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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無標題章節

  • 青龍肆
  • 蓮居泉子
  • 11862字
  • 2021-01-23 11:51:23

一直以來,記憶力始終吃力,最后吃完記憶,只剩下力。然后費盡力氣,反芻已被胃消化殆盡的記憶殘渣,只剩下吐。

生活就像是嘔吐,你不想吐時,滿肚子的各種雜質像突然無人照顧的溢鍋被熱氣俘虜般順嘴翻騰而出。你想吐時,無論怎么用手摳搗歷盡折騰卻吐不出來。

我從來不抽煙,但絲毫不影響我的手指發黃,跟老煙鬼長期煙熏留下的印記并無兩樣。

我從某刻開始飲酒,但絲毫沒從其中得到半點樂趣,跟老酒鬼經常提起的飲酒作樂格格不入。

不懂喝茶的我,從不買茶喝,頂多是跟著朋友順便喝幾回。晚飯后喝茶我會失眠,所以為了避免失眠,要么喝茶不吃晚飯,然后餓的睡不著,就去吃點東西,躺下來才想起吃了也沒用。要么晚飯后喝了茶就整夜研究茶道,最后茶道沒研究出什么道理,對倒茶卻頗有心得。

沒有記憶的糞土,只能將無處安插的鮮花插進嘴里,嘴巴是花盆,胃是糞池,滿肚子的嘔吐物便是鮮花的營養源,滋潤著鮮花肆意嘔粉吐香。

這樣的話,也算省去偽裝的麻煩。雖然滿腹骯臟卻能口吐芬芳,雖然敗絮其內卻能廣施恩惠,雖然下流無恥,卻能上流有芷。

我們一幫朋友在一起最愛干的就是吹牛,經年累月以來,我一直處于下風,痛定思痛,向其中最厲害的牛犇同學討教成敗經驗,他說這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反應,天才型選手,后天努力根本沒用。后來我硬是逼著他勉強說出個道理來,他說這哪有道理可講,如果非要講的話他說讓我回家多吃牛肉也許有點作用,我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這跟吃牛肉有什么關系,他補充說讓我寫寫他的名字,我在心里試著默寫了一遍“牛犇”,忽然茅塞頓開。為了保持這種清醒狀態,我飛快跑回家提起一壺涼水就朝頭上灌,這時牛同學的建議已經醍醐灌頂般化成我的自覺意識。

于是,我養成了對牛敏感的習慣,我們家附近有家經常排長隊的牛肉店,牌匾寫著“張家牛肉”,為了理想,我就頻繁光顧此店。一來二去,不知怎的就和老板娘混熟了,當然不是因為她漂亮,單純的我覺得美麗大方更實惠。老板娘第一次見我就對我留下深刻印象,認為我一定是個文藝青年,我倒不覺得。我在隊伍的最后邊排著,她就沖我喊一聲“菊花”小子,來來來,取你的肉,我還差異她在叫誰,大家不約而同的把我慫恿致老板娘面前,透過老板娘那碩大的眼球,我恍然大悟,果然,我嘴里是有一朵花,確實是我路邊順手摘來的黃色菊花,她乃至大家的反應都是正常應有的反應。隊伍中一直有人口若懸河的在閑聊著最近的閑人瑣事,老板娘制止道,閉嘴,能學學“口若懸菊”的素質嗎,保持肅靜。我素質高不高沒人評價過,嘴里含著花確實說不出話來倒是真的。

就這樣,慢慢的我在買肉的隊伍里也有了群眾基礎,大家都對我另眼相看,雖然我一直保持口若懸菊的習慣。

突然有一天,我在買肉時老板娘神秘的把我拉到一旁讓我幫他一個忙,我心想我何德何能,但她就是覺得我一定能幫她。她說她想把招牌換個有文化點的名字,她順便大概講了她對名字的情懷。

她老公叫張后得,家里排行老三,上面有兩個哥,老大叫張前得,老二叫張中得。她老公在家負責宰牛,她負責在外賣肉。

根據她的描述,我靈光一閃“厚德載物”,立即讓他取來紙筆,她順手就抄起一張包肉紙遞給了我,我邊寫她邊在一旁把紙拽平展。我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厚德載物”,正處于孤芳自賞時,老板娘也滿嘴嘖嘖的稱贊不已,突然不知怎的,老板娘用力過猛拽下了一溜紙邊,于是我提的字就變成了“厚德載牛”,我們兩個面面相覷,她是沒什么要說,我是口若懸菊說不出話來。

其實“厚德載?!币矡o傷大雅,略有趣味。心想總算對得起文藝青年的稱號,雖然大家只叫過我口若懸菊簡稱“口菊”,但我堅信老板娘和大家對我口菊的稱呼肯定是緣起文藝兩字。

過了幾天,我又去買肉,滿懷自豪的抬起頭看了看肉店的金字招牌,準備沉浸在自己文藝的泡泡里冉冉升起,結果泡泡不出意外的碎了,只見牌匾上赫然寫著“后得宰?!保蟮檬抢习宓拿执骨啵着J抢习宓穆殬I寫照,驚魂未定但又仔細一想,如此直面人生也好。

后來,我跟老板娘越發熟絡起來,她也越發莫名熱情起來,索性邀我去他們家參觀見學,我心想跑去屠宰場只能參觀見血。

不能負了一個女人對于文藝的期望,我就勉強跟她來到了她家的屠宰場。

轉悠了一圈也沒什么收獲,唯一的收獲就是滿車身的血水和腥臭。

老板娘也有點不好意思,沖我尷尬一笑,用手指了指她家隔壁的門店,我心領神會,她家隔壁是家洗車店,我感到些許安慰,也向她釋懷般微微綻放了我的口菊。

待我把車停到洗車間后,點著腳尖慢慢往外走,走著走著映入我眼簾的是洗車店在馬路邊豎的木碑,上面的內容讓我強忍著沒有笑出來,其實是口菊礙事笑不出來。只見上面寫著“口水洗車20元”,我頓時覺得不自在,老板娘杵在旁邊也沒明白我的差異。當然我不能負了一個婦女對文藝的期望,于是我貿然撿起腳下的一塊石頭,緩緩走向這塊木碑,穩穩地站在前面,這時我察覺到洗車店老板也在一旁注意我的舉動,我自信滿滿的在“口水洗車”的“口”字旁寫了個“力”字,然后我扔掉了手中的石頭,享受著妙石生花的得意,瀟灑的拍拍手走向洗車店老板,準備迎接他對我的點頭認可,可是等了很久,沒有任何反應。

老板不屑的回頭去洗車了,口中喃喃道妙嘴生花,亂整!

我很無奈,但也得裝的若無其事。洗完車后,老板娘和老板非要拉著我在旁邊飯店吃飯,結果飯店竟然也是洗車店老板開的,于是我就順理成章的尷尬入座了。等我們點了菜,不一會洗車店老板洗完手也跟著我們一起坐了下來,可能大家也是餓了,老板娘也就寒暄著大家趕緊吃。

吃飯的過程我也沒話可說,往后一瞥,看到吧臺酒柜上擺滿了酒,仔細一看,竟然全都是口子窖的酒,不知怎的略微感覺有點奇怪??赡芟窜嚨昀习遄⒁獾轿业钠婀种幜耍谑峭O挛锇蓢\的嘴,稀松平常的說了句因為他愛喝這一口,所以就只擺了這一種。我疑惑飯店是面向大眾的,來的人不一定喜歡喝口子窖,他這一柜子的酒因賣不出去可就砸自己手里了。洗車店老板噗嗤一笑,我只注意到他那半嚼半說的嘴里,牙上被飯菜糊住了一層,費勁的說,賣不出去剛好留給自己喝。

本來洗車店老板只是飯店老板,后來因為飯店生意不景氣,不知跟那一柜子的口子窖有沒有關系,便臨時在飯店旁搭建了洗車的生意。

這時大家也吃的差不多了,車也洗好了,洗車店老板又提起不屑的眼神瞅了瞅我,很委屈的質疑我多此一舉的“力”字,我也兩手一拱表示未經允許的歉意同時也表達了他不領我才情的無奈。

洗車店老板不甘這種相互誤會繼續深入,拉著我走到他家后院的一口井前,當時我渾身酥軟,以為他要推我入井,我頓時愣住,他倒是很輕松的說到,用自來水洗車成本太高,于是他就挖了這一口井,他喜歡喝口子窖,也就順理成章把這井取名叫“口子井”,好讓他有種永遠喝不完“口子窖”的感覺。他這么愛喝口子窖酒,于是為了讓洗車的客戶也感覺到他的誠意,他思前想后,覺得叫“窖水”或者“井水”都不是很響亮,沒有讓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最終他拍板定下了口子井里的水洗車,愛稱“口水洗車”。

他以莫大的熱情陳述了他的口水洗車之由,完全沒在乎我的驚訝表情。

我看著他好像還沉浸在自己的意淫里,也就自己默默離開了。

走到前門,開起車準備要走,突然洗車店老板跑出來擋在車前面,給我擺了一下手,我領悟他的意思,我還沒有給他洗車錢,于是我搖下了車窗,掏出30元給他,他又擺擺手,我指了指那塊“口水洗車”的金字招牌,意思是洗車20元,我加寫了一個“力”字賠他10元。結果他還是沒有接錢,我夾錢的兩根手指就像兩根筷子一樣杵在那里,他莫名的問了一句,手指怎么這么黃,我示意我從不抽煙,他說沒問我抽不抽煙,我只能再示意我酒量不行,他說也沒問我酒量好不好,我有些不耐煩了,但他站在那擋著道我也沒辦法離開,所以被迫表達了實情,因為酒量不行,一喝就醉,醉了就不知為啥老要煙抽,估計是希望煙能把酒量撐大,天天喝酒天天撐酒量,天天煙熏的手指就自然黃了。

他好像聽懂了似的,這時老板娘也正巧從她家忙完出來,我跟他們一一道別,然后迅速揚塵而去。

開著車一路游蕩,漫無目的,迷茫不知所向,也許是自以為是的指手畫腳受挫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所致,不過,很快我就從這難堪的情緒中逃離了出來。

一輛欲行不行的拉糞車,一直尾隨在我的車后面,也許是我在思考問題導致車速極慢,但拉糞車是一輛三輪蹦蹦,這種車沒有快的野心,更沒有快的能力,當然車上睡著的糞便也沒有理由急速飛馳,我猜它們難得出門沐浴清風,應該會安于享受此刻的閉目養神時機才對。

就在這種全車上下都協調一致的節骨眼上,突然拉糞車一個踉蹌側身傾入我并排的對面車道,后視鏡看的清清楚楚,隨著幾股濃煙滾滾,拉糞車像吃了春藥般轟隆而來。很難想像,拉糞車這個小團隊當中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本來按照雙方實力對比,我是完全可以扼殺掉拉糞車的一意孤行的,但令我感興趣的是拉糞車當中的哪個老鼠害了這碗好湯。

我鎮定自弱般控制著我的前腳掌,以免錯過人生的精彩時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拉糞車風馳未電掣般沖到了我的并排,就在這激動人心的時刻,我屏住呼吸,有意識的踩了一下我的前腳掌,故意示弱,采取以退為進的戰略戰術,果然戰術取得了明顯的效果,拉糞車慢騰騰疾馳而過,在我還在尋找破綻之時,忽然,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窗外的細肢末節,一個極像是“凸”字的手勢,我恍然大悟,原來害了這車好湯的老鼠是一個人,暫時摸不清對方底細的情況,只能昵稱為司機。

此時我心里無比竊喜,這個司機相當不穩重,一個不經意的手勢泄露了整個事件的絕密部分,暴露了自己的破綻。這樣想來,這個手勢無疑可與“V”字型勝利手勢劃等號,可喜可賀。

既然我輕易的掌握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我也就沒必要再沉浸在司機是祝賀手勢贊美里,也沒有必要徜徉在糞便們驕傲的氣味熏陶中。

于是,我快馬加鞭,肆意放開前腳掌,任由我強勁的車兒沖向前去,勝利屬于我,驕傲沁心脾。

但當我超過沉默寡言的拉糞車時,心里五味雜陳,愁思涌上心頭,感到這種肆意凌辱有點不恥。在這種茫然心情下,我不自覺的放慢了我的速度,等待著拉糞車靠近我,一遍再給它一次公平的競爭。

顯然,拉糞車鑒于我的速度有些不滿,就是這種不滿成全了我們再一次的相視交臂,惺惺相惜。突然,我感覺很是過癮,也很有意義,所以在我的倡導下,我們兩個忽略路上所有風景,全身心的投入到這場君子之爭中,它超我一次,我超它一次,來來回回十幾個回合,我們呼吸著糞便驕傲的氣味,我們欣賞著互相成全的表情和手勢中,一路向前。

終于,拉糞車敗下陣來,司機不慌不忙的走下車來,站在光明的賽道上,舉手示意我停下腳步,我猜他是要向我認輸并向我表示祝賀,我也就成人之美順勢而為,非常不好意思的下了車,昂著我的頭顱,盡情呼吸這美妙的來自失敗者的所有驕傲氣味,表情淡定的走到司機面前。

司機面對著我,一言不發,似乎有些不服氣,似乎有些不甘心,我看得出來但不能說破。

司機禮貌似的再次豎起來“凸”字型手勢,嘴里問我道:“您對我糾纏不休,難道是家里良田需要肥料?”顯然,他沒有注意到我口若懸菊,只能無言相向。我腦子里沉思片刻,家里良田需不需要肥料得征詢家里的意見,正在我不知怎么應對之時,突然想起,我嘴里的菊花客觀上也需要施肥厚養??!但我優先考慮牛的糞便,一舉兩得,一來菊花授肥滋養,二來吸收來自牛的可持續養料也能滋補我的大腦和身體。

我指了指正甜憩在陽光下的糞便們,司機有些懵,不過他又馬上反應了過來,他說這是一車雞糞,聽到雞糞兩個字,著實讓我失望,本來滿懷期待,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司機想了想說:“雞糞肥力更攢勁!不信您試試?”

聽了這話,我心里猶豫不定,司機看出來我的遲疑,他拉了拉我的袖子,想引導著我爬到這糞車上驗驗貨。我心想,驗驗就驗驗,他還不知道我打的鬼主意,我打著給家里良田物色的旗號,趁著驗貨想給自己和菊花順道占點便宜。

我一邊假意不前,一邊又慢慢挪步,亦步亦趨攀上了糞便們的床頭。我沒有第一時間先是驗貨,機敏的望了望站在拉糞車下站著的司機,他好像感覺到了我的顧慮,說道:“哎呀!隨便驗,我不監督你,這玩意還怕你偷摸不成,放心大膽的驗?!闭f完他就溜達到路邊點起了一支煙,耐心地等待我驗貨。

這可不能怪我了,再說滿車的糞便們,少那么一丁點司機也不能發覺,于是我放松下來,順勢攀著拉糞車的車門嗖的竄了上去。

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占的便宜比預想的撮一口可多得多,我又一次勝利了,我偽裝成誤跌入了糞車的車廂中央,這回可是撈的缽滿盆滿,被糞便們裹著漂浮的感覺是無比的難以言表,本來我可以呼救的,但此時顯得如此多余。面朝大便,春暖花開。

剛才只是呼吸著大便們驕傲的氣息,現在我可以七竅盡享,收獲頗豐?。?

司機一支煙的功夫還沒見我驗完貨,有點著急,鐺鐺鐺,象征性的敲著車門的攔板,好像是示意我差不多得了,我自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也鐺鐺鐺的回敲了車門攔板。司機似懂非懂般探身上來望了一下,發現我正身體舒展的正面朝下偷吮著他的糞便們,忽然箭步飛身、登門踏板、一躍而上,拼命拉扯我以降低他的損失。

就這樣,我被生拉硬拽著翻落到路面上,心里極度不情愿般的鄙視著面前的這個小氣司機來。司機看我口若懸菊,無言以對,但還能眨巴沉重的眼皮,證明我還活著。司機深深喘了口氣,俯身撿起路邊散落的干稻草,使勁的刮擦著沾糞便的手指和衣襟,嘴里不住的嘟囔著:“還好人沒事,還好人沒事。”我心想還好個屁呀,人能有個什么事,大不了多占點他的便宜而已,難不成還能葬身糞海不成,真是異想天開。

帶著些許歉意的司機向我擺了擺手,示意他得離開了,我眼睛死死的盯著地面,強烈的表達著鄙視。見我不做反應,司機唉聲嘆氣的打開了駕駛室的側門,彎腰從座位底下困難地抽出了一個曲里拐彎的叫做搖把的東西,懨懨地插入了馬達側面的窟窿眼里,奮力地搖起來了,搖了兩圈,青筋暴露,滿面通紅,悻悻地看了坐在地上的我一眼,想得美,我才不會搭把手的,他讀懂了我的眼神,然后安心地自顧自地繼續搖了起來,就這么折騰了四五個回合后,馬達突突的自轉起來,煙囪理直氣壯地噴出了不可一世的黑煙,宣泄著它沉默半天的苦悶。沒長眼睛嗎?!沒看見老子正面對著煙囪口坐著嗎!你這是要給我烘干沾裹在身上的戰利品嗎!干貨好保存嗎!

司機的耳朵肯定是被驢毛塞上了,我的咆哮他壓根沒有任何反應,只聽嘎吱一聲,變速箱發出焦灼的掛擋聲,拉糞車緩緩離去。

我在原地思來想去,腦中一片空白,過了一會,攜帶著一身戰利品,我踉蹌地站起身來,拉著衣服的襟角,生怕流失哪怕一滴這得來不易的營養精華,我堅信這精華一定會在短時間之內讓我頭腦發達、菊花盛開。

想到這里,我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然后跨上我的車揚長而去。沉沉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裹一裹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接下來我調轉車頭徑直奔口水洗車店而去,一路上慢慢吸收著難得的養糞,聽著廣播里熟悉的歌聲:“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

當我又一次光顧老板娘的洗車店時,剛剛才過去一個小時,當然老板娘還是隔著車窗流露出些許不解。

二話沒說,我直接把車停在了隔壁飯店門口,老板娘跑過來向我打招呼,問我是落下什么東西還是?我慢慢地停穩了車子,小心翼翼的走下來車,還沒等我張嘴出聲,老板娘就禮貌性捂住了鼻子嘴巴,仿佛在故作女人的矜持。

我盤算著剛施了肥的我是不是需要錦上添花式的澆灌一下口子井里的井水才算圓滿,老板娘顯得有些遲疑,但根據她生活多年的經驗,馬上就把我拉進了飯店的廚房,被她拉著一路小跑,搞不懂她怎么如此心急如焚,掀起廚房的塑料防蠅簾徑直奔向了剛剛燒開一鍋熱水的大鍋,然后她放開我的胳膊,順勢在地上找了一個不銹鋼的盆遞到我手里,指了指鍋里的熱水,我還沒明白什么意思。突然聽到張后得操著渾厚的嗓音叫喚著老板娘,老板娘應聲而去,廚房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也許她是想讓我從鍋里舀些開水洗洗干凈,但只是我的臆想,我不能自私的按照自己的臆想行事,畢竟不能像在自己家一樣為所欲為。

我權衡了一下,一來我整個人渾身的毛細孔如果全部浸泡在口子井水里的效果最佳,二來寧可弄臟一鍋水也不能跳到口子井里禍害一井水。

這樣一來,我才心安理得的爬進了廚房的這一汪清水中恣意安享著澆灌的潤物細無聲,當然我是脫光了身上承載營養精華的衣缽,整齊的疊放在干凈的案板上,當然我本能的向熱鍋中摻進了既能平衡溫度又能額外補充營養的放在冰箱里的骨湯,可以說是完美。

我安靜的躺在剛好能蜷縮下我整個身體的大鍋中,一會仰天靜憩,一會背面朝上,我很享受這個時刻,遺憾的是聽不到廣播里的音樂,卻隱約聽到了老板娘的呼喚,聲音好像是從寬闊的后院隱隱傳來,不是很清晰,但還是模糊能聽見。

老板娘叫了半天不見我回應,就逐個房間找我,找了半天還是找不著我。我心想老板娘也太笨了,就這么大個院子,搞得像是皇宮似的,排除法早該想到我在廚房了。哎!沒辦法,我是服了她的愚蠢固執了,好像我不可能在廚房洗漱似的。

最終,老板娘在來回跑了三遍后,終于死活不信的掀開了廚房的防蠅簾,這時我正泡的舒服,懶洋洋地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皮半睜了一只眼,只見老板娘禮貌似的目瞪口呆,手里拿著洗發水和香皂,肩上搭著一條毛巾。

這時我也滋潤的差不多了,我就兩手扶著鍋沿,順勢坐了起來,沖著老板娘微微一笑表達關照之情,可她感覺好像不領情似的,大聲咆哮了一聲,聲音震耳欲聾,但浸濕的耳朵起不到應有的收聽功能,我什么也沒聽見,只看見他向我揮了揮手,好像是示意什么,難道是想讓我站起來,這也太難為情了吧,我沒有照做,我也沒有違抗她的意圖,畢竟這是她家里。

我迅疾轉身站了起來,心想這樣總可以吧,光身子背對著她,兩全其美的舉動。在我耳朵差不多晾干時,聽到了老板娘發出的成熟女人聲:“給我滾出去!”難道是我聽錯了,也許是“請我滾出去!”

我百無聊賴的結束了晾干身體的舉動,俯下身子扶著鍋沿原路返回地面,小心翼翼的逐件穿好我的衣服,正準備離開廚房的時候,想起冰箱里冷凍的豬油,順手我就用手摳了一塊放在手心里,兩只手來回抹勻,把豬油擦在了自己的臉上、脖子上、手背上,為了均勻起見,我使勁用手揉搓了幾遍,擦油是為了防止風直接吹在皮膚上,一來容易吹干皮膚顯得不光滑,二來為了鎖住剛才汲取的營養精華不外流。

一切完成停當之后,我走出廚房,本來是要找老板娘打個招呼,表達一下謝意才走,但又怕衣服上的營養流失,不得不匆匆開車離開了。

一路上我都在想剛才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真是妙不可言,只是不知老板娘對我的文藝青年的印象會不會更認可一些,管她呢,總之我是很欣賞她欣賞我的行為和境界。

我現在的欣賞水平已經比幾年前的水平要高的多,就拿2年前來說,我算是一個安靜守己的人,我甚至有些困惑,我周圍的大部分人都不正常,但要除過我。

我每天的生活很規律,總是吃完起床后的第一頓飯就魚貫而出,亦步亦趨來到我的領地,座上屬于我至高無上的寶座,泰然細細觀察著這百無聊賴毫無生機的人世間。

我的領地就在小區大門口右側最高一級臺階正中央,我的寶座是我們家被我蓄意折損的沙發,本來沙發是新買的,但誰會愿意丟掉一個新家具呢?!為了我能舒服安然的俯視罪惡的人間,我首先得安放屬于我的至高無上的寶座才行,總不能站著、蹲著或者趴著俯視人間吧?!

就這樣,我每天趁著家里沒人注意我的時候,悄無聲息的執行我的寶座計劃,終于,過了漫長的一年,好像是沙發本人領會了我的意圖,主動自殘,我已經分不清是我殘害它還是它自殘了,但結果都一樣,沙發漆皮全掉,彈簧全斷,這種殘廢沙發誰家會用?!顯然沒有任何人家會接受。那么我不得不心安理得將此沙發移至神界低空、人間高地。

當然,我人緣還是相當好,起碼我們家這一片區域那是公認的,幾乎人人對我指手但從不畫腳,指桑但從不罵槐。在我費力騰挪我的寶座時,就有一群年齡參差不齊的孩子圍在我周圍,他們緊緊的圍著我,就像一群蒼蠅一樣死盯它們眼中的圣物-屎。當然,我并不承認我就是這圣物,但我也從來不辯白,處理這種問題,我常常是口若懸菊,無言以對。

這群蒼蠅圍著我仿佛我就是它們的大餐,要不我就得拉出一坨大餐,不然它們怎么會善罷甘休。

我奮力地推開了這些蒼蠅,順勢歸攏到我的身后,把它們當成我人間的信徒。即將開始的是為我正式入贅寶座俯視人間的開光儀式,熟悉的宗教式音樂在我耳邊無聲的緩緩奏鳴,這應景的背景樂似乎不知讓我沉醉其中,我后面的信徒也肅然起敬,接下來是最最崇高的神向我一個人頒下了委任狀,我慢慢放下雙膝,認真的叩拜,抬起頭向前伸平雙手,接過了光榮的任命。我又緩緩起身,慢慢委身蹲進了我的寶座,接受人間這些信徒的朝拜,不過,好像未經彩排的蒼蠅們著實摸不著頭腦,不知所措,上下打量著我,其實為了莊嚴起見,我是應該坐進去的,但此寶座筋骨盡斷,一來坐下去我會陷入沙發框下的地面,這使得我沒辦法表現偉岸,二來我有痔瘡,萬一剛好嚴絲合縫豈不正中下懷,我只能略顯怪怪的蹲在這寶座上。

就這樣,自從有個這個寶座以及其延伸至我的神圣使命,我每天準時就位,履行著莊嚴的使命-俯視人間的骯臟。但這骯臟絕對不是來自旁邊緊挨著的小區垃圾堆,它是來自人心,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

但是能與垃圾堆為鄰,我心里還是暗自竊喜的,畢竟有些垃圾腐化衍生出的腐朽汁液有助于菊花的暗自芬芳,有助于大腦的時刻清醒,有助于我更加耐心持久的保持在崗。

我喜歡人間發生的一切,幾乎所有人都神經質一般虛偽活動著,從他們仰視我的眼神,我甚至能清楚的感覺到他們的無知無畏,如此驚人的吞噬了反省本能。我只能齜牙必報,報之于菊花綻放的驕傲和斥責。

高地并無遮雨遮陽處,寶座正大光明立于天地間,不管刮風還是下雨,我都始終如一,堅守寶座,因為我在這也沒什么可做,既然擋不住風雨交加,我也就省去了洗臉換衣的惡習。夏天暴曬,冬日冰霜,我是面不改色心得跳,除了小區那幫人類蒼蠅外,其實我有幸也能在整個夏季成功吸引到真正的蒼蠅大軍過來采蜜,我想這菊花蜜一定是甜不只吃,甜還能加速換牙的節奏,已經忘了上次換牙是什么時候,很期待飽嘗真正蒼蠅工匠們辛勤汗水和蜂蜜,奧!其實應該叫做蠅蜜,或者影迷也行,稱呼不重要,口感才重要。

不知為什么,總是有人妄言我的精神狀況,簡直胡說八道,還有那些無辜的信謠傳謠者,真是既可悲又可憐,明明可以找我一探究竟解開心中謎團的,卻一個個傻乎乎的固執己見。

你們有沒有出去見過世面,你們見過如此噤若寒蟬的神經病嗎?!你們聽過如此身鳴大癔的神經病嗎?!你們聞過如此蠅蜜撲鼻的神經病嗎?!你們嘗過如此滿嘴菊花的秀色可餐嗎?!真是無求無恥無知無畏的四無人員,睜大你們的小眼睛好好瞧著,我可是四有青年: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

關于這一點,我一再重申:口若懸菊,無言以對。

這樣久久的俯視著人間,除了眼珠子、脖子、脊椎、腰、大小腿、腳不舒服以外,其他一切都好。長此以往,我欲為人,有股想下凡以身試教的沖動,有太多的看不慣,有太多的聽不厭,還有太多的想不通,人間真是煉獄,滾滾煎燙的人海,不知還能徜徉多久。算了,我是受不了熱燙的人,萬一一去不返可就麻煩了,眼睜睜瞅著人海煎炸炒煮般墮落也別有一番風味,想到這里,我的肚子竟然咕嚕嚕叫餓了,太不可思議,我竟褻瀆到如此丑態鄙露。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相同。

驕傲的菊花,肆意生長,頑劣的養份,供不應求。

生命的溫度,風雨皆知,人間的丑惡,盡收眼底。

我有時一直思考,到底這妖魔的菊花來自何方,如此安心的插在愛吃牛糞的口腔,然而無果而終。

我一個人漫無目的晃啊晃,一直來到了很遠處的街邊,稀疏的大樹,干涸的植被,不見一只飛鳥,不見一只飛蟲,路面上坑坑洼洼,恍如隔世般凋敝冷清。晃人的陽光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扭頭卻瞥見了一家花店。

我提了提神,徑直走進來花店里面,偌大個空間堆得到處都是,幾乎邁不開腿。貌似老板的中年男人沖我會意的一笑:“您這束菊花有些年頭了吧!”我努力的回憶,始終想不起來插菊的具體時間了,只能敷衍的點了下頭。我不住的轉頭細細的品味著店里各式各樣品種繁多的花,老板放下手中正在綻放的花朵,走到我跟前,像是在湊近觀察,又像是怕我聽不見他的種種問題:“您是要買嗎?您慢慢看,看上了哪種您指一下就可以?!?

第一次有人體貼我口若懸菊的不便,突然很感動。

我慢慢的仔細挑選著,思量著與菊花的某種聯系,黃色、驕傲、寡言、孤獨,終于功夫不負有眼人,一個也沒有選上,進店空轉一圈,我感到不好意思,老板沒怎么為難我就繼續手中的扎花工作了。

出了花店,我漫步向前,一直再想為什么找不到心儀的一朵呢?它們也是花,也有黃色的,也有驕傲展展的,也有從不張口說話的,也有孤獨一支的,就是沒有感覺產生共鳴的,突然,我想起來,去花店只是偶然躲避陽光的刺眼,壓根就沒有任何添買的需要。

但是我還是心里挺不舍的,難得的經歷,老板如此體貼,可他店里的花不需要施肥,不需要澆灌,不需要授粉,不需要養份滋養,為什么?難道它們不是花,但跟花長得一模一樣,看起來老板是非常認真的在扎每一朵看似有生命實際無生命的花。

不知什么莫名的力量,扯著我回頭悻悻的忘了一下,幸好沒走遠,我眼睛也很好,門口的招牌上倔強的站著花店的名字“紙花店”

原來紙也可以長出花來,我有我的口子菊花,我無言以對。

從老板娘的飯店不辭而別以后,我心中常常有所牽掛,不知她店的生意會不會越來越紅火,不知她對我的美好印象會不會更加深刻,想這些也沒什么用,畢竟我還是依然口若懸菊,無言以對。

生活依然一灘死水般泛不出絲毫水性楊花,不知所措的我沐浴在絲絲春風中,不知哪里傳出了貓的慵懶叫聲,聽得我春心蕩漾春意盎然。如此美妙的叫聲我已經好久沒有聽到了,著魔般順著這華麗高貴的叫聲一路找去,一路找一路逡巡,一路逡巡一路搖擺。

不知不覺,來到了村南邊李伯伯家門口,貓沒找到,偶遇霸凌事件,我豈能袖手旁觀。

早上10點鐘,朝陽初升,藍天白云,氣候宜牛,微風習習,場地就在李伯伯家門口的牛圈里,事態已經如此千鈞一發之際,竟然無人問津。牛圈外除了我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李伯伯,手里抄一根又細又長的掃帚條,臉上掛著一副厚如瓶底的花鏡。另外一個是村西頭的張伯伯,穿著一件青色粗布衫,頭戴黑色鴨舌帽,嘴里叼著一鍋煙袋,正懶洋洋的蹲在牛圈外的矮墻根下。

光天化日之下,豈有此理,二話沒說,順手抄起一塊糊砌,正準備朝欺負牛的牛扔去,李伯伯一個箭步沖到了我的身旁,用他手里早已臥定的掃帚條照我屁股上捋了一下。本來我還沒有如此亢奮,正春心泛濫之際被人在屁股上掃了一下,突然渾身上下像是中了電似的,兩腿一抖,發梢冒汗,瞳孔綻放,大腦一片空白,天空飄來一個字“爽!”我的反應,沒把鬧事的牛制止住,倒是把蹲在地上的張伯伯驚得人仰馬翻,嘴里叼的煙斗一柱擎天直挺挺插在張伯伯的嘴里,一縷青煙直沖云霄。

李伯伯這是鎮定自若,左右為難,不知該先問候誰的安危。

迷離之際,我微啟的目光望去,兩只牛固若金湯,未受任何影響。

也許是我誤會了,這不是霸凌,而是交流,靈魂深層次的交流,只是我尚未有理解的境界。一個溫柔似水,一個玉樹臨風,一個四腳篤定,一個雙手伏背,一個眼神清澈,一個后腿力拔山兮,一個搖尾乞憐,一個大公無私。這幅熟悉的畫面似曾相見,這曲曼妙的身姿婀娜多姿,此時二牛身心合一,此時我牛靈魂共鳴。

李伯伯更是六神無主,心里沒底,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教鞭,兩只刻滿老繭的雙手不住的拍了起來,他絕對不是在鼓掌,雖然此處可以有掌聲,但要鼓的話請放開了雷鳴般的掌聲,不然大家不能領略此間的春情畫意。

四腳朝天的張伯伯撐著老邁的身體硬生生慢慢爬了起來,順勢又坐在了地方,仿佛是坐定靜靜欣賞這一幕幕沁人心脾的動人場面,拍了拍手上的灰土,張伯伯摘下了嘴上的煙斗沖著墻根上的殘垣斷壁敲了敲,仿佛是要叫醒剛才摔在地下驚魂未定的煙斗回神與他一起共賞。

屁股引發的痙攣過后,我也慢慢回過了神采,狡黠的沖著李伯伯嘴角上揚了一下,表達了對他送我魂上云霄的謝意。李伯伯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想問我什么來著,最后還是羞于表達。

本來是一路尋貓,貓沒見著,路遇二伯雙牛。

本來是一心逢春,春未惹著,通感靈魂迷離。

可能是兩只后腿已經筋疲力盡,牛一慢慢將疲憊的上半身從牛二舒展的后背上騰挪滑移了下來,兩只脫離了地表的前腿顯得有些疲軟,觸地的瞬間稍微打了一下彎,為了掩飾自己的不佳狀態,牛一仰天長哞一聲,似乎是想要把卡在喉嚨的滿足感殘存滿足釋放殆盡。

我特別能理解牛一,也能理解牛二,仿佛靈魂里同時住著牛一和牛二,我也略顯疲憊,我也突然想仰天釋放,鑒于我口若懸菊,不能長嘯。

此刻我冒出一個想法,除了靈魂共鳴,人和牛之間就沒有別的方式來惺惺相惜了嗎?!

與兩位伯伯默契分別過后,我獨自一個人行走在溫暖的地球上,走過的痕跡是一截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橢圓軌道,你要硬說它是直線也不是沒有道理。路邊的野花芬芳撲鼻,我悻悻上前采摘了一簇,捧在手里,與我口里的菊花交相輝映,相映成趣。我喜歡一個人的漫步,也喜歡口若懸菊般無言以對。

走著走著,來到了我家后面的斜坡上,春意正濃,青草遍地,我不禁有了一股沖動,順著這股沖動,我坐在了斜坡的頂上,白色的短褲白色的短袖,白衣少年翩翩起飛,我順勢向下俯沖而去,嗖嗖的微風呼呼充斥著我的耳朵,仿佛微風要從耳朵吹進我的五臟六腑一樣痛快淋漓。

就這樣,我來來回回俯沖了十來遍才算盡興,最后一次我穩穩的站在了斜坡頂上望盡春色,淡淡的青草味烘托著這神圣的一刻,終于,我回頭一看,白衣變綠衣,前面依然白衣飄飄,后面春綠萋萋。

不出意外,我懷著滿心春意穿著半身春綠回到了我的家,我的父親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用肢體與我交流,大概的意思是衣服整成這樣是想找揍?!我口若懸菊,無言以對。輕輕地點了點我的頭,大概意思是您手下留情,別把我半身春綠揍掉色了。

北方的春天很短,猶如南方的冬天很長。我心心念念的春意,貫穿我的身心,永遠留在菊花的蕊中心。

口若懸菊,無言以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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