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陽沒有琢磨邱云的話，因為她了解他——猶豫不決，搖擺不定。他們總是相互試探，卻都拿不出決心和信心。也罷，一切交給時間與緣分吧，不去強求，該來的總會來的。

她走進食堂，看見曉青和明哥坐在一張桌上吃飯。她想要回避，卻被眼尖的曉青看見了。曉青招呼她過去，她只好打了飯菜坐在他們的桌子邊。

明哥依然對文陽笑了笑，好像什么事情也沒發生。文陽卻有些慌張，好像做了什么錯事被逮著一樣。

“下午我就要回南京了。”明哥隨口的話刻意鉆進文陽的耳朵。

“這么快？”曉青表示吃驚，“昨天才來的嘛，多待幾天啊，這里的事情還挺多的。”

“沒辦法，不能放下公司和家里的事情不管。”明哥無奈地說道，“這里的志愿者越來越多了，救援工作和重建工作都會越來越好。我還會持續關注災區的情況，有需要的地方，還會出一份力的。你們還要待多久？”

“我們只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也沒幾天了。我倒是想多待幾天，但是工作也不能丟下不管啊。”曉青說起了自己的煩惱，又對文陽說道：“你可以多待幾天的，反正現在也沒帶班。要不要給校長打個電話延長幾天假期？”

文陽微微搖頭，“不用了。雖然在這里幫忙讓我心里踏實，但是我也要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對，一個人總要守住自己的本來位置，隨意脫離軌道就會陷入混亂并失去價值。”明哥的話聽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女孩們都知曉他的意思，大家心照不宣。

“哎，邱云呢？你們不是一起的嗎？”曉青問文陽，并看了看門口，正好瞧見邱云，就招了招手，“在這兒呢。”

邱云端了餐盤在明哥旁邊坐下，詢問救援工作怎么樣。

明哥說還是救出了一些人，有些人因為脫水，已經非常虛弱了。救援者還在爭分奪秒，不放棄任何一個生的希望。

“我下午就要走了，以后見面的機會比較少，你們要是有空就來南京玩，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的。”明哥又對邱云做了告別宣言。

“啊？！我還以為你后天才回去呢。”邱云表示意外，又囑咐道：“你們開長途汽車回去，挺辛苦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的司機都是千挑萬選的，技術高，責任心強，這兩天我也讓他們好好休息了，路上不會有問題的。”明哥對自己的車隊充滿信任，又對邱云說：“倒是你啊，還要繼續在這里生活，余震不斷，災后重建的工作也是千頭萬緒，你要注意自身的健康與安全啊。還要經常保持與朋友的聯系，不要讓我們又到廣播里找人哦。”

邱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絕對不會再讓你們廣播尋人了。我的手機已經修好了，隨時都可以聯系的。”

“嗯，太好了。那我就先走了，你們慢慢吃飯。”明哥說著站了起來，“跟大家握個手吧。”

邱云首先跟明哥緊緊地握手了，“一路平安，保重。”

曉青也和明哥輕輕地握手了，“一路順風。”

文陽也伸出手，面帶微笑地握住明哥的手，最后一次感受到明哥手掌的溫度與厚度，“祝你平安、幸福。”

“好，你也要快樂幸福每一天。”明哥加重了手掌的力量，迎著文陽的目光微微一笑，“再見。”

“再見。”文陽說道，心里卻想著，“恐怕以后永遠也不會再見了。”

明哥大踏步地離開食堂，身姿還是那么挺拔。這個高大的男人無論遭遇什么事情，都不會讓自己變得卑微。他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和想法走下去，遇見另一次輝煌，遇見另一個心動。

余下的三人各自呈現吃飯的假象。

邱云不停地給自己夾菜，好像餓極了。文陽只顧著用小勺子喝湯，一勺一勺。曉青把菜里的花椒一顆一顆挑出來，放在盤子邊緣。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都把想說的話壓在壇子里，讓它慢慢發酵，等到最后，看誰道出的話是美酒，誰道出的話是毒藥。誰又知道呢。

“你下午還有翻譯工作嗎？曉青。”文陽打破了沉默。

“沒有了，上午已經做完了。”曉青回答。

“那你下午和邱云一起去看望老人吧，我還有其他的事情。”文陽說道。

“什么事？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不好嗎？”曉青覺得文陽的安排太刻意了，倒讓她不好意思了。雖然她想和邱云多待一會，但是也不能總是撇開文陽。

“昨天有一個殘疾老奶奶想讓我今天再去陪陪她，我們約定好了。上午沒有時間去，下午我必須得去陪陪她。不想讓老人家失望。”殘疾老奶奶確有其人，而她們之間的約定卻是子虛烏有。不過，文陽下午去看她的話，老奶奶也一定十分高興。

“好吧，我和邱云去做你們上午沒做完的事情吧。邱云你沒問題吧？”曉青輕輕敲了敲邱云的盤子。

“沒問題啊，我怎么都行。”邱云吃完了，用紙巾擦了嘴巴。“我們休息一會再去吧。我吃得太飽，得消化一下。”

“好啊。要不要回宿舍躺一下？你不是有睡午覺的習慣嗎？”曉青建議道。

“算了，飯后躺一躺，不長半斤長八兩。我在這里坐一會就行了。”邱云笑道。

“那好，我幫你把餐盤端過去。”曉青說著要幫邱云把餐盤回收。

邱云忙起身，拿過曉青的餐盤，“哪能讓你幫我做這些？我來做才對。”他說著看了一眼文陽，她的餐盤里還有許多飯菜，好像就沒吃過幾口。

“不用你代勞了，我還要吃呢。你們去那邊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在這里慢慢吃。”文陽似乎在下逐客令，仿佛這張桌子是她的。

曉青笑笑，不和她計較，和邱云一起離開了。

“我怎么感覺你得罪了文陽？她好像都不怎么看你呢。”曉青疑惑道。

“她就是這么情緒化，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讓她靜靜地呆一會兒吧。”邱云心虛地回答。

“是不是明哥走了，她心里太難過？”曉青又猜測道，“看他們兩個的樣子似乎一輩子再也不會見面了。他們的緣分好像結束了。”

“嗯。”邱云惜字如金。

“最開始文陽被明哥吸引的時候，我是反對的，他的情況怎么可能和文陽在一起嘛。可是現在他們真的分手了，我心里還是有些遺憾，畢竟他們倆站在一起還挺配的。”曉青小聲道出自己的感受。

“什么配不配的，別亂點鴛鴦譜了。”邱云放餐盤的時候聲音有點大。

“你動作輕點嘛，聲音好大哦，嚇死人了。”曉青害怕這種金屬碰撞的刺耳聲音。

“抱歉。”邱云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沒關系，我們去那邊坐吧。”曉青接受了他的及時道歉。

兩人在靠邊的地方坐下，邱云把工作安排的筆記本拿給曉青看，自己坐在一旁閉眼休息。待他打完盹后睜開眼睛，發現曉青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四處望了一望，文陽已了無蹤影，不知去到哪里。

邱云心里暗暗嘆氣，現在這樣的困境他要怎么突破？徘徊的腳步，撕裂的心，終是讓人無法安寧。

他看著曉青熟睡的臉龐，白皙的肌膚，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如此青春可愛。

他伸出手，想要撫摸她黑亮的秀發，手停在空中，她就醒了。

“舉著手干嘛呢？要發言嗎？”曉青笑問。看著邱云的窘樣，大概也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邱云不斷地伸縮手指，笑道，“在做手指運動呢，手臂感覺有點發麻。”

“需要我給你拍打一下嗎？”曉青說著握住邱云的手。

“不用，不用，已經好了。”邱云趕緊抽出手，站起來，“我們去工作吧。現在精神好多了。”

“好啊。”曉青順從地跟著邱云走出食堂。

文陽早已趁他們休息的時候離開食堂，開始工作了。她進入殘疾老奶奶的帳篷，見她正在打毛衣。

“奶奶，你吃飯了嗎？”文陽問候道。

“吃了，他們給我打來飯，我吃了一些，沒吃完。小姑娘快坐吧。”老奶奶果然很開心有人過來陪她聊天。

“奶奶織的毛衣很好看呢。”文陽夸贊老奶奶的作品。

“呵呵，我平常行動不方便，哪里也不能去，就待在家里打毛衣。我的侄女把我的毛衣拿去賣，有時候也能賺上一點錢。我是孤家寡人，靠打毛衣養活自己，覺得活著還有點意思，至少沒有拖累別人。”老奶奶一邊說話一邊不落下手上的活兒，木頭簽子飛快地交叉又拉開，富有節奏感，看得文陽忍不住贊嘆，“好快呀！你打一件毛衣要多長時間？”

“以前眼睛好的時候，兩三天一件，現在眼睛不太好了，一個星期才能打一件呢。人吶，不服老不行的。”老奶奶說著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

“慢慢打就好了，別太勞累。”文陽勸慰道。

“哎，我閑不下來，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我的命不好啊，老公走得早，無兒無女，前幾年又把腿摔壞了。還好妹妹一家住在我家隔壁，經常來幫助我。我現在又不能種地，又不能做飯，要是再不多打點毛衣，日子真是難熬啊。”老奶奶嘆息道。

“是啊，人活著都是不容易的，都想做點事情的，要體現出自己的價值。”文陽小聲說道。

“對了，姑娘，你一會兒能幫我去家里拿點東西嗎？”老奶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道。

“什么東西？”

“我的臥室還有一箱子毛線，估計我今天晚上就要用到。你要是方便的話幫我去拿來一下吧。我妹妹下午出去了，侄女也不在這，只好麻煩你了。”老奶奶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好啊，你家在哪里？我現在就去給你拿。”文陽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離這不太遠，走路半個小時。沿著出門的公路朝右走，半個小時就到了魏家村。我家就在公路旁邊，老房子，三間瓦房，屋后面立了個很大的廣告牌。很好找的。村子里家家戶戶都修了樓房，只有我家還是三家瓦房。你一看就知道了。家里沒有狗。你直接去就好了。我把鑰匙給你，中間的那間屋子，柜子上有個紙箱子，那里面就是要用的毛線。”老奶奶見文陽答應了，很是高興，馬上把鑰匙給了她。

“好，我這就去。你等著我啊。”文陽接過鑰匙，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