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陽左右看看，選擇了最靠邊的座位坐下。候機廳沒幾個乘客，沒有人愿意這么早就坐飛機的。

玻璃窗外，晨曦微露，寥落的星星還點綴在天邊。

文陽書本在手，卻只字不進大腦。右手靠在扶手上，撐起腦袋，微微皺起的眉頭顯示了她的心煩意亂。

邱云好幾天沒有給她發(fā)過消息了，甚至沒有給她發(fā)消息告知有沒有安全到達單位，不符合他的一貫作風。難道是那個約定點破了他們之間的微妙關系，讓彼此變得疏遠起來了嗎？

“他后悔了嗎？”她心里胡亂猜想著，“要不要先發(fā)信息問問他工作、生活的情況？”

文陽打開手機通訊錄，對著邱云的名字發(fā)呆。以前看到他的名字腦中就浮現(xiàn)出他溫潤的笑容，可是現(xiàn)在看到他的名字，他的臉卻變得模糊起來。

“我們到底是把清澈的溪水攪渾了嗎？”她自問道。

手機忽然震動了。

“此刻已經到機場了吧？一個人坐著嗎？”

明哥的短信讓文陽大吃一驚——“他怎么知道我的行蹤的？”

“你遠程操控了機場的攝像頭嗎？”文陽打完字，望了望四周的攝像頭。

“哈哈，心有余而力不足，目前能力有限，做不到啊。”明哥回復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現(xiàn)在的情況？”文陽從沒告訴過明哥自己什么時候回學校，他怎么知道的呢？難以解釋啊。

“嗯，我覺得可以理解成心有靈犀。”回復又是明哥一貫的“油膩”。

“不存在心有靈犀吧，怕是心中有鬼哦。我們最近不是沒聯(lián)系嘛。”文陽心里還在犯嘀咕。

“怕你煩，不打擾，也一直在等待你的回復。”明哥道出不聯(lián)系的原因。

“什么回復？”文陽疑惑。

“你回看一下那天的聊天記錄。”明哥提醒道。

文陽翻看了短信記錄，明哥的最后一條短信——“我不是貪腥的野貓，而是懂得欣賞美的野貓。我從來不用邏輯思維與你聊天，只是放縱自己說出心中所想。時至今日，無法不去回憶你的每一個笑容，你的聲音，你手心的溫度……雖然永遠無法輕松自如地走向你，但是每天的問候與聯(lián)系，漸漸滲入我的呼吸。我不會傷害你，絕對不會，這只野貓只想偶爾蜷伏于墻角，沐浴著來自你的溫暖陽光。請你原諒。”

文陽哼了一聲，迅速在手機上打字，“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復，對我而言，你說的那些話就像唱遍大街小巷的流行歌曲一樣膩味。”

“那好吧，我不唱流行情歌了，換個風格。”

“換什么呢？”

“隨你心意。”

“你知道我的心意是什么？現(xiàn)在想要什么？”文陽鼻子里哼了一聲。

“我猜你現(xiàn)在想讀一首詩。”

“詩？什么詩？”文陽目前的心境不知道能不能讀得進去詩呢。

等了幾分鐘，明哥發(fā)來了一首短小的現(xiàn)代詩。

“黎明是一塊橡皮

擦去一顆一顆的星

和星上漂浮著的夢

擦去一段一段的告白

和你臉龐滑落的淚珠

千瘡百孔的心

再次冉冉升起”

文陽反復品讀，覺得不錯，發(fā)消息問，“這不會是你寫的吧？”

“不才，此詩正是在下一時興起而作，剛剛誕生十分鐘而已。見笑了。”明哥謙虛地回復。

“寥寥數(shù)語，道出晨昏交接時心情的變化。無論做了多少次美夢，無論遭受多少次打擊，新一天來臨時，一定要讓自己再次飽滿，像旭日一樣光芒萬丈。我喜歡這首寓意美好的詩。”在好的文字面前，文陽不會吝惜自己的贊美。

“真的嗎？你的肯定令我興奮，說不定會在寫詩的道路上一去不回頭呢。”明哥被夸了，十分高興。

“呵呵，詩之幸事。世間多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何樂而不為？期待再次看到你的詩歌。”文陽繼續(xù)鼓勵他。

“雖然不想辜負你的期待，但我的時間，尤其是白天的時間，大都不屬于我——要么在辦公室案牘勞形，要么在高速路奔波不已，要么在酒局上觥籌交錯，待靜下來的時候，我已是疲憊不堪，不成人形。偶爾早醒，望著窗外退卻的夜幕，心生無數(shù)凄涼與遺憾。那一刻的我，想寫下點什么。當我拿出紙筆時，工作電話已經打過來了。所以，詩和遠方，只能是擱淺的夢。”明哥發(fā)來長長的心語。

文陽對別人的傾心相待毫無抵抗力，她對明哥的好感又平添幾分。

原來他外表光鮮亮麗，背后卻是刀光劍影與摸爬滾打。成年人的世界如此無奈又悲涼。一天二十四小時，面對自我、審視自我、安撫自我的時間卻好像喝干了的酒瓶，再也倒不出一滴。

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便在手機屏幕上打出了自己喜歡的日本童謠詩人金子美鈴的詩歌——向著明亮那方。

“向著明亮那方，

向著明亮那方。

哪怕只有一片葉子，

也要朝向陽光傾灑的方向。

——那灌木叢中的小草啊。

向著明亮那方，

向著明亮那方。

哪怕會燒焦了翅膀，

也要飛向燈光閃爍的方向，

——那夜晚飛舞的小蟲啊。

向著明亮那方，

向著明亮那方。

哪怕只有分寸的寬敞，

也要朝著陽光照射的方向。

——那些在都市里的孩子們啊。

明哥幾分鐘后回復了，“這首詩很美，積極又上進，是醇香的心靈雞湯。寫這首詩的人一定擁有一顆童心，也擁有美好的生活吧。“

文陽笑笑，看來他不知道金子美鈴的慘淡命運，她回復道：“最美的花兒往往從泥潭里長出來。這位詩人的人生經歷稱不上美好，但是她的童謠詩保留了純真的美和善。只要讀她的詩，被壓縮至角落的自我就會得以放松，慢慢變大，又可以在塵世間活蹦亂跳了。”

“哦，看來你經常讀她的詩啊，你也和她一樣擁有一顆孩子般純真的心。我也要找找她的詩來讀了。”明哥回復道。

“好啊，多找一些吧。還有艾米莉.迪金森的詩歌，也適合在短暫的空閑時間里讀一兩則的。譬如這一首：我為美而死。

我為美而死

但是還沒適應那墳地，

一位尋求真理的人倒下，

埋在了隔壁的墓里。

他輕輕地問我：

為什么而倒下？

我回答：為了美。

他說：為了真理——

美與真理是一體，

我們是兄弟。

就這樣，像親人，黑夜相遇，

我們隔著墻壁談心，

直到苔蘚掩上我們的唇際，

覆蓋了我們的姓名。”

“這首詩我更喜歡，為了美和真理，要么生，要么死，是有理想和信仰的人才能做出的選擇。在他們面前我有點慚愧。”明哥發(fā)來他的感受。

“如果你在這首詩面前感到慚愧，至少你知道什么是美和真理。不用想得太多，每個人對美和真理的定義與理解都不一樣，你同樣可以靠著自己的信仰活得漂亮。”文陽又發(fā)了兩句雞湯文。

“哈哈，雞湯已飽，感覺我成了你的學生了。老師，早上好！”明哥發(fā)來笑臉符號。

“早上好，明同學。你還沒說怎么知道我在機場的，告訴我吧，否則我只會往壞的方向猜哦。”文陽還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監(jiān)控了。

“哈哈，發(fā)揮你的想象力吧。說不定我是中情局的人呢——世界上哪個地方、哪個人找不到呢？”明哥又開玩笑了。

“切！你在上演《碟中諜》嗎？動不動就隨便找個人。不說拉倒，我登機了。”機場廣播里傳出登機提示，文陽不想再和他斗嘴了。

“《碟中諜》真的喜歡，但是我沒有湯姆.克魯斯的身手啊。不和你貧了，也謝謝你帶給我美好的早晨。祝你一帆風順，起落平安。”明哥發(fā)來真心的感謝與祝福。

文陽微微一笑，關掉手機，伴著跳出地平線的紅彤彤的太陽上了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