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開學第一天,老師也沒那么多任務布置,李錦年索性不背書包,自己一個人笨拙的回到家。
在路上,她還想著會不會被何女士嘮叨一下,推開門,空曠的家里除了實木家具和幾株綠色植物,什么都沒有,整個屋子空蕩冷清的可怕,她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在心底嘲笑了一下自己,本來就知道會這樣,為什么要有期待?
第二天一大早,因為手腕的原因,她沒怎么休息,精神不太好,黑眼圈明顯,紅血色也爬進了眼眸。
從抽屜里拿了一天的飯錢,想到了什么,她走向廚房,從冰箱里拿出了一瓶酸奶和一些水果,努力用另一只沒事的左手,笨拙地將東西都裝進一個袋子里。
右手打著石膏,有些事情的確會不方便,需要幫助。李錦年很喜歡公平的交易,最初就計算付出和回報,各取所需,不需要考慮讓人無措的感情,自然不會有多少煩惱。
對她來說,她經歷過最強烈的傷害就是來自所謂的最親的人,可以讓人瞬間入地獄,其實,她的情緒和思想從來不像她的表情那般平淡,她在那次事件后,有著普通人雙倍的感知。第一眼見到王予墨,他身上獨特的氣質,與周圍人格格不入的氣場,她就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真的自成一個世界,她好渴望那種能力,所以格外關注。
早上進入教室,班上明明有些嘈雜的氛圍突然像被按了暫停鍵,李錦年低著頭,用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不在意身上的視線,走到座位前,唐強在她進門的時候就幫她把椅子慢慢移了出來,李錦年抬頭,迅速調整好自己的表情,對他笑了笑;“謝謝,這段時間可能麻煩你了。”
唐強點了點頭,笑容還是帶著些靦腆;“沒事,應該的,有什么需要幫助就和我說,以后要多注意。”
李錦年坐下,昨天晚上想要的關懷由一個新認識的男生說出來,她有些恍惚,壓住內心的苦澀,側過身體眼睛在男生的臉上停頓了一下,笑容里帶著一些真誠,眼睛帶著亮光;“謝謝,我會的,總不能白讓你幫忙,請收下我的行賄。”邊說著邊從袋子里拿出一瓶酸奶給他。
“客氣了。”唐強思索了一下,扶了下金屬鏡框的眼鏡,眼眸的神色一閃而逝,接過酸奶。
李錦年眼睛直盯盯地看著王予墨的后腦勺,非常有光澤感的頭發,走神了,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她用左手食指輕輕的戳了一下他的后背,背影沒有反應,她緩慢的再戳了一次,看著他轉過來,耳朵有些發紅,聲音有些低落,遞過去一個蘋果;“同學,你好,我在班級名單上第一個看到你的名字,我數學有些不好,成績差,我怕自己下學期會被分配到普通班,每天一個蘋果謝禮。”
王予墨清亮的眼眸在她臉上定了好一會兒,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低下頭思索了一下,修長的手指接過蘋果,轉身放進書桌里,不一會兒,把幾本書和筆記放在了李錦年桌子上。
“這些是我暑假用過的書,筆記,高一的,你可以先看看,不懂再問我。”看著李錦年似乎在走神,有些皺眉,轉過身去,自己看書了,他的學習有點超前,現在已經在看高三下學期的數學、物理了。
李錦年之所以走神是因為,她第一次聽見他說那么長的話,有些低沉,卻是很清亮的音色,很好聽。
那一瞬間,她想到如果每天都能聽見他的聲音,真的挺不錯。
周末晚上,李錦年在書房做完作業,把書本合上,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聽見敲門聲“扣扣扣。”
“嗯,進來。”
何茹穿著一身粉色的長裙,化了個淡妝,修長的脖子上有一根陌生的鉑金項鏈,整個人透露出一股嬌羞的氣質,她似乎覺得李錦年有點不一樣,察覺出變化,眼神在石膏和李錦年的臉上來回了幾次,語氣帶著一點責罰;“怎么了?”
李錦年聽見這一句話,表情有些諷刺,笑了一下;“摔倒了,手沒有廢。”
何茹包里的手機鈴聲突然打破了稍顯尷尬的局面,她順手從包里拿出手機,似乎是還不錯的伴侶,她用另一只手撩了撩散落在胸前的茶褐色卷發,笑著回復;“可以啊,等我,我和女兒有點事,再說啊。”她的笑容攜帶著她獨特的風情,就算電話那邊的人看不見,也能感受到,何女士一直那樣,從不遮掩自己的美,整個人像一支濃烈的薔薇,即使到了一定的年紀,依然綻放的艷麗且獨特。
何茹掛了電話,似乎不想和她說話,破壞心情,思慮了一下,從包里拿出錢包,抽出了二十幾張,放在書桌上“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可以每天叫樓下飯館送點豬蹄湯或者排骨湯上來,我有時,先走了。”
“媽,其實抽屜里錢很多了,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花。”李錦年心里有些難受,聲音很平穩,讓人聽不出來。
何茹把錢放下那一刻似乎就將李錦年手腕的石膏給淡化了,她神色有些不耐煩和不自然,語氣和前幾秒截然相反;“那你自己想買什么就買,多給你,你還不開心呀?我先走了,你早點睡。”
“哐當”,門關上了,聲音似乎有些急迫。
李錦年在凳子上起來,走向窗邊,六樓的高度還是可以看見一些夜色,樓下的人行道稀稀拉拉的開過一些車輛,也沒什么行人,整個房間除了書架上的一株水仙花,似乎沒有生氣,空空的,她的手有些適應打石膏了,只是繃帶掛在脖子上,后頸磨得有點疼,讓她心情忽然間煩躁起來,她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忽然腦海里閃過了一個人,淡漠、安靜、不受紛擾,如果是他的話,這種事,他應該就隨意笑笑吧!
何茹和結婚的對象沒有多少感情,對方也知道,所以長年累月不怎么回家,希望淡化對她的喜歡,雙方各自也曾有過伴侶,互不干擾。
這三年來,何茹換過不少男朋友,長的一二年,短的不到一個月,也帶過二三個回家,不過從不過夜,似乎這是她設置的“底線”,不能影響李錦年的生活,不過,有沒有影響到李錦年的性格,就不確定了。
幸運的是,她靠著劉蘭蘭幫忙打飯,溫潤陽光的同桌唐強幫忙值日,學習上不懂的就問王予墨順利度過了一個月,受傷的右手沒帶來多少不便,反而成了她結交到劉蘭蘭,親近同學的理由。
一天晚上下課回到家,撤去石膏的右手還有些不習慣,李錦年用右手打開了空調,N城的夏天很悶熱,她身上很多汗,顧不上其他只想降溫。家里也沒有何茹女士,肯定又和朋友出去玩了,畢竟,她朋友很多,李錦年也不認識幾個。
她似乎想起有一天何茹提到一個男人,長相符合她的審美,還是她很鐘愛的多情浪漫的一款,想讓她見見,當時她只覺得腦袋有點暈,就沒回復回自己房間了,之后何茹想說啥,她沒在意,可能現在何茹女士正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對于一個不大的小城里的人來說,很多人對于何茹女士的事情,有所了解之后,都會帶著些鄙夷,有些人甚至會嘮嗑就說出來,夾雜一些個人情感,總歸不太好聽,青春期的她內心超級敏感,回家的路上,經過小巷子,對于三兩個阿姨聚在一起隱隱約約地討論自己母親的言論,聽到了,只是心底一沉,她那個時候即使內心波浪洶涌的厲害,還是低頭面無表情的從旁邊經過。
初中時,她所知道的和所學的倫理知識,母親的表現,有些摧毀她的認知,對于那個時候來說,她的整個世界就是建立她在所學的、所認為的倫理、秩序之中,沒有人告訴她,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人置于秩序之中,像一個個沒有打磨的模具,按照社會所需要的模樣打磨成有用的形狀,自然而然,就會出現一些思想行為特立獨行的人,保留自己的一部分被就被他人視為異類,剛好她的母親就是那樣。
在何茹的認知里,自己的感官、快樂遠遠高于其他。他人的評價言論還不如每天吃什么好吃的只不過要。
所以對于母親的為人處世,李錦年曾經覺得自己所信仰的一條條規則搭建起來的保護屏障一瞬間崩塌了,支離破碎,所認知的事物和道理,和身邊的人完全不同,原本就敏感、孤獨地存在于世上的她在很多時候無法抵御情感上另類作風的狂風暴雨,所以很多時候,她都喜歡逃避,自欺欺人的壓抑自己的情緒,情緒到達極點需要爆發,她為了不崩潰,漸漸接觸了長跑。
每天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早起,沿著初生的朝陽,流轉整個沱江河周邊人行道,感受早晨城市生機勃勃的活力和平穩舒服的煙火氣。
這樣下來,她即使有著超越普通人的觀察力和感知力,深陷迷惘無措,也不會徹底失態。
不知她在沙發上發呆坐了多久,忽然一聲驚雷把她嚇了一跳,九月本就是個氣候反復無常的季節,沒多久前還是烈日當頭,到現在就變成電閃雷鳴,李錦年聽到“轟隆隆、嘩啦啦”的聲音,馬上跑去陽臺把衣服收好,饒了一圈屋子,檢查窗戶是否有開著。
李錦年關上窗戶,站在窗前,看著天空烏云密布,打鼓似的雷聲攜帶著閃電,像是要把天空劈開一般,一陣陣的好像山崩地裂了,在整個城市上喧囂著,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時不時刮起大風,“沙沙”的聲音也從輕柔變成狂躁,屋子里也暗下來,她自己好像置于明暗之間,一半是孤寂,一半是刀光劍影,沒多大差別。
時間從不因為特殊的原因停下腳步,它最是無情,像人們緊握在手中的沙子,越是握緊流逝得好像越快,畢竟,人的指縫很寬,時間太瘦了,總會不知不覺溜走。
伴著雷聲,李錦年恍恍惚惚地昏睡過去了,夜里她似乎夢魘了,夢見了舅舅,那個全家人特別敏感的“親人”,他在她的夢里似乎說著什么,嘴角怪異的笑著,反反復復地說著不懂的話,旁邊有一群醫生護士看他不受控制,有幾個護士將他的四肢綁在床上,也把他的嘴用膠布捂著,就是那樣第一個人,卻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盯盯地看著她,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詭異無比,一整個晚上,恐懼和黑夜交織在一起像蜘蛛網一樣籠罩著她。
清脆的鳥鳴拯救了李錦年,醒來之后,窗簾縫隙直射在臉上的陽光使她精神有些恍惚,感覺到了些令人發軟的灼熱,她用力的起身,整個人好似沒什么力氣,頭也疼得厲害,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很燙,隨后她使勁地用兩只手拍打自己的臉頰,緩慢的移下床,從床頭柜子里翻出溫度計,放在腋下,思維也很渾濁,機械地走向衛生間洗漱。
背上書包,她拿出溫度計看,三十七點六度,好像不嚴重,把溫度計放在茶幾上就上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