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陽回到宿舍，曉青也起來了，正在喝牛奶，問道：“文陽，這么早你去哪里了？眼睛怎么還紅紅的？”

“去時光客棧了。”

“是送邱云嗎？他還沒走嗎？”

“本來是送他的，哪知他早就走了，沒見著人，倒是見到明哥了，請他吃了一碗牛肉米粉。”

“所以和明哥告別，你還哭了？難道真的動情了？”曉青的語氣里是可以預期的驚訝。

“唉，是心動來著。他正是我欣賞的那一款，從外形到聲音都很喜歡。”文陽嘆著氣說道。

“可是他已經是別人的一杯茶了，你還是別去喝，會很苦的。再說，隔夜茶喝著也不健康。”曉青打比喻的能力很強。

“我當然不會去喝什么隔夜茶了，只是聞聞香味而已。”文陽倒了一杯水喝，又問：“你呢？準備泡新茶嗎？不行動嗎？”

“呵呵，采茶、曬茶、炒茶、泡茶、喝茶，總得有一個過程吧，心急可吃不了好茶。”曉青妙語連珠。

“太欣賞你了，總是那么穩得起。”文陽說著躺倒在床上，“我想補個覺，中午不用叫我吃飯了啊。”

然而，文陽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她不時把手機看看，希望能有一個短信提醒，手機卻睡著了一般沒有動靜。

過了許久，手機終于震動了。她趕緊打開屏幕，原來是邱云已到成都機場，給她報平安。

不知為何，一種愧疚之情溢上她的心頭。

她覺得邱云首次到訪，自己雖然很興奮，卻沒有盡心盡力地安排。認識明哥之后，甚至還不經意地冷落了邱云。

面對這樣的老友，邱云心里會不會很失望？他們之間的友誼會不會有變化？他下次還會來嗎？

文陽坐到電腦前，打開郵箱，給邱云寫了一封長信，表達誠摯的歉意，也訴說心頭的煩惱。

邱云：

見字如面。抱歉沒有到機場相送。清晨我去客棧了，遺憾的是遲了一步，你已離去。我正好見到明哥，遂請他吃了一頓早餐。

你這次來玩，我招待不周，沒有讓你盡興，希望不要介懷。雖然知道這是廢話，以十多年的交情來說，我們就像親人一般，無需客套的，但我還是要真心說一聲對不起。希望不久之后，你再來一次，我們可以爬玉簫雪山、看“印象.蘭溪”大型實景演出、去龍飛峽走一遭。我會想盡辦法讓你的每一天都走在充滿驚喜的路上。你會來的，對嗎？

邱云，因為你的原因，我有機會認識了新朋友明哥。坦白說，通過兩天的相處，我居然被他深深地吸引了。他身上特有的成熟男人的自信與從容，加上不時的奉承與幽默，確實讓我春心蕩漾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十分淺薄和幼稚？

一旦發現這個情況，我就開始討厭自己，討厭自己那么容易動心，那么容易上鉤。說不定人家正在背后偷偷笑話我是個傻姑娘呢。

難道是因為工作在陌生的地方，太寂寞，所以在感情上放松警惕了嗎？隨意了嗎？

其實，如果他是單身，我不會懷疑自己的感情，也不會對這份心動有所抗拒。可是他畢竟已經成家了，我只能讓自己僵在原地，讓冷風吹涼我的心。

此刻，我有些埋怨他。他不該來招惹我這樣的女孩，不該在我面前展現他的魅力，真的不應該啊。

還好，他已經走了，我們以后應該不會再見面，動搖的心會重新冰凍起來的。時間可以治療一切不明所以和不知所終。

邱云，這些話我可以放在自己心里的，但我仍然想告訴你。請你成為我的樹洞吧，我把這些話倒進樹洞，心里輕松一些。

祝好。

文陽

元月4日

寫好信，文陽猶豫了幾分鐘，還是按下發送鍵。

郵件發出去后，文陽懷著焦急的心情等待回復。下班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收郵件，卻日日落空。

或許邱云沒收到？她暗自猜測著。沒收到更好吧。她暗自慶幸著。

期末考試的復習工作已經緊張開始，文陽和曉青每天給學生整理資料，守自習、監考、閱卷，忙得不可開交。那些感情上的煩心事暫時沉入海底了。

終于熬到期末考試結束，學校放寒假了，偌大的校園又恢復愜意的寧靜。

放假的第二天開始，蘭溪市純藍墨水般的天空竟然變得陰霾，北風也呼呼地刮著，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大雪。

文陽計劃著回家過年，飛機票都買好了，可是氣溫下降后，她連續幾日咳嗽、夜間發燒，整個人虛弱得無法下床。

曉青為了照顧她，也費了不少心力。每天給她熬稀飯，擦身體，像媽媽一樣無微不至。

“你這怕是病毒感冒哦？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曉青遞給文陽水杯，并再一次勸她。

“不用，應該是前幾天太忙太累導致的感冒，多喝水，多休息就會好的。再說我已經吃藥了，今天感覺已經比昨天好很多。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曉青。”文陽啞著嗓子說，然后捂著嘴咳了幾聲，又說：“你是明天的上午的機票吧？到時候別誤了，早點去哦。”

曉青嘆氣道：“你生病了，我怎么可以走呢？總得有人照顧你啊。”

“哎呀，沒事的，估計明天我就渾身得勁了，到時候去機場送你啊。”文陽勉強笑道，她實在不愿意耽誤朋友的行程。

“你別開玩笑了。快躺下吧。我去把機票推遲兩天。順便去買點東西回來吃。”曉青穿好羽絨服，拿著小包出門了。

文陽不想繼續躺在床上，強撐著穿上厚厚的棉衣，坐到窗前，推開一扇木格窗。

鉛灰色的云低垂著，凄清的院落顯得慘白無光。左邊的廣玉蘭倒還挺拔著身姿，厚實的葉片毫無畏懼地展開，堅持給冬天奉上些許綠意。枇杷花一簇一簇地開著，無聲地呼喚躲藏起來的蜜蜂。

朔風忽然而至，灌進脖子，文陽瑟瑟發抖，趕緊關上窗，又爬到床上，縮進被子里。

“外面的世界和我的小宇宙真是同步啊。”文陽心里想著，又百無聊賴地打開手機，再次翻看明哥一個月以來發的幾條短信。

“回家三天了，一直忙著處理工作上的事情，今天終于得空。小孩兒，你這幾天過得怎么樣？”消息發于元月八日下午三點。

“昨晚做夢我還在蘭溪，真沒想到一周的時間又溜走了。小孩兒，你最近很忙嗎？”消息發于元月十五日中午十二點。

“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有點擔心，想給你電話，又怕打擾你。小孩兒，繼續忽略我的短信吧，希望你一如既往地開心生活。”消息發于元月二十日下午四點，之后就再也沒有他的短信了。

文陽沒有回復明哥的短信，當然不是因為太忙，而是一直在回避。她害怕，怕自己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異性相吸有時候就是電閃雷鳴、天崩地裂，不來一場轟轟烈烈、疾風驟雨般的愛情表演，身體里的巨大能量就無法得到釋放。可是，她仍存有一絲理性，一絲顧慮，一絲無法言說的遺憾。

文陽咬著嘴唇，拇指懸在刪除鍵上，猶豫著要不要按下去。

手機適時震動了。

她趕緊點開，竟然又是明哥的短信。

“小孩兒，這是我最后給你發消息了。南京下了一場薄雪，異常難得。黑白分明的世界里，我再一次想起你的眼睛，那里的世界也是這般澄凈。愿你永遠享有這份純真。再見。”

“再見”兩個字讓文陽的心難受得緊——怎么可以在我最脆弱的時候說再見呢？

她迅速回復過去，“生病了，抱歉。”

“怎么回事？你生了什么病？很嚴重嗎？”明哥發過來的問號全部是著急的表情。

“不嚴重，就是感冒了，每天躺在床上休息。謝謝你的關心。”文陽不能省卻那份客氣。

“關心不需感謝，只需接受。去過醫院了嗎？身邊有人照顧沒有？”明哥對她的客氣很敏感。

“拿過藥了，過兩天就沒事的。曉青一直在照顧我。”

“曉青是個好姑娘，真想親自對她說一句感謝的話。”

“憑什么你要感謝她呢？是我要好好感謝她才是。你別多事了啊。”

“我想給她頒發一個“中國好室友”的錦旗。”

“哈哈，你好夸張。難道你讀書的時候和室友的關系很差嗎？我覺得室友生病了，幫忙照顧一下是很平常的啊，如果她生病了，我也會這樣做的。”

“我和室友的關系很好啊，現在也是經常聯系的摯友。室友之間互相幫忙確實的平常之事，我那樣說只是為了讓你笑笑而已。看來目的達到了。”

“又是說這樣的話，你不覺得油膩嗎？”文陽鼻子里噴出重重的鼻息。

“油膩嗎？那我去買點控油的洗發水吧，去去油，清爽一下。”

“哈哈，真是服了你。告訴你哦，我們這里估計也會下雪，天陰冷陰冷的，刮著干燥的風，正是下雪的預告。”文陽覺得還是聊天氣比較安全。

“你喜歡下雪嗎？”明哥問道。

“挺喜歡的，感覺很浪漫。小時候下雪了，我們街上的孩子就會一起去爬山，打雪仗，超級好玩。我也會在家門口堆一個小雪人，看著它慢慢融化。”文陽懷念自己堆的雪人了。

“融化了不傷心嗎？那可是你的杰作。”

“不記得了，應該沒有傷心，只是可惜來著。”

“我不喜歡雪人，受不了它慢慢地變小、變臟。”

“所以你不會給你的兒子堆雪人了？”

“我看著他堆，也會提供一些幫助，不過那是他的作品，所以即使融化了，我也不是那么傷心。”

“難以想象，你是容易傷感的人。那么高大的身體里，怎么住了一位林妹妹呢？”文陽抿著嘴笑了。

“不能以貌取人哦，而且林妹妹的傷感證明她心地善良、憐憫眾生，我很喜歡她的。”

沒想到明哥這樣在商海縱橫的人竟然欣賞林妹妹，難道他不該欣賞王熙鳳嗎？或者他應該像賈寶玉一樣憐香惜玉啊。

文陽笑道，“呵呵，我們要聊聊《紅樓夢》嗎？”

“不敢，《紅樓夢》只看過一兩遍，紅學太深奧了，不敢妄加評論。”明哥拒絕聊自己不擅長的東西。

文陽輕輕地哼了一聲，把手機放下。她其實也不太懂《紅樓夢》里的人情世故和政治風云。

明哥又發來短信，“我給你發張雪景的照片，等你那里下雪了，也發張照片給我看看，好不好？”

他發來一張南京街道的照片，路面、車頂都鋪著一層薄薄的雪，行道樹也披上夢幻般的白紗，簡練素凈的城市容貌令人欣喜。

文陽回復道，“謝謝你的照片，薄雪比厚雪更美。不過，這里的雪不知幾時才會飄落，想要看的話就請耐心地等待吧。”

明哥回復，“好的，靜待佳景。拜拜了。”

文陽嘆息一聲，收起久違的笑容，心底仿佛有一根絲線牽扯著一樣，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