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衍在鍵盤上敲下最后一個字。旁邊的手機亮了一下，他歪頭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有些為難。

電話是他的母親李慧打過來的。

摁下接聽鍵，許久沒有說話，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媽，怎么了嗎？”他順手拿過水杯喝水，水杯里已經沒有水了，他遺憾的嘆口氣。

“兒子，周末回家吃飯嗎？

“抱歉，周末我得加班。”鄭衍無奈的回答。

“還要加班？你這都一個月沒回家了。”李慧那邊顯然是生氣了，語氣里帶著淡淡地幽怨。

“嗯，那也沒辦法。”鄭衍無奈。

“也難怪現在還沒有一個正經的對象，你說你這么忙，我得等到什么時候才有孫子孫女帶啊！”李慧抱怨，最后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鄭衍無語。

“哎對了兒子，我上次讓你加的那個女孩子的微信加了沒。張阿姨的女兒比你小幾歲，姑娘長的膚白貌美，性格溫和，媽媽很喜歡。”

鄭衍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母子倆之間的話題只剩下，談論哪家姑娘還單身，哪家姑娘怎么樣怎么樣，以及他是否也喜歡人家。

最近他確實很忙，已經連續加了一個月的班。許久沒有回家跟母親吃飯了。不過他也樂于加班，免得天天聽母親在耳邊絮絮叨叨，他也正好躲個清靜。

李慧去年退休，她也不愛跳廣場舞，整天除了看看八點檔肥皂劇，去公園溜溜狗，百無聊賴，也無其他事情可做。

李慧一無聊就愛胡思亂想，每回鄭衍回家，明示暗示讓他趕緊談對象，趕緊讓他生娃。

李慧說趁著她現在還年輕，還可以幫忙帶孩子，不然等再過幾年，上了年紀，力不從心，想幫忙都幫不上。

李慧特別羨慕老姐妹有孫子孫女帶。自從退休之后，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鄭衍趕緊娶媳婦生娃。

鄭衍今年已經三十歲了。也單身了三十年，李慧擔心他性取向和生理上都有問題，去年愣是拉著他去醫院做檢查。

鄭衍尷尬，拗不過也只好答應了。

醫生給出的答案是，一切正常。

鄭衍當然是正常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瞞著所有人偷偷喜歡了一個姑娘十二年。

情人節的時候走在大馬路上，看著別人手牽手，成雙成對的。其實他也很羨慕。不是說不想談戀愛，是他喜歡的姑娘還沒答應跟她談戀愛。

他想過要結婚生子，但只想和余初。

“鄭衍……”

鄭衍的意識正神游物外，忽的聽見李慧嚴肅的喊他的名字，七零八碎的意識才慢慢回歸大腦。

“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李慧說。

“您說，我聽著。”

“你表個態，你對張家那姑娘到底有沒有意思？”

“沒有。”鄭衍回答的毫不猶豫。

李慧苦惱地嘆了一口氣，還是好脾氣地問。“那你能不能告訴媽媽，你喜歡什么類型的姑娘？”

“媽媽，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鄭衍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遲疑地問。

“嗯。”

“其實我覺得我不結婚過的也也挺好的。像我這樣的上班族工作那么忙，即便找了女朋友，也沒有時間陪著她，那不是耽誤人家嗎？”鄭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

“你是想說，你以后打算做一個不婚主義者？”

“啊！媽媽您真聰明！”鄭衍訕笑。

正如他所料，電話那頭的人沒有說話。鄭衍已經做好了被罵個狗血淋頭的準備。

短暫的沉默之后，沒有意料之中的暴怒。李慧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其實媽媽知道你喜歡小初，小初也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聰明伶俐，乖巧懂事從小成績優異，媽媽也很喜歡。”

意料之外的答案，鄭衍在聽到李慧提到余初的名字的時候，心里一緊，握著手機的手指稍微用力，跳動的心臟亂了節拍。

鄭衍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覺得余初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孩子，她身上自帶光環，總能成功的吸走她所有的注意力。

他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余初，礙于各種原因，他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他自以為自己隱藏的特別好。

“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思我這個當媽媽的怎么會看不出來。”李慧揉了揉眉心，嘆氣。“小衍，換個人喜歡好嗎？小初不適合你。”

“媽，我不介意她的過去。”鄭衍以為李慧是不喜歡余初，他急急地說。

“我不介意她的過去，我介意的是她的過去過不去。”李慧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忘不了舊人，你也永遠進不了她的心里。”

“好了媽媽累了，先去睡覺了。”李慧似乎很疲憊，說話沒有先前那么興奮，懨懨的。還沒等鄭衍開口，李慧就先掛了電話。

鄭衍想說他是知道的，余初并不喜歡他。余初的心里住的一直都是別人。但是沒關系的，他還是愿意等著余初忘記舊人，陪著她重新開始。

但是這話他自己都沒有底氣說出來。余初忘不掉和舊人的過去，短時間內自然是接受不了新人的到來。

就像現在，鄭衍忘不掉余初，無法接受除了余初以外其他的任何人，是一樣的

鄭衍和余初是高中同學，后來又一起念了一個大學，大學畢業之后又在一個城市工作。兩個人認識的時間很長，關系也很好。

后來余初交了男朋友之后，為了避嫌，兩個人基本上很少單獨見面。能見面的時候，一般都是幾個好朋友聚會，兩個人也沒說多少話。

幾個月之前，余初突然宣布和相戀了十年之久，即將要步入婚姻殿堂的男朋友鬧掰，兩個人徹底結束了戀人關系。

余初跟他說是和平分手，她當時的表情輕松，絲毫沒有悲傷的痕跡。鄭衍是了解她的，越傷心越鎮定，她表現的那么風輕云淡，心里指不定有多驚濤駭浪。要不然怎么說走就走，一走就是好幾個月。

鄭衍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正要站起來準備出去透透風。這時候又有人打電話進來。

他正要掛掉，看到來電顯示是“小楊。”

“小楊？”他坐了起來，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心里詫異，小楊怎么這個時間打電話找他。

難道是余初回來了？想到這里他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微笑。他來了興致，坐直身體，笑著問。“是你姐姐回來了嗎？”

電話那頭的小楊安靜了下來，鄭衍沒有聽到回答。眼皮跳了一下，莫名覺得心里更煩躁，心里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鄭衍哥，我姐姐她回不來了。”小楊的聲音微微發抖，帶著抑制不住地哽咽。

“在胡說什么？”

鄭衍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皺著眉又重新問了一遍，待在空調房太久，他又很久沒有喝水，聲音啞的厲害。他急急地說。“沒關系，如果她打算留在那里生活，我……”

幾個月之前，余初忽然提出去一個偏遠山區的小鎮做志愿者。前兩天鄭衍和她視頻，余初還表示過有留在偏遠小鎮當鄉村教師的打算。

小楊說余初回不來了，鄭衍下意識以為是余初打定主意留在鄉村當教師，并且已經跟家里人商量。

他一句“我過去陪她”還沒說完，就被小楊給打斷了。“我們剛剛接到警方的通知，我姐回來的路上出車禍，我們到的時候，她正在醫院里搶救……”說到這里，小楊哽咽的更厲害，聲音發顫，吐字都開始不清晰了。

“啪嗒……”

聽到“搶救無效死亡”這幾字之后，鄭衍握著手機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手機在掌心滑落，直直的跌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地聲音。

也幸好他的辦公室隔音效果好，外面正在辦公的同事并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

手機屏幕四分五裂，就如同他的心臟。

大腦停止了思考，瞬間降智。鄭衍足足花了一分鐘時間去理解“搶救無效死亡”這幾個字的字面意思，

“搶救無效死亡，怎么可能呢。”鄭衍喃喃自語，到現在為止，他仍然不敢相信小楊說的話是真的。

直到小楊著急地喊了好幾遍他的名字，鄭衍才回過神來。彎腰試圖去撿起地上的手機。但手抖地厲害，他試了好幾次，才勉強握住手機。

“小楊你是不是騙我的？是你姐姐讓你跟我的開的玩笑，對不對？”鄭衍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又問了一遍。他臉上是帶著笑的，聲音卻在發抖。

“是真的，我姐姐已經不在了。”

小楊的哽咽說明了一切，余初死了是真的。

鄭衍心跳的飛快，腦子里亂七八糟的。身體的溫度在逐漸流失，明明是炎熱的八月，此刻他卻覺得冰冷徹骨。

連續加了一個月的班，疲憊感瘋狂地席卷了整個身體，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鄭衍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整個人蜷縮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忍不住掩面失聲痛哭。

鄭衍想起了幾個月之前。余初去山區希望小學當志愿者，還是他親自送她去汽車站的，他親眼看著她上了車跟他揮手道別。

余初說，她很快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