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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合時宜的沉思
  • (德)弗里德里希·尼采
  • 5665字
  • 2021-02-07 11:20:35

但是,如果我們公共的和私人的生活不是用一種創造性的和雅致的文化特征來標記的,如果為此我們偉大的藝術家還要在過去和現在都以極其嚴肅的強調和偉人所特有的真誠承認這種非同尋常的、對于一個有才華的民族來說深以為恥的事實的話,在這種情況下,怎么可能在我們德國學者中間還有極大的滿足:自最近的戰爭以來甚至不斷地要在驕傲的歡呼中爆發出來并且成為勝利的喜悅的滿足。無論如何,人們生活在擁有一種真正文化的信心之中:看起來,這種滿意的,甚至凱旋式的信心和一種明顯欠缺的巨大反差只有極少數、極罕見的人才能注意到。因為公共輿論所說的一切,都在掩人耳目——那種反差根本不應當存在。這怎么可能呢?什么力量如此強大,能夠規定這樣一種“不應當”?在德國應當由什么種類的人來統治,以便能夠禁止如此強烈和簡單的情感,或者阻止這種情感的表達?這種權勢、這種人的種類,我想稱之為:知識庸人

庸人這個詞顯然來自大學生生活,在其較廣泛的,但卻完全通俗的意義上表示詩人、藝術家、真正的文化人的對立面。但是,知識庸人——研究他的類型、傾聽他的告白(如果他作了告白的話),現在成了令人討厭的義務——之所以有別于“庸人”這個種類的一般理念,乃是由于一種迷信:他誤以為自己是詩人和文化人。這是一種無法理解的妄念,由它可得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庸人,什么是庸人的對立面;因此,當他在大多數情況下鄭重地發誓自己是庸人的時候,我們并不感到奇怪。即使這樣缺乏任何自知,他也感到自己堅信,他的“教養”正是純正的德意志文化的標準表現。既然他到處都發現自己這種類型的學者,而且所有的公共機構、學校、教育機構和藝術機構都是根據他的教養和按照他的需要設立的,所以他也把現今德意志文化的名副其實的代表這種勝利的情感到處傳播,并相應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和權利。現在,如果真正的文化在任何情況下都以風格的統一為前提條件,甚至一種糟糕的和蛻化的文化也匯合成獨一風格的和諧的多樣性就是可以被設想的,那么,知識庸人的那種妄念中的混淆就可能產生,他到處都發現他自己的齊一的標記,并從所有“有教養者”的這種齊一的標記推論到德意志教養的一種風格統一,簡而言之推論到一種文化。他在自己周圍感知到的純粹是同樣的需要和類似的觀點;無論他走向何方,都立即有關于諸多事物的一種默默的習俗之紐帶包圍著他,特別是在涉及宗教事務和藝術事務時:這種給人深刻印象的同類性,這種并非命令的,但卻立即爆發的tutti unisono(2)誘導他相信這里會有一種文化。但是,系統的、獲得支配地位的庸俗并非由于它是體系所以也就是文化,它甚至連糟糕的文化也不是,而一直是文化的對立面,亦即根深蒂固的野蠻。因為在當代德國的每一個有教養者那里千篇一律地映入我們眼簾的所有那些標記的統一,只是由于自覺地或者不自覺地排斥或者否定一種真正風格的所有藝術創造性形式和要求才能成為統一。一種不幸的扭曲必然已經發生在有學識的庸人的大腦中:他恰恰把否定文化的東西視為文化,而既然他是一以貫之行事的,最終他就獲得這樣的否定的一個有內在聯系的群體,一個非文化的體系;人們甚至可以承認這種非文化有某種“風格的統一”,也就是說,如果談論一種有風格的野蠻還有意義的話。對他來說,如果在一種符合風格的行動和一種相反的行動之間的決定是自由地作出的,那么,他所抓住的總是后者。而且由于他總是抓住后者,所以他的一切行動都印上了一種否定的同類的標記。恰恰在這種標記上,他認識到由他發明的“德意志文化”的特征:他根據與這種標記的不一致來測量與他敵對和矛盾的東西。知識庸人在這樣的場合里只是防御、否定、封閉、自塞雙耳、視而不見,他是一個否定的存在者,即便是在他的憎恨和他的敵意中也是如此。但是,他所憎恨的只是把他當作庸人來對待的人,這種人告訴他他是什么:一切強有力的東西和創造性的東西的障礙、一切懷疑者和惑亂者的迷宮、一切疲弱者的沼澤、一切向高大目標奔跑者的腳鐐、一切新生幼芽的毒霧、正在尋找的和熱望新生命的德意志精神的干涸沙灘。因為它在尋找,這個德意志精神!而你們之所以憎恨它,乃是因為它在尋找,乃是因為它不相信你們,不相信你們已經找到了它所尋找的。只不過這樣一種類型,例如知識庸人的類型,如何可能產生,以及當它產生時,它如何可能成長為具有一切德意志文化問題的一個最高裁決者的權力;這如何可能,因為一系列偉大的歷史人物已從我們身旁走過,他們在自己的所有運動中、在自己的整個表情中、在自己的疑問的聲音中、在自己熾熱的目光中,所表露的只有一個東西:他們是尋找者,而且他們同樣熱情地以誠摯的堅韌所尋找的,就是知識庸人誤以為已經擁有的東西:真正的、原初的德意志精神。他們似乎在問:是否有一塊土地,如此純潔,如此未被觸動,具有如童貞女般的圣潔,以至于德意志精神可以在它上面,而不是在任何其他土地上面建筑起自己的家園?這樣問著,他們穿越貧乏的時代和狹隘狀態的荒野和灌木叢,作為尋找者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了。這就使他們中的一位,在年事已高的時候能夠代表所有人說道:“我已經有半個世紀之久歷盡艱辛,不曾讓自己歇息,而是一直在追求、在研究、在做,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3)

但是,我們的庸人教養如何評價這些尋找者呢?它簡單地把他們當作發現者,似乎忘記了那些人感到自己只是尋找者。我們擁有自己的文化,之所以這樣說,乃是因為我們有自己的“經典作家”,不僅基礎已經有了,而且建筑也已經矗立在這基礎之上——我們自己就是這建筑。此時,庸人指著自己的額頭。

但是,為了如此錯誤地評價和如此辱罵我們崇敬的經典作家,人們就必須根本不再認識他們,而且這是普遍的事實。因為若不然,人們就必須知道,只有一種崇敬他們的方式,那就是人們繼續前進,在他們的精神中和用他們的勇氣去尋找,而且樂此不疲。與此相反,把“經典作家”這個如此引人深思的語詞加給他們,時而借他們的著作“陶冶”一下自己,也就是說,沉浸于我們的音樂廳和劇院給每一個付費者許諾的那些軟弱無力的和自私自利的刺激,甚至為他們樹立畫柱,用他們的名字命名節日和協會——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知識庸人研究他們所支付的現款,為的是在其他方面就不再認識他們,而且尤其是不必追隨他們,不必繼續尋找。因為:不可以再尋找;這就是庸人的口號。

這個口號曾經有過某種意義:當時,在這個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在德國開始了一種如此多種多樣的和令人眼花繚亂的尋找、試驗、摧毀、預言、預感、希望,并且相互稱量,以至于精神上的中產階級有理由不得不為自己擔心。當時,它有理由聳聳肩,拒斥乖僻的和扭曲語言的哲學與熱情的、目的明確的、歷史沉思的劣質雜拌飲料,浪漫學派聚集的所有神靈和神話的狂歡節在心醉神迷時虛構出的富有詩意的摩登和愚蠢。之所以有理由,乃是因為庸人就連放縱的權利也沒有。但是,他利用機會以那種小人的狡黠懷疑一般而言的尋找,要求舒適的發現。他的眼睛盯住庸人的幸福:他從一切放肆的試驗逃逸到田園風光的東西中,并且用某種愜意來對抗藝術家不安分地創造的沖動,這是一種對自己的狹隘、對自己的不受干擾,甚至對自己的局限性的愜意。他伸長手指,沒有任何多余的難為情,指點著他的生活的所有隱秘的和暗藏的角落,指點著諸多動人的和天真的歡樂,它們是在無教養的生存的最貧乏的深處、仿佛是在庸人生存的沼澤地上長出的孱弱的花朵。

有一些表現能人,他們用秀麗的筆法描摹彌漫在兒童游戲室、學者書房、農房里的幸福、機密、日常生活、農人的健康和一切愜意。手拿這樣一些現實的畫冊,愜意的人們也力圖一勞永逸地發現與可疑的經典作家以及由他們出發的繼續尋找之要求的一種協定。他們想出了后輩英雄時代這個概念,只是為了擁有安寧,并且在遇到任何令人不快的新東西時都能立刻用“后輩英雄作品”這個拒斥性的判決來打發它。正是這些愜意的人,為了保障自己的安寧這個目的而對歷史施暴,試圖把一切有可能干擾愜意的科學,尤其是哲學和古典語言文字學,都轉化為歷史學科。憑借歷史意識,他們在熱情面前拯救了自己——因為歷史不像歌德誤以為的那樣再產生熱情(4),而恰恰麻木不仁如今才是nil admirari(5)的這些非哲學的欣賞者們在試圖歷史地把握一切時的目標。在人們偽稱憎恨任何形式的狂熱和不寬容的時候,其在根本上憎恨的是現實文化要求的占支配地位的天才和僭主政治;因此,人們竭盡全力地在到處有望出現新鮮的和強大的運動的地方使之癱瘓、使之遲鈍或者使之解體。一種在雜亂的辭藻下用ko?sch(6)遮掩其創作者的庸人表白的哲學(7),還發明了崇拜日常生活的一個公式:它談到一切現實事物的合理性,并且討好也喜歡雜亂辭藻的,但尤其是僅僅把自己理解為現實的、把自己的現實性當作世界上理性的標尺來對待的知識庸人。現在,他允許每一個人和他自己反思、研究某種東西,使之美學化,尤其是使之詩化和音樂化;他也創作繪畫,還有全部的哲學,只不過上天保佑,在我們這里一切都必須依然在古人那里,絕不可以動搖“理性的東西”,不可以動搖“現實的東西”,也就是說不可以動搖庸人。庸人雖然完全樂意時而委身于藝術優美的、大膽的進步和一種懷疑主義的歷史編纂學,并且對這樣的散心和消遣對象評價不低,但他嚴格地把“生活的嚴峻”亦即職業、工作連同老婆、孩子與樂趣分離開來;屬于后者的大約是涉及文化的一切。因此,一種由自身開始并提出涉及他的職業、他的工作和他的習慣,因而也就是他的庸人嚴峻的要求的藝術是要倒霉的,他掉頭不顧這樣一種藝術,就好像他看到了某種淫亂的東西似的,他以一個貞操監護者的神情警告任何需要保護的德性,千萬不要往那里看。

如果他在勸阻時表現得如此口若懸河,那么,他是要感謝傾聽他并讓他勸阻的藝術家的。他讓藝術家知道,人們想更容易、更隨便地與他打交道,人們對于他這個經受過考驗的志同道合者根本不要求精巧的大師之作,而是僅僅要求兩點:要么在田園詩或者溫和幽默的諷刺詩中模仿現實,直到像猴子一般,要么自由地復制經典作家最受到公認的和最著名的作品,不過要羞羞答答地寬恕時代的趣味。也就是說,如果他只是重視對當前東西的無創造性的模仿或者圣像式地忠實于肖像,那么,他就知道,后者贊頌他自己,增加對“現實的東西”的愜意,前者并不損害他,甚至還有益于他作為一個經典的趣味裁判的名望,而在其余的東西中并不花費新的力氣,因為他已經一勞永逸地滿足于經典作家本身了。最后,他還為自己的習慣、考察方式、拒絕和庇護發明了“健康”這個普遍有效的公式,并以病態和偏激這種懷疑來清除任何令人不快的搗亂者。施特勞斯這個對我們的教養狀態的真正的satisfait(8)和典型的庸人,有一次就這樣以具有特色的慣用語談到“叔本華的雖然絕對精神豐富的,但卻常常不健康的和無益的哲學思維”(9)。也就是說,一個討厭的事實是:“精神”習慣于以特別的好感在“不健康的和無益的人”那里安家落戶,甚至庸人也只要一朝對自己誠實,就在與他同類的人帶到世界上和市場上的哲學論斷中感受到某種常常沒有精神的,但卻絕對健康的和有益的哲學思維。

也就是說,假定庸人們在自己人中間,他們有時會喝葡萄酒,回想偉大的軍事行動,誠實、健談而又天真。在這種情況下,一些通常被謹小慎微地隱蔽起來的東西就將真相大白,并且偶爾甚至有人泄露出全部兄弟情誼的基本秘密。最近,一位出自黑格爾的合理性學派的著名美學家(10)就有這樣一個時刻。當然,理由非常充足:人們在純粹的庸人圈子中紀念一個真正的和純正的非庸人,甚至是一位在該詞最嚴格的意義上死于庸人的人,紀念出色的荷爾德林,而著名的美學家因此就有了一種權利,來借此機會談論死于“現實”的不幸靈魂,也就是說,“現實”這個詞在上述那種意義上被理解為庸人理性。但是,“現實”變成了另外一種現實,問題被提出來了:荷爾德林是否在當前的偉大時代里游刃有余?“我不知道”,菲舍爾說道:“他那如此柔弱的靈魂是否能夠忍受每次戰爭都有的如此之多的嚴酷事實,是否能夠忍受我們戰后在極為不同的領域里看到繼續發展的如此之多的墮落。也許,他又會陷入絕望。他是沒有武裝的靈魂之一,他是希臘的維特(11),是一個無望的戀人;這是一種充滿柔弱和熱望的生命,但在他的意志中也有力量和內容,在他的風格中也有偉大、充實和生命,這種風格有時甚至使人想到埃斯庫羅斯(12)。只不過他的精神太不堅強了。他缺乏幽默來作為武器。他不能忍受有人在是一個庸人的時候還不是一個野蠻人。”與我們相關的是這后一種表白,而不是席間演說家多愁善感的吊唁。是的,人們承認是庸人,但也是野蠻人!絕不!遺憾的是,可憐的荷爾德林并不能作出如此敏銳的區分。當然,如果人們在遇到野蠻這個詞時想到文明的對立面,也許甚至想到海盜和食人者,那么,作出那種區分就有道理了。但顯然,美學家想告訴我們的是:人們可以是庸人,但畢竟還是文化人——這里包含著可憐的荷爾德林所缺乏的幽默,他死于這種缺乏。

此際,演說家還忘記了第二個表白:“帶領我們超越不幸的靈魂如此深切地感到的對美的渴望的,并不總是意志的力量,而是軟弱。”(13)——表白大概就是這樣,但卻是以集合起來的“我們”,亦即以“被帶領者”、被軟弱所“帶領”者的名義作出的。讓我們滿足于這些表白吧!現在,我們通過一個消息靈通人士之口知道了兩點:第一,這個“我們”實際上超越了,甚至是被帶領超越了對美的渴望;第二,這是通過軟弱!正是這種軟弱,通常在少數輕率的時刻有一個更美的名字:它是知識庸人的著名的“健康”。但按照這種最新穎的教誨,值得推薦的就不再是談論作為“健康人”的他們,而是談論懦弱者,或者進一步說,是談論軟弱者。要是這些軟弱者不擁有權力該多好!如人們稱謂他們的,他們能夠做成什么!因為他們是統治者,而且這并不是能夠承受一個綽號的正當統治者。只要擁有權力,人們就學著甚至嘲弄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問題并不怎么在于人們是否出丑,因為紫袍什么不能遮掩!凱旋袍什么不能遮掩!當知識庸人承認自己的軟弱時,他的強大就昭然若揭了:而且他越是起勁地用犬儒主義方式承認,也就越是清楚地顯示出他自視多么重要,他自覺多么優越。這是犬儒主義的庸人表白的圓周句。就像菲舍爾用一個詞一樣,施特勞斯用一本書來作表白:那個詞和這本表白書都是犬儒主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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