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秋天的一天,天山的雪水,順著溝渠流向遠方的葡萄園,一位青年沿著水渠行走在戈壁灘上。
白天這里的溫度高達46度,毒辣辣的太陽如一圈白光,頂在上空,在戈壁礫石的反光下,戈壁白得像雪,熱浪如波,在你眼前流淌。
但你不會流一滴汗,汗剛要流出毛孔,立刻被干燥的風與高溫合謀蒸發了。
這是他第一次踏上去TLF紅柳河營地的路,去部隊報道。
他靠近水渠去喝水,那是冰山上的雪水,寒得刺痛入骨。
熱與寒在水渠里交匯,他只得脫下衣服,將衣角打濕,把它放在太陽下,等待寒氣消失再擰干衣服上的水份解渴。
這時,他發現,被狼群包圍了。
頭狼是一位年青的領主,伸著腥紅的舌頭,藐視著這位陌生人,膽敢踏入了它們平時喝水的領地。
狼最讓人害怕的就是它們是一個集體,獵物時各有分工。
所以見到獵物時,并不是群起而攻之,分散在各自的崗位上,只有頭狼跟著他,不緊不慢的,像是一條跟著主人散步的狗。
他開始后悔下錯了車,早下了一站,而且固執地要步行走到部隊。
老朱在等飛機接站時,講述他年青時候的故事,仿佛說的是別人。
頭狼看著他揮舞著衣服驅趕,把力氣耗盡,它一點也不著急。
這片是它們的土地,它們祖祖輩輩都守著自己的地盤,這位盤中餐,走不了多遠,就會因為日曬和干渴,倒在水渠邊,它會毫不費力地獵到食物。
它要做的,就是不讓他靠近水渠取水。
頭狼咬住了他的腳脖子,他本能地揮舞著拳頭,對著狼頭痛擊,而后面的狼開始進攻。
他再睜開眼時,在馬背上。
老劉牽著馬,他的腳流著血,群狼跟著血腥味,越聚越多,但是就是不靠近這匹馬,仿佛是在護送他們。
等他看到前方一片金黃時,那是部隊種的甜菜地,狼群仿佛知道再往前一步就越界了,頭狼長嘯一聲,吩吩回頭奔向戈壁。
他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長好傷口,他聽到劉教官對他最嚴厲的一課,就是在野外不能貿然靠近水渠,或者說要觀察地上的足印,別走近別人的領地,因此他說這條命,是老劉給的,而為什么頭狼會對老劉產生敬畏,據當地人傳說,在它小的時候,老劉從獵人的槍下,救下了它,從此它與人類劃分出了地盤的界線,而這次他這個新兵蛋子下錯了站,才誤入險境。
當身材魁梧的老劉,只提了一只黑色的手提袋,穿著一件紫紅色的夾克,戴著一付金絲邊眼鏡,出現在機場出口時,我第一印象,他不像一位馳騁在戈壁灘上的總教頭,他更像是一位經歷多年商場的老者。
一路上,老劉并無多話,只是聽我和老朱講村子里的那些事,其實也沒有更多的了解,比如他將遇到的第一個對手叫黃十三,在全村數百位高手排行榜中,排位第十三,也就是我們不必和第一百位過招,直接進級到與第十三位過招,他的拳術特點就是沒有特點,和他的人一樣,你就是認真地看一眼,也記不住他,因為他沒有任何特征,比如臉很普通,鼻眼也很大眾,做起事不緊不慢,仿佛他不存在,而這就是一位高手的基本要素,沒有特點就是特點。
老劉說,直接說第10位。
仿佛這第十三位根本就不值得說。
我從黃攤主那里知道的,這第十位叫猛張飛,就是拳頭像張飛,一陣急拳,靠著速度取勝類型的。
老劉哼了一聲。又問那第三位如何?
老朱說,第三位也了解了,據說拳法如綿,就是無論你怎么快攻,慢攻,它總是纏繞著你,直到你筋疲力盡,然后他突然一擊。
最后他又問,那排行第一的,又是怎么樣的拳法呢?
我和老朱對視了一下:
沒有問出來。
我們一直在問黃攤主,他也樂意回答,但就是問到第一的時候,他說不了解了,想來我們也沒有必要爭第一,只要能進前十,就算是破紀錄了,因為百年來,還沒有人在比武中進入前十位的。
老劉也不再問,就說這幾天還有空,他需要好好休息。
放下行李,他換了件青色的長袖T恤,說因為學生眾多,此地也有,怕知道后讓人接待破費,因此不要聲張他的行跡,這自然是做得到,因為我們除了前臺和黃攤主、黃十三,也不認識這里的其它人,也沒有時間去認識。
因此,我們去黃攤主那里吃晚餐時,也沒有介紹老劉,他就像個路人,跟在我們后面,走進了粉攤,挑了個角落坐下,也沒有用BJ話點菜,說起了家鄉的河北土話,像個偶然路過的路人甲。
黃攤主太忙,顯然并沒有注意多了一個外鄉人,只是吃完了回去的路上,老劉一語不發的,像是在思考什么。
我怕他太累了,說聲早點休息。
他走到房間門口,讓我們進去說商量一下。
坐下后,他問我是不是關于田村的消息都是這個黃攤主介紹的,我點點頭。
他沉思了一會兒說:
他應該就是村里排行第一的高手。
我和老朱驚掉了下巴,說不可能吧,一個武林高手整天埋首在大榕樹下賣爛粉?這也太能裝了吧?
老劉搖搖頭:
“他不是在賣粉,是在練功。”
老朱問何以推測?
他說:
“難道你們沒有吃出來,這米粉那么有筋骨嗎?”
我回味著它的滋味,說是的,就是比別處的好吃,有咬頭,不像別的攤子那么爛軟,我們在餐廳里也點過,真的不一樣。
老朱說,要不,我們去看看他每天制作的方式?直搗黃龍看看他的家里面情況?
老劉說,他想早點睡了。
他從北疆一路奔波而來,只為幫助我們尋找到張哲文,或者叫他黃哲文吧。
你不能和排行榜第一的高手說:
“能上你家看看,你是怎樣練功的嗎?”
我想起了小鄭解決問題的辦法,于是給他打電話,問有沒有收到我寄來的臘味,他興奮地說,都收到了,好大一堆,不是讓我分給誰吧?
我說可以分給鄰居,讓大伙共同品嘗,不夠分再說。然后我問他有沒有辦法,去黃攤主那兒采訪,讓我和老劉尾隨搭上便車?
他說先報個選題,老規矩,我們出差旅食宿費用。
第二天他說批下來了,進入了奧運中國美食篇系列,他馬上買了機票,飛到福州,讓我也別來接他,直接就從機場打車。
我早上去吃早餐時,告訴黃攤主,朋友從BJ來想拍個奧運美食蓮城篇,我推薦了爛粉,幫他宣傳下,他高興地表示了歡迎。
下午小鄭到后,放下行李,就要求去他家看下場地。
黃攤主讓夫人頂著他的位置,騎上電動車,讓我的車跟著他,繞過了一條又一條街巷,快到城郊,一個大的院落門口,他停下車開門。
打開門后,一個碩大的磨盤放在院中,各種石鎖等排在地下,小鄭來來回回看著制作的場景,除了第一道他每天要親自磨粉,打漿,上蒸鍋等手序,還有最后一道切成細絲,都是需要他完成,難怪他說做不多,這不是機器的量產,全是他手工制作。
我用手機拍了些照片,小鄭說明天就可以拍,但需要拍攝一整天。
黃攤主面露難色,說這會耽誤他做生意。
小鄭按照我說的話,告訴他報社給他開了一天的稿費,也就是把他一天誤工的成本全算進給他。
黃攤主不好意思地說,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錢的事,是不能服務客戶了。
我說夫人和孩子不是在幫忙嗎?
他說客人會吃出不同來。小鄭說這好辦,寫個條幅,向客人請假,把工作做在前面。
于是我措詞了一番,大意是本攤為配合奧運宣傳,停業拍攝奧運美食蓮城篇,特向顧客請假,然后簽上他的名字。
他簽完名,我才知道他叫黃首仁。
老朱留下來與小鄭布置,我提前開車回到賓館,把手機照片發給老劉看,他看后點點頭說,黃攤主的確是村里的第一高手,你看他練習的這些石鎖,一個有百十斤,而那磨盤就更重了,沒有千均力,是轉不動的。
我問怎么看出來的?
老劉說:你沒有發現,這磨盤沒有轉軸?
這光光的磨盤只有上面的石頭和下面的盤面,的確沒有軸把手,也就是這位老黃,每天靠著力量推動磨盤。
他再反復看著竹竿上晾曬的粉干,如一條細線,若有若無,這不是爛粉的新鮮原料,而是貯備用的,老劉說,能將米粉切得如此之細而且均勻,非常力不能迨。
老劉莊重地說,明天你們拍片時,我也去,會會這位村里的第一武林高手。
我說不等開賽的時間嗎?
他說明天就開始吧。
我生怕他提早離開,也只得同意。
晚上,我們三商量,如何能在拍片中,讓他們較量。
小鄭說,可別一上來就較勁,至少等我把片子拍完整了,你們再動手,那時再把什么東西給打個稀吧爛,也不影響出報紙。
我問老朱,是不是他在家先穩住老劉?等快結束了,把他帶到現場?
問題是,你要怎么樣向黃首仁介紹?
總不能讓他一上來抱拳說:
咱倆比試比試,省得到村里丟人現眼了吧?
一夜也沒想出讓老劉出場的好辦法。
老劉同意等我們發出發的信息后才出場,我老老實實告訴他,想了一夜,也沒想出什么辦法介紹他入場。
他驚呀地說:
“還用想什么辦法?這高手一過招,就知道有沒有,又不是打群架。”
聽他這么有底,雖然不知道他用什么辦法過招,但總算是他有了把握,去會一會黃攤主了。
我說留下幾個道具,到時我打電話你們送過來,也好有個鋪墊,我讓小鄭撿些可有可無的放在老朱房間,他就丟了個高桿話筒,幾個立式的燈,還有一個矮架,說下午或晚上可以用到,第一趟不用拿,你們帶過來正合適。
我發現,老劉把眼鏡摘了,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是那樣的平靜與柔和,完全是一個佛系的武者,沒有臨戰前的殺氣,這不禁讓我懷疑起來,就像我不相信黃攤主是第一高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