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資本5000年:資本秩序如何塑造人類文明作者名: 彭興庭本章字數: 1972字更新時間: 2021-01-29 11:30:52
刀鋒上的商業革命
當意大利人鮑丁南來到臨安(今杭州)這座“華貴天城”時,他的第一感受是:擠!
這座城市方圓160公里,到處見縫插針地住滿了人,一所宅院往往住著十或十二家。樓宇林立、寸尺無空的現象,是因為他們正在遭受女真族入侵。
1138年,南宋剛剛定都臨安的時候,人口只有20萬。到1265年間,人口暴增到了150萬。城內住著90萬人,城外住著60萬人。
不少人把這首題在旅店上的詩當作南宋王朝的真實寫照。軍事上妥協投降、茍且偷安,政治上腐敗成風、奸相專權,經濟上積貧積弱、民不聊生,生活上紙醉金迷、縱情聲色。總之,南宋是一個只圖享受、不思進取的偏安小朝廷。
但這并非全部真相。女真和蒙古的刀鋒下,南宋正悄悄進行一場商業革命。
傳統農業國家完全依賴土地。但“靖康之亂”后,南宋土地面積比北宋減少了約30%。資源稟賦的改變,使得宋朝的農業生產開始喪失比較優勢。南宋后期,土地價格不升反降,這表明南宋經濟對農業的依賴度下降了。就像公元前5世紀的古希臘,公元12世紀的威尼斯,南宋王朝必須在農業之外找到別的生存之道。
首先是技術革新。
兩宋之際,各項技術變革和改良層出不窮。中國歷史上的重要發明,一半以上出現在宋朝。今天我們所熟知的四大發明,有三個出現在兩宋時期。
在農業上,南宋陳旉寫了《農書》,第一次提出了土地利用規劃;在冶金上,技術也是世界領先,人均鐵產量是同期歐洲的5-6倍;在紡織上,技術已不亞于1700年歐洲同類機器的水平;在數學上,秦九韶撰寫的《數書九章》提出了“正負開方術”;在醫藥上,宋慈《洗冤集錄》是世界上第一部法醫學專著。
這些科技成就令英國學者李約瑟感到眼花繚亂,他在《中國科學技術史》中說:“每當人們在中國的文獻中查找一種具體的科技史料時,往往會發現它的焦點在宋代,不管在應用科學方面或純粹科學方面都是如此。”
宋朝的科技發明遠勝于其他朝代和同時期的歐洲。
各項技術的變革和改良,推動了各類產業的發展。在此基礎上,商品信用和貨幣經濟繼續發展,成為南宋商業革命的一個顯著特征。南宋的紙幣發行量增長了上百倍,但很長一段時間里,南宋貨幣并沒有隨著紙幣增發而同步快速貶值,這說明,南宋經濟貨幣化程度具有足夠的深度和廣度。
在農村,草市空前繁榮。這些定期交易的小商品市場遍布全國鄉鎮。草市表明,大量地主和農民開始轉向商品性農業生產,如釀酒、茶葉、棉花、鐵匠。
在城市,專業企業出現。據記載,杭州城中各類行當有410多個。各類手工業品和零售商品細致專業,米市、菜市、茶市、藥市、花市、布市等,迎合了上百萬人口的需求。其中,規模較大的私營作坊,雇用工匠達百人以上。
其次是對外貿易。
在廣東陽江海陵島,有一個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博物館的主角,是一艘來自800年前南宋的商船——“南海一號”。整艘船上大約有8萬多件文物,其中大部分是瓷器,從景德鎮青白瓷、龍泉窯青瓷、磁州窯黑瓷、越窯劃花器,到廣東、福建等地的青瓷和青白瓷,滿船名瓷,流光溢彩。
那些堅實的松木船舷、成摞成疊的瓷器、露出淤泥的鐵器……見證了海上絲綢之路的輝煌燦爛。
當時,海上絲綢之路主要有兩個方向,一條是去東亞,到朝鮮半島、日本列島。一條是去東南亞、西亞,到東非、地中海,直達歐洲。
裝滿了宋朝瓷器、雕版書籍、繪畫、絲織品和銅錢(世界貨幣)的商船,以艦隊的形式,從臨安、明州(今寧波)、泉州、廣州四大港出發,三個月之后,便從印度洋帶回了馬匹、皮革、香料、象牙等商品。
南宋商業貿易的觸角如同巨型章魚延伸到了波斯灣、地中海、非洲東海岸,包括了今天的印度、羅馬、埃及以及肯尼亞、坦桑尼亞。但是,就像這艘葬身大海的“南海一號”,大海總是充滿未知的風險。為了籌集資金,稀釋遠航風險,南宋各式各樣的合伙制相繼出現。
一種叫“帶泄”。
這種企業模式和意大利城邦的“康孟德”十分相似。
在海邊做買賣的人中,有不少是本錢不多的中小富戶,他們沒有能力獨立組成合伙公司,就參股于相熟的大海商,少的十來貫錢,多的百來貫錢,等到海外貨物買回來,按比例分配所得,往往有數倍的利潤。一旦航行結束,合伙人將利潤分配后,合伙關系就地解散。秦九韶將這種資本合作模式寫進了《數書九章》。
一種叫“斗紐”。
一些富豪聯合在一起,共同經營并遵守同一規則。比如,以10個人為一個組織,各人出的錢從10萬到50萬不等,大家約定以10年為期,輪流負責經營,在每歲歲末清算后,即換下一位富豪,所得利潤大家按比例分配。
這是一種典型的股份制合伙公司,大家共集資金、共擔風險。
在公元500年到1500年的1000年時間里,商業資本是全球性的現象,而不是歐洲獨有。顯然,商業資本可以在不同的社會、文化和宗教條件下生長。
不論是在中國,還是在歐洲,或在阿拉伯地區,商業資本都不曾遠離政治。不同的是,中世紀歐洲的商人面臨的指控和壓力主要來自教會,而中國古代商人則更多處在中央集權的“鐘罩”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