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李峴，又涌來四十多名工匠，爐灶，各種工具，趙家于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作坊。

李伸識趣，說：“也好，那就將它交給李公吧。”

“不行，此乃世子首倡，世子須留下指導。”

母模都研發出來了，余下就是粘合劑，無外乎乳膠、松香之類的材料，再者是比例的搭配，反正是廣選法了，自己留不留下來是一個樣。雖然如此，李伸心里終有些不高興。

“李公已經接手了，比我更專業，我不參與了。”

“世子，終是你提出來的。”羅為開說。

“呵呵。”

李伸一聲笑。

自己留下來會變成什么身份?當李峴的助手?

他出去轉了一會，經凜冽的寒風一吹，也冷靜下來。

不提李峴為官如何，自己是庶人子，想讓李峴重視自己確實不可能。或者說李峴能重視自己了，李林甫也能重視自己了。

而且自己搞發明創造，并不是為了這些發明創造的本身，或者指望宮里辣個男人給予什么賞賜。

想開了，李伸也漸漸釋然起來。

他與舅父舅娘說了一會話，騎馬去了美味居。

先是讓肖道梁將九月叫回來，然后對趙別初說道：“外祖父，等圣上從溫泉宮回來，你送一些蔬菜去興慶宮。如衛士阻攔，你就說是楊真人讓你送的。”

“送給圣上?”

“楊真人說的，圣上在房里應當聽到了，未吭聲，說明他默許了。”

“送給圣上比送給楊三娘子好。”

“未必，楊三娘子胃口大，只要滿足了，確實能替我辦事情。五湖四海的財富理論上都是圣上的，送一些蔬菜給圣上，圣上就會高興?”

“如此，國……”趙別初說不下去了。

李伸忽然想到一件事。

李伸帶著披甲宿衛，正大光明地進入幽州，終是安祿山的地盤，他不敢窺探。但無意中發現一幕，襖教已經在幽州一些地區頗為流行。

十幾個州府的人力物力財力，十幾萬精兵猛將，還有宗教洗腦，想想就覺得讓人毛骨悚然。

有人說李林甫在的時侯安祿山不會反，現在肯定不敢反，若干年后，只要李林甫敢對安祿山動手，安祿山還是必反。

比如這個襖教，安祿山現在就開始搞了，說不定平盧節度地區早開始推廣了。

還有那個雄武城，可能不久就會修筑。

這些，都是在李林甫執政時發生的事。

與那個胖子相比，楊三姐收了一些禮物，李隆基吃了一些反季蔬菜，又能算什么呢?

想到這里，他有些急迫感，問：“有沒有人議論活字?”

“有，并且有不少人議論。”

李峴如此興師動眾，必然會引來許多人關注。

“外祖父，能否出點高價將隔壁的客舍買下來?”

“他家不會賣吧。”

“高價，再對他說，去南邊，那幾家雕版作坊肯定會出售房宅，且價格不會高。”

“伸兒，雕版會淘汰?”

“不會全部淘汰，但會產生一些波動。”

即便到了清朝末年、民國，都開始機器印刷了，雕版印刷仍沒有淘汰，不但石版木版共存，還分成了許多流派。

那天李伸與李隆基也講了雕版印刷的一些長處，并且刻意說了木版，不過用木材當雕版，必須選擇堅硬細密的硬木，不然使用壽命必不長久。就是木版，也不能完全替代石版，但唐朝這種石版印刷肯定很落后了，并且無比的笨拙。

因此一旦這些“母模”全部鑄造出來，會對一些效益不好的雕版作坊產生巨大的沖擊，逼迫他們改換成活字印刷。

一些效益好的作坊，可能會繼續保留著原來的工藝。

但有的作坊賣宅子、石版也是必然。

都改成了活字，要那么多宅子石版干嗎，還要派人照看。

反正是客舍，都在東市，在哪兒開還不是一個樣?

“為什么買客舍?”

“專門用來做燒尾宴。”

燒尾宴在唐朝名氣太大了，相當于后來的滿漢全席，區別就是后者宮廷化，前者稍稍民間化。

不但士子登科吃燒尾宴，官員升遷，或一些富貴人家遇到喜慶的事，都會擺燒尾宴。

美味居一個老廚子對李伸講過一件事，說韋巨源任左仆射時，依例向唐中宗進了一桌燒尾宴。

傳出來的菜單共有五十八道菜。

開胃點心有巨勝奴（蜜制馓子），婆羅門輕高面（蒸面），貴妃紅（紅酥皮），漢宮棋（煮印花圓面片），長生粥（食療食品），甜雪（蜜餞面），單籠金乳酥（蒸制酥點）等。

主菜有通花軟牛腸（羊油烹制），光明蝦炙（活蝦烤制），白龍曜（用反復捶打的里脊肉制成），羊皮花絲（炒羊肉絲），雪嬰兒（豆芽貼煎田雞），仙人臠（奶汁燉雞），小天酥（鹿雞同炒），紅羊枝杖（一種很特殊的烤全羊），光明蝦炙（炙烤活蝦），蔥醋雞（類似白斬雞），雪嬰兒（貼煎青蛙肉），水煉犢（清燉全牛犢）等。

以及各種味美的羹湯。

說到牛肉，李伸五弟李備鬧了一個笑話，肖道梁二人帶著他們轉了一圈，又買了一些東西，然后在美味居吃飯，天色尚早，幾人不想回去，便在東市上轉，順便消食。

轉到了肉行，李備看到不少人賣牛肉，詫異地問，為何不管?

唐朝名義上是禁止殺牛，牛病死了老死了或摔死了，必須里正做證明，才可宰殺。但各有各的門路，屢禁不鮮。另外就是每年各個少數民族也會向唐朝販賣許多肉牛過來。

所以東市上每天都能看到有牛肉賣，官府來查，只要拿出一些手續做個樣子，就能敷衍了事。

趙原村養牛賣牛肉則不行了，盯的人多，輕則會被彈劾，重則會帶來災禍。

再回到燒尾宴上。

這些菜單是僅流傳出來的，真正的燒尾宴菜肴種類更多。

不僅宮廷里、權貴府會時不時辦燒尾宴，有的酒樓也會操辦燒尾宴，比如一些外地的大商賈來到長安，想結交某人，燒尾宴則是最好的招待。當然，能操辦燒尾宴的必然是長安城中有數的最頂尖的酒樓。

美味居眼下還達不上那個級別。

風格和場地也不適合，一般舉辦燒尾宴，參加的客人往往會達到幾十個，還會請來許多藝人、妓子作陪，美味居雖有“大包廂”，想操辦燒尾宴，空間仍小了，燒尾宴是熱鬧喧嘩的氛圍，上了美味居的二樓，以二樓的氛圍，如何喧嘩得起來?

只要將隔離的客舍拿下來，再對其進行精裝修，就能適度地舉辦燒尾宴，或者人數比較多的大宴席。

買宅子裝修，需要不少錢，但以美味居的利潤，不會在乎了。至于李貴兒他們的分紅，這是投入，他們只進不出?

也不僅是燒尾宴，隨著美味居名氣越來越大，場地有限，到了吃飯時，有時侯桌子已經不足了。或者減少樓上樓下通道面積，那是自損逼格，得不償失。

但是趙別初明顯地感受到李伸的急迫，他說：“伸兒，有的也不能做。”

“外祖父，你想到了何處?我無人可用，沒有大義，能做什么?但時局如此，未雨綢繆，早做準備，到時侯能保我的平安，也能保住你們一家的平安。”

李伸說的輕描淡寫。

趙別初還是感到陣陣寒意。

為什么準備！

“會……”

“外祖父，不要多想。”

李伸可不會說什么安祿山必反的傻話，人家張九齡早就說了，偏偏無一人相信。就是李伸說，誰會相信。

這個擔子也太重，他背不起來。

相反的，順勢而為，越亂反而機會越多，于是李伸打算讓肖道梁二人去泗州或楚州，正是李伸有了一些“遠大的野望”。

趙別初同樣默想了好一會，才回到正事上，他說：“伸兒，萬一雕版作坊不賣宅子呢?”

想讓隔壁客宅將宅子賣給美味居首要前提，是讓人家在東市上能買到宅子，并且是合適的宅子，不然人家還是不會賣。

或者讓李貴兒強行出面，令他們將宅子賣給美味居。就是李貴兒出面，也會鬧出若大的風波，不但落了惡名，還會留下一些后遺癥。

李伸說道：“這個就更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