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市醫院對面的網吧門前，有三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正嬉笑著朝里走，后面跟著傻愣愣的王峰，王峰抬眼看了看網吧牌匾，站住腳步，猶豫不決該不該走進去，其中一個染著黃毛的男生瞧見王峰的舉動，靠在門口朝他吹口哨。

“怎么著？不想來了？”

“不是。”

“都說好了帶你，磨磨唧唧的。”

“我媽說，網吧，不能來。”

黃毛覺得可笑，一把攬過王峰的肩膀：“你媽不讓，你媽不讓你做的事兒多了，也不用你花錢，怕個屁啊，這兒你沒來過，馬上你就知道好在哪兒了，少聽你媽的嘮叨。”

說著，黃毛便拽著王峰走進網吧，網吧內煙霧繚繞，汗味、食物味和煙味摻合在一塊兒，難聞之極，有的因為輸掉游戲而大罵隊友，還有嬉笑怒罵圍著女孩子爭著搶著要教打游戲的，更有坐在角落里，幾個不懷好意的男生正津津有味的觀看片子。

王峰有點兒愣神的看向角落里的那幾個男生，不知道在想什么。黃毛開機等待進入游戲，瞥見這一幕，笑著逗弄他：“上次沒看夠？”

王峰看著黃毛，表情迷茫，他不明白畫面中的那些動作代表什么，也不清楚那么做的意義是什么，更看不出，黃毛三人眼底的嘲弄。

黃毛站起身，一把摟過王峰的肩膀，笑嘻嘻的說：“你幫我買包煙，明天帶你去看錄像，怎么樣？”黃毛見他猶猶豫豫，直把他往門外推：“快去吧，上次叫你買的那個就行，記得長什么樣吧？”

“嗯。”

“去吧。”

王峰撩開黑漆漆的門簾，走出網吧，坐在黃毛身邊的另一個男生問道：“他有錢嗎你就讓他去。”

黃毛神秘兮兮的趴在他耳邊說：“我看見他兜兒里有十塊錢了。”

男生笑著推開他：“你他媽真是絕了，有時候我都看不下去了，別總這樣吧，整天帶著他也不嫌麻煩。”

另一邊短發男生聽見撲哧笑了出來：“搞了半天你是怕麻煩，我以為你替他打抱不平呢。”

黃毛登錄賬號，迅速進入游戲：“行了行了，開游戲。”

游戲開了一把又一把，王峰始終沒有回來，短發男生時不時朝門外望去，坐在中間的男生見他心不在焉，有點兒心煩：“我說你打游戲的時候能不能認真點兒，對面老是盯著你呢。”

短發男生靠在椅子里，有些擔憂的說：“那傻子不就去隔壁買包煙？這都一個多小時了，不能出事兒了吧。”

黃毛一聽楞了一下，兩人這才想起還有王峰的事情，三人面面相覷，黃毛不耐煩的站起身：“真他媽麻煩。”

三人走出網吧，正瞧見隔壁超市老板抓著王峰大聲罵，嘴里不干不凈的說他偷東西，王峰嚇壞了，縮在門口的垃圾箱旁邊，手里還攥著一盒煙，黃毛三人知道一定是出了問題，但誰都不想走過去解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發男生煩躁的撓了撓頭：“我說啥了，我說啥了，不讓帶他，你非得帶，你看，怎么辦？”

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超市老板也越來越來勁，指著王峰，話越說越難聽：“不知道哪來的傻子，有娘養沒爹教，好的沒學會，還學會偷東西，也不知道拴在家里看好了，放出來干些偷雞摸狗的事兒，真是晦氣。”

王峰聽不懂，也不明白什么意思，他只是看見人群對他指指點點，橫眉冷豎的樣子叫他害怕，垃圾桶旁邊的縫隙成為了唯一能夠躲避的地方，攥著那包香煙，就快要哭出來了。

2.

市醫院十樓住院處，韓夢瑤結束了對過去的坦白，孟宇一字一句的聽著，隨著案情深入，這個原本只是一個情色交易案件，卻變成了兩條人命案，樁樁件件，撲朔迷離，一個林佳還沒查清，現在又來了一個八年前的案件，叫人感到頭疼。

孟宇給韓夢瑤遞過紙巾，韓夢瑤別過臉去擦眼淚，孟宇問道：“這件事，都有誰知情？”

韓夢瑤啞著嗓子回答道：“李強不會蠢到四處說自己殺人了，不然這件事，也不會埋藏這么多年，現在大家撕破臉，他因為被你們追查而認為是我出賣的他，多次跟蹤我并有意殺掉我，所以我當然會理所應當的認為昨晚襲擊我的人是他。”

“藏尸地點，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永遠都記得那個地方，北郊大橋，開車十五分鐘，我們就在那里拋尸的。”

“八年，尸體一定順著河水向下游移動了不少，這么多年都沒被人發現，顯然已經脫離有人居住的地方了，你還有其他證據嗎？”

“沒有了。”兩人陷入沉默，韓夢瑤擔心的看著孟宇問道：“如果找不到尸體的話...”

“如果找不到尸體，并且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件事的話，你的話將毫無意義。”韓夢瑤低下頭，不知道該怎么辦，孟宇繼續問道：“當年那個護工，你還能找到嗎？如果能找到她報案人口失蹤的話，也可以立案的。”

韓夢瑤深深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怎么可能找到她。”

孟宇整理了一下筆記，作勢要走：“接下來的日子，你就不要離開本市了，我這邊需要申請通過，才能動用警力去打撈尸體，這件事很難運作，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打撈工作也一定很難做，并且單憑你一個人的供詞，很難立案。”

“如果找不到尸體怎么辦？難道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嗎？”

“不會的，你...”

孟宇的話還沒說完，韓夢瑤的電話便響了起來，打來電話的人是她母親的護工：“陳姨？”

“夢瑤，你母親突發腦溢血，你趕快來回來吧。”

韓夢瑤一瞬間從病床上坐直了身體，聽到母親的消息，立刻擔心的不得了：“好，我馬上。”可電話掛斷的一瞬間她才想起來，自己需要隨時配合警方工作，孟宇坐在一邊，等她開口說話：“孟警官，我，我媽腦溢血了，我能回一趟老家嗎？”

孟宇沉吟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后說道：“我和你一起去，一來查查那個護工的事，二來，你現在是至關重要的證人，不能單獨行動。”

“那打撈尸體的事。”

“那件事等回來再說，時間太久，我并不抱希望。”

“那...昨晚的事，我就這么走了，不會給其他正在調查的警察帶來麻煩嗎？”

孟宇拿起錄音筆站起身，說道：“李輝襲擊你的嫌疑也很大，他們兩兄弟共同犯罪的幾率很高，你不要太大意，如果真的查到與他們有關，可以申請并案調查。”

韓夢瑤疑惑的看著孟宇，對李輝這個名字十分陌生，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問道：“李輝？”

“怎么了？你覺得他不會對你出手嗎？”

“李輝是誰？”

孟宇奇怪的看著韓夢瑤，詫異的問道：“你不知道，李老板叫李輝嗎？他和李強是兄弟，親兄弟。”

“什么？”韓夢瑤震驚極了，一瞬間仿佛很多事情都能說得通了，李強在夜店橫行霸道，那些極度惡劣的行徑，隨意帶走店里的女孩兒，毫不掩飾的癖好，原來都是因為他和李老板是兄弟？一直就覺得李老板哪里覺得眼熟，現在一想，沒錯了，他和李強真的很像，說話方式，相貌個頭，真的非常相似，突然，韓夢瑤胸口一震，看著孟宇說道：“那么也就是說，這么多年以來，李輝一直都是知情者了？他讓我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是不是也包含了這個原因？他在看著我。”

兩人面面相覷，突然發覺，這件事的背后，恐怕非常復雜。

韓夢瑤辦理出院，走之前給劉冉打了通電話，告訴她要回老家的事實，劉冉只是囑咐她要小心，什么都沒多問。

孟宇和韓夢瑤辦完一切從醫院下樓，下午陽光正烈，曬的人心煩意亂，尤其是一想到母親還在手術室里搶救，韓夢瑤就更是坐立不安。

兩人站在醫院正門想要攔出租車去車站，可是等了許久都不見有空車，孟宇來的急，也沒有開車，兩人便只能站在馬路邊干等，這時，他們被馬路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吸引住了，人群中有一個蹲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青年，周圍的人對他指指點點，韓夢瑤原本沒有心思去管閑事，可當她透過縫隙看到青年的臉時，想也沒想便沖過去了。

別人可以不管，但是那孩子，她不能裝作沒看到。

孟宇看到韓夢瑤臉色不善，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三步并作兩步跟了上去，韓夢瑤撥開人群，一把將王峰拉到自己身后，超市老板見有人為王峰撐腰，立馬將矛頭指向韓夢瑤：“你是他監護人？”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你們家孩子偷我煙，抓了個現行還不給錢，攥著我煙也不撒手，怎么辦吧，光明正大的偷啊，你這孩子看著傻了吧唧的，還知道偷東西呢，是不是裝瘋賣傻啊。”

“你給我嘴巴放干凈點兒。”

“我她媽的...”超市老板的話還沒說完，孟宇便站了出來，拿出警官證放在他們面前，在場的人均是一愣。

“我是警察，把情況說一下，如果涉及盜竊，會做出相關處罰的。”

韓夢瑤瞄了一眼孟宇，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滿，超市老板原本囂張的氣焰，也因為孟宇的突然出現，降了幾分：“他剛才突然進來，我問他買什么話也不說，吭哧半天，指著柜臺里的煙，我拿出來給他，這小子轉頭就跑，被我抓回來，也不說話，也不給我煙，還不給錢，您說我怎么辦？”

孟宇回頭瞧了瞧王峰，又看了看韓夢瑤，韓夢瑤輕撫王峰的后背，輕聲問道：“你怎么跑到這里買煙？是誰叫你過來的嗎？”

王峰抬起眼眸，朝人群之外看了一眼，孟宇隨之看了過去，三個青年見狀拔腿要跑，卻被孟宇一個箭步沖過去，全都抓了回來：“說吧，怎么回事？”

黃毛被推在前頭，眼神四處飄散不敢與孟宇對視：“就...就讓他幫忙買個煙。”

“買煙？你給他錢了嗎？”

“沒有，不是，我們在旁邊兒網吧玩兒游戲，想讓他跟老板說一聲一會兒來給錢，他也沒說明白。”

孟宇輕笑道：“沒說明白嗎？在網吧玩游戲，你們三個成年了嗎？身份證拿出來。”三人十分為難，根本沒有身份證，孟宇弄清了來龍去脈，轉頭對王峰說：“把煙給他們吧，不是他們叫你出來買的嗎？”

王峰有點兒害怕孟宇，但他聽懂了他的話，伸手出去把煙遞給黃毛，黃毛十分尷尬但接過，又從兜兒里拿出錢來給超市老板，孟宇說道：“行了事情結束了，都散了吧，你們三個，未成年去什么網吧，還欺負人？跟我去趟局里吧。”

三人立刻慌了，連忙道歉：“警察叔叔，我們錯了，真不是有意的。”扭頭又對超市老板說道：“叔叔，我們真的沒想不給錢，真的。”

超市老板覺得好笑，揚了揚頭指向孟宇：“這事兒可不是我說了算，警察要帶你走，我也不能妨礙執法啊，得了，我就不計較了，麻煩您了，我回去得看店了。”轉而又向韓夢瑤說道：“你看著點兒孩子，讓人家欺負了都不知道。”嘴上雖然這么說，態度上卻完全忘記了他剛剛咄咄逼人叫王峰羞愧難當但畫面。

韓夢瑤什么都沒說，冷眼看著超市老板，一邊三個孩子還在求饒，樣子都快哭了，孟宇原本也沒空搭理他們，嘴上只是嚇唬嚇唬：“行了，下不為例，趕緊回家，上什么網吧，再被我逮到一次，可不會這么簡單就結束了。”

“謝謝叔叔。”三個孩子拔腿就跑，轉眼就消失在街頭，孟宇用下巴指了指王峰，問道：“這孩子，怎么辦？”

韓夢瑤嘆了口氣：“他是給林佳送外賣的那個老板的兒子，也在那個小區住，和大家關系都不錯，我看還是先把他送回去吧，免得他媽媽擔心。”

孟宇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王峰，什么都沒說，三人上了出租車，一路無話，韓夢瑤一直握緊王峰的手，她仿佛還能感受到他在瑟瑟發抖，快到飯店時，韓夢瑤躊躇猶豫的心終于按耐不住，輕聲問道：“小峰，你和那三個男孩子，很熟嗎？”

王峰沒說話，他不明白熟這個字的定義，怎樣算熟？說過話嗎？一起玩兒過嗎？還是認識很多年才算是熟，他不懂，也搞不清楚，所以他沒有回答，皺著眉頭看著腳尖，為難的用右手抓緊衣服下擺。

韓夢瑤見他的表情越發糾結，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說道：“算了，記得以后不要和那三個男孩子玩兒，知道嗎？”

這一次他聽懂了，抬頭看著韓夢瑤，眼里充滿了疑惑：“為什么？”

出租車停下，到店里了，韓夢瑤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去向他解釋壞人一說，想了想，最后無奈的揉了揉他的頭發：“去吧，你媽一定著急了，過些日子我去看你。”

“嗯。”王峰打開車門，臨下車的時候，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轉頭看向韓夢瑤：“林佳姐姐...”

“你是想問她什么時候回來，是嗎？”王峰點點頭，等她的回答，韓夢瑤一時之間非常為難，善意的謊言真的是善意的嗎？她不知道，她只是不太想欺騙了：“林佳姐姐，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回來了。”

王峰呆呆的望著韓夢瑤，像是還在消化這段話的意義，最后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總之和大家道別之后，便轉身回去了，韓夢瑤看著他進入店里后，才安心的對司機說：“去車站。”

孟宇坐在副駕駛，目視前方，微微皺眉，不笑的時候，嚴肅的可怕：“你們怎么認識的？”

韓夢瑤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緩緩開口道：“通過林佳，那孩子和林佳關系很好，林佳也很心疼他，兩個人經常坐在小區里，偶爾說說話，但經常是沉默著看夕陽，林佳說，和王峰呆在一起，才覺得活著是件簡單而愉快的事，以前我不太明白，和一個傻瓜能聊點兒什么，自從林佳去世后，王峰便每天孤獨的坐在小區門口等她，因為我的一句話，說她還會回來，他就每天坐在那兒等啊等，直到剛才，我仿佛才明白林佳的含義，王峰怕是這世上，唯一一個這樣重視她的人了。”

孟宇看了眼計價器，從口袋里翻出錢包來，說道：“網絡上不是很流行那種說法。”

“什么？”

“這世上總會有一個人在等著你。”

韓夢瑤一愣，笑著說：“孟警官還看心靈雞湯。”

車子停下，兩人立刻去買了最近的車票，還剩些時間，匆匆在車站附近吃了點快餐，韓夢瑤很擔心母親的狀況，打電話給護工：“陳姨，我媽怎么樣了？”

“還在手術室，估計要很晚才能出來。”

“麻煩陳姨了，我買了車票，不過估計到了也要凌晨了。”

“沒事，這里交給我，你路上小心，別急，有情況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好，謝謝陳姨。”

動車下午四點二十出發，凌晨三點十五到站，孟宇坐在外側的椅子上睡得很熟，甚至沒形象的還打了鼾，韓夢瑤心里裝著一堆事兒眼睛根本閉不上，半夜一點鐘的時候護工陳阿姨打來電話報平安，手術很成功，目前沒有事了，得到這個消息，才讓韓夢瑤的心稍微平靜了一點。

3.

凌晨三點半，兩人走出車站，空曠的車站前有點涼，空氣潮濕，像是剛下過雨，風順著衣服領子灌進來，讓人忍不住收緊外套，兩人沒有耽擱時間，坐上出租車直接來到市醫院，等電梯的時候，孟宇瞥見了自動販賣機，于是轉頭對韓夢瑤說：“你先上去，我等會兒去找你。”

韓夢瑤遲疑了一下，隨即說道：“你不用陪我的，醫院附近有很多賓館，你先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孟宇沒說話，轉身朝販賣機走去，電梯來了，韓夢瑤來不及管他，直接上了電梯，重癥住院處設置在十層，這個時間的醫院雖然燈光通明，卻空蕩蕩的，很少有人再隨意走動，韓夢瑤迅速找到病房，門也來不及敲，便沖了進去，陳姨正在整理一些藥品，坐在椅子上仔細分辨計量，聽見有人進來，便抬頭去瞧，看到是韓夢瑤，一直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

“夢瑤來了。”

“陳姨，我媽怎么樣了？”

陳姨放下藥盒，站起身來去迎接：“這會兒穩定了，但大夫說，她這次比較嚴重，能不能撐過去，就看這幾天了。”

韓夢瑤坐在病床旁，看著插著很多管子的母親十分虛弱，忍不住掉下眼淚來，她不敢碰她，只敢坐在一邊看著，陳姨瞧見韓夢瑤的樣子，嘆了口氣：“夢瑤，沒事的，她年紀大了，十多年一直臥床，身體不好很正常，現在人搶救過來了，就沒事了，你別擔心，這里有我照顧，她一定能緩過來。”

韓夢瑤原本覺得自己可以冷靜一點，但看到母親的樣子，一瞬間還是崩潰了，她抱著陳姨，埋在她懷里痛哭流涕，陳姨輕撫她背，給她一絲安慰。

人們常常忍受不了看著至親之人遭受苦痛折磨，自己卻毫無辦法只能默默等候的情形，期盼，祈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幫不上忙，盡做些無用功，希望一切好起來。可是大多數往往都是如此，即將失去，才顯得無比珍貴，遲來的關懷，最不值錢。

韓夢瑤在陳姨懷里哭了一場，釋放過后，她漸漸平復心情，接過陳姨遞過來的紙巾，韓夢瑤有點兒不好意思的看著她：“不好意思。”

陳姨坐在椅子上，樣子有點兒疲憊，但臉上依然帶著慈祥的笑容：“夢瑤，調整好心態，才能面對接下來的事。”

韓夢瑤笑著點頭：“謝謝陳姨，我明白了，這段日子非常麻煩您，您也很累了，快回家休息吧，明天您歇歇，我在這兒就好。”

陳姨緩緩站起身，給了韓夢瑤一個大大的擁抱：“好孩子，一切都會過去的。”

“嗯，謝謝您。”

門被輕輕的關上了，屋子里只剩下母女兩人，韓夢瑤看著病床上虛弱的母親，緩緩開口道：“媽，我做錯了很多事，您會怪我嗎？我從一個受害者成為了加害者，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謊言堆積的，我傷害了那些在人生路上猶豫不決的孩子，我讓她們再也沒有回頭路，直到現在，我逼死了林佳，過去的錯誤，開始找上我了，她們恨我，每一個人，都恨我，那天在飯店對峙的時候，茉莉瞧我的眼神，帶著濃濃的恨意，我害怕了，害怕這世上所有人都用那種眼神看我，她們恨我不死，像貨物一樣把她們交易出去，媽，我不敢面對的事實，已經將我逼上絕路了，不知道現在懺悔還來不來得及，不過，不管怎樣，我都決定，不要再錯下去了。”

屋子里很安靜，除了醫療器械的聲音，就只剩下母親微弱的呼吸聲，韓夢瑤癱倒在椅子里，她很累，卻閉不上眼睛，那些面孔一個一個出現在眼前，折磨著她的神經，她怕一閉上眼，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門外響起敲門聲，她愣了一下，隨即才想到還有同行而來的孟宇，便站起身去開門，門外的孟宇一夜之間已經長出胡茬，看起來比平時蒼老一些，韓夢瑤閃開身子讓他進來，孟宇大踏步走進病房內，坐在離病床最遠的一個椅子上：“不問問是誰就開門，你的警惕性還挺低的。”

韓夢瑤一愣，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么事，苦笑著朝他旁邊的椅子走過去：“下次注意。”路過孟宇身邊時，他從懷里拿出一瓶溫熱的咖啡遞給她：“謝謝。”

孟宇在病房內左右看了一圈，最后視線落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你母親，怎么樣了。”

“不大好，醫生說，要看看能不能撐過這幾天。”孟宇不大會安慰人，因此沒有回應，屋內一時間安靜下來，韓夢瑤握著手里的咖啡看了看，隨即打開瓶口的拉環，一口喝掉了半瓶：“孟警官。”

“嗯？”

“我可以...在這邊多待幾天嗎？”

“多久？”

“一個星期吧，我不想把我兒子一個人放在這邊了，上次和李老板談話的時候，他莫名其妙的提起小磊，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打算給他辦理轉學，帶在身邊怎樣都能放心一點，就算辦不下來，也要給他辦理休學。”

“一個星期...嗎？”

韓夢瑤轉頭看向孟宇，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允許我在這種時候回來的原因，主要是為了核實有關我提到護工的事，讓我回來見我媽完全是順便，我心里都明白，可是我必須拜托您，一定讓我帶上我兒子，我不能失去他。”

孟宇看著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果然，人情世故這種事情，永遠都是一個大麻煩。

“一個星期我等不了，休學也好，轉學也好，請假也罷，總之你要盡快，李強還有四個小時就要被釋放了，我不能給他消除證據的機會。”

“好，我知道了，今天下午陳姨來之后，我就去學校辦理這件事。”

“哦對了，你說的這個陳姨，在這個醫院做護工多少年了。”

“應該很久了，她照顧我媽已經十年了，這些年我們相處的很好，是我用過最久的護工。”

“你知道當年那個護工的名字嗎？”

“她姓張，但全名我不清楚。”

“她丈夫呢？”

提到這個人韓夢瑤臉色一變，但隨即便控制好情緒，回答道：“姓劉，叫劉長春，當時他的錢包身份證，是我燒掉的。”

“他是本地人嗎？”

韓夢瑤搖頭道：“這我不清楚。”

“叫劉長春的人太多了，如果這個張護工沒有報案，查不到失蹤信息，那將如同大海撈針一樣。”

看著孟宇的臉色不大好看，韓夢瑤明白，這件事一旦查起來，將非常困難，一旦查不到這個人，或是找不到尸體，沒有任何可以立案的證據，那么這件殺人事件，只會成為一個子虛烏有的案件，甚至韓夢瑤還會被李強扣上污蔑的罪名。

天邊泛起一道白光，穿過云層，透過高樓大廈，一束光落入病房內，打破黑暗，照亮了世人，新的一天，一切都將歸零重新開始。

可是真的能夠重新開始嗎？那些深深扎進血肉當中的罪惡，當真可以消除嗎？韓夢瑤不知道，她只能盡量彌補過去留下的錯誤，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如果十六年前的那個女孩兒能夠鼓起勇氣走進警察局說出一切，會不會一切都變得不同呢？

可惜，時間是無法倒流的。

這世界并沒有給世人留下回到過去的方式，她只允許人們一步一步向前走，拖著殘敗不堪的軀體，在這滿是荊棘的路上，一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