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高中可比亞楠簡單多了,我們從側門光明正大走了進去。
在和穗的引導下,我們走到了一年c班。
“這就是分班前,還沒遇上景哲同學的時候,我所在的班級了。”
和穗的聲音里帶著說不出來的寂寥感。
我默不作聲。
“我在這可是受了不少委屈,大家好像都不喜歡我的做派。”
和穗的眼眶有些濕潤,我靠著窗子,等著她心緒平靜。
“這個時候一般人都會說些安慰的話,順便問問發生了什么事之類的吧。”
和穗破顏一笑。
“教訓可輪不到我來。我們都這么大了,什么道理不懂啊。”
“我覺得這種時候安慰別人的煩惱只會適得其反吧,我可沒有好為人師的興趣,總之我在和你一起煩惱哦。”
我回應到。
“沒錯,我就是想景哲同學好好地感受我的煩惱,只要有人在和我一起苦惱就已經夠幸福了,像這樣在我身邊就好。”
“倒不如說,這個做法很有景哲同學的風格呢。”
“說的好像你知道我有什么風格一樣。”
“我一清二楚。”
不等我疑惑,和穗就邁開了步子,向走廊的盡頭走去。
“為別人能做的事是有限的。”
這是和穗什么時候對我說的呢?我陷入了沉默,或許單純地傾聽煩惱,就是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事了。
“景哲同學,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會難過嗎?”
“這個說法好青春期啊。”
“確實有些中二,‘青春期’這個說法也太文藝了。”
“不過…”
“不過?”
“不過我是認真的。”
“嗯…我多半會難過地把今天晚上喝的咖啡再來一箱吧。”
“你這樣說我可高興不起來,但為什么是喝咖啡啊,槽點好多。”
“夏天喝熱咖啡不是怪人才干的事嗎?只要做些怪事就會想起來你的,更別提一箱了。”
“這么說的話,我可能會稍微開心一點。”
“不錯吧。”
“感覺景哲同學變開朗了。”
“有嗎?”
“和以前比有的,有很多。”
我是從什么時候起變得有些開朗的呢?永則他們一幫人的關照?大姐的話?和宮橙姐一起抽煙?和森陽小姐的聊天?還是今天狠狠掄起的拳頭?
不知不覺,我在追尋自己青梅竹馬的這一趟旅途中,或許真的變得有些開朗了也說不定。
很久之后,我再想起這件事才發現自己真是笨的可以,從一開始以來最長久、最珍貴的東西被我當成是理所應當的,并且將其埋在了深處。人總是這樣,只有當補救不了的時候才會想著去補救。
和穗小跑到游泳館附近,翻過了游泳館的柵欄,向我招招手。
“我早就想進游泳館看看了。”
我有些無奈地也翻了進去,學校的游泳館常年不開放,是一個有很多怪談的地方。
“太好了,里面還有水!”和穗興奮地從窗子里進到了游泳館。
游泳館里有些漆黑,輕微地回蕩和穗小小的笑聲。
“水好冰啊。”
和穗脫下學生式的皮鞋,把腿慢慢地伸進了泳池里。
月光透過游泳館的氣窗灑在了和穗的背影了,柔順的頭發隨著和穗“咯咯”的笑而顫動,凝脂般的小腿逐漸被水沒過。
我心想只讓和穗一個人在水里未免有些狡猾,很快我也把鞋子脫下來,和和穗并排坐在一起。
夏天的水果然也很冷。
“腿開始發熱了嗎?”
“沒有。”
“我開始熱了。”
和穗看著游泳館天花板最中間透明的一塊玻璃,我依稀能看看見漫天的星星。
“景哲同學,可曾了解過星星?”
“未曾。”
“我很喜歡星星。”
“黃道,銀河,星等,深色的天體,赤經,赤緯,這一切我都很喜歡。”
“人眼可見的最低星等是六等星哦,我記得《H△G》唱過和星等有關的歌吧。”
“是aimer唱過哦,好像是叫六等星之夜吧。”
“不管了,我都很喜歡。”
“我也是。”
“每次看到星空的時候,感覺自己都被治愈了。不論生老病死,行星都在那轉動,恒星依舊在星系的中央。”
“我個人的情感,在這一片星空下好像什么都不算。羨慕也罷,嫉妒也罷,開心也罷,悲傷也罷,痛苦也罷,糾結也罷,煩惱也罷,星星依舊在這片漆黑的天空上緩緩地轉動著。”
“不管是什么情感也好,家庭也好,朋友也好,愛人也好,在這一片天空下就像是一顆沙塵一樣渺小。”
“健康活著,幸福的死去,對這片美麗的星空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在宇宙面前,渺小的一切都顯得毫無意義。但是星空又并不殘忍,哪怕時光荏苒,一切都不在了,她依舊會用最美麗的一面去深深地震撼你的心。”
“這么看來,這片什么都不在意的星空意外的很溫柔呢。”
“和穗很喜歡星星啊。”
“沒有沒有,這都是初學者該知道的事。”
不經意間和穗躺在了地板上,她側過頭看著我的臉。
“所以我才這么喜歡星星,什么都不需要在意,因為在浩瀚的宇宙面前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單純地發出‘好美啊’這一種贊嘆就夠了。”
和穗輕輕地擺動小腿,劃開波紋,發出“嘩啦”的小小水聲。
“被你這么說,我好像也對星星有點興趣了。”
“你肯定會喜歡上的。”和穗篤定道。
我用左手撐著身子,像個小孩子一樣向著那唯一可以看見星空的玻璃伸出手。
我確切地明白,現在的我想要一點什么東西。但我不知道,我想要的“那個”究竟是什么。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意識到,我想要的是有可能是“未來”吧。就像那一節思想培育課之后我想的:“未來到底是什么樣子的,我完全沒有對策和考慮,但想必一定是充滿好事的吧。”
也許我想要的就是一個并不充滿好事,但是足夠普通的“未來”吧。
和穗看到了我這番舉動之后笑了出來。
“不愧是景哲同學。”
“話說我們這是在洗腳嗎?”
“粗鄙,我們這是在感受溫度。”
“什么溫度?”
“感覺到了冷之后,身體應該會慢慢發熱才對啊。這種感覺很奇妙哦。”
“我還挺怕冷的…”
和穗側過頭嘲笑道。
“好弱。”
“我自認為身體還是不錯的。”
…
我把和穗送到了十字路口。
“不用送我到家門口了,這么晚了,景哲同學也早點回去吧。”
“就是因為這么晚了,才想送你回去的。”
“已經很近了,不用再送了哦。”
“對了,今天很高興。”
“我也是。”
然后和穗走過路口,向我招招手,像是要目送著我離開一樣。
我也招招手,轉身準備回家了。
在回家的路上,周圍的田野里細細簌簌地發出了蟋蟀的叫聲。
我抬起頭看向了天空,正如和穗所言,美極了。曾經的我也和宮遠一起分享過竹林縫隙中的星空。
當時具體發生的事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的我被父母教訓了,似乎是覺得我這個丟人兒子已經比不上弟弟了。
弟弟昂起頭說了一句:“就是。”
弟弟那得意的眼神和驕傲的語氣似乎想讓父母教訓我一頓,以滿足他超過兄長的快感。
我從不去怪弟弟,一個小孩子怎么可能會有惡意呢?問題只能出現在教育我們的父母身上。
幸運的是,我有宮遠,所以我不會像弟弟那樣對父母的話言聽計從。我千萬不能變成父母想要我變成的樣子。
“還有宮遠需要溫柔的你呢。”我是這么告訴自己的。
但年幼的我卻止不住想流出眼淚,我很重視眼前的二人。
父親似乎看出來了我的反意,怒火更上了一層樓。
我從未見過父親生那么大的氣。
于是我離開了,我離開了家里,一直逃到了后山上。我無比清楚家里人絕對不會來找我,但我依舊想耍耍我的性子,我想知道父母究竟在不在意我。
過了很久,我隱約聽見了“阿景”的喊聲。
這個聲音我無比熟悉,我的心瞬間被擔憂填滿了。
“在這。”
聽到我聲音的宮遠小跑過來,不顧地上的泥土,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仔細詢問她,直到發現宮遠的哮喘沒有任何發作的癥狀,我才松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大晚上的在后山有多危險。”
“又教訓我,你不也是嗎?”
宮遠露出了“哼哼”的笑,像是很享受我的關心。
“怎么想到來找我的?”
“晚上想找你玩,你沒回我的暗號,我就到熟悉的后山來找你了。”
“林子里這么黑,你不怕的嗎?”
“不怕,我知道阿景需要我,我才來的。”
宮遠什么也沒問,就這樣帶著笑容坐在我的旁邊。
“嗯。”
“下次我要是想要阿景幫忙,你也一定要出現哦。”
我不知道宮遠那哮喘的瘦弱身體,要抱著怎么樣的勇氣才敢晚上離開家,到漆黑的后山里來找我。
我昂起頭,平復了眼角的活動。
“我答應你,一定。”
“約定好了?”
“約定好了。”
“要被奶奶罵死了。”宮遠一邊后怕地說道一邊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宮遠柔順的頭發滑到了我的胸口上,讓我覺得渾身暖洋洋的。
夜里的風讓竹葉在我們耳邊“沙沙”響動,月光透過竹林的縫隙把碎汞一般的影子撒在我們面前。
我抬起頭,目光透過了竹林,看見了一片星空。
我單純覺得美麗。
于是我們兩個人什么也沒說,在沉默中直到月亮也悄悄蓋上了被子。
兩個小時之后,我們回去了。
果不其然,宮遠被奶奶狠狠地罵了一頓。
而我到家,父親也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他會自己回來”的表情給母親看,像是很了解小孩子愚蠢的心思一樣得意地笑。
弟弟則露出了好孩子的模樣,勢必要和我成為鮮明的對比。
我被更嚴厲的訓斥了。
但是我想,我可能永遠都是這份美好記憶的幸福奴隸。
宮遠頭發碰及我肌膚的觸感,我絕對不會忘記。
至此,我那薄荷般的夏天也就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