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雨沖刷掉了城市的污垢，也清洗掉了小滿心里的塵埃。生活中的小插曲，是用來調劑的，只當它是累了之后的一杯雞尾酒，小灼怡情。

小滿叫起左左，快速牽著他往洗手間走去。迎面差點撞到沈秋昊，他剛剛擦完臉，毛巾攥在手里。空氣有那么一刻的凝固，只見沈秋昊又露出那一臉淺笑道：“我看時間來得及，就沒叫醒你們。正好洗漱完，我們還可以到餐廳吃個早飯再上飛機……”

“嗯，好吧！我們幾分鐘就好！”小滿低頭應著，推門進了洗手間。短短的幾分鐘刷牙、洗臉，小滿想到沒有絲毫異樣的沈秋昊，忽然嘲笑起自己。昨天還為拒絕辜負他而自責，怕他心里難過，小姑娘的扭捏姿態也不適合她這個快到中年的女人啊！整理好心情，小滿覺得她還能夠坦然面對他，并沒有什么所謂的尷尬。總不能為他一時的沖動，就亂了自己的步調。

沈秋昊推著兩個行李箱，小滿拉著左左，他們一起去餐廳吃飯，等待上機。當杭州這個繁華的城市變成星星點點，模糊在云層中時，家就近在咫尺了。小滿激動不已，她恨不得瞬間就站在夢里的那個小城土地上，呼吸擁擠而冰爽的空氣。

沉默，還是沉默。離家越近，越是心跳加速。這一刻，小滿終于體會到什么叫做“近鄉情怯”，她胸腔起起伏伏，她的淚不知不覺沒落一串。她的思緒越來越亂，她好想大喊一聲：我回來了！

“路姐……系好安全帶，馬上著陸了……”沈秋昊目光里滿是關切地盯著她，用輕柔的聲音安撫著。

小滿迅速擦掉滑到下巴上的淚水，深深呼了口氣。

踉踉蹌蹌走出龍嘉機場，看著眼前這熟悉的城市和畫面，小滿想要跳起來歡呼。坐上動車，兩個小時過得飛快，也許心里有盼望，時間都縮成了鐘表盤上的一個格子。

一樣的車站大樓，一樣的站前停車場。再熟悉不過的藍色公交1路、2路，夢里通往家的那條馬路依然擁擠……小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蹲在地上痛哭流涕。以前從來不知道家鄉對她意味著什么，盡管小滿有過離鄉六年的經歷，但那時的心情與如今截然不同。闊別兩年，短短的兩年，思念竟被無限拉長和延伸，原來人永遠無法忽略的，是一種對家的渴望和歸屬，是一種對鄉土的熱愛和眷戀。

正當沈秋昊拿出紙巾細細的替小滿擦拭淚水，身后一個久別的聲音響起：“小滿……小滿……”轉身的一剎那，姐姐那張風塵仆仆的臉撞進眼簾，小滿顧不得路人詫異的目光，抱住姐姐痛哭流涕。

“大姨……大姨……”左左眼淚汪汪地扯著姐姐衣角，姐姐蹲下身一把抱起左左，使勁地抱在懷里，淚水決了堤。

不知過了多久，沈秋昊站在一旁小聲說：“路姐，我去替你們攔車！”

姐姐這才回過神來忙問：“這個小伙子是？”

“哦，姐，這是沈秋昊，老鄉兼以前的同事……然后又在廈門遇到了！”小滿還沉浸在悲傷和喜悅里，話說得語無倫次。

姐姐趕緊客氣地感謝沈秋昊，末了又補充一句：“小李，哪天到家里吃飯，不要拒絕啊！以后小滿還需要你關照。”

沈秋昊的笑容顯然放到了最大尺度，受寵若驚一般道：“好好，姐你別客氣，我們互相關照。”

飛奔上出租車，小滿歸家的心情醞釀得熟透了。后視鏡里，沈秋昊被甩得遠遠的。

兩年的時間，母親似乎又蒼老了許多，頭發已經快要全白了。小滿心痛不已，拉著母親的手顫抖個不停，握著母親那青筋暴露的一雙手，小滿才踏踏實實地感覺到從前的歲月正撲面而來，而對林明強烈的思念也浮出記憶，今夜注定無眠。

在自己的房間半睡半醒到天亮，小滿看著窗簾發呆，她不想起床，她想讓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她想聽母親在門外嘮嘮叨叨著：“你看看，你看看，粥都熬稠了，還不起來吃！小滿，快來吃飯！”她想聽姐姐拿鑰匙開門扯著嗓門喊：“小滿，油條和包子買回來了，趕緊來吃！”以往那一個又一個美好的早晨，親人的聲音是最動聽的鬧鈴。

小滿豎著耳朵聽，可是門外寂靜無聲。她在床上滾了兩圈，終于按捺不住，躡手躡腳將門開了個小縫。廚房里依然是那個熟悉的聲音，但帶著明顯的傷感和無力：“讓她睡吧！孩子在外這兩年，不知受了多少苦……再多熬一會這綠豆粥，小滿最喜歡吃！”姐姐在一旁切菜，嘆口氣道：“但愿一切都過去了！”

兩行淚水不知不覺爬滿面頰，原來她離開出走多久，母親和姐姐就擔心了多久，這塊心病一定讓她們倍受煎熬。小滿忽然喜極而泣，她擁有那么多愛，還有什么悲傷的理由呢？

趿拉著拖鞋，故意弄出大大的聲響，小滿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去享受她久違的溫暖的清晨。

穿戴整齊走出家門時，街道上已經是人流涌動，車子川流不息。小滿牽著左左站在路邊，她還不想馬上叫車，她想再多站一會兒，想把眼前這幅景象復制進腦子里。車明顯比兩年前多了很多，整條街上的車排起了長龍，一輛頂著一輛，路邊停車位不知何時也擺滿了。

家鄉的一切，看著都是那樣親切和可愛。而出租車司機的熱情，也讓小滿心里暖暖的。由于修路，去墓地就要繞道，司機師傅一邊找最平坦的路走，一邊還不停地講著有趣的見聞。鄉音最是動聽，鄉情最是純樸。

踏進那道高大的鐵門，長長的小路轉彎處便是林明的墓碑。秋日的暖陽照在身上，可涼意卻從小滿的腳底直升上來。輕輕站定，林明的笑臉靜靜地，靜靜地看著她。小滿清理了周圍，打掃得干干凈凈，便坐在了石階旁。

“林明，我和左左回來了！”寂靜無人的墓園，偶爾劃過幾聲鳥鳴，剩下的就是心臟的跳動聲了。

回想兩年多來的經歷，小滿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她已經有能力讓自己和左左繼續生活下去，她真的做到了。生活擺在她面前的一道道難題，她解開了，雖然方法笨拙，但至少帶著他的那一份，她心里逐漸安定。

一直坐了兩個多小時，左左肚子抗議了，她才又用毛巾擦了擦墓碑，留下一個悠長而不舍的眼神走出墓園。也許身后的牽掛，給了她最大的能量，悲傷盡頭就是悄無聲息了。

回到家，已經過了飯時，但小滿在走廊里就聞到了糖醋排骨的味道。左左急切地砸門，肚子里的饞蟲早被勾出來了。

“哎呀左左，手怎么弄得這么臟。快點，正好要開飯呢！”姐姐說著拉左左往洗手間跑。

小滿剛把包掛起來，就看見沈秋昊從廚房里端著一盤大蝦出來：“路姐，就等你們呢！”

一頭霧水的她，還沒反應過來，母親解著圍裙走出來道：“小李是我請來的，你快去洗手吃飯！”

小滿僵硬的表情下，硬生生擠出一個笑來：“哦，好好，馬上來！”

一桌子豐盛的午餐，完全是家里的最高規格。小滿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偷偷在母親和姐姐臉上掃來掃去。

“小李呀，這些都是我的拿手菜，你一定要多吃點啊！”母親滿臉堆笑地看著沈秋昊。

“大娘，今天我不吃撐不會下桌的！”沈秋昊夸張地說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哇，這味道太正宗了！大娘，看來路姐是得了您的真傳啊！”

小滿抿嘴笑笑道：“秋昊，你這拍馬屁的本事怎么平時沒看出來呀！”

母親用眼睛剜了她一下，又夾起一只大蝦放進沈秋昊碗里：“怎么說話呢？小李說得不對嗎？你媽這道糖醋排骨都做了好幾十年了，最有名的大廚師恐怕也比不上我做的……”

沈秋昊頭點得像波浪鼓，一桌子人爽朗的笑起來。是啊，這一桌菜就是家的味道，讓小滿魂牽夢繞的味道，她低頭不住地往嘴里夾菜，淚花卻不小心掉進碗里，砸成了好多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