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裝扮的小路上,明哥與文陽保持著一段距離。雖然渴望走到她的身邊,牽起她冰涼的手,但是想起她剛才的話,他又沒有信心了。
文陽知道明哥跟在后面,她慢慢走著,就是沒有停下來等他,
她故意拿“有婦之夫”的身份調侃他,的確令人十分掃興,即使明哥生氣地不告而別,或者大發雷霆,她都可以理解。
那她為什么要這樣說呢?一方面是因為她不可低估的虛榮心,為了在針鋒相對的談話中占得一絲優勢;另一方面是她心底的不安感在持續膨脹著。
即使現在明哥名目張膽地來見她,即使此刻他們像普通情侶一樣手牽手地逛公園,即使所有相視的目光里都蘊藏了火焰般的熱烈,即使甜言蜜語把愛情的水燒得滾燙——那份不安——猶如冰山存在的不安,還是可以瞬間將一鍋沸水凍成冰塊。
文陽無法與不安共存。
深思熟慮之后,她認為與其被不安控制,不如把它說出來。
她退回到明哥面前,鄭重地說:“對不起,剛才我說錯話了,向你道歉。”
明哥的目光從文陽的臉上游移至旁邊的葉子,他嘴唇動了動,低聲說,“你不必道歉。我們的關系如果停留在朋友階段,沒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如果不止是朋友,你的立場也無需道歉,是我永遠欠著你。”他不敢看文陽的眼睛,害怕一不小心就透露了太多彷徨。
“不,這次我必須道歉,我確實錯了。”文陽站到他正面,認真地說道,“我忘記了你的感受,只想到自己被不安的感覺威脅著。或許你和我一樣,也被不安折磨著。你在盡量將它縮小,而我卻把它無限放大,甚至以此來刺傷你。
請原諒。我做不到將這種感覺裝進柜子里,假裝看不見。我的心不能忍受我們在歡笑的時刻,另一些人在痛苦的哭泣,甚至仇恨著我們。雖然我被你深深吸引,卻不敢靠近你。我并非真的像一個孩子那樣單純無知,天真無邪。所以,我……”文陽哽咽著,眼睛濕潤了,鼻子也酸楚起來。
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明哥還怎么能生氣?他輕輕地把她擁入懷中,嘆息一聲,說道,“小孩,你太善良,又太理想化了。看似灑脫不羈,其實那么在意別人對你的評價。你一直想做乖孩子,人人稱贊的好孩子。可是,自己的內心呢,就不管它了嗎?美麗的悸動不是隨時都能遇到的,你可以隨意拋棄它嗎?”
他感覺到文陽身體的顫動,聽到了壓抑著的啜泣,不忍心再拋出那么多艱難的自我反省了。
待文陽情緒穩定些了,明哥又說:“我這個人工作上十分理性,以萬全之策保證公司業績的上升。但是在感情上,我愿意作一個牧羊人,羊去哪里就跟到哪里。不管那里的水草是豐盛還是枯萎,也不管旁邊有沒有別的人,我就是想靠近喜歡的人一點,再靠近她一點。”
文陽抬起頭,明哥撫摸著她的臉,擦去臉龐的淚水,俯下身,緩緩地吻了下去。
文陽退縮了,低下頭。
明哥再次抬起她的下巴,以不可拒絕的姿勢吻住豐潤的嘴唇。
文陽無法回避,只能閉上眼睛接受這柔軟而溫暖的吻。她輕輕扯著他的衣服,他卻握住她的手腕,將之放到自己的腰間。
花雨紛紛揚揚,落在相擁的肩膀,落在流動的河面,和春天一起漸行漸遠……
夜晚的珠江,流光溢彩,粼粼波光里的倒影更顯出它的柔美與妖嬈。霓虹燈閃爍變幻,勾勒出建筑物的高矮胖瘦,演繹著城市的風情萬種。
文陽站在游船二樓的甲板上,靠著欄桿,讓風穿過自己的身體。
風是自由的,無所顧忌的,沒有絲毫記憶,哪怕被堅硬的船體撞散了,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呼嘯而來。
“在想什么呢?”明哥悄然站到她身邊,他剛剛打完電話。
“沒什么。和風吹著感覺很舒服,什么都想不了。”文陽微微一笑。
“美好的春夜啊,我都想背誦幾句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了。”明哥望著天上朦朧的彎月說道。
“好啊,我們一起朗誦吧。”文陽喜歡這樣的提議。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不正適合兩人目前的氛圍嗎?她先朗誦起來。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明哥微笑著看著她,受到感染,接著誦了起來,“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文陽不甘于靜靜地聽了,又加入進來,兩人一起背誦著后面的詩句。“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全篇背完,兩人相視而笑。
明哥說道,“原來我們有這么多共同愛好,怪不得相互吸引了呢。”
“是啊,這首詩孤篇壓全唐,凡是喜歡古詩的沒有人不喜歡它吧。”文陽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繼續說道,“中學時并不全懂這首詩的涵義,但是感覺它營造的意境很美,詩句朗朗上口,就不停地背誦。長大了才明白它蘊含了多少離愁無奈、相思困苦以及人生疑問。今天與你共同朗誦這首詩,我真正領悟到它恍惚迷離的藝術氛圍。它是空靈而迷茫的,卻又最能安慰人心,使人達到美的最高境界。”
明哥頷首微笑,說道,“空靈而迷茫,恍惚而迷離,這幾個詞語很好,正是情感的真實寫照。我覺得這首詩也體現了中國山水畫的特點——情趣盎然,意境飄渺,形神交融,天我合一。它是文學史上的瑰寶,值得一品再品吶。”
“確實如此,不過這首詩的作者真的是張若虛嗎?這個人為什么沒有詳細的生平事跡流傳下來?能寫出這樣詩篇的詩人一定是大師級別的。難道張若虛只是某個大詩人的一個別名?”文陽道出自己的疑問。
明哥笑笑,“沒想到你對作者本人也這樣感興趣。張若虛的確存在的,而且是李白的前輩。《全唐詩》里還收錄了他的一首詩,《代答閨夢還》,不過沒有《春江花月夜》有名。其實這首詩在當時并不受重視,好多集子里沒有它,直至后來才被收入《全唐詩》。這又印證了一句話——文學海洋,大浪淘沙,留傳至今的必定是精華。”
“你對古詩詞這么了解,怎么沒有成為一個學者,而是成了一個商人?“文陽疑惑道,她覺得明哥的氣質更像一位大學教授。
“哈哈,學者不敢當,我只是在解決了生計問題之后,還保留了一點個人愛好而已。”明哥謙虛地回答。
“你這個愛好甚是高雅,讓自己出淤泥而不染。怪不得我第一次見你時就覺得你有點儒雅的文人氣質。但是和你聊短信時,又感覺你有點油膩。”
“哈哈,儒雅不敢當,油膩也未必有。”明哥不認可文陽的評價。
“你自己可能意識不到,畢竟是你給別人的印象嘛,我挺佩服你可以在這兩者之間自如的切換,要是我也能這樣就好了。”文陽其實在夸明哥。
“你不要這樣,你那小孩子一樣的性格是黑暗里的夜明珠,值得珍藏的。”明哥說著輕柔地撫摸了文陽的頭發。
文陽感覺自己變成了羞澀的兔子,不敢抬眼看明哥,只好放眼于珠江繁華的夜色。
片刻,明哥打破了靜默。“文陽,你知道嗎?此時此刻我已經實現了一個愿望。”
“哦?”文陽饒有興致,“什么愿望?”
明哥牽起她的手,說道:“還記得我們在墜云海游玩的時候嗎?”
文陽點點頭。
“那次我們不在同一條船上,雖然才剛認識你,但我因此而遺憾。上岸后經過一個供有小神龕的地方,我面對神龕暗暗許下一個心愿,希望下次能與你同坐一條船。沒想到神仙十分靈驗,這么快就實現了我的愿望。你說我是不是該回去還個愿啊?”明哥說完緣由后笑問道。
“切!到處隨便許愿,你是在考驗神仙嗎?”文陽撇撇嘴。
“怎么敢考驗神仙呢?我很虔誠的。既然實現了,肯定會回去還愿的。”明哥一本正經地說:“生意人比較講究這些,不然你以為每年那些寺廟的頭香都是誰在燒呢?”
“真的都是做生意的人燒的嗎?”文陽笑問。
“應該是吧,反正我們中國人喜歡求財、求平安,最喜歡的神仙就是財神爺了。”明哥回答道。
“那你呢?去求過財神爺嗎?”文陽追問道。
“你覺得呢?“明哥把問題拋了回來。
“肯定的,而且是每年都燒。“文陽猜道。
“呵呵,沒有那么勤了,只是燒過兩三次而已。“明哥有些不好意思,又問道,”那你喜不喜歡財神爺?“
“財神爺還是喜歡的,不過沒有去拜過。我一般不進寺廟,偶爾進去了也只是看看,都不拜的。對于錢財我的態度是,夠用就可以了。”文陽說明自己的觀點。
“但是‘夠用’是相對而言的。有的人家財萬貫,還覺得不夠用,有的人身無分文,也心滿意足。”明哥笑道。
“是啊,對某些人來說,心有多大,財神爺就有多大。”文陽總結一句。
“哈哈,我們不扯這個了。夜已深了,你今晚還要回師范大學嗎?你的同學在等你嗎?”明哥轉移了話題。
“當然要回去。從這里回去應該不遠吧?”文陽望一望四周,她已經不知道身在何處。
“這里距離學校挺遠的,不在一個區,等會我們下船后又打車回去,估計得一兩個小時,到學校的話,估計得凌晨了。”
“啊?那么晚了。“文陽沒想到時間流逝地那么快,又問明哥,”那你呢?你住的地方離這里遠嗎?”
“不遠,我住的酒店就在這邊上。不如你今晚就在我那里呆一晚上,明早再回去吧。”明哥順勢邀請她。
“這樣怎么可以?”文陽心想:“他不是在套路我吧?”她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明哥。
“呵呵,不要害怕,也不要期待,我絕對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的。”明哥笑容里藏有深意。“剛才接到電話,明天一早我不得不回南京,所以,提這個建議,只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文陽看看表,已經十一點了,這個時候回學校恐怕大門都進不了,于是拿出手機給熊暢打了電話。
熊暢一再囑咐她在外面小心,保護好自己。文陽讓她放心,她會毫發無損地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