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皇帝慢慢走向兩人，兩個人趕緊起身，不敢再坐著。

“朱鶩，朕與你相識那年，朕才十七，到如今，嗯…三十九年了啊！”三十九年前，朱鶩科舉榜眼，入學士府聽政，與景元皇帝便是在學士府相遇，如今，君臣同朝已三十九個年頭。

朱鶩躬身應著，并不答話，君臣風風雨雨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只要聽著就行，皇帝接下來有諸多事情安排，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多半是立儲，想了想身邊的大皇子，朱鶩忍住了看他一眼的念頭。

果然老皇帝并未在意朱鶩不說話，接著說道，“咱們君臣這么多年，風里來雨里去，大事沒幾件，小事也干砸了不少，好在，這大齊天下，朕是守住了，朕不是個開拓之君，在位這許多年也未奪得一寸土地，山河秀麗江山萬里啊，”抽出陳黎的椅子，向門而坐，示意朱鶩也坐下。

“朕累了，要休息了，這以后國事還要你多費心，坐著不必動。”看朱鶩要起身，皇帝伸手按住他，并示意太監把自己桌子上的圣旨拿下來。

圣旨直接給了朱鶩，景元皇帝指著一直站著的兒子，“不必看了，你也知道寫的什么，你跪下，”

景元皇帝兩任皇后，第一任皇后出自陸家，已離世多年，陳黎，陳珺，便是陸皇后所生的一雙兒女，二子三子與二公主是現在王皇后的孩子，陸皇后生下陳珺后不久去世，死因不詳，不久之后王氏進位皇后，所以外界多有傳言，也因為這件事，陳黎與景元皇帝父子失和，陳黎能不見皇帝就不見，皇帝對于陳黎也是除了必要的人生成長安排，其他事情概不過問，陳珺也由王皇后撫養，也導致陳珺與同母皇兄沒有太多感情，兒時的事情與陸皇后的原因，陳珺也只是跟自己妹妹關系很好。

陸皇后去世，陳黎若有陸家這個舅家作為依靠，也不至于在宮中活的如此艱難，然而，一方面陸家逐漸衰敗，另一方面，陳黎年紀還小，后來長大了，已經來不及去經營自己的人脈關系，慢慢的自己也就放棄了，當個安樂王爺過一生也不錯，即使后來皇帝讓他議政，他也不放在心上，得過且過，以至于看中他沒有世家背景的人也慢慢放棄他轉投他人，陳黎，將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

父皇，妹妹，能不見就不見，舅家完全不理睬，朝堂不放心上。

此刻跪在地上，心里完全沒有任何想法，你說你的，我想我的。

景元皇帝看著眼前這個，仿佛任何事都激不起他心中任何波瀾的兒子，愧疚之心多了一絲！

“黎兒，父皇一直好奇一件事，這么些年，你為什么對陸家一直不聞不問，不論他們找你不找你？”

陳黎想了想，“也不為什么，他們大概是覺得一個沒娘的孩子，還不如一個養在他處的孩子有用，慢慢就不在找我了，我呢，娘走后，開始誰都不理，后來覺得一個人待著挺好，也就更不在意從沒見過的舅舅了。”

“你…，你娘臨走前本來打算給你定一門親事，后來覺得那反而會害你，就改成給你妹妹了，如今你也不小了，父皇的身體父皇自己知道，也給你定門親事吧。”景元皇帝本來打算說陳黎的母后，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個就雙方來說，略有歧義的稱呼。

陳黎如今二十六了，尚沒有娶親，不得不懷疑，老皇帝是不打算讓兒子成婚了。

“父皇安排就是。”陳黎依舊老樣子。

“青州王府，李崇山之女，朕已下旨，那老頭過壽時宣布旨意。朕覺得……”

朱鶩與陳黎兩人等著景元皇帝下文，久久不見皇帝開口說話，太監總管走到皇帝身邊。

“陛下，陛下？”連喊兩聲，不見反應，太監總管顫抖著手伸到皇帝鼻下。

“太醫，太醫，快，快點。”太監總管嗓音都變了，尖厲刺耳。

隨行太醫連滾帶爬的跑過來，努力控制自己，可不能出事，可不能出事，手忙腳亂一番診治后，太醫仿佛魂丟了一樣，癱在地上。皇帝駕崩了，作為最后一個隨行太醫，十有八九要被問罪，身家性命沒了，還可能禍及家人！

朱鶩倏地站起身來，快步走到皇帝身邊，略微顫抖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內心，景元皇帝面帶微笑，看著紫宸殿殿門，就像前方有一個熟悉的人走過來一樣！

朱鶩伸手試了試皇帝的呼吸，也跟著太監總管一樣，跪在景元皇帝面前。

陳黎則靜靜地看著景元皇帝，一直耷拉著眼皮的眼鏡睜開了一下，又恢復了原樣，轉頭看了看朱鶩手里的圣旨，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站起身，伸手合上了景元皇帝的雙眼，拿起朱鶩手上的圣旨，獨自一個人向殿外走去，走了幾步，站定，也沒有回頭，“這份圣旨，我只看到了四個字，不得善終！”說完在不停留，太監總管抬頭看著陳黎遠去的身影，一咬牙，站起身跟了上去！

朱鶩跪在地上，聽到陳黎的話，冷汗瞬間浸透衣衫，與當年景元皇帝繼位時說的幾無差別。

“我繼位，血雨腥風啊。”

景元皇帝還是皇子時，與趙王，楚王三人同朝議政，楚王以武入政，帶兵征戰四方，趙王也多次自請，兩人在軍中威望甚高，由于景元皇帝不曾帶兵，軍中大多是支持其他兩人，但這也導致景元皇帝繼位后清算兩人勢力。

不僅這些，景元皇帝繼位后，繼續修建劍門關，一是磨煉齊軍，另一方面削弱蘆嶺關的重要性，聯合孫王及其他世家，遏制青州，利用李家嫡長子繼承，未有例外，毫不避諱與李家軍神李向哲接觸，致使先代青州王不得不將李向哲放到劍門關，雖然其也有另一方面的打算，奪取劍門關控制權，然而徐家將領不開城門，導致李向哲戰死城下，后來李家漸漸衰落，不得不將李青城送來京城為質。

徐李兩家成為死敵，這么多年相互削弱，劍門關被衛家主導，王衛兩家生隙，陸皇后去世后，籍由王皇后背后的王家壓制陸家，皇室坐收漁利，如今的陸家基本被皇族吃掉。

也籍著清算兩位王爺的勢力，剪除異己，血洗皇族，分裂皇族勢力，楚王交出了自己最后的兵權，趙王流放西北自生自滅，其背后皇族勢力，全部斬盡殺絕。

然而，其他世家來看，景元皇帝嗜殺無道，殘暴不仁，大幅度削弱皇室勢力。

知道內情的朱鶩明白，重要將領大多是流放或者貶謫，并未清洗，清洗的僅僅是皇室之人。

所謂有得必有失，一味的壓制其他世家，會讓皇室成為當初的青州李家，群起而攻之，這些年，皇族一直處于內斗中，然而，也僅僅只是皇室，對外輕徭薄賦，鼓勵農工商，不興刀兵，對于其他世家大力褒獎，夸大戰功盡量降低皇室存在感。

這些年對于皇族的認知一直都是，皇帝嗜殺至親，皇族皇子宗親內斗，其他世家戰功彪炳，勢力強橫。尤其是皇帝得病以來。

景元皇帝這一撐就是四年！所有人都在等皇帝死，包括朱鶩他自己，不論都是怎么想的。

如今皇帝駕崩了，多少人得松一口氣，那封圣旨應該就是傳位詔書，并不是皇帝后說的陸皇后定的婚事，大皇子陳黎，那將是一個翻版景元皇帝，想到這，朱鶩心里又有一絲竊喜，得意，真想現在就看到那些人的嘴臉。

朱鶩就這么跪著，靜靜等候陳黎，一句話還不能讓自己完全把身家壓在他身上，得看看他能不能繼位！

太監總管小心的跟著陳黎往殿外走去，心里想著，要不要說，還是等等再說，亦或是，太監總管在這天人交戰，兩人也走到殿門，陳黎站定，太監總管也慌忙停下腳步！

“總管如何稱呼？”

“奴婢，入宮時便沒有名字，后來便隨陛下稱呼，一直叫做總管，沒有姓名，”景元皇帝剛繼位時，太監眾多，又忙于國事，就以宦官職能叫人，慢慢的，習慣了，也就再沒有改過來。

“那成，給你們加個姓，以后就都隨陳氏吧，圣旨給你吧，之后的事你安排。”陳黎把圣旨交給陳總管，自己坐在門檻上，雙手交握撐在下巴。

陳總管手心都是汗，滿心緊張的慢慢打開圣旨，看到是傳位圣旨不是賜婚圣旨時，瞬間，整個人都輕松不少，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這幾天皇帝寫了三封圣旨，內容只有景元皇帝一個人知道，景元皇帝只拿出圣旨，并未觀看。誰也不知道是那一封！更何況后來又說了陸皇后一事。

陳總管并不是景元皇帝還是皇子時就跟著他，而是后來上任總管貪墨出事，接替的，這么些年，跟在皇帝身后，多少了解一些。謀定后動是景元皇帝的行事準則，顯然，今天賭對了！

皇帝雖然駕崩的突然，但也不是無跡可尋，皇帝突然精神煥發，顯然是回光返照，自感大限將至！

大皇子陳黎承繼大統！一瞬間，陳總管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