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讓林小苗愣了一愣。
面前的人,是忘歸的老板,也是酒館內的廚子,更是她此刻的債權人。
林小苗與他接觸不多,對他的所有印象,歸結起來,大約就是,高冷,神秘。
武功不俗,輕易就能撂倒幾個大漢;見義勇為,卻毫不留情地要她留下打工抵債;明明一身氣質看著不似普通人,偏偏安于這偏遠小鎮,平凡到塵埃中。
她實在是看不透他,一如此刻,他靜靜地坐在月下撫箏,樂聲動人,卻似飽含憂思。明明沒有任何權力,卻問出了這樣有深度的問題。
短暫的驚訝過后,林小苗忽然想起了張養浩的一首詞。
“峰巒如聚
波濤如怒
山河表里潼關路
望西都
意躊躇
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腦中這么想著,不知不覺地吟出聲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話音剛落,樂聲戛然而止。
龍堯慢慢地轉頭來,靜靜地看著她。寒潭一般的雙眸,第一次有了波動。似是被一顆石子擊中湖心,驟起的漣漪,溫柔地蕩漾開來,卷起幾分名為“興趣”的東西。
林小苗第一次覺得,他是在看著自己,且是認認真真地看著自己。
沒有了那股高冷勁兒,也沒有了那可望不可即的距離。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龍堯喃喃重復著,轉頭看向了城墻之下。
城墻之外,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廣袤草原,那里聚集著不知多少游牧部落,對富足的大夏虎視眈眈;而城墻之內,則是安靜富足的大夏領土,人們在此安居樂業,也因遠離皇城,更多了幾分**。
他的側臉安靜而柔和,看著看著,唇角忽然微微上勾,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弧度。
林小苗愣愣地看著他的側臉,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
他笑了?
還在疑惑,龍堯卻已抱著琴轉身了。見她還愣在原地,他腳步一頓,道:“回吧”,說完這一句,他先行走下了城墻。
等他踩著階梯下去了,林小苗才愣愣地反應過來,忙小跑幾步跟了上去。
今晚的龍堯實在是太不同尋常,她遠遠地跟在后面,想了一路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回到酒館,剛才那最后一桌客人已經走了,只剩下蕭瑾面色嚴肅地坐在店里,見林小苗回來,臉一拉,兇道:“竟敢翹班,扣你工錢!”
“翹班”一詞,還是某次從林小苗嘴里聽說,學了來的。
林小苗哭笑不得,蕭瑾的臉色微微泛紅,身上隱隱能聞到酒氣,顯然喝了不少酒。
來了這里沒幾天,她就發現蕭瑾一個毛病。
喜歡與客人對酌也就算了,一旦多喝了幾杯,就化身話癆了。
平日里蕭瑾話不算少,但總是比較毒舌,奇怪之處在于,他每次喝了酒,就愛拉著人說冷笑話。
林小苗是個笑點很高的人,實在不能理解為什么每次那些客人都能笑得前仰后合。
偏偏蕭瑾還總是一臉嚴肅,再正經不過。
見他又有犯病的趨勢,她敷衍了兩句,頭也不回地沖回了自己的房間。
翹班的事,早就被老板撞見了,還是自己主動送上門去的。既然老板都不追究,她又怎么會怕一個蕭瑾?
這么想著,她略作洗漱,心安理得地滅了燭火,躺上了床。
這天夜里,林小苗做了有生以來第一個春夢。
夢里,她站在城墻之上,一襲月白衣裙在風中獵獵作響。而她身旁站著一個同樣月白衣袍的人,兩人并肩而立,共賞這大好河山。
她忍不住偷眼去看那人的側臉,便見那人轉過臉來,對她笑得溫柔。
修長的指節勾起她的下巴,龍堯的臉越湊越近。那雙寒潭一般的眼中,有溫柔的笑意蕩漾開來。
兩人之間距離不過咫尺,龍堯就這么靜靜看著她,忽然笑道:“你,甚好。”
林小苗笑著笑著,就從夢里笑醒了。
醒來才發現被子已經被自己踢到了一旁,夜涼如水,她伸出冰冷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回想起剛才那個真實無比的夢境,啐了自己一口,笑道:“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