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韓沈才從一片迷離的漆黑中勉力睜開雙眸,眼前景象仍是模糊不清,只感腦內昏沉一片,不由得用手揉了揉頭意圖讓自己清醒。
“醒了?”
易瞑老神神坐在一葉孤舟之上,閉目養神。韓沈這才發覺自己躺在易瞑的腿上,而此時的二人正乘坐孤舟返回廬山的路途上。
“師尊,你下次要是有什么動作也好先給徒弟暗示一下,不然徒弟我恐怕下次連小命都給你弄沒嘍。”
韓沈起身揉了揉頭,抱怨道。
先前見自己師尊和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陰冷森寒的小白臉驀然對峙的時候,韓沈便悄悄移動到那小白臉背后凝神戒備,卻不想在一觸即發之刻,腦海里莫名承受了一股強大威壓的激蕩,便失去了意識。
“弟子本想繞到那人背后來一個出其不意,沒想到師尊倒是給弟子來了個出其不意。”
易瞑睜眼看著起身坐在孤舟一端的韓沈,雙眸滿是才撥開一片昏暗的朦朧,兀自搖頭嘆氣道:
“是啊,我要是沒聽你說,我還真沒想到你要這么個出其不意。為師方才可是救了你一命,那人哪是那般好對付。”
見韓沈仍是一臉不忿,易瞑接著說道:
“那人所用的權杖,乃是名為‘冥冥不覺’的圣武。”
所謂圣武,乃是萬千器具之中的極佳之品。
無非有三種方式獲得,因緣,傳承與創造。現在修士所能擁有的大部分圣武都是從前人遺留的仙跡因緣際會所發現,或者以傳承的方式一代一代流傳下去。
若能憑借一身能為創造一把靈武的修士,無論在過去還是現在,皆是鳳毛麟角,而文溟偏偏是靠第三種方式獲得那柄權杖。
“那柄權杖可是會自覺護主,只要有人對他起了殺心,那頂端的修羅鬼面便會噴吐業火。”
易瞑靜靜看著韓沈,讓韓沈心中一悸。“那可是貨真價實的無間業火啊,我的乖徒兒。”
“可…可是…師尊那你…”
“為師并未對他起任何殺心,所以那柄權杖自然沒什么反應。當然了,哪怕真向我噴吐業火,我也并不畏懼。為師把你打暈過去,那是擔心你的安危。”
易瞑繼續說道:“回去好好修行,我要親自考校一番你和你師兄的能為。切記,天下間勝過你,勝過我的能人異士比比皆是。莫要驕傲自滿,這也是我平日一直告誡你們的。”
韓沈聽罷,一臉凝重道:“弟子謹遵教誨。”
易瞑卻被韓沈一臉鄭重的表態弄得一笑,一臉愉悅地從袖里掏出一粒丹丸,說道:“這是你黃師伯煉制的丹藥,算是師尊予你的補償,有助你調息。”
韓沈道聲謝后,立馬服下丹藥,靜坐調息。易瞑則是站起來,走到船頭背對著韓沈,低頭看著從文溟手中得來的一串鈴鐺,開始靜靜思考。
噬靈鈴,乃是專門針對魔氛的容器,由前代矩子所做。在風雨欲來的前夕,魔火鬼氛已經襲擾了小半個愿土和仙界,多依托修士們耗時耗力方能凈化,而前代矩子,也就是易瞑的生父,易知難,突發奇想看穿了魔火的本質而制造了噬靈鈴,由于材質稀缺,并未制作過多。
法寶稀有,在那次大戰幾乎全部用盡,陸陸續續有不少被轉送出去。
一部分留給了天昭,一部分留給了廬山,一部分留給了云光宗。當然還有一部分被墨家之內的有心人帶往不知何處,在自易瞑繼任矩子以來,一直追查此事。
三百年,往往是捕到些蛛絲馬跡便立馬斷了線索,叫人好不懊惱。
看來老師對文溟還是頗為信任,不然也不會交托此物于文溟手上,那么文溟此番之舉背后亦有老師的授意。
學宮似乎不如往先一般敬畏老師了,只是不知這和覺海那位有何關聯。
昔時為了徹底封印魔域以絕后患,聯手各界大能共同創造了覺海,并由各域大能自愿鎮守。廬山自然是由夏語冰仙長和另外兩位已仙逝的前輩,釋境則是五宗輪換,而天昭則是由先皇之弟,陳祖奉。
此人除卻在封魔一戰有過一面之緣以外便再無交集,據傳也對現任皇帝和國師頗有微詞。
思及此處,易瞑頗感煩惱,此一行雖然只有匆匆一日之多,卻也是見識到了天昭內部的暗濤洶涌,如果廬山乃至整個仙界都無任何作為,之后的事當真不敢去想。
但是魔氣一事十有八九是天昭搞的鬼,這是毫無疑問的。
“嗯?”
易瞑睜眼,一葉孤舟似有所感也從空中緩緩落下。此時,已是暮色蒼茫,瞑煙四合。
“凝神戒備。”
易瞑一邊叮囑韓沈戒備,一邊手化劍指環伺四周。乍然間,四周塵土猶如海潮涌起,高如二丈城墻,將二人攏住。易瞑眼中所見只有無邊的黑色,神識感應四周后,發現在這莫名的空間里面,除了自己和韓沈以外,又多了一個人。
“這就是廬山十峰的實力?也不過如此嘛。”
來人‘嗤’地一聲笑起來,陰柔森然的聲音回蕩在這漆黑無垠的空間里。
“我不知道陰世的小鬼竟然也敢跑到人世放肆了,不好好做鬼,是要我提前送你入輪回當畜生嗎?”
“修士大人好利的口舌,待我將你和你的姘頭挖了內丹,煉成我的鬼奴,看看你的口舌是否還是那么厲害。”言畢,周遭空氣迅速流動化作狂風向易瞑和韓沈靠攏過去,似要將他們二人撕個粉碎。
姘頭?竟然敢如此侮辱自己的徒弟?
易瞑心中冷笑,好個不識好歹的孽障。
“很好,你惹動我的殺機了。”
一旁的韓沈已是掌運勁風,辟凈方圓鬼氛,一道剛柔并濟的掌風穿過靠攏過來的陰風直直打向那人。那人雖是身形若幻,卻也才是堪堪躲過去。
“有兩小下子,險些著道了。”
盡掌地利,卻不能盡用,易瞑心中一曬,右手劍指一劃,左手用真氣護住韓沈,直接將陰風劈成兩半。
未有絲毫遲疑,不留片刻停頓。
易瞑‘猛’地朝前撲過去,來者似有所備,雙手一擋仍是后退數里,口嘔朱紅。
“果然,劣徒出自劣師,一個不成器的師父只能教出一堆不成材的徒弟。”
“易瞑,今日我誓報徒弟被殺之仇!”
卻見先前還包圍著易瞑韓沈二人的陰風盡數回流,盡數納入來人之袖內,浮于半空之中。在幽暗封閉的空間內,來人身形面貌卻變得清晰起來。
高挑挺拔的身形若隱若現,枯槁蒼白的臉上布滿森森鬼氣。
“記住我的名字,陰不邪。”
空間之內靈氣沸騰,易瞑驚覺四周驟然變冷。
鬼氣?
“難怪如此有恃無恐,看來你這個惡鬼是依憑在這個墳包里面。”
易瞑冷笑道:“也不知道是天昭哪個喪心病狂的予你好處,妄想依托小葬法來取易某人和我徒的性命。”
小葬法,依托星辰龍虎堂而成之墓冢,枯草為底,甘露覆蓋,森森白骨安居其中。含蘊生氣之物皆可成,比如活人之身,抑或亡鬼之體。若能用到正途,便能使生氣綿綿不斷,護佑一方水土。反之,則會成為邪魔外道害人的手段,化為無形死氣扼殺生者。
顯然,目前易瞑韓沈二人便是遭遇后者,墮入邪魔外道之手的小葬法空間,此空間便是以陰不邪為依憑蘊育而生,單靠此人的能為斷不能在短時間內建成這空間,那么外面暗中襄助之人便有些耐人尋味。
陰不邪不語,目光落在易瞑身上猶如看待死物一般,周遭絲絲裊裊的死氣匯聚于手中凝形,輕輕一揮,如瀑布傾瀉,橫掃而下。
易瞑不慌不忙,再出劍指如疾風迅馳,死氣不得欺身。易瞑不給陰不邪絲毫停頓的機會,足尖在地面一點,騰空襲向陰不邪。
身姿如刀鋒銳利,使得迎面襲來的死氣似有了靈智,生起了畏懼之心,竟然避其鋒芒。如雁群一般變化隊形,竟然襲向易瞑身后,被真氣護住的韓沈。
不及回身,不再思緒,劍指一鼓作氣殺向陰不邪。陰不邪驅使周遭死氣為盾,卻仍是被易瞑打得狼狽不堪。
“易瞑!你無法殺死我,還不如回頭關心關心那個女娃!”
易瞑冷聲笑道:“我易秋水教出來的徒弟豈有你想的那般不堪!”
鬼氣逐漸消散,陰不邪頓感身形逐漸消散,體內靈氣紊亂不堪,心中起了脫逃之意。
什么徒弟之仇,什么馴為鬼奴,得有這條命才行啊。
眼下可是連自己這條小命都可能無法保住,不得不調動空間內所有死氣來穩住身形,森然鬼氣護住己身,心中暗舒口氣,厲聲道:“易瞑,這個空間內死氣源源不斷,你是無法殺死我的!”
言罷,雙手再度一揮,空間內死氣翻涌,作那驚濤駭浪,撲向半空中的二人。
“我沒想過殺你啊,只是想捉住你罷了。”
易瞑展露笑容,猶如三月春風,讓陰不邪那干涸的心境似逢甘霖一般,不由心神一晃。
“墨守成規!”
易瞑厲聲一喝,劍指成掌,掌心處一個如墨漆黑的大網迅速將陰不邪裹住,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竟打得陰不邪猝不及防,想要驅使周遭死氣破開墨網,卻發現自己竟然動彈不得,如同蛆蟲一般在半空中扭動,而先前涌來的澎湃鬼氣也因陰不邪意志的動搖而潰散。
“納!”
原是柔軟的網絲如同巨蟒一般,死死纏住陰不邪,不給陰不邪片刻休歇的機會,陰不邪頓感自己性命如水一般悄然流逝,眼前景色漸變模糊,半分力氣都使不上。
“收!”
烏漆墨黑的巨網似有所感,竟是逐步回攏于易瞑的掌心,化作一顆黑色珠子。先前一切好似霧里花,水中月,縹緲虛幻,似夢非夢。
易瞑足尖著地那刻,驀然,周遭空間激蕩崩頹,如瓦片‘簌簌’脫落,還歸這天地原本的面貌。
鬼氛散去,唯見易瞑一人負手挺立。
撥開云霧見天日,照見閑云野鶴來。
“師尊!”
韓沈現下心中滿是崇敬,未曾想易瞑出手竟能如此雷厲,如此之快解決了眼前之敵,在韓沈心中那勢利慵懶的形象一下子拔高為孤傲凜冽的仙家名宿。易瞑見韓沈并無大礙,心頭一松,正要開口寬慰一下,卻見韓沈說道:
“弟子從未像今日這般崇拜師尊,本師尊竟如此厲害!”
易瞑眉梢一挑,這徒弟倒是心直口快,絲毫不給師長留情面。心中暗嗤,將一肚子寬慰的話語咽下去。
“若無外力,其實也沒有那么容易瓦解。”
倏然,一陣幽蘭花香自不遠處飄來,洗卻二人身上風塵,頓覺身形輕盈,好似空中浮云,易瞑舒心一笑:
“走吧,去見一見上鉤的獵物,到底是何方宵小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再順便見一下許久未見的好友,真是想煞易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