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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氏傳

沈既濟[1]

任氏,女妖也。有韋使君[2]者,名崟[3],第九[4],信安王袆[5]之外孫。少落拓[6],好飲酒。其從父[7]妹婿曰鄭六,不記其名。早習武藝,亦好酒色。貧無家,托身于妻族;與崟相得[8],游處不間[9]。天寶[10]九年夏六月,崟與鄭子偕行于長安陌中[11],將會飲于新昌里[12]。至宣平之南,鄭子辭有故,請間去,繼至飲所[13]。崟乘白馬而東[14]。鄭子乘驢而南,入升平之北門。偶值三婦人行于道中,中有白衣者,容色姝麗。鄭子見之驚悅,策[15]其驢,忽先之,忽后之[16],將挑[17]而未敢。白衣時時盼睞[18],意有所受[19]。鄭子戲之曰:“美艷若此,而徒行[20],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21],不徒行何為[22]?”鄭子曰:“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今輒以[23]相奉。某得步從,足矣?!毕嘁暣笮ΑM姓吒嘌UT,稍已狎暱。鄭子隨之東,至樂游園[24],已昏黑矣。見一宅,土垣車門[25],室宇甚嚴[26]。白衣將入,顧曰:“愿少踟躕[27]?!倍搿E珡恼咭蝗?,留于門屏間[28],問其姓第[29]。鄭子既告,亦問之。對曰:“姓任氏,第二十?!鄙夙?,延入。鄭子縶驢于門[30],置帽于鞍。始見婦人年三十馀,與之承迎,即任氏姊也。列燭置膳,舉酒數觴[31]。任氏更妝而出,酣飲極歡。夜久而寢,其妍姿美質,歌笑態度,舉措皆艷,殆非人世所有。將曉,任氏曰:“可去矣。某兄弟名系教坊[32],職屬南衙[33],晨興將出,不可淹留[34]?!蹦思s后期而去。既行,及里門,門扃未發[35]。門旁有胡人[36][37]餅之舍,方張燈熾爐[38]。鄭子憩其簾下,坐以候鼓[39],因與主人言。鄭子指宿所以問之曰:“自此東轉,有門者,誰氏之宅?”主人曰:“此[40]棄地,無第宅也?!编嵶釉唬骸斑m[41]過之,曷以云無[42]?”與之固爭。主人適悟,乃曰:“吁!我知之矣。此中有一狐,多誘男子偶宿,嘗三見矣。今子亦遇乎?”鄭子赧而隱[43]曰:“無?!辟|明[44],復視其所,見土垣車門如故。窺其中,皆蓁荒[45]及廢圃耳。既歸,見崟。崟責以失期[46]。鄭子不泄,以他事對。然想其艷冶,愿復一見之,心嘗存之不忘。經十許日,鄭子游,入西市[47]衣肆,瞥然[48]見之,曩女奴從。鄭子遽呼之。任氏側身周旋于稠人中[49]以避焉。鄭子連呼前迫,方背立,以扇障其后,曰:“公知之,何相近焉?”鄭子曰:“雖知之,何患[50]?”對曰:“事可愧恥,難施面目[51]?!编嵶釉唬骸扒谙肴缡?,忍相棄乎?”對曰:“安敢棄也,懼公之見惡耳。”鄭子發誓,詞旨益切。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艷麗如初。謂鄭子曰:“人間如某之比者非一,公自不識耳,無獨怪也。”鄭子請之與敘歡。對曰:“凡某之流,為人惡忌者,非他[52],為其傷人耳。某則不然。若公未見惡,愿終己以奉巾櫛[53]。”鄭子許與謀棲止[54]。任氏曰:“從此而東,大樹出于棟間者,門巷幽靜,可稅[55]以居。前時自宣平之南,乘白馬而東者,非君妻之昆弟[56]乎?其家多什器[57],可以假用?!薄菚r崟伯叔從役[58]于四方,三院什器,皆貯藏之?!嵶尤缪栽L其舍,而詣崟假什器。問其所用。鄭子曰:“新獲一麗人,已稅得其舍,假具以備用。”崟笑曰:“觀子之貌,必獲詭陋,何麗之絕也[59]!”崟乃悉假帷帳榻席之具,使家童之惠黠[60]者,隨以覘之。俄而奔走返命,氣吁汗洽[61]。崟迎問之:“有乎?”又問:“容若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嘗見之矣!”崟姻族廣茂[62],且夙從逸游,多識美麗。乃問曰:“孰若某美[63]?”童曰:“非其倫[64]也!”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倫。”是時吳王[65]之女有第六者,則崟之內妹[66],秾艷[67]如神仙,中表[68]素推第一。崟問曰:“孰與吳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倫也?!睄晸崾?a id="w69">[69]大駭曰:“天下豈有斯人乎?”遽命汲水澡頸,巾首膏唇[70]而往。既至,鄭子適出。崟入門,見小童擁彗[71]方掃,有一女奴在其門,他無所見。征[72]于小童。小童笑曰:“無之。”崟周視室內,見紅裳出于戶下。迫而察焉,見任氏戢身匿于扇間[73]。崟引出就明而觀之,殆過于所傳矣。崟愛之發狂,乃擁而凌之[74],不服。崟以力制之,方急,則曰:“服矣。請少回旋[75]?!奔染?,則捍御[76]如初。如是者數四[77]。崟乃悉力急持之。任氏力竭,汗若濡雨。自度不免[78],乃縱體不復拒抗,而神色慘變。崟問曰:“何色之不悅?”任氏長嘆息曰:“鄭六之可哀也!”崟曰:“何謂[79]?”對曰:“鄭生有六尺之軀,而不能庇一婦人,豈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獲佳麗,遇某之比者眾矣。而鄭生,窮賤耳,所稱愜者,唯某而已。忍以有馀之心,而奪人之不足乎?哀其窮餒,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為公所系[80]耳。若糠糗可給[81],不當至是。”崟豪俊有義烈,聞其言,遽置之。斂衽而謝[82]曰:“不敢?!倍矶嵶又粒c崟相視咍樂[83]。自是,凡任氏之薪粒牲餼[84],皆崟給焉。任氏時有經過,出入或車馬舉步,不常所止[85]。崟日與之游,甚歡。每相狎昵,無所不至,唯不及亂[86]而已。是以崟愛之重之,無所恡惜[87],一食一飲,未嘗忘焉。任氏知其愛己,因言以謝曰:“愧公之見愛甚矣。顧以陋質,不足以答厚意;且不能負鄭生,故不得遂公歡[88]。某,秦[89]人也,生長秦城。家本伶倫[90],中表姻族,多為人寵媵[91],以是長安狹斜[92],悉與之通[93]?;蛴墟?,悅而不得者,為公致之可矣。愿持此以報德?!睄曉唬骸靶疑?!”鄽中[94]有鬻衣之婦曰張十五娘者,肌體凝潔,崟常悅之。因問任氏識之乎。對曰:“是某表娣妹[95],致之易耳。”旬馀,果致之。數月厭罷。任氏曰:“市人易致,不足以展效[96]。或有幽絕[97]之難謀者,試言之,愿得盡智力焉。”崟曰:“昨者寒食[98],與二三子[99]游于千福寺[100]。見刁將軍緬張樂[101]于殿堂。有善吹笙者,年二八,雙鬟垂耳,嬌姿艷絕。當[102]識之乎?”任氏曰:“此寵奴也。其母,即妾之內姊[103]也。求之可也?!睄暟萦谙?。任氏許之。乃出入刁家。月馀,崟促問其計。任氏愿得雙縑[104]以為賂。崟依給焉。后二日,任氏與崟方食,而緬使蒼頭控青驪[105]以迓任氏。任氏聞召,笑謂崟曰:“諧矣[106]?!背?,任氏加寵奴以病,針餌莫減[107]。其母與緬憂之方甚,將征諸巫[108]。任氏密賂巫者,指其所居,使言從就為吉。及視疾,巫曰:“不利在家,宜出居東南某所,以取生氣[109]?!本捙c其母詳其地[110],則任氏之第在焉。緬遂請居。任氏謬[111]辭以偪狹,勤請而后許。乃輦[112]服玩,并其母偕送于任氏。至,則疾愈。未數日,任氏密引崟以通之,經月乃孕。其母懼,遽歸以就緬,由是遂絕。他日[113],任氏謂鄭子曰:“公能致錢五六千乎?將為謀利?!编嵶釉唬骸翱?。”遂假求于人,獲錢六千。任氏曰:“有人鬻馬于市者[114],馬之股有疵,可買入居之[115]?!编嵶尤缡?a id="w116">[116],果見一人牽馬求售者,眚[117]在左股。鄭子買以歸。其妻昆弟皆嗤之[118],曰:“是棄物也。買將何為?”無何,任氏曰:“馬可鬻矣。當獲三萬?!编嵶幽速u之。有醻[119]二萬,鄭子不與。一市盡曰:“彼何苦而貴買,此何愛而不鬻?”鄭子乘之以歸;買者隨至其門,累增其估[120],至二萬五千也。不與,曰:“非三萬不鬻。”其妻昆弟聚而詬[121]之。鄭子不獲已,遂賣,卒不登三萬[122]。既而密伺買者,征其由[123],乃昭應縣[124]之御馬疵股者,死三歲矣,——斯吏不時除籍[125]——官征其估[126],計錢六萬。設其以半買之,所獲尚多矣;若有馬以備數,則三年芻粟之估[127],皆吏得之,且所償蓋寡,是以買耳。任氏又以衣服故弊,乞衣于崟。崟將買全彩[128]與之。任氏不欲,曰:“愿得成制者?!睄曊偈腥藦埓鬄橘I之,使見任氏,問所欲。張大見之,驚謂崟曰:“此必天人[129]貴戚,為郎所竊;且非人間所宜有者。愿速歸之,無及于禍?!逼淙萆畡尤艘踩绱?。竟買衣之成者而不自紉縫也,不曉其意。后歲馀,鄭子武調[130],授槐里府果毅尉[131],在金城縣[132]。時鄭子方有妻室,雖晝游于外,而夜寢于內,多恨不得專其夕[133]。將之官[134],邀與任氏俱去。任氏不欲往,曰:“旬月同行,不足以為歡。請計給糧餼,端居以遲歸[135]?!编嵶討┱?,任氏愈不可。鄭子乃求崟資助。崟與更勸勉,且詰其故。任氏良久,曰:“有巫者言某是歲不利西行,故不欲耳?!编嵶由趸笠玻凰计渌c崟大笑曰:“明智若此,而為妖惑,何哉!”固請之。任氏曰:“儻[136]巫者言可征,徒為公死,何益?”二子曰:“豈有斯理乎?”懇請如初。任氏不得已,遂行。崟以馬借之,出祖于臨皋[137],揮袂[138]別去。信宿[139],至馬嵬[140]。任氏乘馬居其前;鄭子乘驢居其后;女奴別乘,又在其后。是時西門圉人[141]教獵狗于洛川[142],已旬日矣。適值于道,蒼犬騰出于草間。鄭子見任氏歘然[143]墜于地,復本形而南馳。蒼犬逐之。鄭子隨走叫呼,不能止。里馀,為犬所斃。鄭子銜涕[144]出囊中錢,贖以瘞[145]之,削木為記[146]?;囟闷漶R,嚙[147]草于路隅,衣服悉委于鞍上,履襪猶懸于鐙[148]間,若蟬蛻然[149]。唯首飾墜地,馀無所見。女奴亦逝矣。旬馀,鄭子還城。崟見之喜,迎問曰:“任子無恙乎?”鄭子泫然[150]對曰:“歿矣!”崟聞之亦慟[151],相持于室,盡哀。徐問疾故。答曰:“為犬所害?!睄曉唬骸叭m猛,安能害人?”答曰:“非人。”崟駭曰:“非人,何者?”鄭子方述本末。崟驚訝嘆息不能已。明日,命[152]駕與鄭子俱適馬嵬,發瘞視之,長慟而歸。追思前事,唯衣不自制,與人頗異焉。其后鄭子為總監使[153],家甚富,有櫪馬十馀匹。年六十五,卒。大歷[154]中,既濟居鐘陵[155],嘗與崟游,屢言其事,故最詳悉。后崟為殿中侍御史[156],兼隴州[157]刺史,遂歿而不返。嗟乎!異物之情也有人道焉!遇暴不失節,徇人以至死[158],雖今婦人,有不如者矣。惜鄭生非精人,徒悅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淵識之士,必能揉變化之理,察神人之際,著文章之美,傳要妙之情,不止于賞玩風態而已[159]。惜哉!建中[160]二年,既濟自左拾遺[161][162]金吾將軍[163]裴冀、京兆少尹[164]孫成、戶部郎中[165]崔需、右拾遺陸淳,皆適居東南[166],自秦徂[167]吳,水陸同道。時前拾遺朱放因旅游而隨焉。浮潁涉淮[168],方舟[169]沿流,晝燕[170]夜話,各征其異說。眾君子聞任氏之事,共深嘆駭,因請既濟傳[171]之,以志異云。沈既濟撰。


[1] 作者沈既濟,唐蘇州吳(今蘇州市)人。一說吳興武康(今浙江武康縣)人。德宗時曾任左拾遺、史館修撰、禮部員外郎等官職。長于經史之學,著有《建中實錄》十卷。
晉人已有關于狐仙的記載,但比較完整地描述狐仙的故事,這是較早的一篇。
作者用浪漫主義的手法,藉神怪的故事,表達了當時廣大婦女們的愿望。作者筆下的狐仙,實際上是人間的一個勇敢機智、善良的女性。她自愿和貧苦無依的青年鄭六結合,幫助他成家立業,卻不甘受豪門子弟韋崟的凌辱壓迫,堅決和他作斗爭,終于戰勝了他。這表達了她對愛情的堅貞專一,為了自由和幸福,決不屈服于暴力。這是一種高貴的品質。
另一方面,她有報恩思想,由于韋崟待她很好,她就代為設計誘騙別的女性來供他玩弄蹂躪。己所不欲,施之于人,這種行為與她的性格并不調和。這是作者失敗的地方,也正反映了他思想上不健康的一面。
故事很曲折,人物也塑造得相當生動。尤其是借家童口里,用烘云托月的方法,襯托出任氏的美麗,寫得頗為成功。

[2] 使君:古時稱刺史為“使君”。韋崟后來做了隴州刺史,所以稱為使君。

[3] 崟:讀如yín。

[4] 第九:兄弟里排行第九。下文“第二十”、“第六”,也指排行。唐人習慣,對人以行第(就是排行)相稱,不說名字;這種行第是根據祖、曾祖輩所生的子弟進行排列,所以往往有排行到好幾十的。

[5] 信安王袆:指李袆,封信安郡王,曾任禮部尚書。

[6] 落拓:放蕩不羈的樣子。

[7] 從(zònɡ)父:伯父、叔父。

[8] 相得:相處得好。

[9] 不間(jiàn):不離開。

[10] 天寶:唐玄宗(李隆基)的年號(公元七四二至七五六年)。

[11] 陌(mò)中:街市里?!澳啊?,本有田間道路和市中街道兩種解釋,這里是后一義。

[12] 新昌里:就是新昌坊。唐時里即坊,下文“宣平”、“升平”,《李娃傳》篇“宣陽”、“安邑”,《無雙傳》篇“興化”等,都是當時長安坊名。唐代長安有若干條縱橫大道,把全城隔成一百多個方塊形的區域,這區域叫作“坊”;坊的四面有圍墻,有東西兩面開門的,有東南西北四面開門的;兩面開門的坊內有一條貫穿東西門的街,四面開門的有東西門和南北門兩條十字形的街。里面還有許多小街巷。坊內大部分是住宅,也有寺觀名勝和茶樓、飯店、旅館以及其他各種行業。

[13] 辭有故,請間(jiàn)去,繼至飲所:推說有事,請求暫時離開,等一會再到飲酒的地方去。

[14] 東:往東去;下文“南”,往南去:都作動詞用。

[15] 策:鞭打。

[16] 忽先(xiān)之,忽后之:忽然走在前面,忽然跟在后面。

[17] 挑:挑逗引誘。

[18] 盼睞(lài):眼睛斜瞟著。

[19] 意有所受:有接受鄭六對她愛慕之情的意思。

[20] 徒行:步行。

[21] 有乘(shènɡ)不解相假:“乘”,坐騎?!安唤庀嗉佟?,不懂得借給人用。這是任氏挖苦、開玩笑的話,意思說鄭六不識意趣,不主動。

[22] 何為:怎么辦。

[23] 輒以:即以。

[24] 樂游園:就是“樂游原”,也稱“樂游廟”,在長安風景區曲江的北面,秦宜春苑舊址,是唐代封建統治階級在農歷每月月底或上巳、重九等節令時登臨游賞的地方。

[25] 車門:古時富貴人家車駕出入的專門;這種門比普通門為大,門內即停車地方。

[26] 室宇甚嚴:房屋很高大整齊。

[27] 少踟躕(chí chú):“踟躕”,要進不進的樣子。“少踟躕”,引申作稍為等待一下解釋。

[28] 門屏間:“屏”,當門的小墻?!伴T屏間”,門與門墻之間。

[29] 姓第:“姓”,姓名?!暗凇?,兄弟間的排行。

[30] 鄭子縶驢于門:原無“子”字。按文中前后均作“鄭子”,此處似不應獨異,據虞本增。

[31] 舉酒數(shuò)觴:“數”,屢次?!坝x”,本是酒器,這里當動詞用,勸人飲酒的意思?!芭e酒數觴”,舉起杯來,再三勸酒。

[32] 名系教坊:“教坊”,唐代管理娼優(封建時代輕視藝人,往往把他們和娼妓并列,稱為娼優)和樂工的機構?!懊到谭弧?,就是歸教坊管轄的意思。

[33] 職屬南衙:唐代皇帝的禁衛軍分為南北兩衙。教坊設在禁中,由南衙或北衙管轄,所以說“職屬南衙”。

[34] 淹留:遲留、久留。

[35] 門扃(jiōnɡ)未發:門關鎖著還沒有開?!办纭?,門上環鈕、門閂一類的東西。

[36] 胡人:古時稱北方少數民族為“胡”;唐代更泛稱當時北方、西邊一帶地方的回紇等少數民族和西方各國的人為“胡”。這些國家、民族的人,當時很多到長安、揚州等地雜居,做生意買賣。后文《東城老父傳》篇“北胡”,卻專指的回紇人。

[37] 鬻(yù):賣。

[38] 張燈熾爐:點著燈火,生起爐子。

[39] 候鼓:唐代在長安各大街道上都設有街鼓,以擊鼓為號,每晚敲八百下后,人民都要回到坊里去,鎖閉坊門,不許外出;等到第二天天快亮時,又敲動晨鼓,才開放里坊的柵門,準許通行。這時天還沒有亮,所以要“候鼓”。

[40] 墉:壞墻。“”,同“頹”字。

[41] 適:這里和下文“主人適悟”的“適”,都是方才的意思?!斑m值于道”,“適”卻作恰好解釋。

[42] 曷以云無:為什么說沒有。

[43] 赧(nǎn)而隱:因為怕難為情而隱瞞著不說出實情?!棒觥?,因害羞而臉紅的樣子。

[44] 質明:天大亮的時候。

[45] 蓁(zhēn)荒:長滿了野草的荒地。

[46] 失期:失約。

[47] 西市:這里和后文《李娃傳》篇的“東市”,是唐代長安城內占地最廣(各約占兩坊地位)、規模最大的兩個有名的市場。東市有珠寶行、肉行、鐵行等,西市有衣肆、絹行、鞍轡行、藥行等一共好幾百個行業;此外還有供外國商人堆貨的貨棧。

[48] 瞥然:一眼看見的樣子。

[49] 稠(chóu)人中:密集的人群里。

[50] 何患:有什么關系。

[51] 難施面目:沒有臉相見。后文《李娃傳》篇“何施面目”,有什么臉面的意思。

[52] 非他:沒有別的原因。

[53] 愿終己以奉巾櫛:愿意自己終身服侍你,做你的妻子。“奉巾櫛”,照料梳洗的意思?!皺薄保狍鞯目偯:笪摹痘粜∮駛鳌菲胺罨恪保缸鰹吖ぷ?;《鶯鶯傳》篇“侍巾幘(zé)”,指侍候穿衣戴帽。這些都是做妻子的客氣話。封建社會里認為妻子是應該服侍丈夫的,就有了這些反映“男尊女卑”的舊禮教名詞。

[54] 謀棲止:找一個住處,就是同居的意思。

[55] 稅:租賃。

[56] 昆弟:兄弟。后文《李使君》篇“昆仲”,義同,但一般系稱人之詞?!吨x小娥傳》篇“宗昆弟”,指同族兄弟、堂兄弟。

[57] 什器:常用的器物,指家具。

[58] 從役:指做事或做官。

[59] 觀子之貌,必獲詭陋,何麗之絕也:看你的那副形相,一定只能找到一個丑女人,哪里會有什么絕色的美人。

[60] 惠黠(xiá):聰明伶俐?!盎荨保盎邸弊帧?/p>

[61] 奔走返命,氣吁汗洽:趕著回來報告,跑得氣喘吁吁,汗流遍體。

[62] 姻族廣茂:親戚眾多。

[63] 孰若某美:“孰”,誰。“若”,和、跟。全句是說,任氏和某女兩人相比,哪個美。

[64] 非其倫:不是同等——比不上任氏的意思?!皞悺保?、同等。

[65] 吳王:名李琨,信安王袆的父親。上文說韋崟是李袆的外孫,這里李袆的妹妹卻又成了韋崟的內妹,輩分是不合的。又如后文《霍小玉傳》篇說霍小玉是霍王的小女,其實霍王是唐高祖(李淵)的兒子,距離大歷中已有一百幾十年,這時候是不會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兒的。由于這是小說家言,虛虛實實,是不能也不必要求符合歷史的真實的。其他篇里這一類的例子很多,不再一一說明。

[66] 內妹:妻妹。

[67] 秾(nónɡ)艷:花木茂盛為“秾”,這里以“秾艷”指女人的美麗。

[68] 中表:表兄弟(姊妹)?!爸斜怼?,內外的意思。父親姊妹的兒子為外兄弟,母親兄弟姊妹的兒子為內兄弟,故稱“中表”。

[69] 撫手:拍手,本是表示歡樂,這里卻指驚異。

[70] 巾首膏(ɡào)唇:戴頭巾,搽唇膏?!敖怼薄ⅰ案唷保甲鲃釉~用?!按礁唷保纯谥钱敃r一種防止口唇干燥凍裂的藥物,并不完全作為化妝品,也不限于婦女使用。唐代皇帝就曾以之賜給臣僚,《酉陽雜俎》:“臘日賜北門學士口脂蠟脂。”杜甫詩里也有“口脂面藥隨恩澤”之句。

[71] 擁彗:拿著掃帚。

[72] 征:詢問。下文“儻巫者言可征”,可征,是可信的意思。

[73] 戢身匿于扇間:把身子躲藏在門扇、門板后面?!瓣保諗俊?/p>

[74] 凌:侵犯。原作“淩”,似作“凌”是,據虞本改。

[75] 少回旋:稍為放松一下。

[76] 捍御:抵抗。

[77] 數(shuò)四:再三再四,好幾次。

[78] 自度(duó)不免:自己揣量不能避免遭受侮辱。

[79] 何謂:怎么說。

[80] 系:掌握、擺布。

[81] 糠糗(qiǔ)可給:能夠自己有一碗飯吃,也就是自己能夠維持起碼生活的意思。“糠糗”,粗糧。

[82] 斂衽(rèn)而謝:“衽”,衣襟。“斂衽”,把衣襟拉扯整齊,古人表示恭敬的禮節?!爸x”,道歉。

[83] 咍(hāi)樂:喜笑高興。

[84] 薪粒牲餼(xì):柴米和肉食。“餼”,活的牲口。

[85] 出入或車馬舉步,不常所止:來來往往,有時乘車,有時騎馬,有時乘輿,有時步行,沒有一定的方式?!芭e”,同“輿”字。

[86] 不及亂:沒有達到淫亂的地步。

[87] 恡:同“吝”字。原作“怪”。似作“恡”是,據沈本改。

[88] 不得遂公歡:不能夠如你的愿,和你歡好?!八臁保槒牡囊馑?。

[89] 秦:陜西一帶的古稱。

[90] 伶倫:優伶一流人物。

[91] 寵媵(yìnɡ):寵愛的姬妾。

[92] 狹斜:原意指小路、曲巷。由于妓院多隱蔽地設在小路、曲巷之內,所以后來就以“狹斜”指妓院,稱狎妓為“狹斜游”。《古樂府·長安有狹斜行》中有“相逢狹路間,道隘不容車”和“堂上置尊酒,作使邯鄲倡”之句,典本此。

[93] 通:有來往的意思。下文“密引崟以通之”,“通”,指私通。

[94] 鄽(chán)中:街市、市場。“鄽”,同“廛”字。

[95] 表娣妹:表弟媳的妹妹。

[96] 不足以展效:不能夠發揮自己的本領來幫忙效勞。

[97] 幽絕:深藏、隱藏。

[98] 昨者寒食:“昨者”,不一定專指昨天,而是泛指前些日子。農歷清明節前兩天為“寒食”。古時在這一天不舉火,據說是為了紀念春秋時晉人介之推的隱居不出,焚死綿山。唐、宋時,剝削階級是以這一天為游賞的節日的。

[99] 二三子:兩三個朋友。

[100] 千福寺:在唐代長安西北隅的安定坊,宣宗時改名興元寺。

[101] 張樂:陳列樂隊。后文《柳毅傳》篇“張廣樂”,指陳列盛大的樂隊。

[102] 當:這里是可能、或者的意思。

[103] 內姊:表姊。

[104] 雙縑:“縑”,質重而略帶黃色的絲織物。古代用作饋贈禮品,有時也代貨幣用?!半p縑”,兩匹或兩段縑。

[105] 使蒼頭控青驪:叫仆人駕馭著兩匹青馬拉的車子。兩馬駕一車叫做“驪”。又黑馬稱“驪”,也以“驪”泛指馬匹。后文《霍小玉傳》篇“青驪駒”,即指青色馬匹。“蒼”,深青色。漢代規定奴仆要用蒼色的頭巾包頭,后來就稱仆人為“蒼頭”?!翱亍保{馭。

[106] 諧矣:成功了、解決了。

[107] 針餌莫減:扎針服藥都沒有使病減輕。

[108] 巫:古時以祈禱鬼神降福消災的迷信方術為業的人。后文《霍小玉傳》篇“師巫”,義同。

[109] 以取生氣:“生氣”,指萬物生長發育之氣。古人認為,病人住在某一方向,吸取這一方向的生氣,就有利于恢復健康,是一種迷信的說法。

[110] 詳其地:審察研究那個地方。

[111] 謬:假意。

[112] 輦(niǎn):用車子裝運。

[113] 他日:有這么一天。

[114] 有人鬻馬于市者:原無“有人”二字,文義不順,據虞本增。

[115] 居之:豢(huàn)養著。也可作居奇解釋,就是把它當作奇貨,留著賣大價錢。

[116] 如市:“如”,往。“如市”,到市場里去。

[117] 眚(shěnɡ):毛病。

[118] 嗤(chī)之:譏笑他。

[119] 醻:同“酬”字,給價的意思。

[120] 累增其估:一次一次的加價。

[121] 詬(ɡòu):怒罵。

[122] 卒不登三萬:到底沒有賣上三萬。

[123] 征其由:打聽他的原因。

[124] 昭應縣:在長安縣東,今陜西臨潼縣。

[125] 斯吏不時除籍:“斯吏”,指養馬的吏役?!安粫r除籍”,不等到任滿就要解職了。

[126] 官征其估:官府向他征收賠償馬匹的折價。

[127] 三年芻粟之估:三年來喂馬的糧草的估計數字。

[128] 全彩:整匹的綢子。

[129] 天人:天上神仙一樣的人,形容極美。

[130] 武調:調任武官。

[131] 授槐里府果毅尉:任命到槐里府去做果毅尉?!盎崩铩保宕郧暗目h名,在今陜西興平縣東南;“槐里府”卻是作者隨意捏造的,實際并沒有這個府名?!肮阄尽?,“果毅都尉”的簡稱,唐代在某些地方設軍府,府置左右果毅都尉,武官名。

[132] 金城縣:今甘肅蘭州市。

[133] 不得專其夕:不能夠每天晚上都在一起歡會。

[134] 之官:上任?!爸?,往、赴。

[135] 端居以遲歸:安安穩穩地住著以等待歸來。

[136] 儻:同“倘”字。

[137] 出祖于臨皋:在臨皋這個地方為他們餞行。古時迷信說法:道路的神叫做“祖神”。出門的人,臨行時都要祭一祭祖神,以求保佑一路平安。后來就稱餞行的酒宴為“祖餞”,簡稱做“祖”。這里作動詞用?!芭R皋”,當指當時陜西的小鎮市,與湖北省的臨皋無涉。

[138] 揮袂(mèi):“袂”,袖子?!皳]袂”,揮動袖子,就是招手示意,有如今日為人送行的揮動手帕。

[139] 信宿:兩夜。古時稱一宿為“舍”,再宿為“信”。

[140] 馬嵬(wéi):馬嵬城,也稱馬嵬鎮,在今陜西興平縣西。傳說晉人馬嵬在此處筑馬嵬城,故名。

[141] 西門圉(yǔ)人:“圉人”,養馬的官員。唐代設置專管養馬的官署,下面有東南西北四使?!拔鏖T圉人”,可能指養馬的西使。

[142] 洛川:唐縣名,今陜西洛川縣。

[143] 歘(xū)然:忽然?!皻_”,同“欻”字。

[144] 銜涕:含著眼淚。

[145] 瘞(yì):埋葬。

[146] 削木為記:意思是砍一根木頭,插在墳前,以為標志。

[147] 嚙(niè):咬嚼。

[148] 鐙:馬旁的腳踏。

[149] 若蟬蛻然:就好像蟬的蛻殼一樣。

[150] 泫然:形容流淚的樣子。

[151] 慟(tònɡ):極度悲哀。

[152] 命:運用、指揮的意思?!懊弊钟梅ê軓V泛,這里“命駕”指叫車夫駕車,后文《霍小玉傳》篇“命酒饌”,指擺設酒宴;《鶯鶯傳》篇“命篇”,指作為詩篇的題目。

[153] 總監使:唐代主管鹽池、宮苑、養牧的官員。

[154] 大歷:唐代宗(李豫)的年號(公元七六六至七七九年)。

[155] 鐘陵:唐縣名,在今江西進賢縣西北。既濟居鐘陵:“既”上原有“沈”字。除文末“沈既濟撰”,合于通常體例外,文中稱己名,似無加姓理,據虞本刪。

[156] 殿中侍御史:唐代主管宮殿儀禮,并巡察京城、取締不法官吏的官員。

[157] 隴州:也稱汧(qiān)陽郡,約轄今陜西汧水流域和甘肅平涼市南部地區,州治在今陜西汧陽縣。

[158] 徇人以至死:為了所愛的人而犧牲自己的性命?!搬摺?,同“殉”字,為了某一種目的而以身相從叫做“徇”。

[159] 以上六句的意思是說:如果是很有見識的人,就一定能研究它變化的道理,查察它和人有什么不同,寫出很好的文章來,把其中精微奧妙的情況傳布于世,不僅僅只知道玩賞它的風情媚態而已。“精人”,精細明理的人。“淵識之士”,有高深見解的人?!叭唷保芯?。“要妙”,精微奧妙?!帮L態”,風情媚態。

[160] 建中:唐德宗(李適〔讀如kuò,不是“適”的簡體字〕)的年號(公元七八〇至七八三年)。

[161] 左拾遺:唐代的諫官,有左拾遺和右拾遺,分屬門下、中書兩省?;实廴缬羞^失,可以進行諷勸,使他察覺自己言行上的遺失,所以叫做“拾遺”。官階很低,但責任頗重。

[162] 于:這里是“與”、“和”的意思。

[163] 金吾將軍:唐代掌管巡查宮內和京城,并侍從皇帝出行的武官,屬左右金吾衛。

[164] 京兆少尹:京兆尹的副職。

[165] 郎中:唐代中央政府六部下面設若干司,司的主官為郎中。

[166] 適居東南:當時沈既濟由左拾遺謫貶到處州為司戶參軍,所以說“適居東南”。“適”,同“謫”字。

[167] 徂(cú):往。

[168] 浮潁涉淮:乘船經過潁水和淮水。潁水,發源河南登封縣西潁谷,流經安徽境內,至正陽關入淮?;此?,發源河南桐柏山,流經河南、安徽、江蘇,至漣水縣入海,但金、元以后曾改道。后文《南柯太守傳》篇“淮浦”,即淮水。

[169] 方舟:兩只船并著航行。

[170] 燕:同“宴”字。

[171] 傳(zhuàn):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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