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發(fā)白，晨起有霧水。
兩個身影在山林間穿行，旺財在前面帶路。虧得有旺財，兩小才能一路順順利利，回到了李家村。
村民們尚在睡夢中未醒，李家兩口子卻是一整夜沒能合眼。買來的兒媳婦不見了，大兒子昨夜和旺財也不見了，兩口子能不心急如焚嗎？這不，商量了整宿，正打算天亮就下山去報官。
恰在這時，人回來了。
“汪汪！汪汪！”
未進門，旺財先吼了兩聲。
李辰和趙氏聞聲而出，遠遠便瞧見大牛和楚顏一瘸一拐走來，“死丫頭!瘋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全村人為了找你……”
“娘子。”
“你讓開，別攔著我。”
李辰還是將趙氏攔了下來，沖著兩個孩子笑得溫和：“回來就好。”
趙氏瞪了他一眼，打量著二人，沒好氣道：“受傷了？哼！咋沒被山里的野獸給吃了？倒省糧食了。”
“娘子，讓孩子們先去洗洗。”李辰好言相勸：“看他們這一身傷，想必昨夜吃了不少苦頭。”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滾進去？”趙氏出口準沒好話。
大牛低著頭不敢吭聲。
楚顏卻笑了，聽到這久違的大嗓門，竟然倍感親切。她大抵是有自虐傾向吧。
“那個，大妹子……大嬸……不對，小姐姐，我其實……”
“你叫我什么？”趙氏雙手叉腰，目露兇光。
楚顏正在糾結稱呼，尷尬不已道：“我總不能稱呼你‘大阿娘’吧？你看你這么美貌，這么年輕，喊你‘大阿娘’豈不是把你叫老了？”
許是昨夜在鬼門關徘徊了一次，楚顏對趙氏說話的態(tài)度軟了三分。
“死丫頭！你是我李家買來的兒媳婦，理應隨著大牛，喚我一聲‘阿娘’才對。瞎叫什么？沒大沒小。”
“休想！”楚顏瞬間變臉。
別以為她不知道，趙氏16歲嫁入李家，雖育有一兒一女，真實年齡也才26。她楚顏是27歲的大齡剩女，比趙氏還大一歲。
讓她喊趙氏一聲“阿娘”？
臣妾做不到！
最關鍵的，童、養(yǎng)、媳、罪奴、賣、身、契這三個字眼，就像埋在楚顏心里的火、藥、包，一點就炸。
“反了天了，你還敢頂嘴？”趙氏彎腰抓起地上的笤帚，抬手便打。
“母老虎！我勸你善良！”楚顏也憋著火氣。
“啪！”
這一下眼看就要落在楚顏身上，千鈞一發(fā)之際，大牛沖上前，雙手一抱。
男友力爆棚！
楚顏整個人被他護在懷里。趙氏這一下，沒打到楚顏，反而打在了大牛背上。
“臭小子，你還護著她？滾一邊去。”
“阿娘！你打我吧！”
大牛心想：自己的媳婦，得護著，一輩子。
李辰也上前勸阻：“娘子，先消消氣。你看楚丫頭遍體鱗傷，這次就饒她一回。”
“敢叫我阿娘‘母老虎’？不好好教訓教訓，以后還不得上房揭瓦？”
趙氏是真下狠手打，挨一下很疼的。
“我們當初買她，是為了救她一命，你要真把她打出個好歹來，為夫豈不白白浪費了十兩銀子？大牛以后可就沒媳婦了。”
李辰這話正正切中要害，趙氏抬起的手一頓。
“禮物。”
楚顏揚手一拋，動作瀟灑，滿臉冷傲。
趙氏沒接住，包袱散落在地，露出里面兩匹布料和四個糖葫蘆。
“這些東西哪來的？”趙氏面色一沉，“該不是你偷的吧？學什么不好，你學人做賊？”
楚顏一聽這話，面色更冷了三分。
她至于那么沒出息去偷嗎？可面對趙氏這只母老虎，還沒開口解釋，就已經被趙氏打得上躥下跳。
蠻不講理！
別以為她真不敢還手，要不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楚顏絕不能容忍，趙氏如此欺凌她這個弱小。
唉，剛出虎口又入狼窩，好命苦！
一大清早的，李家院子里真是雞飛狗跳。
趙氏滿院子追著楚顏打，大牛極力護著楚顏。李辰攔著趙氏，可他體弱根本攔不住。
囡囡不明就里，跟著亂跑。
大牛給自家妹子使眼色，囡囡機靈，忽然一把抱著她阿娘的雙腿不撒手。
楚顏這才得以逃脫魔掌，趁機從懷里掏出錢袋。
“母老虎，給你錢！”
“放心，不是偷的。”
“我今兒下山賣了十幾株靈芝。”
趙氏被小女兒這一抱，阻攔了腳步，又看著楚顏隔著老遠遙遙遞過來的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再看看二人中間隔著的李家父子三人。
一時間，心情頗為復雜。這丫頭倒挺有人緣，李家一家子全護著她。
銀子？賣靈芝？
“拿來！”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楚顏生平初次被人追著打得這么狼狽，無奈人小個子小，只得屈服于趙氏的淫、威之下，忍不住小聲嘟囔了句：“長這么好看，偏偏這么兇。”
“說什么呢？別以為老娘聽不見。”趙氏杏眼一瞪。
楚顏立馬慫了：“沒沒，沒說什么，夸你呢！”
“滾過來。”
“大牛，你去！”楚顏禍水東引。
大牛又不是傻的，接住這個燙手山芋轉手就丟給了他爹。李辰手忙腳亂接住錢袋，打開一看，傻眼了。
五兩碎銀。
還有幾百文銅錢。
楚顏忙解釋：“本來是六兩，我花了一點點小錢買禮物。喏，就是那兩匹布，布莊的老板說是他們莊子里上等的布料，夠給一家人做新衣的吧？”
會賺錢的兒媳婦？
他們李家是祖上積德，買來一位財神爺嗎？下了趟山就賺了六兩？她是怎么做到的？
“老娘還以為，你下山是想逃走。”
趙氏坐在院子中的石桌上，數銀子和銅錢。這話惹來楚顏一個極其嫌棄的眼神。
她挺直了腰桿，拍著胸口，不屑道：“我還沒給自己贖身，絕不逃！以我的人格擔保！不就是十兩銀子嗎？”
這一場鬧劇，總算謝幕了。
李辰輕拍著趙氏的肩頭，感嘆：“這丫頭，是個知恩圖報的。”
“哼，兒媳婦還沒娶進門就護上了？知道的是給大牛做媳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給你娶二房。”趙氏語氣泛酸。
“娘子說笑，為夫娶了你一人，足矣。”李辰眼中情意綿綿，趙氏的火氣這才消了七八分。
且不提這兩口在院子里你儂我儂，只說楚顏和大牛各自回了屋，換下了身上的臟衣服。
楚顏看著自己小身板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不由苦笑，這一世她為啥這么命苦呢？
舊傷剛好，又添新傷。
這三個月受的傷、吃的苦，比她前世二十七年加起來，還要多好幾倍。難道是上蒼看不慣她上輩子太享福太順遂了嗎？
還是說……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