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羅剎海市
- 春鸞記
- 瑋壽
- 4570字
- 2021-03-02 04:08:52
第7章 羅剎海市
三日后的清晨,一行人向江盛城外的羅剎海市駛去。駱善上了車,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沈業的腿上,又很快移向窗外,心里暗自合計著,他這的身子骨,跟著一起去羅剎海市,多少是有點累贅了。
沈業淡笑:“怕被我拖累?”
駱善趕緊笑道:“哪能呢,二爺說哪的話!我不拖累各位兄弟就不錯了。”訕訕的收了聲。
沈業問道:“你是青云觀的弟子,怎么做起了白事生意?”
“我不是觀里弟子。”駱善蹭了蹭鼻尖,“姑姑從觀門口撿我的時候發現是個女孩,怕讓我入觀來日后悔,就只將我在觀里養大。我八字薄,能見到不少東西,但我膽兒大,這不就干這行了嗎!”
沈業似乎對這饒有興致:“所以坊間相傳,你扶鸞搖卦極準,所言非虛了?”
前面的司機和阿湛也來了興致,從后視鏡看了駱善好幾眼,她頗有幾分得意的笑道:“那是自然,有的時候啊,人騙人是再平常不過了,可鬼神不會,他們要么窮兇極惡,要么十分單純。二爺若是有興致,不如改日我給你算算!”
“但是扶鸞頗耗心血元氣,所以這錢銀上耗費的也要多一些。”
沈業低笑出聲,眉目剛柔緩下來;就嗆了口風在嗓子里,立時止不住的咳起來。駱善見他熟練的從西裝衣袋拿出手帕抵在唇前,欺霜賽雪的臉竟咳出了幾分血色。
“二爺?!卑⒄哭D身遞過葫蘆玉瓶,沈業倒出指甲大的黑丸,含在口中才漸漸平復。
榮熹的大婚之日定在十二月初九,王府沒有嫡出的兒子,張氏扶正后榮安便成了榮貝勒,如今娘倆正盤算著能收多少銀子,怎么個分法。
“給榮格格的賀禮準備好了嗎?”雍肅手里的毛筆在紙上游走,墨痕深深淺淺,一副山水畫漸顯形狀。
“早已備好了,督座的意思是?”江流在旁邊覷著他的神色問道。
“從前事忙,無暇顧及,現在北地太平,也該賀一賀這位格格的大婚之喜?!庇好C扔下毛筆,墨跡四處迸濺,儼然一副深宅假山水榭圖,只是那池子里,俯橫著一個男孩的尸體,手腳都已泡的浮腫。
江流看著那畫,心道這一母同胞到底是不一樣,大小姐自從與榮王府和離,已經皈依佛堂多年;但這佛堂外,雍肅的動作可從沒停過,不禁輕嘆:“當日若不是為了雍家,大小姐也不會嫁入榮王府為側室,華哥兒更是沒的冤枉。如今風水轉摶,榮王府只差一個熹格格了。這事結束,大小姐也算了卻一樁夙愿?!?
“但愿如此?!庇好C忽的想起久未謀面的雍賢來,“三哥近日怎么樣?”
“三爺守著他那一畝三分地,一點風浪也沒波動過,畢竟手無軍權,商賈之勢再強也無用處?!苯鲹u著扇子笑道。
“留意著些。”
“是?!?
到羅剎海市的時候,車窗外天色已經晚,車停住,駱善也隨之驚醒:“已經這么晚了?”
阿湛看她這反應,不禁咧嘴一笑:“哪??!這是羅剎海市,終年不見天日的!”
“哦?!瘪樕仆崎_車門,剛站穩,便見城門處圍成一圈的大漢,浩浩湯湯的朝這邊走來,頭頂犀牛角,夜叉面具,執戟婆娑而舞,一陣弋陽腔的折子戲鏗鏘而出。
“他們在唱什么?”一陣陣渾厚古樸舊調,激蕩在空氣中,透著天際暮落,悠遠的蒼涼,唱的人心從頭至尾都通透了。
“《目連傳》,這是鬼戲。他們覺得歌聲可以洗清外人身上的晦氣?!鄙驑I沉聲道。
駱善回頭,見沈業和同行的人都戴上了黑色斗笠,自己兩手空空,顯得格格不入:“你們哪來的斗笠?我咋沒有?”
“善儒,你好歹也是做白事行當的,怎么連羅剎鬼市的規矩都不懂啊?”阿湛毫不留情的嘲笑道。
“別廢話!”
“羅剎鬼市里,女子為主,母系為尊;男子是不能露臉的?!卑⒄康穆曇敉钢鴰追植环獾囊馑肌?
“哦?!瘪樕菩χ叩桨⒄可砼裕直蹧]正形的搭在他肩上:“這么說你們都是我跟班了?去,給我找個凳子!”
“你!”阿湛瞪了她一眼,見沈業不置一詞,只得忍著氣轉身向一旁走去。
駱善看他那呆勁兒,覺得可愛的緊,轉頭問道:“既是鬼戲,怎么不見牛頭馬面?”
“頭頂犀牛角,手中執戟的夜叉,是牛頭;身后長尾的是馬面。這里沒有戲裝,都以各自特點裝扮?!?
“這,這唱的不是《小尼姑落山》嗎?”駱善站在沈業身旁,聲音壓下去了兩度:“萬惡淫為首,這戲不是早就禁了嗎?”
“要是守陽間的規矩,這還叫什么羅剎鬼市!”阿湛嗤笑道,扔下凳子:“坐吧!”
駱善剛要坐下,沈業便轉動輪椅:“走了?!?
“誒你這人!”駱善緊跟而上,“咱們這是往哪走?”
“咱們去見齋肉娘娘,沒有在她那買不到的消息!”阿湛推著沈業的輪椅,腳下向生了風似的,走的飛快。
駱善發現這沿途入眼的都是女子,或纖瘦如柳,或珠圓環肥,美丑不論,皆長裙抹胸露肩,鬢發飛揚飄逸。無忸怩,無愧色;無一不恣肆,無一不坦然。駱善心中暗道,真是奇景,倒像是與世外完全顛倒的世界一般。
更有甚者,竟有一黝黑美艷的女子,當街扯住了阿湛的腰帶:“貴客遠道而來,何不與我歡度一夕!”
“不不不了,對不住對不住。”
“哈哈哈哈哈?!瘪樕迫滩蛔〈笮?,不用掀開他黑色斗笠,也知道那張臉有多紅,因為露在外邊的手掌,已經像被開水燙過似的,紅的駭人。
“二爺,阿湛怎么這樣呆?”
阿湛立刻辯白:“你可別笑我!這里常有男子被劫,幾夜未歸的更是屢見不鮮,偏鬼市規矩怪的很;若是男子被哪個姑娘帶走過了夜,就要留在這做新郎,再也走不出鬼市了!”
“那你日后萬一娶不上媳婦,來這不就行了?”
“這次是有沈家的令牌,這里平頭百姓可進不來!”阿湛嘟囔著,抬起手掌伸進斗笠里擦了擦汗,著實被剛剛那姑娘嚇得不輕。
這路越走越窄,最后停在了一座府門外,一行人面前的燈籠變成了赤紅色,駱善職業病都快犯了,還以為自己在送魂。
沈業將四象令遞給阿湛,囑咐:“不得強求?!?
“是?!卑⒄拷舆^四象令,指肚在凸起的白虎上撫摸,行至門前,恭敬道:“江盛沈家,攜白虎令,求見齋肉娘娘?!?
門前帶著白色斗笠的書童,雙手接過四象令:“煩請稍候。”
不過片刻功夫,小童便走了出來,越過阿湛,直接來到沈業身邊。因沈業坐在輪椅上,小童便單膝跪地奉上白虎令:“齋肉娘娘說,城中陰陽失調,四象不穩。查清此事,以此行所得之物,交換所想之事?!?
駱善后邊那句倒聽懂了,用查清這事兒的戰利品,換人尸的秘密。都火燒眉毛了,還整這事兒,沒好氣兒的問:“什么陰陽失調?啥意思?”
“近一年,城中十四歲女子失蹤三百零九人,皆為處子,這是名單?!毙⊥f完一揖便離開了。
“唉!”駱善喊了一聲,驚愕這小童的腳力,不過轉身的功夫,人就消失在門內了。
“他們連名單都有,怎么不自己查?”
“羅剎鬼市的人,天賦異能,但從不離開此地;所以就有了以物易物的規矩,外邊的人求,就拿里邊人想要的換?!鄙驑I盯著那道大門,淡淡道:“走吧?!?
駱善拿過名單端詳:“十四歲,處子,女子”想起近幾年江盛的變革,問道:“自從四大家族接管北地,青樓便大量削減,如今僅剩的幾個,也難見十八歲以下的姑娘。且不說四家的威信,單單督座的軍令,就沒有幾個人敢陽奉陰違?!?
想到這,她好像走進了一個迷宮,似乎一道本該很好解的局,直晃晃的走進了死路:“可若不是青樓,這三百多個姑娘,會去哪呢?”
沈業此刻也是疑竇叢生,就算有哪個青樓敢暗地行事,也絕不會有三百個孩子這樣大的數量?!鞍⒄?,將名單上這些姑娘的家庭住址,詳細情況都查一遍。”
“還有生前最后一次出現的地方,見的人?!瘪樕普f完,感覺似乎有點為難人的意思,補了一句:“如果查得到的話?!?
“是?!卑⒄繎?。
沈業一行人出羅剎海市,發現天色已晚,便打算在附近歇下。此時沈清峰也剛離開碼頭,回沈園見家里冷冷清清,心下不悅,問道:“二爺呢?小姐呢?”
管家道:“二爺說去查人尸的事兒,小姐還在蘇府呢,說想在那住幾天?!?
沈清峰一拍桌子,怒道:“二爺那身子骨,他要去你們也不攔著?還有小姐,我平日忙,你們就是這么縱著她的?”
沈德榮搖著扇子:“大當家的放心吧,二爺帶了一伙子弟兄,阿湛也貼身跟著,不會出亂子。小姐是在西洋留學的,何必用咱們這些老古董的規矩縛著她?”
“唉!”沈清峰一嘆,說不出的凄楚。
自從沈大奶奶被關進了地下室,沈清峰就一日賽一日的形容消瘦,德師爺抬手給他斟了盞茶:“大奶奶這一走,像是把沈園的人氣兒也帶走了。一大家子沒個主事夫人,是要散架子的。大爺可有什么打算?”
“娶親這事還是在老二身上下功夫吧。這人若是徹底沒了倒也罷,可你看宜珍如今這幅樣子,十幾年的夫妻情分,她在底下不人不鬼,我也是徹夜難眠。”
“大爺也得顧及身子?!?
沈清峰點點頭,黑沉沉的眼袋泛著幾分倦意:“對了,榮王府的賀禮準備的怎么樣了?”
德師爺道:“備下了,時值亂世,這高門王侯行事也不講規矩了,親事結的如此匆忙?!?
“好歹也挺大個景點,怎么就這一家客棧?”駱善抬頭看了看琳瑯滿目的長街,連小青樓都有,就是沒第二家能落腳的地方。
“聽說之前這一條街都是客棧,但后來都改成了其他商鋪?!卑⒄客浦驑I,邊往里走邊說道。
“為什么?”
“除了這家客棧,其他都鬧鬼,死了十幾個人呢!”
“就因為這?”駱善嗤笑一聲:“說不定那些鬼都是這家老板雇的?!?
阿湛察覺到小二看過來的眼神,連忙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再大點聲!”
轉而笑呵呵的說道:“開四間上房?!?
小二瞥了幾人一眼,低頭忙活著攏賬:“上房就一間了,柴房還空著,住不住?”
阿湛為難的看向駱善:“那今晚二爺若想喝茶,就勞煩您了?!?
“你住哪?”駱善問道。
“我跟兄弟們在車上湊合一晚?!卑⒄考傩χf道。
“哦,那行,放心吧,我會保護好他的。”駱善一揚下巴,接過鑰匙,推著人上了樓。
進屋便解了衣扣,打算脫外袍,忽的想起床上還坐著一人呢。尷尬的把耷拉到腰上的衣服又披了回去,轉頭笑道:“你喝水嗎?”
“不喝?!鄙驑I淡淡道。
“那早點休息吧?!闭f話間,駱善已經單膝跪地,往下扯他的靴子了。沈業眸色一亂,連忙按住她的手:“我自己來?!?
“出門在外,別扯這些虛禮。”駱善沒理他,脫了靴子,將他雙腿抬到床上。起身從柜子里抱了床被出來:“你身體不好,今晚我睡地上。”
“哪有讓女子?!?
沈業話沒說完,就聽駱善大喊一聲:“屏息!”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口鼻,冰冷的掌心落在他溫熱的唇上,兩人都發了愣。
一呼一吸間,濕熱的鼻息噴薄在她掌心,像幼鳥柔軟的羽毛,沾了春雨在騷弄。他明亮清澈的眼里盛著笑意,也不說話。
駱善看在眼里,沒來由的就紅了臉,幸而有香氣作掩飾,可以說是憋紅的。
眼看香氣越來越濃,駱善松了手,一腳踢開門,發現外面竟空無一人。
見周圍行走的伙計若無其事,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駱善才放下心來。這一放松,香氣便順勢被吸入鼻腔。
初聞只覺云霧繚繞,似置身瑤池,一股股甜桃清柳之氣,飄飄欲仙。不料只過片刻,這馥郁暖香就變了味,像剛熄的蠟燭混著烤豬皮的焦炭,油膩發悶。
駱善一陣干,跑到桌邊猛灌了一壺茶水下去,還覺得胸口像被糊了層豬油一樣密不透風。
“嘔,這香怎么這么奇怪。”轉頭見沈業一向蒼白的臉上,竟透著幾分紅潤,疑道:“你聞的不難受嗎?”
“怎么會?這香料冽中帶柔,香氣芬郁,疏忽而入,疏忽而出;一聞便知是難得的珍品?!?
“珍品?我聞著怎么一股酸澀焦糊味兒呢?莫不是中了什么迷藥,咱們都生了幻覺?”駱善背后一涼,抬手就咬了自己一口,“嘶,真他媽疼。”
沈業:.
“你聽過女圣嗎?”沈業問道。
“只聽姑姑提過一次,說這花長在大興安嶺深處,難得一見?!瘪樕拼蜷_窗戶,一陣寒風襲入,總算透了口氣。
“女圣花開并蒂,因花瓣遇水化煙,所以往往活不過一場秋雨;但其香氣能借雨勢彌漫數千里山野,女子聞之能驅散惡疾,容光煥發;男子聞了卻要生一場大病?!?
駱善恍然:“所以這香與女圣是一個道理?”
“天地萬物,造化鐘神,自有其存在的意義?!鄙驑I向上蓋了蓋被子,這香聞得他胸口通暢,十分舒適。
倒是駱善,翻來覆去,一夜都沒睡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