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醉中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簡單地吃完早餐與午餐合并為一的餐后，朝魯巴特爾讓我們幫助搭建一座新的格日，就是蒙古包。

我和老朱樂意當下手，而小羅則開始了他的社會調查。

他發現，朝魯巴特爾搭建的這座格日，與其它地方的不一樣，那就是陶腦與烏尼是分開的兩部分。

烏尼干的體形是圓柱形，同陶腦銜接的部分要做成長方形，并且略有駝狀，使它安裝后，蒙古包的外形自然圓滑平整。烏尼干同哈那接觸的那一頭，底部做成扁平，使它放在哈那上穩當。

朝魯巴特爾自豪地說：

“這是察哈爾的蒙古包，當然與別處不同。你看，通過推拉可以把哈那搞短，搞長，并可以折疊，可以調節它的高低、大小、有相當大的靈活性，哈那的大小高低是由‘烏得日’決定的。”

“烏得日”是指做哈那得柳條桿重疊牛皮筋作為釘子固定的地方，一般的蒙古包有十或十一個烏得日，哈那的叉頭一般有十四或十五個。

因此，它更加容易搭建和牢固。

老朱遞著各種桿子，遞得多了，他說：

“咱這不就是在搭天壇的祈年殿吧？”

小羅點點頭：

“它就是這個道理。祈年殿就是一座大的格日。”

“達阿嘎，系上它們吧”。

朝魯巴特爾抱起兒子，讓他為新包的天窗，系上彩帶哈達。

一家人們開始祭獻奶食德吉。

我們跟在后面，每人手中捧著擺好奶食和羊胸叉、胛骨、四肋、脛骨、羊頭的祭盤，從天窗中心順時針轉。

奶奶從門楣、烏尼開始頌念祝福詞：

“祝愿美好吉祥，祝愿幸福安康，在銀藍色的天空下，在金子般的土地上，筑起高大潔白的新房，祭灑美味佳釀。”

這座新建的帳篷，成了我們的新駐房。

我想著在什么樣的時間點上，和朝魯巴特爾談談象棋，小羅提出了這個要求后，他說，會有時間的。

在草原上，牧人說的時間，似乎與我們漢地的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小羅說：他們的記年方式，是以春天羊羔群落地開始計算為年的起始。

所以，他說的會有時間，一定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

要理解這點很難，小羅拍拍我的肩說，慢慢適應就好。

“漂亮善跑的我的黑駿馬呦，拴在門外，那榆木的車上。”

朝魯巴特爾抱著兒子唱道。

他最著急的事，就是為達阿嘎找到第一次試騎的阿巴嘎品種，一匹2歲的小馬駒。

而如今，這個品種的馬，在草原已經上很難看到，他要去找草原上最好的馬倌，而馬倌已經住進了定居點，不再經營馬群。

我和小羅陪著朝魯巴特爾，到牧場周邊的各家里尋找，他決心在這12天的新牧場中，完成這件重要的大事。

灰騰梁牧場在陰山腳下，山脈一直延伸到草場中，山腳下正開著黃色的小秋菊，一片一片金黃，起伏的山石，臥在草地中，給平坦的草原，增添了迷人的曲線。

一路上，小羅溯源朝魯巴特爾的家族史，他說這或許對我解開蒙古象棋的路數有用。

察哈爾原系成吉思汗蒙古部落中的一個親支。察哈爾一詞，是由蒙古語“貼身”、“近邊”之意的“察哈”加附加成份“熱”而形成的一個專有名詞，當然對于我們來說，理解起來很費事。

當年蒙古族的直系祖先，是和鮮卑、契丹人屬同一語系的室韋各部落。

鐵木真當上蒙古部落首領時，依然受制于金國的統治，每年要向金國進行歲貢。

1198年，正是在這一年，成吉思汗在離牧場這兒不遠凈州SZWQ西城卜子村，與金朝衛紹王允濟進行了一次歷史性的見面。

正是這次會面，改變了世界歷史。

在朝魯巴特爾的口述中，衛紹王完顏允濟庸俗與懦弱，令成吉思汗心中充滿了鄙視。后來，完顏允濟庸繼了金朝的皇位，要求鐵木真去拜見。

鐵木真向南吐口唾沫說：

“我以為皇帝是天上人當的，象衛紹王這樣的庸懦之輩也可以當，還拜什么。”說罷揚長而去。此后便與金朝斷絕了朝貢關系。鐵木真至此立下了統一蒙古的信心。

歷史書上記載：

1206年，鐵木真被各部落推舉為“成吉思汗”，建立政權于漠北，大蒙古國成立，國號大蒙古國。從此，蒙古草原結束了長期混戰的局面。

在追隨成吉思汗統一草原的過程中，1204年，一支由他親手打造的近衛軍誕生了：

1204年春，鐵木真汗在出征乃蠻前，組建了一支私人衛隊，設八十宿衛巡夜，設七十散班白天值勤，又從千戶諾顏及平民子弟中選領一千名勇士，平時充當護衛，戰時當做先鋒，這支由1150人組成的特殊軍隊，即是大汗各宮帳的護衛兼可汗的貼身侍衛，同時又照顧大汗個人需要與照看財產的家庭管理者。

鐵木真將這支初建時的宿衛部隊分設為四班，任命長期跟隨自己、忠心耿耿的“四杰”博爾忽、博爾術、木華黎、赤老溫世襲擔任四支“怯薛”軍的長官。

這是察哈爾起源的雛形。

“撞碎那些堅硬的石頭，沖破那些高聳的山崖；打碎那些明亮的石頭，橫斷那些洶涌的深水。于相殺之日，忘生以進；于鏖戰之日，舍死以進”。

騎在馬上，朝魯巴特爾放開歌喉，對著草原唱道。

這是一首古老的察哈爾歌曲，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1230年忽必烈需要派遣一名勇士，出使金都汴京，并打探金國的虛實，他選擇了怯薛軍中的速哥。這有可能是一去不復返的出使。

歷經艱難，速哥終于見到了金主，速哥勸他納貢。

金主令其下拜，“我大國使，為爾屈乎!“而拒絕。速哥在強大的金主面前威武不屈，不辱使命，最終帶領將士攻克汴京。

朝魯巴特爾說，他的祖先正是速哥，怯薛軍中的中流砥柱。

“沒有察哈爾組織不起軍隊打不贏的仗”。朝魯巴特爾說。

《蒙古秘史》中成吉思汗曾對阿兒孩、合撒兒、塔孩、速客該、察兀兒罕四位怯薛說:

“如遠箭近箭般行者!”

“箭”是成吉思汗為傳令兵制定的像“箭”一樣的傳令體系，他的怯薛軍傳令兵，以每天一、二百公里的速度，飛奔在各個驛站，創造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驛站制度。

蒙古馬與怯薛軍勇士合而為一，創造了世界軍事史上的奇跡。

血管里流淌著察哈爾血液的朝魯巴特爾，來到恢騰梁，就是要找到一匹阿巴嘎。

我們很難理解察哈爾與馬的關系。

小羅向我科普：

“蒙古人對馬的稱謂有354種，對馬的毛色稱謂有228種，在世界上現有的語言中，再也找不到一種語言對一種動物有如此之多的準確的描繪。馬是他的另一半。”

一個個圓形的湖泊出現在眼著，朝魯巴特爾用馬鞭指著遠方的一個小山坡說：

當年窩闊臺的大帳設在這里，九十九泉便成了他的指揮作戰的中心，定下了分三路大舉伐金的壯舉。

眾多的水源地，肥美的草地，構成了英雄的雄心。

而今，隨著英雄時代終結，馬在草原上減少了。

今天，整個NMG草原上純種的蒙古馬，不到10萬匹。

而朝魯巴特爾朝思暮想的百岔鐵蹄馬，只有不到幾十匹。

而馬，曾是這片草原的靈魂。

夕陽落在他的身上，構成了一個人與馬合而為一的剪影，朝魯巴特爾執著地尋找一匹好馬，和我們執著地尋找印模，是多么的相似。

終于有一天，朝魯巴特爾說，下象棋的日子快到了。

他說是日子，就是祭白彥敖包。

在去往白彥敖包的一路上，伴隨我們的風景，都是高大的風力發電桿。我們像是在電桿的森林里穿行。

清朝初期，封給元太祖成吉思汗胞弟哈布圖哈薩爾后裔的四個孩子，始稱四子部落旗。即“四子部”，意為四個孩子的部落，杜爾伯特草原因此而得名。 2003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位航天員楊利偉走出神五飛船，第一腳踏上的就是SZWQ杜爾伯特草原。

公元1633年（清天聰六年），四子王部落、烏拉特前、中、后三旗、茂明安部落、喀爾喀右翼部落（即達爾罕旗）等六個部落首次會盟于WLCB，故有WLCB盟地名之稱。

白彥敖包，蒙古語意為富裕吉祥的敖包。是WLCB會盟時所建，位于四子部札薩克駐帳地———烏蘭額爾濟30里處。

白音敖包。高約4米，底座直徑約8米，系火山巖和花崗巖堆砌而成。敖包上有兩塊白色巖石，天氣晴朗時從遠方眺望，似兩匹飛騰的駿馬。

1690年（康熙二十九年），準格爾部首領葛爾丹侵喀爾喀，1696年（康熙三十五年），四子部出兵隨清將費揚古自西路抵土拉河，在昭莫多大敗葛爾丹，使葛爾丹全軍覆沒。

因此，清朝對四子部落特別器重，王位世襲。

我們打馬定立定在塔地遺址向南望去，可見一條河隱映在樹林里，穿行于綠野間，由東而西流淌的河水，那就是千百年來流淌不息的WLCB河。

再向西而望，有一座山，隱約可見當年的會盟敖包遺址，即白音敖包。

小羅說：

“WLCB是蒙語，其意為紅色的河水。‘烏蘭’蒙古語‘紅色’之意，‘察布’蒙古語‘山的兩翼高地’之意。

WLCB河的上游有紅土層，遇到暴雨時，紅色的泥沙被沖進河里，河水就變成紅色的了。這也是河名的由來。”

而朝魯巴特爾說：

“WLCB會盟塔地遺址南面的河面，在冬季也它也不結冰，很是神奇。大河和小河匯合后折向西北，象人字型，它是一位美麗而慈祥的草原母親，手捧著哈達，敬獻著藍天、大地，為她的孩子、五畜、草原祈福安康吉祥。”

從四面八方而來的牧民，已將白彥敖包圍住。

“敖包”是蒙語，是牧民在自己游牧的區域內，選擇一個幽靜的地方，用石頭堆起的圓形堆。“敖包”有的用石頭壘起，有的用柳條圍建，草原各處均可見這樣的敖包。

在草原，敖包是一個時空坐標，更是草原文化體系中一個標志性的文化現象。敖包在牧民的心目中，象征神在其位，世襲傳承。

在蒙古人的心目中，確有一個至高無上神靈，就是“長生天”，蒙古人賦予它以極大的神力，在這里，天和地是渾然一體的，天賦予人以生命，地賦予人以形體，因此，尊稱天為“慈悲仁愛的父親”，尊稱大地為“樂善的母親”。

敖包也演化為游牧民祭天、祭山、祭四方的神壇。

祭祀儀式開始時，首先點燃了干牛糞，作為長生天識別草原某個地方將要舉行祭祀的信息標志。

然后，由眾人選出的一位神箭手，向蒼穹射出一支稟報敖包祭祀儀式已經拉開序幕的信號箭。

法術通天的蒙古博教宗師，頭戴猛禽蒼鷹之冠，身著五彩布條拼合而成的羽毛狀服飾，手擊羊皮鼓狂舞出場，隨其舞躍之勢晃動著胸前背后若干大小不一的照妖鏡（銅制的），伴著鼓樂節奏吟唱傳承已久的祭祀咒詞（詩經），直至神靈附體逐漸激昂，精神達到迷惘狀態時，開始與蒼天進行溝通對話。最終達到驅除邪惡之晦氣，招來吉祥安泰之瑞氣，天降滋潤萬物生靈之福祿為止。

前來參加朝拜的牧民大眾，聚集在擺滿供品的祭臺前，面向敖包方向有坐有跪，開始無比虔誠地向敖包神靈膜拜祈禱：

天下太平，遠離邪惡，風調雨順，人畜興旺，希冀茫茫草原綠色永恒、多彩生靈生生不息。

當神箭手向蒼穹發出信號箭之后，祭師左手提著盛有鮮奶的木桶，一邊用右手拿的綠樹枝或帶有九凹槽的特制木勺，蘸著桶里圣潔的乳液頻繁敬獻于敖包和蒼穹，一邊虔誠肅穆地用蒼勁渾厚的腔調，吟誦傳承已久的朗朗桑詞：

九十九重藍色長生天，新穎純潔博大而高遠

威猛無窮之神力無邊，福瑞吉祥恩德之源泉

以陽光雨露滋潤人間，使綠色原野鮮花爛漫

愿大地草木茂蕤蒼翠，愿多彩生命生息繁衍

愿人人安泰聰慧好運，愿天地親情和睦安然

讓邪惡遠離廣袤莽原，讓萬物生靈相依和諧

讓吉祥擁抱每個生命，讓遼闊草原生機無限

呼瑞艾——呼瑞艾——呼瑞艾——

我出神地眺望著神奇的WLCB河：

由東而西流淌不息。

千百年來，甘甜的河水滋養著這片土地上的牧民、草原和五畜，流淌不息的WLCB河，象一條紅色的紐帶，一邊系著以黃河為根的農耕民族，另一邊系著以藍色的草原為魂的北方游牧民族。

陰山以北主要是北方游牧民族朝魯巴特爾的搖籃，陰山以南是農耕民族我的家園，WLCB恰好處于游牧文明和農耕文明的交錯地帶。

在它的臂彎中，書寫著厚重的歷史詩篇，這其中，就有我們要尋找的蒙古象棋--喜塔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