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葉正信眼見著從城內駛出幾輛滿載糧食的大卡車,他們卷起無數的灰塵,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慢慢消失在顛簸的路上。
這是工人們連夜加班裝載好的幾車米糧,聽工人們說:是運往趙師長所部官兵們的口糧,趙師長已經被上級命令帶著隊伍開拔前線迎敵!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城市守衛部隊也被調用,充分說明了前線戰勢的緊張。
“王婆婆,你的額頭是怎么了?”葉正信見王婆婆的額頭包著一塊灰布,還有血跡滲出來,有些奇怪就問道。
“多謝葉掌柜關心,人吶,千日受苦百日享,百世磨難修真身!孩子們總算尋得安身之地,我老婆子給他們祈福來著。”王婆婆話語有些顫抖,卻抑制不住她心情的愉悅。
葉正信好奇:“您這是磕頭磕出的血?”
“不怕,一把年紀了,活著也是浪費糧食,早死晚死都一樣,只要他們好好活著,我就知足了……咳咳咳。”
對于王婆婆的孫女如今在城里做什么活計,不知她是否知曉,葉正信也沒有點破。“祈福,”他當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不過都一把年紀了,磕頭磕得頭出血,也是難為她了!
“知足了?”何來這種說法,本該頤養天年的年紀,卻把子孫后代能夠活著,當作唯一的滿足,甚至拿自己的性命換取他們的幸福,何等擔當!親情本該如此?大愛徹骨無疆,老天爺是否看得到!
眼見王婆婆離去的背影,葉正信心中酸楚,或許老人家是聽了哪個神棍的話!他管不了這么多。
老道士雖然走了,一些人開始模仿他的老路,欺騙那些善良的老百姓,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不知明天還能不能看見王婆婆這位慈祥的老太太!
葉正信正琢磨著什么,就聽到媳婦的聲音:“信哥,好了,人家都走遠了,你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誰?”
沈大花早就把葉正信的表情看在了眼里,故意說話拉回他的思緒。
“啊……呵呵呵,過好多天我要當爹了,不知當爹好不好,反正生氣的時候,我就打他屁股出出氣!”這里人多,狗子不敢稱呼葉正信大哥,這是大哥吩咐的,也就把口中的“大哥”臨時改成了“呵呵。”
葉正信有些驚訝,當爹?連媳婦都沒有怎么當爹?
“一邊去,那是我的女人,她的孩子是你的侄子,孩子只能喊你叔,明白嗎?”明子又開始教訓狗子。
“你不是說我的就是你的,你的為什么就不是我的?就讓他叫我爹!”狗子不服氣地懟了回去。
“我的也是你的,可我的女人是我的女人,不是你的女人,聽懂了嗎?”明子朝著狗子發完火,回頭朝著葉正信尷尬地一笑。
葉正信也樂呵呵地看著狗子的表演,一掃剛才的陰霾。
“哦,你的女人我又不要,我只要孩子還不行!反正我不當叔!”
“啪!”狗子的屁股再次傳出脆響。
兩個兄弟不停地辯論著緩緩走向遠處,狗子邊走邊喝粥,沒幾口就喝完了:“不好喝,刮嗓子,還不如前幾天好喝來。”
確實粥飯越來越難吃,這不是粥廠伙計們樂意看到的,只是上面運過來的米糠越來越多,但是糧食卻并沒有增加。這幾天進庫的糧食遠不如用掉的多,官員們商量后,只好再次勒緊了褲腰帶,當然是先從災民這里開始勒緊。
城外的施粥點,已經增加到三十多個,粥廠又吸收了二十個托關系介紹來的工人,每天工作時間一次次延長,讓工人們心有怨氣,想到他們自己首先有足夠的粥飯可以吃飽,也沒人敢跳出來說什么。
雖然城門半掩著,卻擋不住幾輛木排車的通行,趙師長去了前線,為了家人的安全,只好讓他們先回老家待一段時間。
說到去前線打仗,趙英俊有些膽怯,各種借口糊弄過關,終于得到趙師長的同意,辭去部隊參謀一職。表面上答應和母親媳婦一起回老家,可是今天早上卻說還有些事情要辦,讓娘和高媛媛先行一步。
坐在木排車上的趙太太和高媛媛打扮得十分樸素,看起來跟其他災民沒有什么兩樣,唯獨不同的就是那份獨特的氣質。
望著遠處十三號施粥點方向,高媛媛感慨萬千!雖然看不清葉正信的樣貌,可她知道那里有他忙碌的身影。
曾幾何時,是這個漢子背著自己,爬懸崖,過峭壁,九死一生把自己救回來。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但這個看似膽小卻又勇敢的漢子,讓自己終生難忘。
她坐在車上心中暗嘆:“你是個好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不知以后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
高媛媛突發奇想,她想要去跟葉正信見上一面,說聲:再見!可是看了看身邊的婆婆,再次低頭不語。
趙太太眼光是何等的毒辣:“媛媛吶,見面不如不見,見面傷心何必見面,我們就像大海中的兩塊石頭,雖然同在一片汪洋之中,可是咫尺猶如天涯,偶得相遇已是緣分,相識卻又不能再相遇,咱們不是一路人!”作為婆婆,她不知道兒媳和葉正信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可是她相信不會是男女之情,這點還是很自信的,她相信那個大力士。
高媛媛聽了婆婆的話,似乎明白了一些,她毫不避諱地再次看向葉正信的方向。
已經越來越遠,就連人群都變得模糊不清,她把一份親情留在了十三號施粥點,這是一份傷心,一份悲咽,一滴晶瑩的淚水劃過臉頰!嘴角漸漸掛上一絲笑容,起碼曾經擁有過,擁有過這樣一個保護過自己的大哥,他是一個對自己擁有救命之恩的親人,她會永遠地記住那一天“大哥結實的肩膀。”
上午下工后,聽說糧庫沒有卸貨的任務,葉正信就興沖沖地拿著老杜送給自己的肥皂去洗澡,雖然沒有熱水,不過洗衣間的涼水他也不怕。
工人們的宿舍,也是富戶以前住過的,不但房子多,院子里面還有一口水井,水源也不再像大雨之前那么緊缺,更不像以前那樣用水還有各種管轄。
肥皂價格昂貴,一般的農村百姓不舍得購買,葉正信更加不舍得!看著光溜溜的身上白色的泡沫,葉正信感覺一陣的欣喜,這可比以前用的堿土和胰子好用多了!還有一點淡淡的顫香的味道,他甚至高興地吹起了口哨。
“呦,老葉,不錯嘛,你這都用上肥皂了,我也要洗洗,給我用一下吧?”刁德橫突然出現在洗衣間門前。
“呵呵呵,客氣什么,拿去用吧。”葉正信也不小氣。
本來刁德橫只是來洗臉的,看見葉正信在洗澡,不管三七二十一,衣服直接扔在門口,一盆涼水潑在身上,拿起肥皂在身上抹來抹去。
“怎么樣老刁,還有個香味呢?”
“嗯嗯,對,這玩意不知道能不能吃,這么好聞,要不我嘗嘗?”
“別,這個是專門洗澡用的,吃了拉肚子就麻煩了。”
葉正信這是一番好意,以前老家種植有,郁金香和杜鵑花,老人們說這些花只能聞不能吃,有毒!他覺得肥皂或許也是這樣。
刁德橫斜眼瞅了瞅正在沖洗的葉正信,心中甚是不悅!
“賺了錢,買了肥皂,還這么小氣!”刁德橫那份嫉妒心又開始作祟,不過表面還裝作那副憨厚的樣子。
“鬧肚子,啊……說得對,不過老葉啊,這么好的東西分我一半吧?”說完后,也不等葉正信答應,直接掰斷肥皂。
聽到刁德橫的話,葉正信搖了搖頭,他知道老刁是有些貪小便宜的性格:“行啊,一半就一半,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
“哦,好,呵呵。”刁德橫還笑得出來,不知虧不虧心,人家答應之前他就已經掰走了一半。
真不知刁德橫是來洗澡的還是來分肥皂的,只見他匆匆沖洗了一下,就抱著衣服光著屁股離開了洗衣間。
不多時又有幾個工友也來洗澡或者洗臉,大家也都輪流地借了葉正信的肥皂使用,都說這是好東西,然后一一對葉正信表示了感謝。
“老葉,有人找。”
剛剛洗完澡,聽說有人找,葉正信匆忙出門。
“爺,剛子來看你了。”小梅和剛子紅嬸被看門人擋在門外,小剛老遠就看到葉正信走出來,遠遠地喊道。
葉正信三步并兩步來到門前,一把就把小剛摟在懷里,又是一個月沒見到自己的乖兒子,確實有些想念。
“嗚嗚嗚,爺,你過得好嗎,奶也想你,還有倩倩也念叨你,還有……”小剛把自己在路上準備的話一句一句說了出來,可是一時激動,說著說著就忘了,只剩下嗚咽的哭聲。
畢竟是一個剛滿十一歲的孩子,父親在他心里就是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是他扛起了這個家,孩子們都是坐在父親肩頭長大。雖說有時候覺得父親太老實,可是無法阻止血緣帶來的親情。
“哈哈哈,好了,好孩子,不哭,爺,也想你,等爺賺了錢,就回家和你們一起好好生活,再也不離開。”葉正信摸著小剛的腦袋倍感幸福。
小剛還繼續流著淚緊緊抱住父親的腰,粗心的葉正信沒有注意到兒子又長高了。
“小梅,紅嬸啊,這,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這么遠的路,還陪著孩子來看我們。”
“叔,您不要客氣,剛子就是我的親弟弟,陪他來看看叔和嬸也是應該的,再說,反正我也沒事閑得慌。”閑得慌是假的,不過為小剛高興才是真的。
南城門內,有一個比較寬敞的空地,距離門樓不遠的石臺上,葉正信沈大花等人都坐下來細細地聊著家常。
期間,沈大花一直把小剛摟在懷里,這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要說能夠為兒子上刀山下火海的第一個人,就是母親!
“娘,我做夢夢到你了,在夢里我看見你摔倒了,我想要去把你扶起來;可是我夠不著,夠不著你,你被一只滴著水的大手抓走了!”擦干淚水的小剛講解著自己做的奇怪的夢。
“哦,呵呵呵,傻孩子,娘怎么會被一只手給抓走,放心,娘好得很,而且啊,我和你爺的月錢又長了,等有了錢,咱們以后的日子就好過了。”
確實,沈大花沒說錯,以前城門口剛剛開始施粥不久,這里的人工也是臨時找來的可信之人,具體的月錢也是暫時規定,不過由于月錢跟糧食不成正比,相差太大,為了讓工人認真地工作,上面決定月錢直接每個月二十個銀元。
其實就算這樣也只是能夠兌換二斤糧食而已,上頭不是不知道,但他們自認為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如果誰有意見,大可以選擇回家種地,無數人都還羨慕著這份活計。
“叔啊,嬸子,家里出了大事兒,你們還不知道吧?”
“啥,大事?”葉正信和沈大花異口同聲的說道。
“哈哈哈,你們兩口子可真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看看說話都成雙成對。”蠟梅雖然嘴上嘻嘻笑著,其實心里好生羨慕。
“死丫頭,你敢笑話叔和嬸兒,是不是要嬸子打你屁股,快點說來聽聽。”沈大花有些擔心,不過看到蠟梅還能笑的出來,相信自己家中并無大礙,于是故意笑罵。
“不敢,不敢,呵呵呵,好,我說。”
蠟梅小聲的把這段時間家中發生的事情娓娓道出:祖墳被盜,王仁義家被搶,包括他還死了兩個姨太太,都詳細的說了一遍。
那首打油詩讓葉正信和沈大花想笑卻笑不出來,畢竟兩個年輕的姨太太枉死當場讓人唏噓,那可是兩條人命!
葉正信單獨跟兒子說了幾句悄悄話。
而沈大花也拉著蠟梅說起了女人家的那些家長里短,一時間心中壓抑,就把小許家上次的所作所為也絮絮叨叨的訴說了一遍!傾訴完畢,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