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平平和圓圓的努力，葉正信也終于煮了兩碗濃稠的米粥。

“娘，你吃點吧？”

葉正信知道母親心情難過，她若是就這么離開自己，葉正信……絕對不舍得，他還在竭力勸說老太太吃一點粥飯，老太太就是不開口，而且還抬手擋開兒子遞過來的飯碗。

老太太整整一個白天都躺在被子里，仿佛已有死志，小剛的離去讓她感到活著就是一種煎熬。

沈大花正在用木棍做的臨時湯勺，一口一口給孩子們分食盆兒里的粥飯，平平圓圓和倩倩雖有些不情愿，但還是經不住粥飯的誘惑！

大寶則是有所不同，人家可是大戶人家的少爺，肚子早已餓得“咕嚕咕嚕”直叫喚，可讓人家吃用尿水煮的粥飯，他始終還是張不開口，半天后，終于在沈大花憂郁的眼神下捏著鼻子吃了一口，吃到嘴里后倒是也沒有覺得有多難吃，大不了就像小時候跟剛子撒尿和泥的時候那樣，和完了還要聞一聞騷不騷。

老太太不吃飯這可是個大事，見狀，沈大花只好放下飯盆兒，跑去找二叔葉廣年來勸勸老太太，可是讓人失望的是就連二叔的勸說也不起作用。

葉廣年離開后，葉正信就坐在老太太身邊一直陪伴著她，還不時地給老太太捋一捋頭發，母親干枯的臉上已經幾乎沒有多少肉。這是他的親娘，是生他養他的至親之人，平靜半天后，再次淚眼婆娑。

既然葉正信占了平平的位置，平平就跑去沈大花的身邊求抱抱，還別說，平平雖然個頭不大，被沈大花抱在懷里卻讓兩個人都暖和了許多。

寒冷刺骨的天氣突然轉暖，風不再吹灑，云不再飄動，不多時天氣也變得亮堂一些，洋洋灑灑的雪花從天而降。

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雪花讓人們意識到更加嚴寒的天氣即將來到，卻也給干渴中的人們，來了一場雪中送炭的興奮。

“下雪啦，快看吶，下雪啦……哈哈……”有人大喊。

隨著呼聲的到來，許多人拿著鍋子，盆子，還有飯碗，麻溜溜兒地來到寒洞外接收雪花。

剛剛迷糊一陣兒的沈大花也趕緊拿起銅盆兒往外走，小倩懶洋洋的睡覺不愿意挪窩，沈大花就把她塞進老太太被子里。

平平和圓圓卻興奮得不得了，他們也跟娘加入了外面的人群，本來挺好的銅盆兒被燒得糊頭爛腚，孩子們也不嫌臟，還從沈大花手里搶了過去。

“娘，那邊多，給我，我放到那邊去。”平平搶過盆兒，就往前面走了一點然后放下，他認為這里下的雪花多。

沈大花不語，隨他去，自己就站在雪花淋不到的角落里，看守好自家這個寶貝似的銅盆兒就好。

不到半個時辰，盆里已經有了半盆雪花，沈大花認為拿進去化成水也有好幾碗，就準備端進去。

“娘，娘，這里還有好多！”

微風吹得石頭邊上堆積了不少雪花，平平已經把它們滾成了一個大雪球，抱著就準備放到盆子里，被沈大花一把擋下。

“哎呀，我的平平啊，你是故意的吧？看看臟不臟，這里面還有土呢！”臟兮兮的雪球讓沈大花哭笑不得，不知不覺，調皮兒子的做法讓沈大花的心情舒展了一些。

“娘這個，這個干凈。”還是圓圓聰明，他捧了一個小雪球拿到娘身邊說道。

的確，圓圓的雪球干凈得很，不像平平的雪球那么臟，或許，在平平看來，還以為是打雪仗呢！

“好，圓圓乖，這個雪球就放在外面吧，等明天早上，還會有許許多多的雪花讓我們隨便取，太多了咱們也用不上。”

“嗯。”圓圓懂事，放下雪球就開始揉搓凍得通紅的小手。

“走吧，我們去燒水，正好烤烤手暖和暖和。”

“娘，那我這個放在哪里啊？”平平雖然心眼少，卻也有一股子執著的勁頭兒，沒有得到娘的夸獎，他不甘心，始終抱著雪球沒有放下。

沈大花看了看平平手中臟兮兮的雪球，發現他噘著嘴的小模樣越看越是可愛。

“好，平平也乖，那就放到圓圓雪球的邊上吧，如果別人家需要，盡管拿去，咱們也算是幫助了別人，你說是吧。”

平平一聽或許能幫助別人，突然陰天轉晴，呲著牙咧嘴笑了起來：“嗯嗯嗯，誰想要就拿去吧，反正也不要錢！”

沈大花感覺好笑，很想問問：咋的，你還想要錢咋的？隨后又覺得不好笑，去年老太太還曾經帶孩子們去過鎮上的集市，見人家就是這么做買賣的！可是現在的老太太……

不再多想，帶著孩子們回來后，沈大花就用白天收集的為數不多的一點柴火再次點燃“臨時灶臺。”

“信哥，給娘喝點熱乎水吧？”燒了兩碗水，沈大花首先端過來給老太太喝。

老太太一直沉默不語，可當她睜開朦朧的雙眼，見到沈大花正蹲在身邊伺候自己，許久沒有說話的嘴巴“吧嗒”了一下。

沈大花喝了一口感覺不燙嘴，就遞到了老太太身邊：“娘，不燙的，你喝點吧。”

隨著幾口熱乎兒水下到腹中，老太太感到了全身暖和，總算恢復了一些生機。

“花啊，娘知道……自打你過了門兒，沒過過幾天好日子，都怪你公公沒用，沒有給你們置辦好家底，你受委屈啦……咳咳咳。”老太太有氣無力地說出這么一番話，可謂晴天霹靂，滄海一粟。

就這么幾句，讓呆愣中的沈大花，猶如一股暖流穿透全身，心情也隨之“咚咚”猛跳。她已經跟葉正信成婚十幾年了，老太太從來沒有跟自己說過這種話，而，今天她卻聽到了讓自己銘感五內的話語。

“娘……不委屈，過了門兒，我就是葉家的媳婦，這……都是媳婦應該做的。”沈大花的淚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轉兒，她激動地回答。

見老太太咳嗽，就再次把水碗遞到老太太嘴邊，可是老太太卻輕輕搖頭。

“千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娘也是這么過來的！”

老太太話說得沒錯，這是舊中國的傳統。道路走得多了，沒有維護的情況下就會下陷，大雨過后也就變成水洼澤國。一直受到壓迫的兒媳婦，只能等到婆婆去世之后，才會迎來新的地位。

好比當婆婆的都會理直氣壯地認為，婆婆拿捏兒媳婦是傳統；同樣，被婆婆欺負，兒媳會覺得這是陋習！可一旦登上婆婆的“寶座，”觀念會再次刷新，會擁有當初婆婆的想法：我是你娘，我說咋的就咋的。

觀念的不同取決于位置的不同。

后來，還是新中國的到來才打破了這些不合理的舊觀念。

這些個老話兒沈大花怎能不知，在年輕媳婦口中也有她們的說法：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千年的大道千條轍，多年的媳婦熬婆婆。這也是年輕媳婦暗地里常念叨的。

一直守護在母親身旁的葉正信，聽到娘說這些話，意識到老太太似乎是在交代遺言，心中悲傷無法言語，慌亂中，痛心疾首道：“娘……”本來的千言萬語在這一個“娘”字喊出后，卻發現再說任何話語都是蒼白無力，事到如今，不如就讓母親繼續說下去。

老太太抬了抬頭，又拍了拍兒子的手背，葉正信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趕忙輕輕地扶著老太太坐起來，她就這么輕輕的依靠在兒子的懷里，而這個輕輕的真的很“輕，”輕的讓人難以置信，老太太的身體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可是這份“輕，”卻讓葉正信感覺重得猶如萬噸大山，幾乎把自己那顆支離破碎的心，壓垮，壓碎，他……無法壓制那份兒淚水，“吧嗒吧嗒”的流淌著。

老太太稍加喘息，繼續有氣無力的說道：“那年啊，我公公病的厲害，我那個婆婆不愿意伺候，更不用說你公公和廣年。最后時刻，還是我伺候他吃喝拉撒，端屎端尿。親戚來看他，給他帶來了不少點心，老爺子也吃不完，就讓我也嘗一嘗，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其實我也真的饞了，就吃了一口，沒承想啊……被我那婆婆瞧見了，就把我叫到屋外，然后就在我這大腿根兒上，狠狠地擰啊，擰啊……”

老太太一邊說著，時間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傍晚！

“你這個饞嘴的婆娘，啊，我說你整天裝孝順，原來你就是為了偷吃點心，虧我還跟別人夸你來著，真是養條狗都比你懂事！”

“娘……我沒有，是，是爺讓我吃的……嗚嗚……”

好不容易剛剛松手，出門玩耍的葉廣年回來了，那年他才十幾歲，進得門來，見母親又在打嫂子，沒有上前求情，卻讓嫂子再次陷入痛苦的輪回！

“我昨天還看到嫂子偷吃給爺做的雞蛋糕兒呢！”葉廣年認為他只是實話實說。

“什么？你……你真是氣煞老身啦！”

然后手中的拐杖就一下一下打在兒媳婦身上，腰上，腿上！

……

老太太一邊說自己曾經的這段經歷，眼中已經掛滿淚水。

“唉……我哪里敢偷吃專門給公公做的雞蛋糕啊，老爺子吃完了，我就拿出去給他洗碗，看見碗邊上還粘著一點蛋糕子，就用勺子摳下來吃到了嘴里，這一幕卻被你二叔撞見啦！可……那時候的我是有理說不清，我身子也不好，每到陰天下雨，這肚子就絞著勁兒的難受，都怪月子里虧空了身子，娘也想吃點好吃的。

當初生養了老大，你奶奶做的肉餡和白菜餡的餃子，表面肉餡餃子是給月子里的我做的，可當你二叔給我送進來的時候，他就站在我的邊上眼巴巴地瞅著……我能怎么樣，饞了那就吃唄，結果，全都被他吃去，我卻要餓肚子……唉！還不如給我吃那白菜餃子來的實在。坐月子時，婆婆給我做了三頓肉餡餃子，我就餓了三頓肚子；換來的是……許多婦道人家對婆婆的夸獎，其實許多人吶，也都是各懷鬼胎，沒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