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傷逝
- 夕拾辛夷花
- 闔曇
- 5589字
- 2021-02-21 15:52:33
嘉陽山位于瑜興市的西南方向,因此山處于瑜江邊上,又遠離繁華的都市,顯得格外地孤傲清幽。此山峰巒疊嶂,山上樹木蔥蘢,路徑幽僻。在山頂上下望,能看到流淌的瑜江以及高樓林立的瑜興市,是個絕佳的風景勝地。也正因此,嘉陽山逐漸成了富人們遠離喧囂紛擾的清凈之地。
嘉陽山東側的山頂上,濃蔭遮日的樹林里有一塊空地,空地中間是一棟別墅,面積大概有三千平方米,別墅有四層,院內裝飾有古堡風格,寬闊的停車場上停放著一輛紫色的蘭博基尼和一輛黑色奔馳車,后院還帶有游泳池和花園,周圍以圍墻圍了起來,正門是高大的鐵門。這龐大的建筑物像是城堡一般,矗立在山頂,如同君王俯視著山下蕓蕓眾生。
別墅頂層的閣樓上,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坐在寬大的木桌前,低著頭仔細保養著桌上的天文望遠鏡的零件。
桌上除了一個相框,沒有任何擺設。當男子保養完后,將天文望遠鏡嫻熟地組裝了起來,他在調整固定尋星鏡的時候,不經意地瞄了一眼桌上的相框,然后不知怎么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直愣愣地看著相框上的照片出神。
照片上的他笑得很是開朗,在他的下巴下方、雙臂的臂彎里,擁抱著一個五官小巧、長相甜美的女生。女生長得明眸皓齒,頭上戴著滑雪帽,露在外面的頭發是黑色的卷發,看她的臉很像是個安靜的女孩,但她那頭卷發看著又像是一個擁有著不羈的靈魂的美麗女孩。兩人身穿寬松的紅色滑雪服,他們身后是一座巍峨的雪山。
照片下面空白處寫著一行小字:我已痛失愛侶,緣去無跡可循。
時光回到了八年前的冬天,照片上的男生和女生來到了俄羅斯的滑雪勝地——棟巴伊,在這里他倆打算度過一個美好的冬季假期。他們在其中一座山頂租住了一棟十八世紀的度假別墅,那是一棟兩層樓的建筑。
到那的頭兩天,天氣良好,兩人每天滑雪、賞景玩得不亦樂乎。到了第三天,開始下起了大雪,雪越下越大,氣溫跟著越來越低。接下來的幾天,幾乎都出不了門了。緊接著廣播里開始報道,因天氣異常,棟巴伊開始封山了。幸好別墅里有暖氣、還有壁爐以及充足的柴碳,倉庫里還儲存著足夠多的食物,所以兩人對于封山也沒有大驚小怪,只是苦惱沒法出去玩,只能待在別墅里。
一天晚上,女生蜷縮在壁爐旁邊的沙發上看書,男生拿著熱氣騰騰的水壺過來,往茶幾上的兩個水杯里灌滿了熱水。
“蕙蕙,起來喝點熱水,讓身子暖和暖和。”
叫蕙蕙的女生,抬頭看了看男生,甜甜地一笑,然后抬起蜷縮在沙發上的雙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將書放在茶幾上,雙手捧起水杯,一股暖意涌現在雙手的手心里。
她將嘴唇湊到水杯邊緣,啜飲了一小口,眉頭微皺。
男生笑了,“是不是覺得味道不對啊?”
蕙蕙放下水杯,目光在男生臉上轉了幾轉,“你是不是用的外面的雪燒的啊?”
男生在蕙蕙身旁坐下,笑著說:“一下子就被你猜到了。剛才我看門外的雪堆得老高,于是出門取了一些,想著燒水喝味道會不會不一樣。”
蕙蕙伸出手指在男生腦袋上戳了一下,“外面不冷嗎?你不要凍感冒了,這里可沒什么藥啊?”
“放心好了,我這么壯實一點點風寒算不了什么。”說完,男生準備將手中的水杯放在茶幾上,一不小心碰到了茶幾上的書,書掉在了毛毯上,兩人不約而同地彎腰伸手去撿。
當男生的手指碰到蕙蕙的手背時,蕙蕙身上的一股芳香同時傳進了男生的鼻腔,男生有些恍惚。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蕙蕙的手,然后伸長脖子,親了上去。蕙蕙沒有抗拒,她如同嬌柔的貓咪,縮在沙發的一角,享受著這甜蜜的時刻。這時,男生伸手想要解開蕙蕙身上毛絨外衣的紐扣。蕙蕙抗拒了幾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奕霂,我有話跟你說,你先坐好。”
叫奕霂的男生又吻了幾下,這才笑嘻嘻地端坐在沙發上。
蕙蕙將散亂的頭發撩撥到腦后,然后盤膝坐在沙發上,面對著奕霂,表情有些嚴肅:“今天中午我接到爸爸的電話了。”
一聽到蕙蕙的父親打電話過來,奕霂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你不要這樣嘛。”蕙蕙伸出雙手拉著奕霂的手臂輕輕搖晃著。
“叔叔打電話過來跟你說些什么啊?”奕霂意興闌珊地問道。
“他得知這里封山了,打電話過來問問我們倆是否安全。”
“就這些?”奕霂狐疑地看著蕙蕙。
蕙蕙像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甩開奕霂的手臂,說道:“就這些,沒了。”
奕霂站起身來,走到壁爐旁邊,將幾根備好的木片塞進了壁爐,拿起鉤子在壁爐中鉤弄著。
“好了,好了。我爸還讓我問你,之前他讓你考慮的事,你到底考慮的怎么樣了?”蕙蕙將盤著的雙腳有力地踩在了地毯上,氣鼓鼓地看著奕霂的背影。
奕霂沒有轉身,他的聲音響了起來,語氣有些溫柔、有些煩惱,“蕙蕙,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想摻和家里的事,我只想和你快快樂樂地生活。”
“奕霂,那你也知道,爸爸就我一個女兒,他從小就把我當公主一樣養著,我要什么,他就會給我買什么,那怕再難弄到的東西,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我的。”蕙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奕霂身旁,輕聲說道:“我爸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以后能夠找到一個有能力、又有實力的人做夫婿。像你條件這么好,只要稍微努努力,這一切都不是難事。”
“那你爸怎么不去找我哥啊?我哥要能力有能力,要實力有實力,還是將來的繼承人。”奕霂將手中的鉤子直接扔在了壁爐里。
“呵呵。”蕙蕙先是嚇了一跳,接著發出一聲冷笑,她拉著奕霂的手,“你哥就是個繡花枕頭,我爸這么說的。他還說,你哥整天除了想著勾心斗角的事,一點做生意的頭腦都沒有。你就不一樣,上學的時候,我爸就看出來了,你和別人不一樣,你冷靜、理智,而且做什么事都計劃的井井有條,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奕霂神色漸緩,輕聲詢問:“你爸真這么說的?”
蕙蕙點了點頭,“那還有假。奕霂,其實我爸早看出來了,你哥跟你姑丈從小一直在合伙害你。你姑丈是你爸原配老婆的親弟弟,他當然要幫著你哥了。他這些年一直慣著你,背后老在你爸那邊說你壞話,我爸說了,這叫‘捧殺’,你也是從小就吃盡了這種苦頭了吧。”蕙蕙見奕霂沉默不語,像是被說動了,“你以前一直忍受著,那是因為你媽要你忍耐的,但是你總不能忍一輩子吧,所以你現在就要去努力爭取你應得的地位。”
奕霂直接往地毯上一坐,低著頭沒有說話。他過了好一會才說:“蕙蕙,你覺得人活著就一定要去爭名奪利嗎?我和你一生下來,就已經是云端上的人了,我對現在的生活狀態很滿足。我哥雖然一直不待見我,但我只要不跟他對著干,他還是不會拿我怎么樣的。我一直在想,一輩子太短,要做的事很多,何必將時間全都浪費在這爛泥坑里。”
“你···你這叫沒出息。”蕙蕙氣得臉漲紅,手指著坐在地毯上的奕霂,“你以后被你哥掃地出門,難道讓我陪著你受罪嗎?到時候你讓我熊蕙蕙的臉面往哪里擱啊?”
這時,奕霂像被激怒了,他憤然站了起來,向蕙蕙吼道:“好啊,你和我在一起,原來也就是貪圖我家的產業,那你就不要跟我好就是了,以后你愛嫁誰就嫁誰,我管不著了。”說完,撒氣向樓上走去。
剛走了幾步,蕙蕙突然輕呼了幾聲“奕霂,奕霂···”
奕霂回頭看去,只見蕙蕙跪在地毯上一只手撐著茶幾,一只手按著胸口,表情痛苦,她又用微弱的聲音說道:“我好難受······”
奕霂剛往回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以前每當發生爭執,蕙蕙總會裝作不舒服,讓自己服軟,這次明擺著又是舊計重施。想到這,奕霂咬咬牙,不再去理她,徑直上樓去了。
在樓上,待了一個小時左右,聽下面一直沒動靜,奕霂心中開始慌亂了,他立刻跑下樓。
眼前的情景讓奕霂終生難忘,只見蕙蕙的一只手還搭在茶幾上,身子卻軟倒在地毯上了。
奕霂心中不斷告訴自己,這是蕙蕙在跟自己開玩笑,只要蕙蕙沒事,她要我做什么我都答應······
等他走到蕙蕙身邊,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身體,她沒有反應。奕霂心中的恐懼越來越強烈,接著他又用力推了幾下,仍舊沒有任何反應。他將蕙蕙的身體扶起來,查看呼吸,發現蕙蕙早已咽氣了。
奕霂急忙撥打電話求救。得到的回復是,大雪封山,一切交通工具都無法趕來,這樣最快預計要等十天左右。
奕霂將蕙蕙的尸身放在沙發上,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他將頭埋在蕙蕙的身上,悲鳴漸起······
痛哭了許久,奕霂開始不斷自責,他后悔自己為什么這么狠心,丟下了她;又為什么不能答應她的要求,兩人快快樂樂的多好······
就這樣,奕霂不吃不喝地陪在蕙蕙的尸身旁邊。到了第三天,他忽然反應過來,要是再這樣下去,蕙蕙的尸身早晚會腐爛的。于是,他強撐著身體,將蕙蕙的尸身抬到了樓上的臥室。在臥室里,他將蕙蕙的尸身放在床上,然后將臥室的窗戶打開,讓風雪灌進臥室,這樣就能保住蕙蕙的尸身不再腐爛。
接下來,他每天都會在臥室待上兩個小時,陪伴著蕙蕙。這樣,又過了三天。奕霂的意識時而出現了幻覺,他有時能看到蕙蕙在床上坐了起來,有時能清楚地看到她在微笑······從起初的恐懼,到后來逐漸習以為常,他還會自言自語,像是在跟蕙蕙說話。
終于,有一天,他關上了窗戶······
六天后,蕙蕙的哥哥冒著生命危險,乘坐救援直升機來到了山頂別墅。
當他看到親妹妹冰冷的尸體時,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了奕霂身上,他將奕霂打得遍體鱗傷。奕霂沒有還手,他感覺身上的疼痛越重越能減輕心里沉重的負擔,直到被打得失去了知覺······
等奕霂醒來,已經是兩天后了,家里派人將他接了回去。在家養傷養了一個月,他又偷跑出來,來到了熊家,堅持要給蕙蕙上墳。熊家百般刁難,奕霂始終沒有離開,一直守在熊家門口。最后蕙蕙的母親實在不忍,允許他每年等熊家祭奠完后,才能去給蕙蕙上墳。就這樣,奕霂默默地堅守了七年。
奕霂忽然從回憶中醒來,他看到樓下的大鐵門徐徐打開,一輛黑色賓利車開了進來。車子停穩后,一個頭發漸白的男人從車上下來,車子的另一側同時下來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那男子看到停車場上的蘭博基尼,指指點點了一下。率先下車的男人看了眼停車場又抬頭向閣樓上望了一眼,隨后快步走進別墅。
五分鐘后,粗重的吼聲在樓道處響起。
“這畜生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通知我,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一個溫柔的女聲在后響起,“哪有你這樣說自己兒子的。”
腳步聲停留在了閣樓門口。奕霂沒有回頭,還是在搗鼓著天文望遠鏡。
“你看看,一天到晚,不務正業,動不動就消失好幾天,等哪天出了事,有你哭的時候。”
“他能出什么事?他一回來就一直在這里,你不要對他有偏見。”
一個將近六十歲、長相威嚴的男人出現在了奕霂面前,他想必就是奕霂的父親吧。
“這么大的人了,還整天搗鼓這些破爛玩意,能有什么出息。”
見奕霂始終沒有說話,身后走來一個五十多歲樣子、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優雅端莊的女士,她戳了戳奕霂的后背,示意他說句話。
然而奕霂還是沒有吭聲。
奕霂父親的臉上陰云密布,終于,他伸手奪過奕霂手里的天文望遠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我讓你搗鼓。”
女士嚇得靠在了墻上。奕霂則無動于衷的樣子,離開座位,彎腰去撿散落一地的天文望遠鏡的零部件。
看到這一幕,奕霂父親大發雷霆,“我們成家怎么出了你這樣一個廢物······”
突然,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姓名,然后接通了電話。他語氣瞬間變得和緩,跟人親切地交談了幾句,忽然他厲聲喝道:“你就跟他說,是我成白水說的。”嘆了口氣,“我馬上過來。”然后掛上了電話。
不再理會奕霂,他走到門口,對那女士說:“好好看著他,不許再讓他出去。”隨后獨自下樓去了。
成奕霂還是蹲在地上,仔細地尋找其它的零部件。過了會,他終于站了起來。
女士走過來,對成奕霂說:“你父親每次見到你就生氣,你怎么就不說幾句服軟的話,這樣你們的關系才能慢慢融洽啊。”
“媽,我知道了。”成奕霂淡淡地說道。
成母嘆了口氣,垂著頭,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時,成奕霂將手上的零部件統統放在了桌上,然后在旁邊的柜子里取出一包裝有東西的黑色塑料袋。
“我出去一會。”說完,拿起椅子上的一件牛仔外套下樓去了。
成母立刻跟在后面喊道:“奕霂,你爸不讓你出去,你就不要出去了。”
到了樓下大廳,一個青年男子正坐在沙發上。男子的著裝打扮像足了英倫紳士,嘴唇上還留了兩撇小胡子。
看著成奕霂里都沒理自己,徑直向門外走去,男子快步走了上去,在門口攔住了成奕霂的去路。
“爸讓我看著你,你這又是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說完,成奕霂又向前走了兩步。
男子伸出右手擋在在成奕霂的胸口,冷笑了下,“我說你能不能不要給家里添亂了?你這幾年,一直在外面忙什么啊?家里這么多事你也不管管。”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這樣嗎?我現在這樣子你還不稱心如意,那你還要我怎樣?”
這時,成母已經下樓,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身穿圍裙的女仆。
男子推了成奕霂一下,氣憤地說:“你說什么呢?有你這樣跟我說話的嗎?”
成母趕快走過來,拉了下那男子,陪著笑臉:“奕霡,別跟你弟弟一般見識,他不懂事。”
“他不懂事,這么大人了,還不懂事啊?”成奕霡轉頭看著自己的弟弟,“你今天就跟我們交代交代,你這幾年都在做什么?”
成奕霂看了看怒氣沖沖的哥哥,沒有回話,轉身繞過他準備出門。
看著成奕霂始終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一向頤指氣使慣了的成奕霡怒火中燒,他跟著轉身用力推了自己的弟弟,推了一下還不滿意,又連續推了好幾下,嘴里還罵道:“你什么東西,敢這樣對我,你這個一事無成的廢物,除了一天到晚拿家里的錢還能做什······”
突然,成奕霡的喉嚨被死死地抓住,整個身體被提了起來,貼在了大門上,喉嚨被越抓越緊,呼吸逐漸困難,他拼命擊打著鎖住喉嚨的手。一雙從未見過、像是冒著紅光的眼睛出現在面前,成奕霂的臉整個扭曲了一般,看著讓人望而生畏。
這張恐怖的面孔湊到了成奕霡耳邊,帶著地獄幽魂般的低鳴,輕聲說道:“你再這樣,小心我殺了你。”
“住手,他是你哥哥,你不能這樣。”成母又是慌張又是驚恐,她和身邊的女仆立刻跑來,一人一邊拉著成奕霂的手臂。
“喀喀喀···”成奕霡摔在了地上,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撫著喉嚨不停地咳嗽,他的臉漲得通紅通紅的。成母和女仆馬上過來蹲在地上扶著他,詢問要不要緊。
成奕霂神色恢復如常,他撿起掉在地上的那包黑色塑料袋,低頭看了看母親,然后不再理會,出門去了。不一會汽車的發動聲響起,那輛紫色的蘭博基尼駛出了別墅。蘭博基尼駛下山后,直接向市區的方向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