第47章
- 守望你走向你
- 林夏白
- 4259字
- 2021-04-15 22:14:17
暮色暗下,雨一直下,燈紅酒綠的城市道路上,車水馬龍,堵成一條暗淡無光的長龍,不同的車子里,在播放著不同的電臺,有交通廣播,有感情專欄,有時事新聞,有音樂速遞,不過相同的是電臺主持人那悅耳動聽的聲音,在簌簌的雨聲中,顯得更加的溫暖感人。
此時,機(jī)場里,祥云盤腿坐在落地窗前的休息椅上認(rèn)真地吃著東西,她的兩邊各堆著鮮花和全部撕開了的零食。身后,從機(jī)場頂棚流下來的雨水,彌漫在落地窗上,折射出機(jī)場外的燈紅酒綠,嘈雜喧囂,像是一場華麗的水幕電影。前面,來自天南海北,神色各異的人們從她的面前川流而過,或笑或鬧,還時不時有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女生圍著一個祥云從沒見過的小明星,呼嘯而過。像是坦克一樣。
祥云拿出一個小零食,放進(jìn)嘴里,咬一下,等聽到卡巴一聲,然后再繼續(xù)咀嚼,如此重復(fù)。
同樣的環(huán)境,不同的機(jī)場里,劉家旭反航的航班因?yàn)橄掠辏诱`了。他拿出剩下10%電量的手機(jī),給祥云打了個電話,電話里卻報(bào)著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原來在認(rèn)真吃東西的祥云,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jī)已沒了電。劉家旭剛掛上電話,原丹的電話就進(jìn)來了。
“喂。”
“在哪里?”
“那邊怎么樣了?”
“接小姨回來家了。明天去殯儀館。“
“他呢?怎么樣。”
“不吃不喝,陪著小姨在客廳里,將我們都趕了出來。”
電話那邊的原丹,在哭,將近三十年,他見到的原丹,不是在生氣,就是在笑,他從沒覺得她會有第三種情緒。可是現(xiàn)在,她在哭。
劉家旭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電話里,原丹哭著叫道:“劉家旭,該怎么辦啊!我覺得他過不去這個坎了。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你沒看他在小姨面前,他……他讓她醒醒………”
原丹哽咽的說不下去,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劉家旭的手機(jī)都關(guān)了機(jī)。她的哭聲還縈繞在劉家旭的耳邊。
劉家旭戴上墨鏡,坐到候機(jī)室的角落去了。
頭上,窗戶外,雨嘩嘩地落著。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遇著了什么傷心的事情。
同一場雨,像是在告訴大家我們同在一個天地,可分散在不同地方的三人,卻在各自體會著各自的孤獨(dú)。
孟祥云,李安碩,劉家旭,從什么時候起,他們?nèi)齻€,不在一塊了呢?
這是不是成長的最終結(jié)局。
我們每個人,最終都會回歸到自己的孤獨(dú)里,回到?jīng)Q然一身。
時間在雨水中走的很慢,不停咀嚼著食物的祥云,感覺自己的腮幫子都快腫了,她盯著前方機(jī)場里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三個小時,但因?yàn)楸┯辏瑒⒓倚竦暮桨嘌舆t,還滯留在北城的機(jī)場。祥云依舊坐著沒動,也沒有去給自己關(guān)了機(jī)的手機(jī)充電。毫無作為的等待,曾是她最討厭做的事情,但此時此刻,她決定,試一次,試著像劉家旭那樣,等下去,看看最后會發(fā)生什么。
如今的飛機(jī),高鐵,手機(jī)都能快速的將人們聯(lián)系起來,人們需要等待的時間越來越少,雖然偶爾因?yàn)橥饬σ蛩赝话l(fā)情況需要等上很長時間,就像現(xiàn)在滯留在機(jī)場的劉家旭,但他并不著急,反而,從小到大,他最喜歡也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等待。等著孟祥云吃完飯一起去上學(xué),等著李安碩痛苦地做完作業(yè)一起去玩,等著春天看梨花,等著夏天抓蝌蚪,等著秋天摘梨子,等著冬天去溜冰,等著他們長大,等著他們重逢。他知道,每一次的等待前面,就是希望,所以他心滿意足的在等,但今天,他第一次知道,有一種等待,是絕望。
就像趕走其他所有人,獨(dú)自陪在母親身邊的李安碩。諾大的客廳,在雨聲中顯得更加的冰冷空蕩,默默長夜,身旁的人不會再看他一眼,摸他一下,說上一句話,他也在等,等待黎明再來的時候,他將永遠(yuǎn)的失去她,他將不能再看一眼她的容顏,摸一下她的白發(fā),撒嬌的再叫上一句美女,說上一句:“媽,我回來了”。
那是劉家旭不曾知道的等待,那是劉家旭已經(jīng)知道了的等待,所以今晚,他不想再等待,他想見到孟祥云,以最快的速度,立刻,馬上。他沖出了機(jī)場,他打了車,他沖進(jìn)了高鐵站,他上了高鐵,他沖出高鐵站,他打了車,他狂奔著,奔向了南城的機(jī)場大廳。凌晨兩點(diǎn)半的機(jī)場,在那個兩人說好的出口處,劉家旭在諾大的大廳里,搜索著孟祥云的身影,當(dāng)他與站在玻璃窗前看著雨的祥云四目相對的時候,劉家旭扔下手里的行李箱,狂奔著,像是等在家門口的小狗,遠(yuǎn)遠(yuǎn)看見主人回來的那樣,奔向了孟祥云。他緊緊抱住了她,像是抱著自己那樣,抱著她。
“我愛你。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都愛著你。”
劉家旭慢慢沖祥云俯下頭,他想要制造一個猝不及防的吻,一個漫長卻深情的擁吻,但還不等他的嘴唇碰到她的嘴唇,就在他們旁邊,跟祥云一樣在機(jī)場苦等了幾個小時的粉絲們,終于等來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她們尖叫著,哭著,笑著,擁了上去。擠得擁抱在一起的劉家旭和孟祥云不得不分開來,趕緊各自躲到一邊去了。
坐在落地窗前的休息椅上,緩沖過來情緒的孟祥云,拿起那束滿天星,送給了劉家旭:“歡迎回來。”
劉家旭說了句“謝謝”,想從她的手里接過花,孟祥云卻不撒手:“臭小子,我本來應(yīng)該甩你個大巴掌的,但是看在你剛回來的份上,就饒了你,下不為例。”
孟祥云將花摔在劉家旭的手里,然后整理起旁邊的零食袋,劉家旭看著那么多的空袋子,驚訝道:“你全給吃完了?”
“你也不看看我等了你多久,吃的我腮幫子都腫了。”
劉家旭笑著去看祥云的嘴,兩人都不自然的將頭撇開了去。
“話說,你是怎么回來的,航班不是沒起飛么?”
“我?從天而降。”
“那你的箱子呢?降落到哪里了?”
“那不是。”劉家旭指著空蕩蕩的出口處,這才發(fā)現(xiàn),被他丟在那的箱子,不見了。
兩個人在大廳找了個遍,又詢問了工作人員,都沒有箱子的下落,劉家旭想去調(diào)監(jiān)控,孟祥云卻攔著他,猜測箱子估計(jì)是剛才那個明星出來的時候,趁著混亂不知被誰給拎走了。兩人想起剛才的事情,都不愿再在監(jiān)控上看一遍自己的所作所為,找箱子的事情就此作罷。
祥云將自己吃的零食袋收拾好扔在垃圾筒后,就拿起裝零食的塑料袋一邊套在劉家旭的腦袋上,一邊道:“我們套著這個去車?yán)锇桑饷娴挠晖Υ蟮摹!?
因?yàn)椴煌该魉芰洗恼趽酰瑒⒓倚窨床灰娤樵频哪槨?
祥云調(diào)整著塑料袋,然后對比著要在劉家旭左眼的地方撕出個小口出來,趁她忙著的時候,塑料袋里的劉家旭突然俯下頭去,隔著塑料袋,吻在了祥云的嘴上。
愣怔了片刻的祥云,推開了他,剛要說話,劉家旭搶白道:“祥云,有一件事,我必須對你說。”
“什么事?”祥云一邊沒好氣地問,一邊又伸手給他撕起塑料袋來。想看看他能說出什么一二三來給自己解脫。
“李阿姨,去世了。”
只聽撕拉一聲,塑料袋被祥云撕出了一個長口子,劉家旭的雙眼露出來的瞬間,他看到祥云暗下來的臉,暗得就像窗外凌晨三點(diǎn)的雨夜。
“昨天上午手術(shù),大出血,沒有出手術(shù)室。”劉家旭不敢看孟祥云的臉,“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回家里了,等天亮了,會去殯儀館,火化。”劉家旭一直在說話,他不敢停下來,不敢看祥云的反應(yīng):“他們說讓我離開醫(yī)院,說我?guī)筒簧厦Α2蛔屛以谀抢铮瑒⒓倚駧Я艘欢讶耍チ酸t(yī)院,他讓我滾,原丹讓我回去等消息,但是我怎么能回去等消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就去找你。”
“別說了,我們回去。”
凌晨三點(diǎn)的雨夜異常的冰冷,機(jī)場外沒有行人,只有祥云步履匆匆地走在前面,劉家旭頂著塑料袋跟在后面,雨水依舊下著,劉家旭脫了自己的外套,遮在祥云的頭上。
車上,兩人一路無話,祥云回想著昨晚與李阿姨的見面,沒想到那竟然是訣別。其實(shí)十年前的那個雨夜,當(dāng)自己從李安碩家里出來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與李家的緣分就此結(jié)束了。雖然從五歲開始,她在這個家庭蹭了十幾年的飯,也總是以為自己屬于這個家的半份子,但就在那晚,她覺得以后應(yīng)該再無往來,再無交集了。因?yàn)閻矍槭莻€黑白分明的東西,或合或分,沒有中間選項(xiàng)。
所以,昨晚的見面,是李阿姨對自己的警告么?臨終警告?
“家旭,送我回醫(yī)院。”
“你不去看李阿姨了?”
“狄杰還在醫(yī)院,送我回醫(yī)院吧。”
雖然是凌晨三點(diǎn),前方的一個路口因?yàn)槌鍪鹿识铝塑嚕瑒⒓倚褚蝗以诜较虮P上,喇叭刺耳地叫了起來。
將祥云放到醫(yī)院門口,劉家旭看著即將轉(zhuǎn)身離去的祥云道:“沒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孟祥云搖搖頭,默不作聲地走了,劉家旭驅(qū)車去了劉家旭家。
病房門口,祥云害怕吵醒睡著的狄杰,輕手輕腳地開了門進(jìn)去,背對門而臥的狄杰卻忽然開了口:“你去了李家。”
“它早已跟我沒有關(guān)系。”
“能去看看,總是好的。如果不能,我陪你。”
黑暗中,透過窗戶外微弱的光,祥云詫詫地看著床上那團(tuán)影子,自從十年前他說完要帶自己走,再也沒從他嘴里聽過這般暖心的話。
“你能這么說,我很感激。”
“這么多年,我只考慮自己,從來沒有為你想過,當(dāng)年我還信誓旦旦的要帶你走,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慚愧。”
“不要這樣想,現(xiàn)在能聽到你說這些話,我很高興。”
狄杰突然開始呻吟起來,孟祥云趕緊開了燈,見狄杰蜷縮在床上,
“又開始疼了?今天沒有吃止疼藥么?”
祥云趕緊磕出來兩顆止疼藥,將狄杰扶起來喂給他吃,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角淤青一片。
“怎么回事,這個怎么弄的?”
“沒事,我自己不小心磕的。”
“你當(dāng)我傻么?磕的是這樣的?是不是劉家旭,是劉家旭對吧,他怎么可以這么對你,我找他算賬。”
孟祥云要打電話,狄杰卻拉住了她,他忍著疼痛,道:“是我沒有好好待你,不愿他,讓他出出氣也好。他沒有殺了我,我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
狄杰想擠出絲笑容,無奈疼痛已讓他沒有一絲力氣。祥云趕緊喂他吃了藥,讓他躺下休息。
兩個月的化療,狄杰的身體更加羸弱,疼痛來的更加頻繁,疼痛的程度也越來越大。祥云明白,化療對現(xiàn)在的狄杰來說,只是一個心理安慰,目前的這個療程還有三天結(jié)束,她想在結(jié)束之后,帶狄杰回到他們的家去,讓他的精神和身體都放松休息一下。至于李安碩,祥云不由地嘆了口氣。床上的狄杰聽到她的嘆息聲,翻身朝著向了她這邊:“老婆,你記得當(dāng)年我要帶你走的時候,對你說的話么?我說我想帶你到?jīng)]有痛苦的地方去,雖然我們在一起的這幾年,我沒有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但是,現(xiàn)在,盡管有點(diǎn)晚,我還是想彌補(bǔ),所以,你心里難過的話,我愿意傾聽。我真的沒關(guān)系,只是希望我的老婆,不要遇著什么事都自己扛,有什么痛苦都憋在心里,我心疼。”
“李阿姨曾跟我說李安碩就是她的生命,李安碩也曾說過,媽媽就是他的心臟。”當(dāng)初,李安碩跟祥云說的是:媽媽和你就是我的心臟,媽媽是左心房,你是右心房,因?yàn)橛心銈儯也拍芙】悼鞓返幕钪绷四銈冋l,我都不能活。但是祥云并沒有跟狄杰這樣說,“現(xiàn)在,李阿姨不在了,他的日子肯定很難熬。不過,他還有自己的事業(yè),有妻子,有朋友,我相信他能扛過來。人活著,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該走的路,他有他的,我們也有我們的。我剛才在想,等你這次化療完了,我們就離開這個城市,回去我們的家,你說好不好。”
“好,我們回家,回去我們的家。是我鬼迷心竅,非要來這里看病,非要把你帶回到這個是非之地來,都忘了十年前我是怎么厚皮賴臉把你帶走的。再等三天,我們就回家。都聽你的。”
祥云和狄杰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