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正信只感覺面部肌肉不由的抽動了一下，真不知道蠟梅的心有多大！

“好，那咱就繼續說。”

晚上天冷了，一個六口人家，就靠著一床破爛薄被御寒，生病感冒的也數不勝數，雖然城中還未缺糧，可是分配的份額明顯減少，導致每天都有不少人離開這個人世，火車站還有人為了一個紅薯大打出手的情況，有個婦女因此被打得骨斷筋折，慘無人睹！當然這些也是葉正信聽說來的。

蠟梅只是聽著，略有思索的表情，仿佛是在仔細琢磨葉正信的話語。

本來不想說那個可憐的小柱子，既然要說，實誠的葉正信也隨口講述了一下，其實他想說的是城外還有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周扒皮，又擔心說出這些恐怕早晚會傳到老太太耳中，讓她平白地為自己擔心，也就對此只字未提。

“這世道是怎么了？什么人都有！”

蠟梅平淡的一句讓葉正信啞口無言，既然感動不了人家，那就說點高興的吧！

一招發威打敗強壯的連長葉正信還是有些洋洋自得的。

可是蠟梅聽到葉正信發威，卻面色嚴峻，有些激動的說道：“是嗎？真的？哎呀，小梅子知道叔是一個好人，你可不能對不起我嬸子啊，嬸子為人心地善良，你要是做了對不起我嬸子的事情，到時候小梅子一定會和我嬸子一起拿著掃把把你趕出門！”

蠟梅看出了葉叔的興奮和自豪，“人怕出名馬怕肥”這句話留到現在已經不合時宜。至少那時候的人都是這么想的，人若是名聲大作，有些女人就會猶如蜜蜂聞到花香似的一股腦兒地撲上來。

正因如此，聰明的蠟梅就想先給葉正信打個預防針。

“什么，哦，哦，當然。”葉正信回答都有些結巴。

雖然葉正信嘴上是這么回答，心里卻已經打起了撥浪鼓，多虧他還沒說，擂臺邊上還站著一個如何妖艷的王秘書！

從現在開始，葉正信暗暗佩服這個年齡不大的小寡婦，人家的想法永遠都是那么超前，你話還沒說完，人家就已經把下一層意思剖析透徹，就連說話的人都蒙在鼓里不知所云。

“我長大以后也要像爺一樣力大無窮！”聽得認真的小剛舉了舉自己的小拳頭。

“姐相信，剛子長大了肯定能成為一個名振四方的大力士，哈哈哈。”蠟梅摸著小剛的腦袋大力地夸獎他有志氣。

葉正信差點翻了白眼，為什么兒子的話就會受到人家的夸獎，自己的話卻受到了蠟梅的“威脅！”心中叫苦不迭。

不經意間葉正信發現堂屋一角擺放了一張八仙桌，其上一個盤子之內盛裝著幾個不大的窩頭，窩頭的顏色他看得出應該是添加了樹皮的，邊上還有一小碗兒各種野菜腌制的咸菜。

葉正信有些奇怪，八仙桌沒什么稀罕，可是桌子上擺放了這樣的飯食按理說不應該出現在小梅的家中。

“小梅啊，你們是不是還沒吃飯？”葉正信試探著問。

“是啊，反正也閑來無事，所以這吃飯的時間也就啥時候餓，啥時候吃。”蠟梅滿不在乎的隨口回答。

果不其然，和葉正信想的一樣，突然間葉正信感覺心中酸痛，他本以為這飯食是不是紅嬸自己吃的，然而……他不敢再想下去。人家自己吃的竟是這樣的飯食，可還經常叫小剛前來吃白面饃饃，新鮮蔬菜，雞蛋豬肉！

這讓葉正信感覺慚愧難當，這份人情恐怕自己這輩子都還不上了。

剛才還笑呵呵的模樣再也笑不出來，用手捂著腦袋不知該如何是好：“小梅子，你們，你們自己居然吃得這么普通，可剛子還來占你們的便宜，叔欠你們太多了，我……”說著，實誠的葉正信就要給人家下跪表示感謝。

一個大男人居然到了下跪感謝的程度，可想而知葉正信當下對蠟梅沒齒難忘的恩情是多么重視！

蠟梅大驚還來不及上前，心領神會的紅嬸已經突兀的上前一把拉住了葉正信。

“哎呀，叔啊，你這是干嘛？”蠟梅吃驚，不悅的問道。

剛才還興致勃勃說著自己光耀門楣力大無窮的葉正信，這時候都快掉下眼淚：“以后再也不讓小剛來這里蹭吃蹭喝，是叔沒用，賺了你們這么多好處。”

一旁的小剛整個人石化了，他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么，不是好好的嗎？爺這是怎么了？

“剛子，快，我們趕緊回家，去把我剛帶回來的十斤小米拿過來給你小梅姐，你小梅姐也不容易啊！”葉正信還打發小剛快點跑，巴不得立刻把小米拿過來，好像拿來得晚了，小梅就快要餓死了似的。

“哈哈哈哈，哎呀叔啊，我算是看明白了，您吶，不但是人老實，而且還特別仗義，嗯……是條漢子！哈哈哈哈，我看你以后一定會招蜂引蝶的！蝴蝶不敢說，不過蜜蜂會來的，人家都是沖著你的老實勁兒來的。”剛才還看起來有些生氣的蠟梅，突然大笑不止！

她終于明白這個老實過頭的葉叔是什么意思。

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葉正信被小梅的笑聲，弄糊涂了！心想：“你都開始吃樹皮了，還笑得出來。”

被紅嬸拉回來的小剛見小梅姐笑得開心，也被傳染得一臉笑容。

“啊，哦，是啊，叔是有點老實，不過人活一世，無情無義，跟畜生何異！”葉正信義正詞嚴地說道。

稍加思索又說：“招，招蜂引蝶？”

“是啊，跟著你的女人定會被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嘍，還愁沒有大把女人盯著你，呵呵呵。”

蠟梅還在笑，笑得讓葉正信張二摸不著頭腦。

“哎，你這個丫頭又在拿叔開玩笑，你放心，我家里還有些糧食，這小米是……”

梅打住笑聲搶著說：“我家中倉庫里還有幾百斤小麥，幾百斤小米，……..這樣吧叔啊，還是讓紅嬸陪著你去看看吧。”

葉正信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小梅家中居然有這么多糧食！他相信小梅應該沒說假話，不過臉上還是掛著疑惑的目光。

不等紅嬸說話小剛就開口了：“爺，我知道，小梅姐家里有好多糧食的，不過小梅姐不讓說，所以我就沒跟別人說起。”意思就是自己的爹娘也是別人。

從小的教育讓小剛很守信用，紅嬸她們的房間內就是倉庫，蠟梅帶著他去看過自家的糧食，就是為了讓扭扭捏捏不好意思來賺便宜的小剛放心大膽地來吃飯，不過糧食的事情不讓他說給別人聽，小剛就誰都沒有說起過。

只有今天蠟梅都已經開口說出事實，小剛才為他的小梅姐出來作證。

小剛的伶俐讓蠟梅很高興，湊到他面前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這個激靈鬼！”

小剛捂著自己的鼻子，咧嘴笑著，他喜歡被小梅姐刮鼻子，他知道這就是小梅姐給他的獎勵。

這下葉正信終于相信了，其實他還不知道，蠟梅在后院的地窖里還藏了許多糧食，這叫做狡兔三窟。

紅嬸呵呵笑著給葉正信解釋道：“她葉叔啊，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少奶奶這段時間吃那些個肉啊菜啊有些膩了，想吃點有嚼頭的飯菜，我便用白面粉，苞米面，小米粉，和磨細的榆樹皮做了幾個窩頭，還特意做了這些個小咸菜，給少奶奶嘗個鮮兒！”

葉正信聽得啼笑皆非，嘗個鮮兒？人家居然說吃窩頭是嘗個鮮！還有，這窩頭居然是添加了這么多材料做出來的，這一點葉正信倒是沒看出來。

紅嬸繼續說：“可巧這幾天我那死鬼出去也不知碰見了什么新鮮事兒，到現在還沒回來，家里菜也不多了，我若是出去買菜又不放心少奶奶一個人在家，這不，少奶奶剛好也想嘗嘗這口，我就給她做了，我們少奶奶雖然金枝玉葉，可是吃飯她從不挑剔，給她……”

“哦，對了紅嬸，我渴了，倒水吧？”小梅找個借口故意打斷紅嬸的嘮叨，她了解紅嬸這嘴巴一旦開口你不喊“吁……”她就停不下來的習慣。

“是，少奶奶。”

紅嬸果然一聽少奶奶說渴了，就麻溜溜地先去給少奶奶倒水去了。

葉正信明白了，他早就聽明白紅嬸的話，不過他不好意思打斷人家，就在一邊老老實實地聽著，這就叫做教養，是良好的品德。

這時候葉正信也終于松了一口氣。

其實那時候的豬肉不是很貴，比如說：2010年苞米一塊錢一斤，豬肉十多塊一斤。2020年豬肉三十多塊錢一斤，糧食還是一塊多，是一個道理！肉的價格隨時變化，而糧食才是老百姓的根。

紅嬸經常出去用二斤小麥換取人家一斤豬肉，養豬的都樂此不疲地跟她交換，不過最近許多的大戶人家養的豬越來越少了。

再說，盛世古董，亂世黃金。雞鴨魚肉就好比盛世的古董，而糧食也是亂世的黃金，只有黃金和糧食才是最真實的存在。

既然葉正信知道人家還沒吃飯，也就不再打擾，尷尬的告辭之后就帶著小剛離開了蠟梅家。

路上，剛才的誤會，讓葉正信一邊自嘲一邊用眼睛余光，看著仿佛正在嘲笑自己的兒子。

“這不是葉家老大，怎么，在城里混不下去了？城里不是很賺錢嗎？”迎面而來的二虎爹，站立一旁陰陽怪氣地沖著葉正信微笑。

上次吃了虧的二虎爹，一直耿耿于懷，但是他再也不敢去葉正信家搗亂！自己家的水缸被葉老太太砸破，兄弟媳婦大羅嫂也被人家羞辱得無地自容，既然遇見了，就想變著法找回一點顏面。

這時候又有幾個村民從旁走過，大家都知道這兩家不和，有人不嫌事兒大的故意駐足觀望。

可是葉正信卻讓他們失望了。

只見葉正信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呦，老王大哥，這是要上山啊？哈哈，那您先忙，我回了。”說完這些聽起來蠻客氣的話，拉著小剛扭頭就走。

本來二虎爹還等著葉正信如果回答：賺了些錢就回來了。

那么，就好好把他挖苦一下：賺了錢還急著回來做什么，你是不是傻呀！是不是腦子有病！是不是……

可惜人家答非所問沒接他的話茬，讓他仿佛一拳打在空氣上，氣得鼻孔噴火：“哼！我是要上山，上山刨你們家祖墳！”

感覺不打不熱鬧，幾個打算看熱鬧的村民不歡而散。

并不是葉正信跟他示弱，他只是覺得都是一個莊子上的，沒必要弄得苦大仇深，雖然自己不愿再像以前一樣老是吃虧，可這點小事跟他計較也太小家子氣，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許哪一天能夠自然而然地與對方冰釋前嫌。

晚上突然刮起了西北風，風聲把房頂的瓦塊吹得獵獵作響，葉正信起床又給幾個孩子們添加了一床被子。

村外的河床邊經過一個黑影，在大風亂起的枯草中步履艱難地向前行進。貓頭鷹“咕咕”的叫聲，象征著這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天上偷懶的月光也悄悄躲藏起來。

這人來到村頭后“噗通”一聲直接跪下，激動得熱淚盈眶：“我回來啦，哈哈……娘啊，兒子回來啦！”他沒有大喊，只是在心中默默念叨她的思念之情。適才的傷心，突然的高興，高興得讓他忘卻了一切煩惱和悲傷，就要見到親人的念想兒，使他腦中只剩下了那些美好的回憶。

從來沒想到，自己居然對陽埠莊子如此地親切，這里有娘，還有哥！

桃花開在枝頭上，

只把枝頭當附庸。

它日花落枝頭時，

省悟枝頭長生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