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長弈拿著茶杯輕微轉動，總結道：“如今人妖之間還算太平，魔族大陸又遠隔烏沂海之外，人族這邊最危險的，反而是由自身的同類變成的地獄惡鬼了。

“所以這個時代，除邪師一類的職業也是很受歡迎的。”

辛長瑜若有所思：“要說在滄陵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有什么能讓我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是修仙界，恐怕就是亂葬崗偶爾跑出來的走尸了。鎮上連道士都沒有。”

辛長弈表情有些凝重，“那你們豈不是很危險？”

辛長瑜道：“鎮上會有人定時去亂葬崗放火燒尸體，至于中元節就待在家不出門唄。”

辛長瑜想了想，又問道：“鬼修的等級是怎么劃分的？”

“鬼修的境界有七階，從低到高是一到七，對應赤橙黃綠青藍紫，也是他們魂力的顏色。鬼修的境界起點是不一樣的，這取決于他們留在鬼界時的執念有多重。”

“鬼修能飛升嗎？”

“不能。不過他們只要沒被殺死，就能在鬼界永生。”

“那無面鬼王……”

“當然是七階惡鬼。”

辛長瑜又開始嘆氣了。

兩人坐了一下午，從不同種族談到修仙門派，辛長瑜對祁筠界的概況終于有了較為詳細的了解。

后來的時日辛長瑜都在勤勤懇懇煉體、練劍、練琴、打坐，也許是中元節去了趟鬼界被刺激到了，修煉絲毫不敢怠慢。

直到八月的某天，辛長瑜難得想休息一下，晚上沒有打坐修煉，而是正常睡覺。

誰知這一睡就沒好事。

她做了一個夢。

一個她沒有記憶的夢。

……

尚未圓滿的月亮掛在灰暗無星的夜空中，月光清冷，白色的殿宇卻熠熠生輝。

微風吹拂，檐下清凌凌的響聲仿佛是有人在耳畔溫柔低語。

神殿大門前，一個小孩站著，一動不動。

辛長瑜盯著眼前的門，只覺得毛骨悚然。

忽地，似是鼓起了勇氣，大門被她用力推開。敦實的門板向里邊撞出一片厚重的回聲，把開門的聲音放大許多。

華麗的王座上，白發惡鬼坐得散漫。白發泛著幾絲銀光，白衣上鋪著大片精美的金線刺繡，游龍飛花攀走，只有面容是一片模糊。

辛長瑜站了好一會，對方依然沒有說話的意思，她只得開口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無面鬼王終于有了動作，起身向辛長瑜走來。

辛長瑜不知退是不退，慢吞吞往后挪了兩步之后，還是咬牙站定。

白發鬼在離她僅有一步之遙時停下。他雙腿并攏蹲了下來，雙臂橫搭在膝前，姿態溫和又乖巧。

他微微歪了下頭，仿佛在笑。

“又見面了，長瑜。找你當然是因為想念你啊。”

辛長瑜快要崩潰了——能不能不要想念我？我認識你嗎你認識我嗎你就想？

“我沒得罪過你吧？”

他輕笑一聲，“當然沒有。我不是說過了嗎？絕不會傷你。”

“你本來就不該傷我，因為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他又不答話，只是忽然抬手摸了摸臉頰，那層掩蓋面容的模糊一下消失不見。

月光雖蒼白卻足夠明亮，讓辛長瑜將眼前人看得清清楚楚。

面容深邃似玉塑，眉睫純白如新雪。

好一位明麗圣潔的美人。

色淺而通透的金色眸子專注地看著她。他真的在笑。

所以白發是因為他有白化病？

他嘴角噙著淺笑，見辛長瑜表情沒什么變化，眼里似乎有一絲失落，“不好看嗎？”

辛長瑜不置可否，“不是你有臉我就認識你了的。而且你要是想的話，造多少張假臉都沒問題吧？”

都叫無面鬼王了，這么隨便就能見到他的真實面目才奇怪吧。

“你摸摸看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他伸手要拉辛長瑜的手，她卻一下就把雙手背到身后，警惕心極重。

“我不。”

“真令人傷心啊，長瑜。我最大的秘密都剖給你看了，竟然毫不領情。”

他眼皮耷拉下一半，斂了笑容，擺出一副受傷的模樣。

“不過，我也知道你最大的秘密。那就是——”

他刻意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辛長瑜的表情突然僵住。

他怎么會知道？

他重新看向她的眼睛，道：“或者說，你的靈魂不屬于這個世界。”

辛長瑜繃直唇角，嘴硬道：“你說不是就不是？”

“我只是略知一二，能看出端倪而已。不過，”他又笑起來，“長瑜，你不用擔心的。我和你之間，從來就不是敵人。”

辛長瑜皺緊眉頭，“那還能是什么？”

他伸出手指了指她后上方，“故人。”

辛長瑜往后看去——他指的是月亮。

“什么意思？”

他只輕聲說了幾句話，辛長瑜卻是越聽越震驚。

“……那個……呃，是你？”

他笑，“是我。”

“我以為你至少會感到些許熟悉。”

“……”

辛長瑜突然后悔當年到處亂跑了。

“雖然、但是……你怎么好意思用‘故人’這個詞的？”

一面之緣……都算不上吧，畢竟她當時什么也沒看到，誰跟他是故人了？

“難道不算嗎？”

辛長瑜有點抓狂，“當然不算。就算是這樣，你一直追著我不放的理由就是這個？”

“你是最好的人選。”

又開始打啞謎。

辛長瑜不想跟他耗了，“我不會為你做什么事的。放我回去。”

他微笑，“好吧。那你先說說，我好不好看？”

辛長瑜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簡直是神仙絕色。”

話是真心的，但笑容不是。

“嗯，不錯。”

惡鬼滿意點頭，看著辛長瑜的臉，眉眼彎彎，似是蘊著萬分的不舍，卻實在讓人感覺不到真心。

“那么，在你強大到能夠殺死我之前，這就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辛長瑜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人霎時消失，她只感覺自己的意識被拖入了一片黑暗中，接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辛長瑜醒來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她昨晚做了個內容很豐富的夢，可一醒來就什么也不記得，如同留在沙灘上的腳印被海水沖刷得干干凈凈。

“夢……幻境？”

難道是無面鬼王？

辛長瑜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甚至抹去了她的記憶，不會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吧？

那他到底為什么要見她？明明就不認識。

真是晦氣得很。

起床收拾好之后，辛長瑜就發現自己今天起太晚了，她上課已經遲到了。

辛長瑜罵罵咧咧趕去上課，決定以后再也不偷懶了。

……

白發惡鬼在王座上睜開眼睛，淺金色瞳孔里映著一點暗光。

他走出神殿，在外面隨手抓了幾只小鬼。

一種即將魂飛魄散的恐懼包圍了他們。

“求您，不要——”

他露出一個笑容。

“真抱歉。我今天有點餓。”

慘叫聲沒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