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倒是當真想錯了,今日阿穆是沒在我準備睡覺的時候來,而是在我沐完浴后,看見他心安理得的躺在我的床上面,心安理得的蓋著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
“雨兒啊,我今天的事情有些繁雜,回來的有些晚,你莫怪罪。來睡覺吧。”
“阿穆,我不懂,你怎么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變得這么,這么的……”我努努力,把“不知廉恥”四個字忍了回去,想換個其他的柔和的說法。
“這么的什么?這么的不知廉恥?”阿穆躺在床上,卻轉過頭來看著我,滿臉洋洋得意的神色。
我被他這樣子逗得好笑,便笑著沖他點點頭。
他慢慢起身,朝我這里走過來,然后很認真的牽起我的手,放到他的胸前,然后溫柔道:“雨兒,從前我拿不準你的心意,怕輕易冒犯了你。可是如今,我確信你心里是有我的,而我,我心里也是愛極了你,那這么說起來,我們倆兩情相悅。這個世界上,一廂情愿多的是,兩情相悅卻是少之又少,如今我明白了你的心意,就要盡我自己最大的努力和你在一起。”
我覺得自己的胸腔里好似游著一尾活潑的小魚,時不時在心海里翻出晶瑩的浪花。
“哎呀好了好了,你不是說今日事情多累著了嗎?我今日也累的很,既然這樣,還是早點睡要緊。”我把自己的手抽出來,飛速上床,將被子蓋到腦袋上。
我聽到阿穆寵溺的笑了笑,然后感覺到他輕輕躺倒我的身邊,又輕輕的把被子從我頭上拽下來。
“雨兒乖,蒙著頭睡覺傷身體。”他邊用手輕輕拍著我的胳膊,邊用他一貫的那種無限溫柔的語氣對我說。
我其實睡不著,但是還是努力的閉著眼睛,仿佛睡得很快的樣子。阿穆拍了我一會兒,覺得我好像真的睡著了,他便也安安靜靜的躺在我身邊睡了。
我忍不住翻過身撐起手臂看著熟睡的阿穆,他今日想必是累壞了,不然怎么睡得這樣的熟,我聽著他均勻的呼吸,心里一陣柔軟。這么大人了,睡覺連被子都蓋不好?我笑著搖搖頭,然后輕輕拿被子幫他蓋住漏出來的手臂,才復又躺下,不久也真的就睡著了。
有了昨天清晨的經驗,今天早晨我幫阿穆更衣的動作便流暢了很多,雖然稱不上是行云流水,但是至少不再像是昨天那般漏洞百出。
“那,雨兒,我走了。”阿穆好像還有點兒失望的樣子。
“嗯,快去吧。”我邊說邊在心里感嘆自己當真是個可造之材。
送走了阿穆,我照常用早點。本仙沒有什么架子,所以用早飯的時候就是我,環娘和流蘇三個人一同坐著吃。流蘇起先是斷斷不肯的,然而架不住我好言相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今日的早點還是很精致,水晶包子尤其不錯,我率先給自己夾了一個。
“我聽說這宮里有個東南池,池邊山花紅樹,風景優美。流蘇,你一會兒能不能帶著我和環娘去看看?”我邊擺弄著我碗里的水晶小包子,邊懇切的問。
“姑娘是在這房里圈的悶了?”流蘇笑著問。
我嘴里吃著包子不便說話,只是笑而不語。本仙在天境待著,又兼活的歲數久些,那些勝景也算是瞧過不少,可是這一趟凡劫既然來了,就不好白來,多看看凡間景色也無什么不可呀。
“那用完早膳,我陪姑娘出去。”
“謝謝流蘇姐姐。”還是環娘笑著答了話。
“環娘還是活潑了些。”流蘇邊合宜得體的喝粥,邊溫柔的評論道。
我看著環娘有些暗淡的眼睛和神色,便笑著給她夾了一口醬菜,道:“環娘是活潑,可是大規矩是不錯的,也是個得體的好姑娘。”
“環娘是很討人喜歡的。和環娘相處的這幾日啊,我對這個姑娘也是忍不住心生憐愛。”
環娘這才放心的就著醬菜喝粥,臉上掛著開心的笑,我不由得心里也一暖。
“流蘇姐姐,這次我認認路,下次就可以獨自陪著姑娘去了。”
我覺得這話有理,流蘇每日要忙很多翠微殿里的閑事,總讓她陪我出去,她晚上就不免得睡得晚些,于是我附和似的點點頭。
流蘇卻突然嚴肅起來,道:“不可,姑娘,姑娘出門我必須陪著是官家的意思。”
我看著氣氛不對,便努力賠笑道:“既然是官家的意思,就辛苦你了。”
接下來在沉默中用完早膳,環娘自告奮勇要幫我更衣梳頭,流蘇則先出去幫我打點好。
“環娘,你有什么話就說唄,以后我們還要在一起很久呢。”
“我就是覺得,官家這幾天晚上天天來霸占著姑娘不說,怎的白天也這樣限制姑娘的行蹤。”
“你是覺得流蘇今天有些不對勁?”
環娘點點頭,我沉思了一會兒,挑了一只彩蝶流蘇步搖遞給她,然后道:“我本來覺得,阿穆派流蘇來,是怕這宮里明槍暗箭的,實在難以防備,如今我們和流蘇相處的也還不錯,想來她也是怕我們遇到什么危險吧。”
“那姑娘想好了嗎?”環娘對著鏡子,比這支步搖插在哪里合適。
“我好像越來越想不好了,起初我是鐵了心要走的,可是如今,如今我……”
“我是怕姑娘委屈,我自打出了曾相國府,就是姑娘對我好,我就把姑娘視為自己的親人一般,姑娘怎么樣,我都陪著姑娘的。”
我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我們是朋友,是親人,是以后千年萬年都要彼此陪伴的人。”
環娘點點頭,眼睛里居然好像還有淚花在閃,我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大清早呢,這樣哭哭啼啼的,走吧,咱們出去散散心。”
我拉著她的手一直走到東南池。東南池的名字是源于杜甫的那句“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如今看來,這東南池池水低,池水上并不設圍欄,徑直可以走下去到東南池水邊,而站在臺階上看,好像遠處的雕梁畫棟都是浮在池水上一樣。兩岸的樹蓊郁蔥蘢,把歲月的滋養化作帶著翠意的清涼,偶然有幾只花開的艷麗,卻又不動聲色的隱在綠樹中間,我努力吸氣,想要捕捉住那些若有若無的香氣。
這樣的場景里我們三個誰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帶著,吹著湖水冷過的風,便也覺得好像時光擱了淺,唯余山河渺渺,偶然一聲蟬鳴。
“真是淑妃娘娘回來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一陣狂笑,我睜開眼睛,見一宮女從一片綠樹中過來,逐漸向我走來。
流蘇反應比環娘快些,她們率先擋在我前面,我心里一暖,但是畢竟我是司星神君,怎么好讓兩個凡人姑娘保護我?我拍了拍她們倆的肩,示意她們倆靠后,然而她們倆說定了似的,誰也沒動。
“你是誰?”我先發制人,朝著那宮女問了一句。
她好像瘋了似的,沒答我的話,還是徑直朝我們三個走來。
故弄玄虛,我又提高了些聲音問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我是誰?我是誰?哈哈哈。”她走路有些踉蹌,但是她還是笑著道:“您問我是誰?淑妃娘娘,您當真不認得我了?我在翠微殿里,侍奉了您五年啊。”
流蘇聽到“淑妃”二字,忽然變了臉色,急忙拉著我的手道:“姑娘,我瞧她是失心瘋了,咱們還是趕緊走,讓個小黃門來處理,別叫她沖撞了姑娘。”
還沒等我反應,流蘇已然一把拉著我的手,一把拉起環娘的手疾步走開。
那宮女瘋了一樣的追在后面道:“流蘇姑姑這是怎么了?您要把我們淑妃娘娘帶哪兒去呀?淑妃娘娘,一開始聽人說官家又把您帶回來了我還不信,今日見了,發現娘子您風姿不減當年啊。”
流蘇突然止步,我一個沒留神沖到流蘇前面,流蘇放開我和環娘的手朝那宮女走過去,而環娘則到我身邊抓著我的手。流蘇走到那宮女面前,一個巴掌,干脆利落沒有猶豫。環娘嚇得呆了呆,我趕緊搓了搓她的手。
“你是哪里來的瘋婦?這位是救駕有功的功臣,你今日沖撞了她,這宮正司你是免不了進一趟了。”流蘇邊說邊示意旁邊幾個正在修剪樹枝的小黃門。
那幾個小黃門不敢違拗流蘇的意思,過來控制住那個宮女,拖著她便要走,那宮女激烈反抗,嘴里嚷著:“淑妃娘娘您救救我呀,從前我跟著您在翠微殿是何等的風光,您何曾讓這些個東西這樣碰過我呀?官家留我這條命,就是等著您回來,我告訴你們,我不怕你們,官家待淑妃那是沒的說的,你們今日這樣對我,等著來日,仔細你們的皮。我們淑妃……”
“你們堵上她的嘴!”流蘇威嚴道。
我聽著這宮女嘴里嗚嗚聲,腦子里突然沒來由的閃過“十里樓臺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殷勤自與行人語,不似流鶯取次飛。驚夢覺,弄晴時。聲聲只道不如歸。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
十里樓臺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翠微殿,本來就是思念和歸去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