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往事

席之夜從小就知道自己與眾不同。

這種與眾不同不是來自于生理上的，而是周圍的大人將他與別的小孩相比較以后總結出來的。

事實上，他比同齡的小孩都要優秀。無論是學習還是富家少爺必備的射擊、騎馬、甚至是空手道這些技能，他都能從一眾小孩之間脫穎而出。

本該是飽受疼愛和贊美的他，因為性格沉悶而古怪，被所有同齡的孩子敬而遠之。

但是每一個脾性怪異的孩子，都不是天生的，席之夜也一樣。

他的父母很愛對方，愛到容不下第三個人哪怕是自己的孩子插在他們中間。席之夜的到來大部分是因為意外，少部分是當時還健在的席老爺子的強迫，他的父母這才不情不愿地生下了他。

然而席氏夫婦從未照顧過他一分一秒，只是提供給他足夠優渥的生活環境和物質條件，就將他丟給了席老爺子和管家。

嬰兒時期有保姆照顧，爺爺疼愛倒也沒什么，只是他還沒有學會說話，席老爺子就溘然長逝，只剩保姆和管家陪伴。

毫不夸張地說，他從小到大的衣食住行、甚至是學習安排等各種本該父母來操辦的事情都是由管家和傭人來完成的，席氏夫婦的存在仿佛只是在管家向他們申請支出的時候大筆一揮，簽上“批準”兩個字。

三歲之前，小小的席之夜最愛問的一個問題是——

“管家爺爺，我的爸爸媽媽呢？”

而管家總會耐心而慈愛地回答他:“他們在忙呢，等忙完就回來了。”

然而就算他們忙完回來，也不會來他的臥室給他讀睡前故事。

后來有一天這對恩愛夫婦偶然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孩子，象征性地問了問管家他的近況。席之夜滿心歡喜地撲向自己的母親想要撒嬌，后者卻被他的父親占有欲十足地攬進懷里，告訴他:“你已經長大了，不應該再黏著爸爸媽媽了。”

說到這句話時，言伊明顯能感覺到席之夜平緩的語調里帶上了一些諷刺。

多么可笑，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沒有管過一天的孩子是如何長大的。

言伊沉默地垂下了眼，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在那之后，不過是幼稚園年紀的席之夜再也沒有問過這個愚蠢的問題。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父母形同虛設，也不再羨慕別的小朋友的美滿家庭，不再對誰抱有期待。

管家看著他日復一日地變得沉默而冷漠，不大的年紀，眼眸里卻總是藏著深深的情緒，心疼卻也無可奈何。

所有人都不愿意同他交朋友，被席氏夫婦帶著去參加宴會時，別人家的孩子總是能很快地打成一片，他卻孤零零地像一個影子。

有一次他無意間聽到母親對別的太太抱怨，她怎么會生出這樣一個難搞的兒子。

但就是在這樣一個仿若夜幕沉沉的童年里，有一個女孩子卻愿意伸出手來拉他一起去玩過家家。

是黎夏晚。

她一看就是家里千嬌萬寵的孩子，精致地像是洋娃娃。周圍所有的小朋友都爭先恐后地圍在她身邊，幼稚地搶奪過家家里“王子”的那個角色。

公主自然就是黎夏晚。

小小的黎夏晚同所有小朋友講條件:要和她玩可以，但必須帶著席之夜一起。

那時候的席之夜本能地排斥她的靠近，像一頭兇巴巴的小獸一樣自閉，不向任何人打開自己的心扉。

然而黎夏晚絲毫不氣餒，她被眾星捧月慣了，遇到一個這樣難纏的小男孩成功地激起了她的好勝心，非要將他也變成“臣服”自己的小朋友之一。

慢慢地，席之夜就被她軟化了，開始沉默的地接受她的靠近，允許她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撒嬌耍賴，偶爾還會替她收拾一些無傷大雅的爛攤子。

而真正讓他對黎夏晚敞開心門的契機，是十三歲時席家的一場大火。

那個時候席之夜獨自一人在臥室里看書，管家那幾天剛好請假回家了。偌大的三樓只有他一個人，父親在二樓的書房辦公，母親在園子里的花房擺弄她那些嬌貴的花朵——

花房正對著書房的窗戶，是父親特意安排的，著火的時候，父親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困在火海里母親，不管不顧地沖進去救她。

席之夜只記得那天的火很大，所有人都不知道火源在哪里，在反應過來的時候，熊熊大火已經席卷了整個花園，將別墅困在了中央。

傭人們都尖叫著自救，席之夜透過窗戶看到父親抱著暈過去的母親快速離開，真正被困在火場的好像就剩下了他一個人。

席家的別墅在半山腰的富人區，消防員趕來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他不傻，飛快地沖進獨衛將毛毯打濕披在身上，又用濕透的手帕捂住口鼻，打開臥室的門決定硬生生沖出去。

然而剛打開門，熱浪裹挾著高溫就撲了進來，走廊上早已被火光映得一片通紅，濃煙滾滾。

火勢很大，席之夜甚至來不及動作，臥室的門就被火焰吞沒。一樓二樓的情況未知，這樣貿然沖下去只會是送死。

不過十三歲的男孩子沉著冷靜，咬著牙將獨衛的所有水龍頭都打開同步放水，又把淋浴噴頭盡可能地扯出來對著火海，然而面對愈漲愈烈的火勢只是杯水車薪。

席之夜當機立斷，放棄了從房子中沖到一樓的想法，跑到了窗邊。

他的窗外沒有樹，也沒有窗臺，相當于三層的高度全部是光溜溜的外墻，連著力點都沒有。別墅的層高又比一般公寓的要出不少，席之夜攀著窗框看下去，只覺得一陣眼暈。

他膽怯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聽到了火警的鳴笛聲飛速靠近，停在了席家樓下，和他的窗戶相反的一面。

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尖叫:“快點！求求你們快點！之夜哥哥在三樓！快去救他！”

好像是黎夏晚。

她家就住在距離席家幾棟樓的地方，經常來這里玩，熟知席之夜的臥室窗戶對著哪里。

于是席之夜就看到了她熟練地將消防員引到了他的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