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飛陣亡，燕郡潰敗的消息傳到石月城時，龍昊正在靈堂與唐世涯議事。二人瞬間呆立。

良久，唐世涯才稍微冷靜了一些，跪地請命道：“陛下，平遼將軍之仇，必當速報！臣請與禁軍副指揮使冷江率十萬雄師赴燕城前線，與狗賊張山決一死戰！帝都防務，由禁軍指揮使寒鋒全權負責，佑陛下及帝都臣民！帝都之朝政，由四皇子龍然協助陛下！”

“管他是人是神，飛兄之仇，昊必親自去報！”龍昊眼睛通紅，“飛兄、秦力與冷河之遺體何在？昊要厚葬之！”

士兵跪地，面露緊張之色，“啟稟陛下，飛將軍之遺體，已被不明身份之女子奪走，秦力與冷河之遺體尚不知也！”

龍昊強忍著怒火，吩咐道：“務必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搜索烈士之遺體，斷不可落入賊人之手！”

“亞父且留守帝都，昊率冷將軍奔赴前線。帝都之朝政，亞父自行裁奪。昊只有一事相請，三兄龍鈞，輔助朝政多年，為人忠厚，深明孝悌之大義，亞父有用得著吾兄之處，其定將盡心盡力！”

唐世涯勸道：“陛下，先皇尸骨未寒，國喪期未滿！先皇托國于陛下，陛下當以國祚朝政為重，切不可意氣用事也！”

“昊意已決，亞父不必再勸！”龍昊堅定無比地說，“區區一個八歲毛孩，竟把我平遼大軍打得落花流水，豈有此理！”

“唐宇誓死跟隨陛下！”唐宇單膝跪地，手按佩刀，熱淚盈眶道。

正在此時，龍鈞進殿，跪拜父親靈位，側身請纓道：“弟乃帝君，若此番貿然出擊，豈不正中叛賊下懷？于國，君之為君，自當以社稷黎民為重，不可讓國一日無主。于家，兄之為兄，自當一馬當先，沖鋒陷陣也！迎擊叛軍，非兄莫屬也！”

唐世涯大喜，連忙附和道：“三皇子所言極是！臣附議！”

“臣附議！”殿內三十余文武官員，俱跪地附議。

龍昊無計可施，長吁一聲，眼淚已經忍不住要奪眶而出。道理他都懂，就是過不了心中這道坎。龍飛之于他，就連母親和李剛，都無法取代。

須臾，龍昊扶起龍鈞道：“兄長既如此說來，弟乃令兄為諸軍元帥，率十萬禁軍迎擊叛賊！寒鋒為兄之副將，冷江留守帝都！兄在前線殺敵，弟與亞父在后方全力以赴，保供糧草。”

寒鋒與冷江俱跪地領命，而冷江作為留守帝都的將領，明顯面露憂愁之色。

唐世涯反對道：“帝都防衛，事關重大，務求萬無一失也！臣還是那句話，兵不在多，大元帥此行，五萬之兵足矣！”

“就依相爺所言！鈞與寒將軍攜眾將士以一敵十，亦未嘗不可也！”龍鈞慨然道，“若前線戰事焦灼，后方再補充兵力，或更能見機行事也！”

“那兄且點兵五萬。”龍昊道。

唐世涯補充道：“北遼糧草充足，今與叛賊之戰，絕非短期可停也。四皇子然統領皇倉，臣請輔助四皇子全力以赴，面向諸郡之臣民，廣積糧草，招兵買馬！”

龍昊本來十分反感龍然這個名字，這個唐世涯，明明龍然都不在殿內，還要硬往他身上拉業務，想來也是怕日后沒有任何功勞，不便在朝堂立足。

唐世涯的話，倒是提醒了龍昊，前番聽聞皇倉已經連連虧空，怪不得冷江一張苦瓜臉，想來軍備物資亦是嚴重不足了。

所以，唐世涯幫龍然接下來的，倒是個燙手的山芋。當然，也是留守后方之首要事務。怪不得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師不為學生考慮，如何稱得上是稱職的老師？

當此危難關頭，爭論這些未免顯得太過幼稚。龍昊也懶得去理會，淡然應允道：“四兄新掌皇倉，情況不熟，昊亦從未過問皇倉出納之事，保供之事，還有勞亞父多操勞！傳令下去，帝都之內，無論皇室與庶民，皆應節衣縮食，杜絕鋪張浪費，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舉帝都之力全力保供！昊之府上，留半月之口糧，其余物資，全部充軍！”

“臣亦效法！”唐世涯附和道。

其他諸官面面相覷，紛紛附議。但很多人其實是不愿意的，誰不想廣積糧草，悶聲吃空餉？即便是國難當頭，畢竟戰火也還未曾燒到帝都，大家能夠感受到的危機，則是抽象的。

龍鈞又在父親靈前磕了三個響頭，焚了一炷香，起身拜別龍昊等人，對寒鋒道：“寒將軍，前線告急，你我當即刻清點兵馬糧草，今日盡快增援，刻不容緩！”

“元帥所言甚是！屬下這就隨元帥赴禁軍總部點兵！”寒鋒答應著，拜別殿內眾人，與龍鈞大步流星而去。

“亞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諸愛卿皆已表態，只留半月口糧，其余全充公，實乃雪中送炭也！昊欲即刻前往諸卿府上清點，還請亞父令人隨昊同往，就先從昊及諸兄弟府上點起吧！”龍昊突然決定兌現剛剛所做之承諾，唐世涯略顯緊張，但既然此前已表態，也不好表示反對。特別是，當著眾人的面，如果提出異議，反倒惹人猜忌，以為他心虛。

殿內眾人，有淡然自若的，但畢竟是少數，多數是戰戰兢兢，焦躁不安。

和唐世涯一道回到東宮，皇倉總管劉希平也已趕到，三人一車一馬。龍昊令劉希平自行清點托運，劉希平哪敢，跪地猶豫。

唐世涯說：“陛下有旨，留足半月口糧，其余全部充軍，劉大人還愣著做甚？”

劉希平戰戰兢兢，開始在莫大的宮殿內搬運，府外很快堆成了小山，十輛馬車隨后而到，車水馬龍運糧忙。

說實話，龍昊有些震驚，東宮竟然有這么多谷物肉類，東宮上下滿打滿算也就一百人，這些儲蓄足夠吃半年了！

接下來到四皇子龍然府上，情況大抵相似。但龍然居然不在，這個四皇子，既不替父守靈，又未在府上，令龍昊有些詫異。

其他幾個皇子府上，儲蓄則要少得多，當然人頭也更少。看來，這個四皇子，跟其他皇子還是有很大區別的。畢竟，他是宰相的學生。

唐世涯的府上，除了各種書籍案牘，值錢的東西幾乎沒有，糧草也是少之又少，役使的下人也很少。糧食莫說捐贈了，就連十五天的口糧，尚且不足。唐府室內之陳設，可以說是整個朝堂文武百官中最簡陋的。

這讓龍昊頗為感嘆，這個唐世涯，倒還真是個清官。

皇后和眾位妃子，以及三皇子龍鈞的家室，聽聞帝都為前線捐糧，也紛紛到皇倉來登記捐贈。

帝都臣民俱是奔走相告，為前線捐糧、捐資、捐物，皇倉在東、西、南、北設立了四處募捐點，亦是熱鬧非凡。

龍昊和唐世涯到得皇倉，只見龍然坐在賬房，親自清點捐贈物資數目，忙得滿頭大汗。

皇倉車水馬龍，門庭若市，原本已經空空如也的各大倉庫，正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漸漸塞滿。

見龍昊一行到來，龍然起身，不無興奮地說：“陛下，相爺，帝都上下皆踴躍捐贈。我大致清點了一下，目前收到的捐贈，可供我十萬大軍補給一月也！”

“四兄辛苦！昊謝過四兄！”龍昊拱手道。

龍然微笑著回道：“為帝國分憂，為前線保供，為陛下分憂，乃愚兄應盡之責！不足為謝也！保供之事，有愚兄在，陛下盡管放心，就算兄之府上揭不開鍋，也絕不讓前線將士忍饑挨餓！”

陳詞之慷慨，倒讓龍昊有些不認識這個兄弟了。正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也。

其實，龍昊一直猜測，毒酒和偷襲運糧隊之事，都是龍然所為，一直視龍然為最大的敵人。

但，這也只是猜測，而且如今北遼叛軍南犯，國恨家仇當頭，他也懶得去揪這些過往之事。

作別龍然，龍昊與唐世涯沒有再上馬車，而是在皇宮里邊走邊聊。

唐世涯低聲稟報道：“陛下，毒酒之事，臣已查明，北遼進貢之車馬，貨物未曾動過，悉數分配至皇室各府上。除陛下府上一罐有異，其他皆無異常。毒酒源頭，應在北遼酒廠，臣斷定與妖童馬克瑞脫不了干系！陛下且看！”

說著，從胸前掏出一副字，是一首詩，道是：“石月風情別樣美，老窖佳釀催人醉。勸君莫思故鄉人，長眠北遼不復歸。”

龍昊仔細一看，那字跡力道風格，跟“北遼老窯”的標簽，簡直是一模一樣。

唐世涯接著解釋道：“此乃禁軍在馬克瑞家中所得。實不相瞞，當日臣便發覺，妖童異常，恐壞我帝國基業。八百年國祚，陛下定也有所耳聞。臣是以未得先皇旨意，擅作主張，命禁軍偷襲妖童，熟料竟讓其給跑了！或許，此乃天意也！”

說到偷襲未成，唐世涯充滿了遺憾。

龍昊瞪大了眼睛，偷襲馬克瑞之事，他尚是第一次聽說。想來，當日在北遼，暗地里還有無數的博弈，都是他所不知的。

他想到了偷襲運糧隊之事，那可以說是他最想抹掉的一段黑歷史。此刻，他不想再提及此事。就算是四皇子作為，又能怎樣？父親尸骨未寒，難道讓他再手足相殘？

不料，唐世涯主動稟報道：“偷襲運糧隊之事，臣已查證到......”

“此事不必再查。”龍昊打斷了唐世涯的話，“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今非昔比，今叛軍犯我，帝都之內皆為友也！”

唐世涯楞了一下，轉移話題道：“陛下，臣聽聞民間謠傳，妖童馬克瑞，自稱受遼神之派遣，攜神器助張山。北遼地界，關于遼神之傳說，鋪天蓋地。叛軍將士對妖童，俱是頂禮膜拜，奉為神靈之化身。”

龍昊不以為然道：“管他遼神遼妖，無非是裝神弄鬼罷了，不日定將露出馬腳！”

“陛下！切不可如此輕敵！”唐世涯勸說道，“歲末北遼之宴席，妖童當廷所作之《將進酒》，文采飛揚，似滿紙酒香，若非神助，豈能得也？前日百步穿楊，擊落帝國第一飛將，若非神助，豈能成也？張山倒不足為俱，此妖童絕不簡單，乃我帝國之心腹大患也！”

“區區毛頭小孩，何足畏懼？”龍昊繼續道，“亞父乃帝國之相，當思奪帥之計，而非糾結于裝神弄鬼之小卒也！”

唐世涯碰了一鼻子灰，龍昊亦是心煩意亂，言之不歡，二人沉默了。

在龍昊看來，所謂的百步穿楊，所謂的神童降世，所謂的遼神，都是計謀而已，不是真有神靈，而是人在作怪。

良久，龍昊態度緩和，真誠地說：“亞父，昊知你夙夜在公，兩袖清風，實乃文武百官之楷模，朝政之基石。大陸流言四起，父皇仙逝，北遼賊兵來勢洶洶，昊寢食難安，想來亞父亦是如此。你我皆凡人，內憂外患之交，亞父難免思慮重重，實屬正常也。然，愈是如此，你我愈當保持清醒之頭腦，否則恐將帝國導入歧途也！”

唐世涯微微嘆息一聲，不再爭執。

新的統帥龍鈞率隊，點兵五萬，只備了五天的糧草，浩浩蕩蕩揮師北進，帝都萬人空巷，臣民自發夾道送別，哭聲和鼓勵聲震徹帝都，將士們的氣勢一時無兩。

后續運糧車隊也陸續出發，很多百姓自告奮勇加入了運糧隊。

然而，大軍尚未進入燕郡地界，前方就來報，叛軍已從燕郡郡府燕城揮兵繼續南下，一路摧枯拉朽，連下五城，先頭部隊已到石月城邊境，與龍鈞大軍相距不到五十里。

燕郡與帝都之間，僅有一城相隔，名曰月華城，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本是拱衛帝都之要塞。

然而，月華城守將燕宇，乃燕郡郡守燕翼之兄，年界六十，與其弟燕翼一樣貪生怕死，攜守將棄城而逃。

月華城防衛形同虛設，叛軍只用一個時辰，便攻入月華城。帝都告急。

張山令叛軍在華月城修整補給，并下達最后通牒，道是：“帝都無能，大陸生靈涂炭！朕奉神靈之命，率北遼討賊軍十萬神兵，如入無人之境，兩日內連下十城，帝都頃刻將覆！北遼義軍討伐不義之帝都，罪不在黎民也！帝都之臣民，若七日之內有交出昏君之幫兇唐世涯者，賞金萬兩，封郡守！若交出昏君龍昊，賞金百兩！朕念及蒼生，免帝都臣民之不死！帝都之仁人志士，若舉旗順我北遼者，皆重賞重用！若一意孤行，負隅頑抗，朕定率神兵屠城七日，令帝都片甲不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