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擁擠的街道上一個逃犯正玩命地跑著，比他還不要命的是身后騎著摩托快要追上他的瘋子，警察韓宋。

逃犯他現在很崩潰，原本在兩個街口前，他開車撞廢警車后，看著車內頭破血流的警察還以為能逃脫掉。可沒成想還沒放松半刻鐘，不知怎么回事，車上的警察居然騎著不知從哪來的摩托又追了他兩條街。跑不動了，實在是跑不動了，兩條腿怎么可能跑過吃汽油的。

摩托上的韓宋，漸漸縮短與逃犯的距離，瞅準時機棄車向逃犯撲過去。跑沒了半條命的逃犯臉朝下被按在地上，韓宋坐在他身上給他反手戴上手銬。這一進去又是十年啊，罪犯掙扎著扭動被按在地上的頭，從牙縫里擠出來幾個字，“值了，讓警察那么破費追老子，值了。”

韓宋把他提起來，毫不客氣地踢了一腳“客氣了，你值不少錢呢。”這一腳只是為了借力讓逃犯站直，可下腳也不輕，罪犯疼的咬牙說“老子要告你暴力執法。”

“盡管告，CA不講究這個。”韓宋是個正經警察，可CA只是個半吊子組織，和警署合作，受警署批準，掛名在警署下，卻不是正牌的政府機構，職員工資全部來源于放出去的懸賞。要不是快要月末付房租了，他也不至于這么拼命。

警車被撞廢了，韓宋只好把逃犯押到最近的警局。

警局大廳的長桌一邊，給嫌犯畫肖像的小姑娘正強忍著眼里的淚水應付著她從業以來最難纏的甲方。

長桌另一邊，報案的甲方周以熙仍然以溫和的語氣挑剔著畫作，韓宋押著犯人路過與她對視一眼，彼此確認是看不上眼的人。

虛情假意，笑面狐貍。

衣衫不整，影響市容。

韓宋把犯人扔到警局的扣押室里，正準備離開時，身上也是堅強的手機響了起來，是CA的頂頭上司打過來的，“老板，”

電話另一頭響起熟悉的聲音，榮老狐貍吩咐道“韓宋啊，新來的側寫師今天要來入職的，到現在還沒來公司，估計迷路了，我把號碼發給你，你去接一下吧。”

韓宋掛斷電話，撥通了剛剛發過來的號碼，剛剛好的時間，正在和善挑剔肖像的周以熙身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您好，哪位？”

離家兩年的周以熙今天剛剛回市里，本打算先把行李放回公寓再去局里報道，沒成想一時高興過頭偏偏把自己的書包落在了出租車上，包里比較重要的東西有自己的側寫筆記，入職信和CA地址，不知下一步該去哪的周以熙索性去了警局報案，結果出租車司機還沒著落，倒是接到了自己直系領導的電話。

確認了笑面狐貍正是自己新一任側寫師的韓宋以為周以熙是遭到了搶劫，所以身上也一定沒錢，于是從自己身上掏出一把皺巴巴的紙幣隨手扔到桌子上，默默掃一眼確認金額后，他又揣回去兩張，“從這里你自己打車去公司，我要去趟醫院，地址知道吧？”

周以熙正被滿桌皺皺巴巴的紙幣驚的說不出話來，挺好的，挺好的，好歹是別人出錢，好歹那個人是個還知道去醫院的正常人，她抬頭，用標準的假笑回他，“不知道，記著公司地址的信丟了。”

“跟司機說去江南作坊舊址，上二樓，右手邊第一個門。”韓宋從押犯人進來時就覺得頭有些疼，因此沒心情去懟她丟三落四，甚至自以為脾氣好的給周以熙解答了CA地址。

頭上還流著血的領導去了醫院，周以熙一個人打車來到了領導口中的江南作坊舊址，外表看上去，此處就是一廢棄建筑，頂層立著寫著大大的江南兩個字的鐵架子。

“你是新來的側寫師嗎？”不遠處走過來一個人，周以熙轉頭看過去，來人穿著花襯衫，燙了頭發，看面相就很招女人，總結中心思想就是一個騷字。

風騷的柳風也在上下打量周以熙，“你看起來是我喜歡的類型，柳風。”他伸手問好，周以熙和善地回他，“承蒙夸獎，周以熙。”

“祝你三個月后能順利離開這，等你見到你的頂頭上司，就知道這真的是祝福。”柳風提前惋惜地拍了拍周以熙的肩膀。

這還真不算是祝福，周以熙可不打算試用期內離開這，“要是我已經見過我的頂頭上司了，該怎么辦？”

見過韓瘋子了？他不是出外勤了嗎？柳風問，“哦？那你對他第一印象怎么樣？”

從柳風臉上那么幾個有些矛盾的表情里周以熙還不是很清楚這個人和她上司具體關系如何，索性不如先順著柳風故意表現出的態度來說，于是她試探說，“總不好背后說人壞話吧。”

柳風好似反應了一會，笑了起來，“你果然很對我胃口嘛，走吧，一樓還有門禁，我和你一起進去。”

柳風話里的意思就是不喜歡韓宋，可是周以熙也看到了說話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對她的厭惡，于是笑笑不說話，跟著他進入了江南作坊大樓。

推門走進去，順著整墻整墻風格強烈的涂鴉，周以熙跟著柳風，懷著一種我是不是來錯地方的心情走上二樓，繼續向前走，右手邊第一個出現的門上用噴漆寫著大到覆蓋整扇門的“A”。柳風推門讓她先進去，還好，外表臟兮兮的樓，里面還是像樣的辦公室的樣子。

“柳風哥今天怎么來的這么晚。”一早就來辦公室的側寫師祝粲運聽見推門聲走過去，差一點撞到周以熙，“哦，你是…新來的側寫師嗎？”

“周以熙，祝粲運。”柳風一邊指著兩人介紹，一邊擠進來。

“以后就辛苦你了。”祝粲運打量周以熙一遍，真誠的握了握新來的可憐人的手，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就落到韓宋手里了。

她的上司是吃人的野獸嗎，一個兩個的都可憐她。“你帶她去熟悉下環境，我去醒醒酒。”柳風攬了攬祝粲運，順便吩咐他。周以熙順勢看向祝粲運，那個人耳根子肉眼可見的紅了。就當沒看見，柳風四仰八叉地躺在躺椅上醒他的酒，周以熙跟著祝粲運去熟悉環境。

進門后，右手邊有兩片拼成L型的辦公桌，中間留出條路來，其余桌子上大多都放著資料和電腦，只有走到頭靠窗的一左一右兩張是用來坐人的，右手邊的是周以熙以后的位置，左手邊是韓宋的。

“椅子很舒服啊。”周以熙客觀評價了一句。

“以后，你會恨它的。”祝粲運用一種“你還年輕著呢”的眼神看她。被L型桌子圍住的，每人的空間里放著一個衣柜一樣的東西，“這是簡易更衣室。”

周以熙點點頭，不過，她一個側寫師，什么情況會用到更衣室啊？

與她倆的桌子相對的，進門后左手邊是柳風和祝粲運的辦公區，是一樣的配置。門正對著的是咖啡機，飲水機，和實時轉播電視。

祝粲運他們那片辦公桌中間的走道盡頭有一扇門，進去后是會議室，會議室后面是一間小的審訊室，可以透過會議室的玻璃開燈后看到，再加上這層左邊的帶淋浴衛生間，這就是整個A組的配置。

樓上有BCDE組，再往上有資料室，老板辦公室，最后，沒有食堂，吃食自理。

一圈看下來，再回到二樓A組的時候，頭上包著紗布的韓宋已經在柳風嘲諷一句“韓警官真是拼命啊！”之后，回來坐在位置上寫結案報告了。

周以熙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順手拿了份資料看。

“你叫什么名字？”韓警官突然轉過椅子面向她，審犯人似的問。

“周以熙。”周以熙笑著答他。

“乙烯，怎么不去學化學。我叫韓宋。”周以熙點頭示意她知道了，小時候哥哥調侃她，找份工作上司還要調侃她，她家周總怎么那么會起名字。

“新的工作來了。”總老板推門進來，柳風的酒就這么剛剛好醒了，起身迎上去，榮狐貍適時開口，“不是給你的。”柳風聽見后又剎車轉身回去，捂著心口語氣悲愴的抱怨著，“唉，老板偏心，員工傷心啊。”

“看看你接不接。”榮成仁把資料扔給柳風，那人反手接住，隨手翻了兩頁，一撇嘴就轉身扔給了也走過來的韓宋，“你的案子。”

“周側寫師，第一個案子可要好好工作。”榮成仁囑咐一句，繼續回他辦公室擼貓去了。

犯人的身份很明確，近期有在市里活動的記錄，沒什么發揮她擅長區域的地方，周以熙推測了幾個側重地點，把報告交給韓宋。

韓宋看了看，退回去，“再檢查一遍。”

周以熙檢查了一遍，又添上幾個概率小的地方，再交上去。

韓宋重復剛才的動作，再一次，“再檢查一遍。”

不想接這個案子，直接跟他上司說啊，在她這拖延時間有什么用。周以熙再次返工，再次交上去的報告，韓老板可算是滿意了。

韓宋頭頂著紗布，又一次出外勤，周以熙在辦公室里無所事事一直待到下午六點，她看向對面，“我就要這樣一直等著不能下班是嗎？”另一頭的兩個人點點頭。

“柳警官不用出外勤嗎？”為什么另一頭的兩個人也干坐在那啊。

“等我家蠟燭分析案例呢。”被點名的祝粲運正看著案例，他的耳朵又默默的紅了一次。這一次，周以熙又沒有錯過，柳風說他喜歡女人，祝粲運喜歡柳風嗎？有意思。

到了晚上八點，有意思也撐不住了，周以熙給自己添了杯咖啡，倒弄機器的時候，柳風也湊了過來，“周側寫師希望韓警官抓到犯人還是抓不到犯人？”這么個反抗家暴殺人的案子，抓到了兇手拿錢也不痛快，這種苦差事榮狐貍就知道往韓宋身上攬。

“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周以熙抿一口咖啡，抓不抓到都不關她的事吧。

“你還是希望他抓到人比較好，”柳風提醒她，“一個小組不會同時接兩個案子，這個案子不破，永遠沒有下一個。”也就永遠沒錢賺。

“那就希望抓到人吧。”周以熙對誰都和善，這兩年也對誰都冷血，賺錢和不賺錢，那就希望賺錢吧。

這么說著，韓宋回來了，其余的三個人齊刷刷的看向他，韓警官開金口，“人正關在審訊室。”

“不是送到警局嗎？”周以熙問，早上還看到他押著個犯人回警局呢。

“她不認罪。”韓宋出外勤時其實運氣很好，在周以熙提供的第一個地點就找到了犯人，那人逃跑，韓宋也沒對她動手，就是一直追著她，就這樣耗到了晚上，犯人撐不住了才抓回來。

“認不認罪，也有區別嗎？”周以熙又不懂了。

“賞金多少的區別。”柳風替她科普。

那就是有很大區別了，適時，榮成仁收到消息下樓趕過來，“正好，周側寫師去勸犯人認罪。”

“這不是我的專業。”周以熙笑著拒絕。

“你適合這項工作，快去吧。”這是她從這個榮狐貍口里第二次聽見她適合了，第一次是她被聘請來的時候，她問榮成仁，為什么請她，就算她自己覺得自己確實很厲害，可確實也沒有什么工作經驗啊，比她好的人選不是沒有。榮狐貍說，因為她適合這項工作。現在，是第二次。

周以熙走出A組，從另一個小門進入審訊室。對面坐的應該是個有些可憐的女人，可她完全沒什么感覺，在她對面坐下，開門見山地說：“我來勸你自首。”

“我沒有罪，為什么要自首。”對面的女人，比她激動得多。

“你殺了一個人。”周以熙告訴她。

“你知道我殺的是什么人嗎，我為什么要為那個人去坐牢。”她一點都不后悔殺了那個男人。

為什么要坐牢嗎？“因為殺人要償命。所以只是坐幾年牢，并不吃虧。”

“你知道我殺的是什么人嗎？那樣的人，那樣的人……”那樣的人，她只后悔在他死之前沒能多捅他兩刀，“你要是我，也會殺了他。”

對面的人看起來完全不同情她，“我不是你。你有殺人的力氣，之前卻沒有反抗的勇氣嗎？”

“反抗的勇氣，說的真容易。”母親叫她忍下來，她忍不住，被打的鬼哭狼嚎，引得鄰居報了警，警察教育男人不能再打她，男人笑著應下來，之后變本加厲。一而再再而三，鄰居不再管了，母親只教育她要嫁個好男人，可沒說沒有嫁給好男人該怎么辦。那天，那一瞬，她知道兩人中有一個人要死掉了，憑著動物求生的本能，她都不知道怎么揮的刀，選擇了讓自己活下來。可一個身無長處的女人，那一瞬活下來，之后該怎么辦？“你知道這幾年我過的是什么日子嗎？”

“所以說，坐幾年牢，會變得好過些。反正都會坐牢，自首還能少幾年。”周以熙始終眼無波瀾。

“這個人到底是善解人意還是冷血無情，還真是一天之內看不出來啊。”會議室里有三個人正默默看著審訊室的狀況，其中的柳風說。

“真的不能放她走嗎？”祝粲運看著那個可憐的女人，忍不住說。

“當然不能了。”柳風回答，沒抓到就算了，抓到又放掉可是犯大忌的。

“榮老板怎么接這種案子。”祝粲運抱怨道。榮狐貍之所以叫榮狐貍，就是因為總能撈到油水大出力少的案子，現在這算什么啊，讓大家都覺得憋屈。

“大概是上面劃過來的。”超過一定年限的懸賞案子有的會自動劃到CA。柳風盯著周以熙看，可除了在心里認同了一句這人板著臉也很好看外，什么也沒看出來。

這期間，韓宋只是站在一旁看著，一言未發。

犯人同意自首，向來關燈最晚的二樓，A組成員也各自下班。周以熙站在大門口，覺得心里悶得慌。

“走，我送你回去。”最晚下班的韓宋以為她沒錢回家，于是助人為樂。

有個還算認識的人送，總比打陌生人的車好，周以熙沒說什么跟著韓宋上車。

“家在哪？”韓宋問她。

“和平路33號。”周以熙臉上的表情很容易讀出來不是開心的表情，韓宋以為她在擔心錢的事，“工資一周以內會打到卡上，之前我可以借給你。”

這話說的周以熙一愣，難怪這人早上會掏出把打車錢給她，“我只是丟了側寫本和入職信，錢還在。”

“恩。”韓宋應了一句，默默發車。

車就這樣走在夜晚的路上，韓宋覺得，今天路上格外安靜。“今天是用了什么審訊技巧嗎？”

“不是，就是因為不是專業的才開門見山地說。”周以熙望著窗外，只能透過窗子看見嘴唇在動，看不清她的表情。

“恩。”韓宋又應下，過了一會兒又突然說，“CA沒有食堂，要自己解決吃飯問題。”

“恩。”這次換周以熙應下，韓宋好像在沒話找話說一樣，惹得她忍不住轉頭看向他，看向他，這人又一言不發了。

“韓警官家在哪？”最終還是周以熙問了一句，打破這有些尷尬的沉默。

“也在城西。”韓宋看著路，一動不動的回答。

是嗎？就這么一小會，拐錯了兩次彎，看了五次導航，家在哪門子的城西。周以熙再次看向窗外，無言的苦笑。今天她勸一個女人去坐牢，還諷刺她沒有反抗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