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末，冬至將近。

天氣又冷又干燥，正是制作各種臘味的好時令。寨子里到處都飄著一股別樣的清香。

但除了清香外，這天，寨子里還飄著一個令人聞之不敢言笑的香氣。

檀香。

確切地說，是整個寨子燒起了祭祀用的長香。

每個地方，房前屋后，街角路邊，都在焚香。

每間屋子還貼上了紅紙。

幾個年輕人，忙得不亦樂乎，在寨子的祠堂外的空地上，搭起了法壇。

全寨子身體不適的人，都被喊了出來，按照某種陣法方位，站得滿滿當當。

沒辦法，自覺有病的人，起碼有七十多人，足足占了寨子的三分之一。

幾個弟子在法壇周圍，用糯米畫了個大圈，沒病的不得進入。

祠堂外圍了一大圈，都在竊竊私語。

“這下有救了，這是著名的大巫師楊密。”

……

“離吉時還有一小時，還得稍等。”

……

大家都等得有些不耐煩，忽然沖出來一個小孩，直往糯米圈里沖去。

一個中年男子，從后面猛地撲上來，一把摟住小孩。

“鄧，宇，軒，說了一百遍了，不準進去！”

那個男子橫眉怒對，顯得非常不耐煩，甚至有些惱怒。小孩嚇得縮了回去。

“我，我就想跟媽媽在一起。”

……

病人里面，傳來一個女人的細弱游絲的聲音：

“軒軒，聽二伯的話，千萬不能進來，沖撞了大巫師，那可不是好玩的。”

另一個男人跟著怒道：

“咳咳，你這孩子，不聽話，千萬別攪了大家的法事。”

兩人嘴上雖是罵著自己的孩子，但實際上是對看管孩子的二伯不滿。

二伯也是又恨又惱又怕，抱住鄧宇軒，生氣地說：“你再不聽話，我就不準你在這里看，帶你回家，把你關起來。”

鄧宇軒撅起嘴，不哭，直瞪著二伯。

一個女人笑著跑上來，伸出手，把他抱起。

“別怕，二伯不打你。”

扭頭對男子嗔道：“軒軒才四歲，你不要嚇到他了。”

二伯憤憤地說：“你別瞎聊天了，看住人！”

……

驅魔儀式還沒開始，大家既緊張又興奮，嘴里碎得不行，議論紛紛，卻又不敢大聲說話。

這么大的場面，那是千載難逢，這輩子能見到一回，那都是運氣。

當然，看法事的運氣是一回事，為什么有這么一場法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對于糯米圈中的那幾十個人，這根本不能叫運氣。

……

寨子很小，總共也沒多少人，但卻有三分之一的中了邪，簡直是跌破眼鏡的事情。

每個人都病怏怏的，有人去鎮上開了藥，吊了針，卻一點用都沒有。

開始以為是流感，但是，大家既不咳嗽，也不流鼻涕，就是心慌氣短，胸悶無力。

根本不像流感。

整個寨子人心惶惶。

有人說，既然藥石無效，這是不是中邪了？

于是，三天前，村長請了大巫師楊密過來查勘。

查勘的結果，就是沖撞了邪神。

而且，人數那么多，必須舉行大型的集體法事，為全寨子的人驅邪。

……

外面，大家在等吉時，祠堂里，大巫師楊密，皺起了眉頭，對村長說：

“我沒想到病人會這么多，3000不夠，你得加錢。”

聽到他坐地起價，村長愣住了。

“加，加錢？為什么啊？”

“這次法事，要消耗我太多法力，原先說的3000，我覺得不行。”

“那你想多少？”

“還得加一千。”

“四千？”

村長嚇了跳，差點跳起來。

“我沒跟你報虛的，不想跟你浪費時間講價。你自己可以想想，這七十多人，四千，一個人頭才55塊。”

村長快哭出來了。

“大巫師，你不能這樣的，說好的又變卦。我們這三千，那都是連夜湊出來的。撞了邪祟的，一人40，沒有撞邪祟的，也出5元，全部加起來就三千多一點。剩下的都買了香燭了。”

楊密搖搖頭說：“你說的，我都懂，我也不是撬你的腳，臨時加錢，也影響我的名聲。但這次，確實沒辦法，你老通融下。”

“我們湊的錢，還剩一百二，要不……”

“不行，我不是來劃價的，你趕緊想辦法，不要誤了時辰。”

楊密斷然拒絕。

這下怎么辦？

在場的，還有寨子里的幾個長老，聽他這么說，也是很為難。

……

這是1996年，這是個國家級貧窮山寨。人均年收入不足一千五。

這種貧窮程度，是現在的00后讀者們想像不出來的。

寨子里，能隨時拿出一兩百元現錢的，那就是富戶了。

之前，大巫師說，必須在冬至到來之前，把邪物驅逐，否則，冬至，這全年至陰之日一到，情況會不可收拾。

事出突然，多數人都拿不出這么多現錢，只能賒欠，先從村會計那里借。

村里歷年積攢的錢款，經此一事，所剩無幾。

……

這個時候，大家心里都不爽，暗罵這大巫師不地道。

但看這個情形，似乎人家也在理。

這可不是小法事，是關乎全寨子人性命的大法事，非得有大神通，才能做得來。

另找人也沒有那么大的神通，就算有，也來不及。

幾個人商量了下，沒辦法，還是先從寨子的公帳上劃。

村長叫會計，趕緊下山取錢。

“大巫師，會計得去鎮上取現錢，你還是先做了法事吧。”

楊密看到會計出去了，滿意地點點頭。

那個地方，人說話都實在，絕不騙人，說了給，就肯定給，不會辦完事了再找借口。

還有半小時，楊密趕緊去法壇前準備，讓兩個弟子維護好秩序。

這么大的法事，他也是平生僅見。

自己的威名，以后必是傳遍四海。

想想都很激動。

……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從外面沖進來一個中年男子。

他擠進人群，大喊：“你們在干什么呢？你們在干什么呢？你們村長呢？”

村長見是個生人，忙走過來招呼。

“你找誰？”

“你是村長？你是主事的？”

“對，我是。”

那人指了指大巫師楊密，冷哼一聲：“這裝神弄鬼的是干什么？”

他這出言不遜，先把村長都嚇了跳。

這法事可是花了大價錢的，可不能因為一個外鄉人給得罪了大巫師。

楊密隔得可不遠，這話是結結實實聽到耳朵里了。

他眉頭一皺，還沒說話，村長已經怒了，雙手猛推：“你哪里來的？別給我搗亂，趕緊滾！”

那男人力氣大，村長年紀大了，推不動。

幾個年輕人見狀，馬上沖上來。

男子不往外走，反而直接跑到楊密的法壇前，大喊：“這事你搞不定，不想死的話，趕緊走人！”

他這個舉動，把全寨子的人都嚇傻了。

乖乖，敢這么對大巫師說話？

就不怕給你放個蠱，讓你生不如死嗎？

大巫師楊密，這才仔細打量這個不速之客，難道也是個巫師？

心想：“搶生意的？呵呵，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