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氣漸冷,秋風蕭瑟,凌晨五點鐘的窗外,漆黑一片,天邊不見一絲光亮。
這是她最后一天與韓磊相處,下一次就要等到十年之后,十年的光陰,足以顛倒世界,成為另一番光景。
再次相見,或許韓磊已經結了婚,甚至有了小孩,而她,十年,一個四十三歲坐過牢的中年女人,就會成為大家的負擔,這樣的設想,讓她感到畏懼。
韓夢瑤抹了把臉,努力展現出最好的狀態,收拾好屋子最后一個角落,她撣了撣身上的灰,倒了杯溫水,坐在沙發一側,等候太陽升起,時間緩慢的流逝著,慢到見不到天亮的跡象,而她又覺得一切過的太快了,快到剛有機會彌補過去的一切,就要揮手道別。
纖細蒼白的手朝茶幾上的煙盒伸去,指尖一抖又停了下來,韓磊不喜歡她吸煙,戒煙的決定,突然之間成為首先要做的事,韓夢瑤將煙盒扔進垃圾桶,順勢又丟掉打火機,默默的把戒煙在心里編號為一。
天邊露出魚肚白,陽光灑進客廳的瓷磚上,韓夢瑤的影子拉的長長的,顯得孤單又寂寞。她想到了第二件事,要把韓磊托付給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平時中午才起床的劉冉,在電話響起的一瞬間,便立刻接聽了:“夢瑤。”
“這么早起床?”
“嗯,斷斷續續做了一整晚的夢,四點鐘就醒了。”
聽筒里是彼此之間的呼吸聲,漫長的沉默,讓氣氛尷尬起來,這是事情結束后,兩人的第一次通話,沒有冷嘲熱諷,沒有劍拔弩張,也沒有相互埋怨,對那些傷痛絕口不提,只要不說,就還能做‘朋友’吧,韓夢瑤這樣想:“劉冉。”
“嗯。”
“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韓磊嗎?”
“嗯,明天開庭,判決結果...已經沒有回旋余地了,孟警官已經很照顧我了,直到今天還依然讓我呆在家里,我不能再提出任何要求了,只是小磊在這之后,就沒人照顧了,他馬上要讀高一,正是人生重要階段,我不想讓他繼續一個人面對未來,只要有人能關切他的情況,幫助他走完重要階段,順利考上理想的大學,我就滿足了。”
“好,我答應你。”
“謝謝。”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兩人都沒有掛斷電話,當韓夢瑤開口想要道別的時候,劉冉說:“夢瑤。”
“嗯?”
“我無數次都覺得...太可惜了,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沒有假設,但我還是多次幻想,你我之間要是沒有這層關系,該是比你明知林佳對你痛恨至極,依然完成她最后的夙愿,還要更加親密吧,我們之間這層窗戶紙,已經厚到需要用時間來消磨了,可即使這樣,夢瑤,我還是止不住徹夜失眠,只為了等你開口打這一通電話,這或許,就是我逃脫不掉的命運吧。”
“劉冉...”
“即使想過一萬次,我依然覺得,我們之間,太可惜了。”韓夢瑤開口想說話,卻被劉冉再次打斷:“明天我會作為證人出庭,明天見。”
電話被掛斷了,韓夢瑤看著通話結束的手機屏幕,腦海里回旋著劉冉的那句‘太可惜了。’她放下手機,抬頭瞧見已經睡醒的韓磊,不知道站在門口有多久,正表情呆滯的看著她,不清楚在想些什么。‘太可惜了,’是的,當真是太可惜了,活得越久,值得追悔莫及的事就越多,人慢慢的,就變得滄桑了。
她微微一笑,語氣溫和的與他打招呼:“你醒啦,快去洗臉,我煮了粥。”
韓磊沒答話,倒是很乖的去洗漱,兩人之間一直都存在一種陌生人的距離感,甚至不如照顧母親的護工與他親近,韓夢瑤深知這些問題,卻無能為力改善現狀,這怪不得韓磊,是她的自以為是阻隔了這段親情。
她沒那個權利要求韓磊與自己親近,像其他母子一般吐露心聲,她曾一度十分羨慕大聲爭吵的母子,為了學業操心操肺,擔心早戀影響分數的瑣碎事情,這些,恐怕再也體會不到了,時間會消磨一切,過去的就是過去了,襁褓中的小男孩兒,早就消散在歲月里,消失不見了。
與母子之間有關的任何互動,都是韓夢瑤奢望的,她不敢要求,也不敢提出異議,因為她不了解她的兒子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敏感的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推的更遠,這種畸形的,懦弱的,渺小的感情,甚至不能稱之為母愛。
她想,得在最后一天的時間里,做一個稱職的母親。
清粥小菜煮雞蛋,一頓簡單的飯,兩人默不作聲的坐在餐桌前,屋子里安靜的很,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韓磊放下碗筷,起身要走,韓夢瑤抬眼去瞧,親切的問道:“吃飽了嗎?”韓磊沒回答,只是定定的看著她,她又問:“飯菜...不合胃口嗎?”
韓磊搖搖頭,說道:“沒有,我吃飽了。”
看他的樣子是打算回臥室繼續躺著,韓夢瑤連忙叫住他:“兒子。”韓磊站住腳,并沒有回頭,韓夢瑤瞧著兩人生疏別扭的樣子,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努力克制情緒,平復心情,緩緩地說:“兒子,媽對不起你,我知道,說這些無用的話也無法挽回過去,并不能減輕對你的傷害,可我想讓你清楚,媽知道錯了,這么多年,沒讓你感受到母愛,也沒讓你有一個完整的家,這是我的失職,真的很抱歉。”
韓磊的肩膀微微抖動,更像在抗拒,韓夢瑤站起身,轉過他的身子,將韓磊抱在懷里,而韓磊平靜的目光里,卻看不見半點欣喜,他早已習慣空無一人的房子,任何事情都獨自做決斷,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反倒是成為了負擔,但他不厭煩,只是別扭,這種別扭覆蓋全身,瘙癢之極。
韓夢瑤繼續說道:“媽媽要為自己的過錯受到懲罰,我很愧疚,給你做了很不好的例子,往后的日子,你不需要一個人過了,劉冉...姐姐,會來陪你,你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學習當中去,考你想讀的大學,過你想活的人生,什么都不必擔心。”
“真的什么都不必擔心嗎?”
韓夢瑤抱緊韓磊,眼淚掉落,砸在地板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漬,她心疼他,一句問話,就牽連韓夢瑤的四肢百骸,痛到難以忍受,她反復責備自己,不配做一個母親,可是這樣的愧疚能有什么用呢,什么都彌補不了。
“真的。”她這樣回答。
重新調整好情緒,韓夢瑤拍了拍韓磊的背,轉身開始收拾餐桌:“去收拾收拾,咱們去街上,媽媽給你買幾件衣服,再辦張卡,我會叫劉冉姐姐定期給你零花錢,記得不要亂花。”
韓磊反應淡漠,在韓夢瑤松開手的一瞬間,應了一聲便回房間去了,韓夢瑤瞧著那扇門,抹干了臉上的淚水。
一扇門板,隔著兩顆心,一方急于彌補,一方抗拒接觸,沒有感情又流著相同的血,血連接著痛苦,苦不堪言。
2.
雖是烈日高照,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秋天的風,刮起一點都覺得冷,透過布料,順著骨縫,冷得發抖。
韓磊個子高,有著年輕結實的身體,穿什么都好看,走過商店試穿服裝,每當韓夢瑤喊兒子的時候,店員總要驚訝的看向兩人:“你看起來好年輕,兒子這么大了呀,兒子可真帥氣。”
諸如此類的夸贊,在韓夢瑤這里很是受用,可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的韓磊,卻沉默不語,只是一味試穿,問到喜好,只說都好,韓夢瑤最后只能憑著自己欣賞來買單。一路上韓磊都表現的興趣缺缺,可也沒有因此而打消韓夢瑤的積極性。
韓磊的表情韓夢瑤都看在眼里,知道他對這些實在無感,但多年以來的分別,讓韓夢瑤連他喜歡什么都不清楚,這種突如其來的挫敗感,堵的胸口難受,就在她猶豫要不要回家的時候,路過電影院門前的巨幅海報,讓韓磊眼前一亮,韓夢瑤立刻笑逐顏開,提議去看場電影。
“去看一場?”
韓磊有點兒驚喜,雖然只是表情松動一點,但韓夢瑤清楚的知道,他很高興。
這是新上映的漫威電影,依舊是英雄主義極強的科幻風,韓夢瑤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可轉過頭見韓磊目不轉睛的認真模樣,便滿心歡喜。
既簡單又平凡的一點點改變,讓韓夢瑤終于體會到,照顧孩子關切他的想法、生活和喜好,原來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電影散場已是下午兩點鐘,乘坐電梯下樓,韓夢瑤猶豫親自下廚還是去飯店:“你餓了沒。”
韓磊或是因為電影心情不錯,整個人看起來輕松愉悅很多:“有一點。”
“有什么想吃的,媽媽帶你去。”
韓磊想了想,回答道:“我想吃火鍋。”
“行,咱家樓下就有一家不錯的,正好把東西送上樓,省著拎。”
電梯到了一樓,兩人便朝門外走去,打算打車回家,可到了門口,韓夢瑤卻止住腳步向遠處望去,就在電影院隔著三個店鋪有一家放映廳,有四個青年正勾肩搭背的朝里面走去,其中一個,居然是王峰,而另外三個也并不是陌生人,正是上次在網吧門前戲弄王峰的那三個孩子,打頭的依然是黃毛。
韓夢瑤皺緊眉頭,把手里的袋子遞給韓磊:“你站在這兒等我,覺得累就先去電影院里面的長椅坐會兒,我馬上回來。”
韓磊點頭回應,韓夢瑤朝放映廳快步走去,她無法對這件事坐視不管,王峰和他們幾個混在一起,百分之百不會有好事,那傻孩子什么都不明白,整天被耍的團團轉,騙了錢又要跑腿,這一次不知道又帶他來做什么,想來也不會有好事。
放映廳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裝修簡陋,吧臺坐著一個胖嘟嘟的中年男人,他抽著煙,穿著一件洗的泛白的淡藍色短袖,桌上擺著空的外賣盒,愜意的靠在椅子里擺弄手機,不時地發出幾聲猥瑣笑聲。
“你好。”
男人聞聲抬頭,問道:“租碟?”
“剛剛有四個男生進來了,我想知道他們在哪一間房。”
男人一聽,垂下眼睛繼續玩手機:“你看錯了,沒有人來過。”
韓夢瑤一巴掌拍在吧臺上,發出巨大聲響,給男人嚇了一跳:“別他媽跟我放屁,我兒子剛上樓我還不知道?你最好在我好脾氣的時候順著我,別他媽怪我不客氣。”
男人擺出一副不是好欺負的樣子,站起身來把手機扔在桌子上,叼著煙看向韓夢瑤:“你敢跟老子這么說話?不客氣?你能怎么著?我說沒有就沒有,少他媽在我這兒撒潑。”
韓夢瑤見慣了這種人的嘴臉,一把抓住男人衣服,惡狠狠的說道:“我他媽再說一次,我不想鬧事,我兒子剛才上樓了,我只是找我兒子,如果我報警來查你的店,警察恐怕就不會像我這樣好說話了,明白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去樓上做什么,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我再說最后一次,他們去了哪一間。”
四目相對,男人被韓夢瑤的架勢驚到了,不敢再硬碰硬,笑嘻嘻的緩和氣氛:“哦~我想起來了,剛才是有四個人來了,看著不像小孩兒啊。”
韓夢瑤松開男人的衣領,敲了敲吧臺:“在哪兒。”
“我領你去吧,樓上。”
男人屁顛兒屁顛兒在前邊領路,韓夢瑤跟在后面上了二樓,樓上很暗,墻紙泛黃很多地方已經開裂脫落,散發著一股子霉味兒,走到拐角處時,她聽見了斷斷續續女人的喘息聲,韓夢瑤皺起眉頭,男人笑著指了指那間房,然后默默退出去了。
韓夢瑤站在門前,敲了敲門,屋子里的聲音瞬間停止,一個青年的聲音傳出來:“誰啊。”韓夢瑤又連續敲了幾聲,里面的人開始不耐煩,走出來開門:“煩死了。”
開門的是黃毛,看見韓夢瑤心里一驚,似乎還對上次的事心有余悸,馬上就明白,韓夢瑤是來找王峰的,他并不想與韓夢瑤發生爭執,什么都沒問,便朝沙發上坐著的王峰說道:“走吧,你‘監護人’來了。”
王峰聽不出他嘲諷的意思,呆愣愣的站起身,韓夢瑤微微蹙眉,瞧著里面慌忙整理衣服的短發男生,三步并作兩步往里走,屋里有一股子難聞的氣味兒,電視屏幕還暫停在激情片段,韓夢瑤一把拉過王峰,什么也沒說,將他帶走了。
下樓的時候,男人從吧臺探出頭來,似乎在確認哪一個才是她兒子:“走啦美女,慢點兒啊。”
韓夢瑤沒理會,拉著王峰徑直朝門外走去,韓磊還站在門口等著,見韓夢瑤拉著王峰,一時之間有點兒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這個青年是誰。
韓夢瑤氣沖沖的拉著王峰,站在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韓磊瞧她的表情不對勁,沒多說話,跟著坐在前座,讓韓夢瑤和王峰坐在后邊,韓夢瑤報下王峰家地址,司機發動車子。
“上次不是和你說,不要再和他們三個玩兒了嗎?”王峰感受到自己被責備,不敢抬頭,默不作聲的盯著鞋尖,訓斥的話接連不停:“他們騙你錢,使喚你,耍著你,你不明白嗎?今天要不是我看見你,你就打算跟著看片子了?說啊,為什么跟著他們出來,不是已經很久不見了嗎?”
王峰聲音小小的,但韓夢瑤聽得見:“他們說...帶我看好看的。”
“現在你要知道,這不是什么好看的,也不要再來這種地方了,知道嗎?”
“不是...我知道的,我看過,他們說,這是對喜歡的人才會做的事情。”
韓夢瑤一愣,他說的倒也沒什么錯,但要和一個智力有缺陷的人解釋這個敏感話題,前邊還坐著自己兒子,性教育這事兒突然變得難以開口:“你說的也沒錯,但,不要來這種地方,也不要和他們在一起,他們不是好人,明白嗎?也不要隨便對女孩子做這種事情,要兩情相悅才行。”
“我知道,要對喜歡的人做這種事情,我喜歡林佳姐姐,所以我只對她做過這件事。”
一時之間,韓夢瑤的腦子像是炸開了鍋,她難以置信的看著王峰,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我喜歡林佳姐姐。”
“你說你對她做過什么?”
“就像電視里的人那樣。”
“什么時候?”
“我不記得了,可是林佳姐姐是不是不開心了?為什么做完之后,她就不再回來了。”
韓夢瑤看著王峰單純無辜的眼神,震驚到極點,他還在為林佳沒有回來而感到難過,他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林佳的人,可是一種遍體生寒的感覺,突然襲遍全身,韓夢瑤感覺耳蝸轟鳴,王峰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再三詢問,生怕是自己理解錯了意思,最后,他問了一個問題。
“八月十九日,是你給林佳送的外賣嗎?”
出租車緩慢停下,韓夢瑤抬頭一瞧,已經到達王峰家飯店門口,王峰沒再回答問題了,打開車門下車了,或許是他記不清日子了,或許他覺得那不太重要,又或許是因為,他察覺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對于韓夢瑤的一系列奇怪舉動,韓磊什么都沒問,拎著東西和她下了車。
十步遠的距離,讓韓夢瑤第一次明白什么是步履艱難,一直追尋的答案,或許就在這扇門里,可她又害怕又恐懼,一面擔心自己會錯了意,一面又對真相非常抗拒。
那個真誠單純的青年,每天搬著小板凳坐在黃昏落日下等待,期盼,他的林佳姐姐為什么還不回來,等到天涼了,樹葉黃了又落,依然傻傻的等著,人們不舍得告訴他什么是天人永隔,更不舍得告訴他什么是死亡。
但這一刻,韓夢瑤只覺得遍體生寒。
開門之前,她反復斟酌要如何開口詢問張娟,為什么說謊?為什么包庇王峰?為什么欺騙自己,可是諸多問題在打開門的一瞬間,全都化為泡影。
飯店內只有一位顧客,他如韓夢瑤第一次見到他時,是一樣的感受,和善又冷漠,高大結實的外表有著巨大的壓迫感,他的每一句話雖然都笑著說出口的,卻總是叫人喘不上氣來。
桌面上放著那支常見的錄音筆,它亮著紅燈,正在工作著,對面坐著張娟,她已面如死灰,身子正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
“韓女士也來了。”
韓夢瑤微微點頭示意,禮貌的回應著:“孟警官。”
“嗯,正好,你想追尋的真相,就在眼前了。”
3.
孟宇從文件袋里拿出三份文件推到張娟面前,分別是足跡鑒定、指紋鑒定、以及DNA鑒定報告:“與您兒子王峰,完全符合。因為您當時對于口供的隱瞞,害我們繞了好大一圈,好在住林佳隔壁的青年回來后,第一時間給我提供證詞,不然,還真要您逃過去了。”
王峰一聲不吭的站在一旁,面對陌生人的拜訪,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實在談不上明白,但還是感受到了危機感,張娟握住王峰的手,含在眼圈兒里的眼淚再也收不住,順著臉頰兩側大顆滾落,掉在衣襟上,形成深色的水漬。
“沒錯,林佳是小峰殺的,我,我無話可說。”
八月十九日晚七點,因林佳與鄧潔約好九點在家里見面,所以七點半林佳便回家了,坐在沙發上等待期間,感覺有些餓,所以給張娟打電話訂餐,店里忙得火熱,王峰就承擔起送外賣的職務,小區內他都熟悉,也經常給各戶送外賣,所以張娟對此并不擔心。
七點五十分,王峰敲開了林佳的門,天氣炎熱,林佳胸口微微敞開,一顆汗珠順著脖子向下滑落,性感十足,王峰想起了白天與黃毛等人觀看錄像時的場景,那些極具誘惑性的畫面一一出現在眼前,林佳接過外賣,笑著與王峰打招呼,就是這個微笑,讓王峰決定表達心意,像黃毛說的那樣,只對喜歡的人做這件事。
林佳的震驚、掙扎、哭泣、反抗在王峰看來和視頻里正在享受的女人沒什么分別,黃毛說,女人越是掙扎,就越是愛你,他信了,他以為,林佳也是喜歡他的。
外賣打翻在地,地板上沾滿了油漬。
王峰被林佳的劇烈反抗弄得無法專心,他將手伸向了林佳的脖子,稍微使了點力氣,過了一會兒,林佳就不動了,一個人窒息死亡,僅僅只需要五分鐘。
王峰不懂什么叫死亡,他以為,林佳只是累了。
八點十五分,王峰離開現場,雖然帶上了門,但門卻沒鎖上,留下一條細小的縫隙。
八點三十分,蔣子棟出現在林佳門前,林佳的主動聯系讓他感到不安,鄧潔提出離婚,以及林佳的突然出現,讓他不得不聯想在一起,本來約好明天見面,可他實在等不及,想來一個突襲,戳破她們之間的陰謀。
可誰曾想,推開門的一瞬間,居然見到已經死亡的林佳,驚慌失措之時,他踩到地上的油漬,險些滑倒,可是他擔心自己會被卷入其中,更不想讓鄧潔知道自己來過,于是慌忙逃走,緊張到忘記關門。
九點整,鄧潔前來赴約,她用五十萬買通林佳配合自己制造與蔣子棟出軌證據,她早就與外遇男友計劃好了,卷錢跑路,過逍遙自在的生活,一切的一切,就為了這一刻,她興奮極了,可推開門見到這一切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她難以置信的走過去確認結果,全然沒注意到地上打翻的外賣,留下了幾個清晰的腳印。知道一切都完了,便開始想著怎么隱藏這一段插曲,決不能讓蔣子棟知道與林佳之間的交易,她看著地上那個摔得粉碎的手機,心中有了一個新的計劃。
在夜店等候林佳未果的付瑩,決定去林佳家里走一趟,她是想與林佳好好談談的,縱然有千萬個想法,可卻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
九點三十分,付瑩到達林佳所居住的小區,上樓后,發現留有縫隙的大門,禮貌性的敲門后,卻沒得到回應,意識到不對勁推門進入后,發現林佳已經沒了呼吸,她看著自己踩過的地板,摸過的門把手,從衛生間拿出抹布,冷靜的開始打掃現場,把自己觸摸過的痕跡一一清除,卻留下了那幾枚并不屬于自己的腳印,林佳的死馬上就會被發現,但絕不能讓自己與林佳有任何關聯,一旦李強知道了,那么付夢瑩的后果,絕不會是挨頓打那么簡單。
就這樣,九點五十分,付夢瑩完成一切清掃工作,關上門,匆匆離開了。
第二日韓夢瑤報警后,警察因為外賣曾對張娟進行問話,當張娟在知曉時間的一瞬間,她便馬上去追問王峰那晚做過什么,得知結果后的張娟幾近崩潰,她萬沒想過自己的兒子有一天會動手殺人。
她始終都無法勸說自己將兒子送去監獄,雖對林佳百般愧疚,可母親對兒子的包庇之心,勝過了一切。
張娟說,那晚是自己送的外賣,其他事情,一概不知。
可就在前幾日,林佳鄰居那個關系要好的青年工作結束回家后,從其他人口中得知林佳遇害的消息,第一時間聯系警察,將自己看到王峰曾來送過外賣的一幕,告訴警察,這也成為了破案的關鍵突破點。
警車轟鳴,將小區包圍,警察帶著王峰母子上了警車,四周圍觀人群漸漸增多,他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只是猜測、議論,對事情各種胡亂遐想,看著這些人們,韓夢瑤仿佛又回到了八月二十日那天上午,那些刺目的眼神,難聽的語氣,句句致命。
新的八卦又來了,這足夠他們討論一陣子的,人類的悲歡雖不相通,但討論起他人的事,卻是人類最為擅長的,那些事不關己的態度,和不知全貌的評判,會讓人失去理智,語言的力量,足以殺死一個人。
孟宇走到韓夢瑤身邊,看向不遠處拎著東西毫無怨言的韓磊,說道:“結束了。”
“嗯,結束了。”
夕陽西下,日落黃昏,是今天的結束,也是明天的開始。腦海里還在回旋著劉冉的那句‘太可惜了’,縈繞耳畔,揮之不去,是啊,真的,太可惜了。
晚餐過后,韓磊便要躺下休息了,韓夢瑤坐在床邊,摸著韓磊細碎的短發,她神色痛苦,眼眶通紅,那句早就想問卻遲遲沒能開口的話,堵在胸口,卡的難受,韓磊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韓夢瑤,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平靜的瞧著她。
“媽,你有什么話要說。”
聽到他這樣問,韓夢瑤收回手臂,一雙手交握在一起,鎮定過后,緩緩地說:“媽媽對不起你。”
韓夢瑤把韓磊抱在懷里,放聲大哭,而韓磊卻目光呆滯的看向墻壁,沒辦法,面對十六年后突如其來的母愛,他實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該一同哭嗎?還是該說‘我原諒你了’呢?他說不出口,也感受不到痛苦,不知該作何反應,他只覺得,韓夢瑤明天要走了,十年都不用見面,說真的,讓他感到一陣輕松。
十月十五日上午八點,在省內最高人民法院公開審理。
此次案件屬重大刑事案件,被社會廣泛關注,李強、李輝、韓夢瑤等對此供認不諱,涉及案件為故意殺人罪以及賣淫服務等多項罪名。
最終,李強因殺人并參與賣淫等犯罪行動,持槍傷人,危害社會秩序等情況惡劣,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李輝為此次事件的主導者身份,并殘忍殺害一人,判決無期徒刑,韓夢瑤因態度積極,知錯能改,并且在故意殺人案件當中,是受害者身份,且主動協助調查案件,態度良好,最終判決十年有期徒刑。
劉冉以證人的身份出庭,判決結束后,她坐在證人席看著韓夢瑤被帶走,韓夢瑤臨走前三步一回頭的望著她,眼神懇切,祈求,直到消失在門口。劉冉默默的站起身,恍恍惚惚的獨自離開法院。
十月的風很涼,透過衣服布料,刺穿胸口,傷痛不論大小,只要想起來都會叫人感到痛苦,他們會穿插在美好的記憶當中去,稍不留神,就會陣陣刺痛,又瘙癢難耐,折磨著每一根神經。
4.
劉冉重新找了一份調酒師的工作,一如從前,似乎什么都沒改變,卻又什么都不一樣了,與母親的關系也并未因為案件結束而得到改善,相互默契的失去聯系,回歸到從前的生活中去,這是最好的結果。
韓磊讀高中后,一切開始忙碌起來,劉冉為了照顧韓磊,干脆搬到一塊兒去,兩人相處十分愉快,劉冉從不干涉他的事情,但也會在他迷茫的時候適當給些建議,韓磊有個相處愉快的女朋友劉冉是清楚的,但韓磊不說,劉冉就裝作不知道。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便迎來了初春,北方的春天,冷的連睫毛都會結冰。韓磊每天都會送女朋友回家,共同乘坐公交,一路上聊聊天,說說話,偷偷牽手,在樓下接吻擁抱,可今日暴雨,公交停運,打電話給家里父親外出會很晚才能接她,因為韓磊家離學校很近,于是提議去他家先坐一會兒,等女生的父親來接。
家里只有兩人,劉冉去工作,大概凌晨才會回家,漸漸入深夜,兩人坐在客廳看電視聊天,說說學校,說說同學,說說令人煩躁的作業,聊著聊著,便說起各自的家庭。
女生看向韓磊,半天沒有說話,韓磊見她目光遲疑問道:“怎么了?”
“算了,我還是不問了。”
“沒關系。”
“我怕你傷心。”
韓磊摟過女生抱在懷里,聲音溫柔:“怎么會。”
“我聽同學說過一些你家里的事,嗯...你真的一個人住嗎?”
“我媽坐牢了,我不是一個人住,和我姐,她照顧我。”
女生環顧四周,問道:“那她晚上都不在家嗎?”
“嗯,她得工作,在夜店,做調酒師,很晚才回家。”
“調酒師?很酷啊。”
“你很喜歡?”
“嗯,覺得女孩子做這個,很帥氣吧。”
韓磊瞧著女生光潔的額頭,細膩的皮膚,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嘴唇,女生有點羞澀,垂著眼眸不敢看他:“今天晚上住在我家吧。”
“不行吧,我爸說來接我的。”
“你可以打電話給他,雨這么大,開車也很危險。”女生猶猶豫豫,抬眼看韓磊的時候,韓磊深情的吻住她的嘴唇,軟軟的,叫人臉紅,韓磊的聲音很輕柔,有蠱惑人心的魅力,讓女生有點難以自拔,他繼續說道:“留下來,好嗎?”
女生半睜著眼,微微點了點頭:“好吧,我給他打一個電話。”
女生用手機給父親撥通電話,對方過了很久才接通:“爸,我在同學家住吧,已經十二點了,外面雨還很大,你開車也太危險了,明天早上我就直接上學了。”說完,女生回頭瞧了瞧韓磊,然后說道:“當然是女生,爸你說什么呢。好了,我知道...嗯,就這樣。”
電話掛斷,韓磊從女生的身后環抱住她的身體,親昵的吻著她的脖子:“撒謊精。”
女生嬌羞的拍打他的手臂,說道:“還不是因為你。”
韓磊抱著女生,吻著她將女生向臥室推去,女生半推半就跟著進了房間,情迷意亂,兩人坦誠相見,韓磊細細親吻女生,可就在最后一刻的時候,女生拒絕了,她很矛盾的看著韓磊,說道:“我覺得...還是不行。”
韓磊耐著性子說道:“你不喜歡我了嗎?”
“我喜歡你,可是。”
“我真的好愛你,以后我們也會結婚的,不會止于現在。”
“我明白,可是,我還是覺得太早了。”
“我們交往有一陣子了,你一直拒絕我,我真的挺難過。”
“我...”
“你不相信我嗎?”
“不是的。”
“你不愛我?”
“我...”
女生的猶豫不決終于讓韓磊的耐心磨盡了,突如其來的一股火氣沖上頭頂,他想,就硬來也不會有什么的,反正他們是男女朋友關系,反正他會娶她,他們會在一起的。
想法越來越真實,動作越來越誠懇,女生似乎感受到韓磊動作開始變得粗暴,她想掙扎,心里也越來越慌:“韓磊,你不能這樣,我們不可以這樣。”
“我愛你,我真的愛你,你信我,我能對你好。”
“你放開我韓磊。”
“我不放,我愛你。”
韓磊不顧瘋狂掙扎哭泣的女生的拒絕,依然強硬的占有她,她怕極了,越來越后悔自己做的決定,因而她做了一個更加錯誤的決定,她開始掙扎嘶喊,這讓韓磊開始驚慌失措,他伸手捂住女生的口鼻,表情越來越憤怒。
“你為什么這樣呢?為什么說話不算話,不想和我做,干嘛留下來?你明知道我要做什么?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你就是拿我耍著玩兒是嗎?你覺得我愛你我喜歡你,就拿你沒辦法是嗎?你怎么這么惡毒,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區別?口口聲聲為我好?卻沒有一件事做到真心待我,你和他們沒有區別,你和他們沒有區別!!”
韓磊失去了控制,手越來越重,女生在他身下拼命掙扎,眼淚奪眶而出,她喘不上氣來,呼吸困難,直到失去意識,放棄掙扎,最后,她不動了,躺在韓磊的床上,一動不動了。
韓磊緩過神來的時候,女生已經沒有呼吸了,他松開手,光著身子摔倒在地,逃也似的跑到客廳,在沙發上蜷縮起身子盯著臥室敞開的門,嘴里念叨著:“不怪我,這不怪我。”
凌晨一點半,劉冉下班回家,瞧見韓磊以這副模樣坐在沙發上的時候,嚇了一跳,一股異樣從心底升騰起來,她什么都沒問,順著韓磊的視線走近臥室,在見到床上躺著一具全身赤裸已經冰涼的尸體時,什么都明白了。
劉冉嘆了口氣,站在臥室門口瞧著眼神發愣的韓磊,無奈的笑了,她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盯著面前這個十八歲的青年,笑著說:“你可真不虧是我們家的人,和咱爸別無二致啊。”
韓磊聽到這句話,抬眼看了看劉冉,什么都沒說。
劉冉點了一支煙,淡淡的煙霧飄散在空氣里,在兩人之間形成一道屏障,她問:“有人知道那女孩兒來嗎?”
韓磊搖搖頭。
“有人見到你們嗎?”
韓磊遲疑一瞬,又搖頭。
兩人默默對視著,最后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