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縣，楊柳城。

仍是漫步走著，仍是秦姥與炎晗兩人。但，氣氛突變。

“王朝衛隊聽令！集結！全部進入備戰待命狀態！”

空中驟然有無數人影閃現，如星辰一般，數不清的光點不斷向楊柳城內掠去，呼呼的風聲不絕于耳。炎晗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感到不安。

“京城守衛進入戰備狀態，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嗎？……”秦姥緩緩抬起頭來，顯然也沒料到這一切的發生，語氣中滿是疑惑。但僅僅轉瞬，秦姥就明白了什么，臉上再不復先前輕松的神情，而是變得嚴肅。

“莫非，有動亂？”

“動亂？和秦姥口中，廣镕年間的那次一樣嗎？”炎晗頓時緊張起來，神經剎那間緊繃。秦姥卻沒有立即回復炎晗，她仰望著天空，眼窩深陷卻炯炯有神，神情卻愈發的凝重。

“他們的動向，是楚韓山的方向……難道是楚韓山出事了？”

“楚韓山？是七雄將軍曾經鎮守的楚韓山嗎？”

秦姥點了點頭，似乎陷入沉思。但隨即，秦姥的目光驟然變得堅定，一股強大的氣勢緩緩彌漫開來。

“楚韓山只有一座，七雄亦然！縱然老嫗年事已高、身心垂垂，若外敵來犯，老嫗亦要使三尺之劍，御敵于國門之外，雖九死，亦無憾矣！”

“秦姥！您當真……”炎晗被秦姥驟然散發出來的氣勢所震驚，仿佛瞬間變了個人，一時間竟語無倫次。秦姥轉頭看向炎晗，神情略微柔和，道：“兩百年前，我就想像我夫君那樣，能夠親上戰場、浴血殺敵。百年轉瞬，熱血難涼。七雄的楚韓山，更是老嫗一生所向。即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守住楚韓山，替赤縣，也替我的夫君。”

聽著秦姥堅定的語氣，炎晗說不出話來。但隨即，秦姥又道：“炎晗，我夫君的故事，尚未講完。若你愿意，我們一道飛往楚韓山，我再慢慢，講與你聽。”

“多謝秦姥關照！”炎晗求之不得，一口應下。秦姥輕輕一揮手，頓時風聲大起，在炎晗震驚的目光中，只聽一聲高亢的啼鳴，一只通體雪白的巨鶴顯出形來。秦姥帶著炎晗躍上巨鶴的背，輕撫了撫巨鶴柔軟的絨毛。

“辛苦你了，老伙計。老地方。”

巨鶴又一聲啼，寬闊的雙翅揮動，乘風而起，登時已在萬里長空。炎晗訝異于巨鶴的速度，自己就算盡全力飛行也遠遠不及！

“有它在，我們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只消數日，我們便可到達邊境。”秦姥笑著，摸了摸身下的白鶴。“路途遙遠，且聽我接著將故事講下去吧。”

“好的，秦姥。先前講到，七雄將軍的第二次回京。”炎晗盤起了腿，儼然一副聽故事的模樣。秦姥整理了思緒，娓娓述說。

“邊境將領的第二次回京，幫助京城度過了又一次危機，但這同時導致了嚴重的后果。因為他們的回京，邊境的守衛力量大大削弱，更多邊境陷落，城關相繼失守。好在回京的將領們回防及時，許多邊關遏制了夷人的攻勢，重新筑牢了城防。

“但是，墻的缺口已經太大，非一朝一夕即可補全。夷人已經深入我赤縣境內，無惡不作，荼毒生民。即使是守備最為全面的楊柳城，也已經岌岌可危……”

炎晗明白那樣的場景，作為火家少主，她曾親眼看著自己的家族失守，被山家生生撕碎，刻骨銘心的慘況令她永世難忘，不由得咬緊牙關、握緊了拳頭。秦姥聲音沉重，停頓了片刻，才得以繼續講述下去。

“夷人來勢洶洶，手段殘忍令人發指，京城雖拼死相搏，還是護不住百姓死在他們的刀下。實在是沒有辦法，即使知道邊境的情況更糟，王朝仍然發令，號召邊境將士，在堅決守住邊關的情況下回京勤王。

“這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將士們抵御邊關外敵已是如此吃力，怎么可能還有余力進京剿敵。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認為這道王令，就是天方夜譚。

“但是，所有人都小瞧了將士們的實力、魄力，以及無與倫比的決心。”

“他們，又回來了？”炎晗試探著問道。

“是的。那群出生入死的將士們，又回來了。包括夫君，也回來了。”秦姥眼中熠熠閃光，當年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他們是王者之師，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他們如同黎明，破開了茫茫黑暗，讓我們終于看見了希望。這次勤王達數月之久，夫君他們徹底清除了境內所有夷人，這是一場真正的勝利。”

聽到這里，炎晗終于松了一口氣，沉重的故事終于迎來了勝利的曙光。秦姥仍是講著，垂下了眼簾。

“清空了全境的威脅，將士們奉召進京，領功受賞，除了我的夫君。他仍是心系邊關的兄弟們，一刻不愿耽擱。他放棄了功名利祿，放棄了日后一帆風順的仕途，一心只想回到楚韓山。我知道留他不住，只能默默送他一程，直到城外，揚子江畔。

“當時正值三月，本應是個好時節。但當我送他出城，天色已近黃昏。城外的牧羊人吹著笛，趕著羊群回來了。他卻登上了小船，揚起了帆，便隨揚子江的流水，一刻不停地遠去。我只記得，臨行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等我回來……

“等我回來……”

楊柳樹梢楊柳城，羊群歸晚羊笛聲。

陽春三月陽關道，揚子江上揚帆人。

“將軍應當回來……他一定回來……”炎晗被秦姥的情緒所感染，不自覺地喃喃道。秦姥卻開始哽咽，眼淚抑制不住，劃過她布滿褶皺的臉龐。

“那時，境內威脅已經肅清，境外的夷人實力氣焰已經大減，勝利的天平已經倒向了我們。那時我也天真地認為，夫君早晚會回來，夫君一定會回來……

“但他，沒有再回來……”

“為什么？明明已經挺過去了……”炎晗不甘心，也不愿相信。秦姥輕輕搖了搖頭，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許久之后，方才重新開口。

“那時，夷人已經是強弩之末，本該作鳥獸散，再對赤縣造不成一點威脅。但他們不甘心，仍想做困獸之斗。他們發了瘋，把殘余的兵力全部集結在楚韓山，發動了規模浩蕩的楚韓山戰役，七雄首當其沖。他們本可以后退，避其鋒芒，等待兄弟部隊的到達，但他們不愿后退半步，整個編隊，沒有一個人當懦夫！等支援到達時，他們已經……”

“他們無愧于‘英雄’二字，無愧于赤縣，無愧于人民。”炎晗亦失聲。總是有人倒在黎明前夜，但正是他們的雙手，捧來了黎明。他們化作常亮的星，永遠照耀著他們守護過的土地。

“嗡……”

炎晗腦中忽然一陣嗡鳴，頓感天旋地轉，無數畫面一股腦兒地涌進炎晗的腦海，在炎晗眼前一幕幕地閃現。炎晗雙手緊抱著頭，忍不住俯下身去。秦姥察覺到炎晗的異樣，連忙伸手扶住。

“我沒事，秦姥……”緩了許久，炎晗慢慢抬了頭，說道。秦姥仍是難掩擔憂的神色，問道：“怎么了，炎晗？發生了什么？”

“是七雄將軍的力量……他在呼喚我……

“另外，他也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