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階梯上，雙手有些不知所措地下垂，凝視著佇立在黑暗中的水塔。

“真的不用再來一次嗎？”業務員小姐正經說道。

我打開熱咖啡，說不準我今天要喝一箱了。

“不用了，謝謝你。”現在我什么事都想明白了，“這個機會我永遠不會用。”

“果然沒看錯你。”業務員小姐無奈雙手抱胸，“我選中的客戶個個都是倔脾氣，好不容易想重來一次。我出現的時候，卻都拒絕我。”

“這樣我的業績可不光彩，又要被笑話了。”

業務員小姐站得筆直，遮住左半張臉的頭發在風中舞動，露出了臉頰上的燒傷痕跡。

“以后打算怎么辦？”

“走一步看一步。”我抬起頭。

“喲，堅定了不少。人生的精髓就是走一步看一步。有走下去的氣勢，未來怎樣都好說。”業務員小姐很贊同我的說法。

“我以為你會說消極的。”

“何至于，‘走一步看一步’是有勇氣的家伙才說得出口的話。這是和穗教你的？”

“不知道，但是我多少肩負了一點東西。和穗將她的人生放在了我這。”我頓了頓，“既然如此，就沒有輕易頹廢的道理。”

“在我成年人的眼里，有點樣子。”業務員小姐點點頭，“去追尋你想要的吧。”

“希望以后不會再和你見面了。”

“為什么？”

“意味著我動搖了。”

“那確實，不過我就又少了份業務。”業務員小姐坐在我旁邊，“這次你動搖了，不過還是直接拒絕我了哦。”

“千辛萬苦留下了自己存在的痕跡，又要我重來，我可不干。”

“是不想讓和穗失望吧。”

“隨你怎么想。”

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慢慢改變的呢？

“喂，我叫北上，希望再也不要見面了。”北上站起身，晃了晃手。

那樣最好，我握緊手上余熱的咖啡罐。

我不會忘記夏天發生的事的，盡管充滿遺憾。

…

我打開了手中的信。

映入眼簾的是“致我重要的青梅竹馬。”

我們還真是相似，我苦笑著看完了信。收起什么多余的思緒，現在的我要再去見宮遠一面。

夏天剛開始我是這么想的，如今的我也是這么想。

現在有沒有更堅定一些呢？

“景哲…嗎？”

我轉頭，愣了很久才意識到眼前的是——

某位人魚小姐，杏河。

杏河穿著講究的黑色漢服，卷著袖子，在章魚燒的攤子邊看到了我。

“好久不見，變化很大。”杏河活潑地拍了我的肩膀。

“怎么自初中以來都不聯系了呢？”杏河熟絡說道。

“是嗎？”我不感興趣回復。

“你女朋友呢？就是之前那位很可愛的，當時我真的嚇了一跳呢，連招呼都不敢打。”

“不是我女朋友。”

“胡說，都抱在一起了。”杏河露出了討厭的笑。

我反感地想離開她。

“還踢足球嗎現在？”

“很久沒碰了。”

“大提琴呢？你的壓軸節目我現在都還記得。”

“還好吧…”

我回想起初中時期，曾喜歡過杏河一段時間。

毫不夸張地說，杏河是我見過最“美”的人。不論身材與氣質，也不包含男性的偏見，杏河的五官給人一種“本應如此”的自然感。

包括現在杏河盤起頭發露出白皙的側頸，也和她的笑容完美貼切。

我也因此覺得杏河像人魚，有著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優雅。硬要說的話，杏河給人一種在深海獨自一人漫步的美感。

杏河很想和我閑聊，在我身邊絮絮叨叨。

我嘆了一口氣，買了兩份章魚燒。終于我賣掉唱片的錢也一分不剩了。

杏河驚訝地接過了章魚燒。

“高中過得怎么樣呢？我…”杏河擺出一副可愛的樣子，講起自己高中的事。

我站在原地。想起和穗對我說過：“每當想改變時，過去的陰影總是會纏著你。”

我也該和過去的自己來個了斷。于是我默默聽著杏河說的話。

聽她講自己高中的幸福經歷。

…

初一入學的時候，我和杏河相識，那時的我們互相加了通訊軟件。我被這位“人魚”一般的女孩深深震撼到了，我和她在通訊軟件聊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那段時間可以稱得上是熟識了，之后當然理所應當的突然斷了聯系。

我們再相見時是在舞臺劇上，得體而優雅的杏河讓我覺得陌生。那個時候我恐怕就喜歡上了這位“人魚”小姐，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們又開始了聯系。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元旦慶，作為足球社副社長的我和杏河一起搬材料。杏河拿出鹿角戴到了自己頭上，我和她一起輕輕笑了。

“景哲，你知道嗎？我好像是喜歡你的。”她是這么說的。

走廊的光投在了我們兩個小孩子的臉上。

杏河彎著腰左手捂著嘴，瞇著眼睛叫我不用著急回答。

我愣住了，說不上來的喜悅一點點從心中溢出來。

果然我還是個小孩子啊。

于是第二天，杏河有男朋友了。她男朋友與其朋友來警告我了。

這是我第一次打架，不出意外輸了。平時我就是不太愿意和人交往的樣子，維持表面關系倒是會一些。可能正是如此，他們下手格外的重。

就在我想怎么還擊的時候，一個像猴子一樣的身影跳了出來。

“想還擊的話帶我一個，我也被他們揍過。”那個身影說道。

我就是這時認識比我大一級的東木學長。

于是在一次放學后，我們好好出了一次惡氣。

“喂，你抽煙嗎？”

我搖頭，弱智行為。

東木笑瞇瞇把煙遞給我。

“煩惱的寄托物罷了。”

我愣了一下，接過了。

自那以后，東木經常會把我上課時拉出去。我們也逐漸熟識起來，有時翹課去看書、有時翹課去發呆、有時翹課去逛書店。

自那之后，我也不想聯系杏河了，杏河也從未找過我。

知道我打架之后，班上許多之前就看我不順眼的人，也紛紛出來“挑戰”我了。我更是連表面功夫都不想維持了，我也就是在這時認識的田讓三人組。

在底層學生中，我和東木的學習卻絲毫不落后，甚至可以說靠前。老師也拿我們沒辦法。于是在畢業的時候，我和田讓三人組產生了沖突。

我上高中是背叛行為？搞笑，我背叛誰了？

“阿景也來和我一個高中吧。”這是東木在初中時對我說道的。

我根本不把東木學長當好人，婉言拒絕了。或許是把我帶入深淵，他會有幾分快感吧？

于是在我畢業時，他又找到了我。

我們兩個人騎著老舊的自行車在江邊遛彎。

“你有重要的人嗎？”東木突然問道。

我沒有在意這不著邊的風格，或許這就是我們的風格。

“有。”

“還在聯系嗎？”

“很久沒有了。”

“真是個懦夫。”東木直接說道。

“你有資格說我嗎？蛀蟲。”我毫不客氣。

“沒有，我只是羨慕你有，卻不珍惜。”

“我很珍惜的。”

“我這樣可沒未來可言。”東木突然低沉說道。

“但是你有。”他突然回頭對我說。

“廢話，我當然有。”我晃晃肩膀。

突然，他的自行車加速了。

我也開始向雙腿注入力量，跟上了他。

東木一言不發，在發泄什么似的用盡全力。

我也不服輸跟上。

很久之后我才意識到，這說不定是有關“未來”的競速。

就這么一直加速，加速，直到我的雙腿發軟。

東木閉上了眼睛，全力沖向了江邊的護欄。

“別停下來，停下來是懦夫才做的事。”

我的肺運轉到了極限，不堪重負地快速收縮。

哐當——

東木沖破了柵欄，我看見騎著自行車的他浮在半空中，陽光刺眼地撒在了他的身前。

突然，一切都脫離了掌控。我感受重力把我包裹，狠狠下墜。

那一剎那，我看見他好像在笑。

像是抓住了未來。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父母正在罵我的莽撞與幼稚。

因為失戀，所以和朋友一起沖進江里。

流言是這樣的，我抬起頭被父母瘋狂訓斥。弟弟也像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壓抑著嘴角的笑容，故作平靜地看兄長受到教訓。

“只會丟人的東西。”

我抬起了頭，不愿意過多解釋。

因為幼稚的戀情而輕生，這是外界對我的評價。因為幼稚的青春期煩惱而讓我們家丟盡了臉，父母這么說道。

是嗎？我不愿意去辯解了。

弟弟在旁邊嗤笑我，似乎這樣很有成就感。多半是他在父母面前的乖寶寶形象更高大了。

東木好像沒受什么傷，沒過多久就去繼續念書了。而我因為傷勢可能要躺一兩個月，耽誤了我高中入學。

在病床上的我除了第一天就沒見過父母了，來探望的初中同學也一個沒有。

我時常在窗口看到曾經足球社的同學，卻怎樣也打不出招呼。身邊的人際關系已經把我拉下了，不知為何，隔閡感充斥了我的內心。

初中生因為失戀跳江？我自己想想這覺得滑稽，真好笑，周圍人都是這么以為的。

閉上眼，掉入江中那一刻渾身的冰冷還在束縛著我。

真冷啊，曾經載著宮遠的那輛老舊自行車也因此報廢了。

自那以后，東木就像變了一個樣。變得受歡迎和開朗了起來，每一句“阿景”都包含熱情。聽說有不少學妹喜歡他，掉入江里的他和我產生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我也在病房里碰見了業務員小姐，她帶著陽光的笑容向我說明。

“你有回到過去的機會了！在你想重啟人生的時候，我就會出現的。”

“我不會用的。”

“我也覺得。”業務員小姐整理了一下西裝說道。

于是我把這件發生在寒冷夏天的荒唐事記下來。

即便是夏天蓋著被子，我也依舊會想起那份冰冷。

流言傳到了杏河耳里嗎？我不在乎，現在我連和人的表面關系也不想維護。

出院之后，到了高中更不用說。

總有關系好的小群體，讓我明白，我是永遠不可能插在里面的。

于是寒冷的夏天就這樣過去。

…

杏河輕輕拉了一下滑下去的袖子，牽強一笑。

“剛剛那些都是騙你的。”她否定了自己對高中生活的美好描述。

“我已經快完蛋了。”杏河什么也沒解釋，等著我問她緣由。

她的眼神有一種我熟悉的感覺，像極了魔法快消失的人魚公主。

我才意識到她的狼狽。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別泄氣，一泄氣就會被壓到車輪下了。”

于是我吃完章魚燒，掉頭就走。

關我什么事？我什么都不想問，什么也不想知道。

我正式和過去道別。

走向了自己真正重視的，過去的過去。

我走向了宮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