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黑丫已經擠到了穆九瀾前頭，微微抬頭，看著那個黑黑瘦瘦又臟兮兮的小子：“就你這樣，想來我們店里幫工，端上來的菜客人能要嗎？”

那小子默默低頭，扭過臉去，似乎是想走。

“你不是本地人吧，從哪兒來皇城的？”

穆九瀾見他有些可憐，隨口問道，想著實在不行給他些干糧或者弄頓便飯也成，看這家伙模樣，似乎很久沒吃過一頓好飯了。

“我，我是從隴洲來的?！?

隴洲流民啊……

聞言，穆九瀾與黑丫對視一眼，均想。

隴洲在大隨皇都的西部，本來是個尚算過得去的小城，可惜今年大旱，他們那兒本就缺水，如今幾乎無法居住，也就有不少的人逃到外頭討生活。

若是漂亮些，許多干脆就去了伎館，說起來難聽些，可畢竟餓不死。

看樣子，眼前這個少年還真的需要一份工作。

可……

穆九瀾沒說什么，只是默默嘆口氣，回店里取了今日剩的一些邊角余料，加剩飯做了一份蛋炒飯，看著他三兩下扒拉吃完，又局促不安地抓著那只勺子，好半天才說：“我幫您洗洗？”

*

穆九瀾的招工工作依舊在繼續，出了店門，她有些奇怪，回頭問黑丫：“近日街面是換了人嗎，怎么感覺門口干凈不少？”

“哪有，還不是那幾個磨蹭勁兒的，你猜，這門口是誰弄干凈的？”

穆九瀾咬著嘴唇，半天才說：“不對啊，百疾哥這幾日都不在店中，總不可能是你吧？”

黑丫憨笑道：“你也知道，我可不是那般細致的人，五大三粗的，怎么干得好這些，跟你說，”她悄悄指向街角：“你上次不是吩咐我每日給些饅頭給那個流民嗎，人家早上都拿了門口的笤帚在情潔呢，說是報答一飯之恩?！?

“喲，這小子還不錯……”

穆九瀾摸著耳朵，好半天一揮手，說：“讓他來試工兩天?！?

“好嘞?！?

黑丫好像早就挺同情這小子，聽著老板發話，著急忙慌就竄出去了。

“等會兒，”

穆九瀾一把抓住她，這虎丫頭看著不胖，力氣居然不小，穆九瀾差點就沒抓住。

“咋了？”

黑丫以為穆老板要變卦。

“讓他在后頭洗個澡，換上百疾的舊衣服，要不然，就他那樣，不怕客人嚇跑才怪呢。”

“得令。”

于是，虎妞又愉快地去拉人了。

“你負責上菜，閑時做一下清潔，忙不過來就叫我們幫忙?！?

其實穆九瀾這個店畢竟不大，所以多數時候他們幾個分工倒也沒有那么明晰。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商，商有靈?！?

穆九瀾算是發現了，這小子估計比較怕生，說話有些不大利索，可手上活還是不錯的，哪兒有完美的伙計呢，她如此這般安慰自己。

簡單吩咐幾句，一天的營業又開始了。

“我算是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了，”得空了，黑丫湊過來說。

“怎么？”

“這個商有靈干活一點兒也不惜力，反正平常只要把剩余食材給他吃便好了，也不會要求著漲工資，晚上住這兒還能幫忙看店?！?

雖然穆九瀾也時不時住在店里，可畢竟她們兩個女孩子，總有些心里不安。

“呸，我是那種人嗎？”

說是這么說，可穆九瀾打心底對這個商有云還是很滿意的，何況他洗了個澡，換身衣裳，整個人便白皙精神起來，完全不似之前那般流浪狗似的模樣。

竟然還有點好看。

穆九瀾有時候拿菜出去，看見商有云低頭擦桌子，睫毛長而微翹，神情無比認真，倒還有那么幾分吸引力。

罷了，招個帥哥來養養眼也不虧，何況，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顧客看了他，心情也好不少，雖然這帥哥說話有點不利索，可反而更添了些真誠的意味。

有時一同吃飯，穆九瀾也會問他家里可還有些什么人，每回都得到沉默的回應，時間久了，便也不問了。

或許人家有些什么不愿回憶的難過事兒呢？

得虧這個年輕人，穆九瀾的店總算沒有那般忙得一團亂了，甚至盈利也逐日上漲。

“再過些時日，我們就能把磁口的那家酒館盤下來開分店了?！?

她眼見很快就能幫郭百疾實現夢想，自然是高興的。

這天晚上，顧客盈門，正是最忙的時候，穆九瀾窩在她的小廚房里，只是一盤又一盤地出菜，說真的，最近在學校有些煩心，因去申請實習時，并沒有拿到自己最喜歡的那家公司的offer，但到了這個廚房，一忙起來，似乎變忘記那些煩憂。

“一號桌的粉蒸肉，三號之前加單的魚，快些拿過去……”

可過了許久，也不見人來取菜。

“偏就忙成這樣了？”

穆九瀾嘴里叨咕著，自己也挽了挽袖子，左右手各端著一盤菜，推門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

大廳里的氣氛卻很是不尋常，明明有很多人，卻忽然失了喧鬧，大家都靜靜看向剛出來的穆老板。

“抓住她！”

有個戴著帽子的矮胖子大喊一聲，伸出粗而肥的手指指向穆九瀾。

后者嚇了一跳，微微后退，卻想起這么多人看著，立馬又站到那人跟前，大聲問：“到底怎么了？”

“她還問怎么了？”那胖子的表情極其夸張，指著東邊廂房道：“你做的菜有問題，你看看，那邊人都倒了一片！”

穆九瀾心里一驚，表面卻裝著波瀾不驚，倒不是她故意，就是從小沒什么表情的習慣了，為這，哥哥還取笑過她，說家里有個木做的丫頭。

事到如今，她終于透過散開的人群看見了東廂房那幾個躺在地上的人。

還有另外兩個伙計。

難怪找不著黑丫和有云，他倆一個正在地上攬過客人察看，一個被桌邊一個大漢揪著衣領，一副掙扎不開的模樣。

“他們怎么了！”

穆九瀾忙蹲下身子去察看，只見一人口中吐出白沫，其他幾個也是眼睛禁閉，十分難受的樣子。

“先送去醫館?！?

穆九瀾當機立斷，她剛想往門口走，卻被一人拉住。

還是那個胖子。

“就這么跑了？”

穆九瀾看著他心里就厭煩，大聲說：“救人要緊，難道你想看著他們去死？”

眾人聽了，不敢擔這罪名，紛紛讓道，又聽見這位老板說：“若查出這事確實與我有關，九瀾愿一力承擔，但我們店里的食材絕對沒有問題，我們自己也是日日吃這些，”

她想起東廂房今日是預訂的一只炙全羊，也并無河豚或菌菇之類易出問題的食材，更加確定問題不在九家的菜里，可這樣一想，心中卻更加疑惑。

無論如何，先送去救命要緊，她推開眾人，叫了輛馬車，留有靈送走客人關店，便帶著黑丫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