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不遠處，隱匿著蛇形般細小的白色閃電。

寧粥粥不知不覺睜開眼睛，隔著旁邊正熟睡的路媽媽，定定望向黑漆漆的窗外，那是一片死寂沉沉的夜空，不知從哪彌漫出騰騰灰霧纏繞上褐色彎擰的木枝，有那么一瞬之間，像極了魔界惡名在外的桐漆山。

當初挑選那里作為葬尸煉魂絕佳陰冷之處，她甚是滿意。

卻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躺在里面，并且生死未卜。

[宿主在想什么？]留意到寧粥粥眼底的森冷，它趕忙出來活躍氣氛，[終于下雨啦，這幾天可真是干得要命。]

[本尊想回去。]她懶得虛以為蛇，直接挑明。

它咂舌：[依照我們之間訂下的契約，你得拿到沈佑池身上的靈魂碎片，我才能送你重返人間。所以宿主，你是不是該考慮回沈家了，不然你這完全是脫離任務了啊。]

寧粥粥的呼吸漸沉，牙尖刺入下唇軟肉。

良久，她朝里翻了個身，[算了，再說。]

沒想到等半天就這個答案，它摸摸后腦勺：[你是不是不舍得路宴？]

她眉心褶了下，旋即笑開，倒有幾分譏誚：[才兩天，你就舍不得了？]

[……]好吧好吧，它總是容易對著她犯賤，[那你怎么不想回去。]

[等沈世紳回來質問樊靜，總不能讓她這么好過，]她閉上眼睛，后面的聲音遲而緩，適逢一道轟鳴的雷電兇橫劃過天空打進室內，冰冷白光落在她眉梢，冷泠泠一片，[最主要的是，能幾日見不到沈佑池，本尊就能舒服幾日。]

系統跪了：真TM血海深仇。

*

下過一夜雨后，早上的清晨萬物皆新。

朦朧日光一步步爬上矮樓。嬌嫩鮮綠的綠芽滾著透明的露珠，隨風舒展。

路媽媽起床推開窗戶，深呼吸了一口空氣，只感覺那清新的、涼絲絲的感覺，從口腔一直滋潤進了肺部。

“啊，舒坦！沒想到這大城市的空氣還挺好聞。寶寶，起床啦！我帶你出去溜溜！”

僅一夜，她就將自己代入了奶奶的角色，迫不及待想要出去曬娃了。

寧粥粥將頭塞進被子，輕嗚一聲：“粥粥還困困……”

“哈哈哈，都六點半了！太陽公公馬上就要打寶寶的屁股了！”

路媽媽徑直走到床邊，將她身上的被子掀開，撓起她胳肢窩。

阿宴小時候不愿意起床，她都是這么將他搞起來的。

寧粥粥腦子一嗡，耳朵一鳴。下一秒，清脆如鶯啼的奶聲爆裂開來。

“噗哈哈哈！哈哈哈！癢！癢死了！啊啊啊啊！不要了！粥粥不要了！”

小小的人兒，眼角瞬間難受出了晶瑩的淚花，鼻子也翕動出了粉紅色的痕跡。

路媽媽哎唷一聲，忙收手哄起來：“不撓了不撓了，是奶奶不好。”

天吶，這小子，和女娃，果然不能用一個模式用！會壞事！

寧粥粥委屈擤鼻：“癢癢，難受。”

“噢噢，寶寶不喜歡癢癢，那奶奶以后都不撓了……”她手足無措，最后憋出一句，“還想睡就再睡會吧。”

頭一回做奶奶，經驗不足的路媽媽將隔代親貫徹了個淋漓盡致。

唉，舍不得罵舍不得打，連撓個癢都生怕孩子難受。

“媽，我準備出門了。”

路宴在門口探進頭，努力憋著快蹦出嗓子眼的笑聲。

在他這近三十年的人生里，還沒見過性子一向風火的王子萍女士如此吃癟呢。

“去吧去吧，要是你中午趕不回來就提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好留菜。”

她掐著腰搖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好。”

路宴背起畫筒，里面裝了今天要帶去畫廊進行交易的畫。

他今天的安排就是，先將這畫賣了，再去警察局問問寶寶的情況。

門把手逐漸下移，一絲室外的風莽竄進來，將懸掛在兩側的銅鈴鐺吹了個叮當響。

而在這凌亂毫無節奏，但勉強可以算是音質清冽的樂曲中，還隱約夾雜著屋外的人聲。

“那人已經到了？確定要進行下一步交易？行，我知道了……”

路宴提好鞋后跟，直起身子就將門一把敞開。

但余光中，猛地撞進了一個倩麗的身影。

他的喉道忽然干澀，胸腔里的一顆心重重砸下，又在那人投來目光后，驟跳如鼓。

樓道里，一個女人怔怔望著他，都忘了自己那還舉在耳邊的通話手機。

他努力穩住心神，自上而下將她飛快打量了一遍。

只見她大卷烏發披散在薄瘦的肩后，淡綠色的風衣中間環著條鑲嵌銀環的鎖扣，將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完美勾勒。深藍色小腳褲搭配著黑色尖頭短靴，氣質嫻靜成熟。

“路……宴。”

她慢慢放下手機，終于出聲，打破了這片靜兀壓迫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