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劍客
書名: 云劍客作者名: 徒圖的圖本章字數(shù): 15096字更新時間: 2021-01-13 16:32:07
(一)
天色有些昏沉,黑壓壓的云仿佛無邊無際,一直蔓延到看不見的遠方,雨下得越來越大,泥濘的小路上污濁的積水漸深,四處都有頂著木板躲雨的難民,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西京趕路,聽說那兒正在發(fā)放糧食,盡管不知道謠言是不是真的,那里曾是刑罰最嚴重的地方。但有這樣的好消息,多少讓這些無家可歸的難民們有了些盼頭。
她不知道自己趴在這兒多久了,也許有兩天,還是三天?哥哥在哪里?父王……父王已經(jīng)薨了?
(二)
他穿過跌跌撞撞趕路的難民群,戴著蒙著面紗的斗笠,背上系著一柄七尺重劍。他的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常人難以親近的氣息。眼力好的人不難發(fā)現(xiàn),盡管還在下著傾盆大雨,他的身上卻滴水未沾,所有的雨滴在靠近他的幾寸遠處便被彈開,仿佛他身上罩了一件看不見的雨衣。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這名劍客會出現(xiàn)在這里,劍客是天底下最尊貴的職業(yè),一名驕傲的劍客是不該在夜幕降臨時出現(xiàn)在難民云集的鬼關(guān)道上的。
他停在路中間,悲哀地打量鬼關(guān)道兩邊荒廢焦黑的房屋,上一代劍王的一把火,將昔日繁華的帝京變成了如今的鬼關(guān)道,燒光了無數(shù)的血汗,燒光了他的童年。
大概,沒有人能夠理解他這種獨特的告別方式吧。
冷風(fēng)嗚嗚地穿行在淅淅瀝瀝的雨中,像無數(shù)的冤魂在哭泣,難民們無喜無悲地走過,像百鬼夜行,更可怕的是沒人清楚自己究竟在一個怎樣悲哀的世界里做著行尸走肉,究竟什么時候會撲倒在路邊再也爬不起來。
她在他的腳下抽搐了一下,他太大意了,居然沒有注意到腳邊的不是泥濘而是一具僵硬的身軀,他退開,俯身將淋在她身上的雨滴也彈開,然后將她扶起,他撥開她臉上夾雜著黃泥的碎發(fā),看清了她姣好的面容。
(三)
她半睜半閉的眼睛好像迷迷糊糊地看見了哥哥,是了,他將她扶起來,那么小心那么溫柔,他的手背白皙,指節(jié)分明,記憶中的哥哥好像也有這樣一雙手,這樣漂亮的手。
“哥哥……我餓……”她想抓緊哥哥的手,但好像總也抓不著。
眼前那只手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再伸出來的時候,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個熱乎乎的饅頭。
她本能地搶過饅頭狼吞虎咽起來,她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覺得饅頭也如此可口,怎么也吃不夠。
(四)
“慢點,這里有水。”他見她激烈地咳嗽了幾聲,從腰間掏出水壺。
這便是戰(zhàn)爭,每一代劍王選舉出來后都必將引起一場腥風(fēng)血雨,每一個國家的王都要在戰(zhàn)爭中彰顯自己的力量以得到劍王的效忠,得到劍王效忠的諸侯王便是新的皇,各諸侯王都必須聽從皇的旨意直到當(dāng)代劍王死去,再通過劍客大比選出新的劍王。每一代都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延續(xù)了幾千年,而負責(zé)監(jiān)督這項制度正常進行的機構(gòu)便是由天下所有劍客組成的劍客公會。
他是唯一一個沒有參加劍客大比的劍客,也是唯一一個主動退出了劍客公會的劍客,又或者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劍客了。
看看這些流離失所的災(zāi)民,他們原有的心已經(jīng)被那些所謂正義神圣的劍客吃光,現(xiàn)在跌跌撞撞蹣跚的軀殼,也許下一刻就會倒下。
根本沒有必要去參加什么劍客大比,對一群假的劍客來說,沒有意義,連努力的方向都是錯的。
他看著她吃完,轉(zhuǎn)身就走。
“啪。”
他感覺被人用力地抱住大腿。
“哥哥,哥哥你不要丟下蓮子,蓮子再也不惹哥哥生氣了。”她說,聲音里帶著哭腔。
(五)
她不能再被哥哥丟下了,哥哥的脾氣越來越暴躁,越來越像父王,像父王一樣雷厲風(fēng)行,還說什么君王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哥哥騙人,哥哥以前從來沒有罵過蓮子,更不會為了引開追兵把蓮子拋棄……哥哥以前明明那么好,那么溫柔,這些都是些騙人的游戲,根本就沒有過戰(zhàn)爭,父王也沒有死,對嗎?
她更用力地抱緊了哥哥,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離開哥哥了。
“姑娘,”她聽見他說,“我還有要事在身,請姑娘……”
“住口!”她閉上眼睛小聲地哭泣,“帶我走。”
哥哥,你為什么要丟下我?
“姑娘,你我相見已是緣分,何必苦苦相隨,姑娘……姑娘?”
她昏闕過去,撲倒在泥濘里。
(六)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很燙,看樣子得先把她送去看郎中了。
他將她橫抱起來,她的身子出人意料的柔軟,衣擺還在往下淌著污水。
“當(dāng)!”
好像是金屬落地的聲音。
(七)
馬車顛簸得厲害,外面?zhèn)鱽碥嚪虺镀坪韲档乃缓奥暫婉R蹄雨點般密集地擊打地面的聲音,她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無助過,縮在馬車角落里泣不成聲。
“蓮,不許再哭了,有哥哥在呢。”她的對面正襟端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男人,男人露出和善的笑容,用白皙的大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珠。
可她還是忍不住抽泣。
“蓮!哭哭啼啼的煩死了,父王已故,你再這樣沒出息地哭泣有何用?”太子暴露出他焦躁的內(nèi)心,再沒有耐心與她玩這種過家家的游戲。
太子已經(jīng)到了野心澎湃的年紀,一切都應(yīng)該朝他預(yù)想的方向進行,她懂些什么!她只是太子年少不得志時的青梅竹馬,現(xiàn)在他懂事了,手里掌握著一個國家的權(quán)利,已經(jīng)不需要她了。
快了,就快了。太子著急地看了看窗外,路邊是黑黝黝的斷壁殘垣,他知道這里已經(jīng)是鬼關(guān)道了,離西京越來越近,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發(fā)展,只要到了西京,他就能加冕為王,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坐擁整個天下。
她聽見哥哥的咆哮,一下子啞了聲音,像只受傷的兔子一樣無辜地望著哥哥,卻招來了哥哥鄙夷的一瞥。
外頭忽然響起了慌亂的喧嘩,然后是馬匹受傷的嘶鳴,刀劍出鞘聲,廝殺聲。
“不好了,太子殿下,有刺客追上來了!”驅(qū)趕這輛馬車的車夫回頭拉開簾子對太子喊道。
“什么……”太子看見窗外焦黑的房屋里沖出來些蒙面劍客,與護衛(wèi)在馬車周圍的侍衛(wèi)打了起來,忽的幾根毒箭刺來,太子慌忙拉上鐵窗,“這群煩人的蒼蠅真是陰魂不散!”
“所有低等劍客負責(zé)斷后,高等劍客護衛(wèi)馬車,車夫,再快些!”太子吩咐道。
車夫把命令傳出,接著又是一陣馬鞭抽打,馬車顛簸的更厲害了。
太子鎖著眉頭算計現(xiàn)在手中的力量,高等劍客就那么幾名,低等劍客定然拖延不了多久,要是刺客再追上來,場面一定異常棘手。
太子殿下忽然想到了那個左臉燒傷的丑八怪,該死,要是他在就好了!
“都是些可惡的雜碎!”太子惡狠狠地咒罵,那些諸侯王送給他的“大禮”,日后他定會如數(shù)奉還。
“哥哥,對不起,我不該惹你生氣的……”她弱弱地道歉,以為哥哥在罵她。
對了,還有她!太子陰冷地笑了笑,以她的身份定能引開追兵的注意,實在不行也能減輕馬車的負載速度又能提升一截。
“不,蓮沒有錯,你做得很好,哥哥能拜托你一件事么?”太子伸出他白得病態(tài)的大手,臉上溫和如水。
她低下頭,以為哥哥要擁抱她。
“那就……”他攬著她的手忽然一用力,把她從簾子里扔出去,“那就引開他們吧!”
太子面露兇光,他最后看見了她茫然的目光和口里凝固成形卻沒有說出來的“哥哥”二字。
“太子殿下,您這……”車夫瞪大了眼睛。
“你什么也沒有看見,對么?”太子淡淡地說,透過簾子的話語帶著威嚴。
(八)
是熏香的味道。
她一醒來就聞到了,這種熏香沒有王宮里的那樣高貴溫雅,多了些急功近利的味道在里面,是青樓女子常用的香料。
青樓?
她一下子坐起來,仔細打量著四周,朱色的綢幔,漆木的樓板,器具都上了大紅大紫的喜色,輕煙從香爐里飄飄逸逸散出來,讓半間屋子看起來云霧繚繞。這里的確是青樓,再看看那邊的茶幾,那兒坐著一個左臉燒傷的黑袍男子,烏亮的長發(fā)隨意束在腦后,茶幾上還擺了一柄奇長的重劍,桌腿居然有些不堪重負的微小彎曲,這人怎么看怎么是一幅邪惡的江湖盜賊模樣,好笑的是他還邊喝茶邊裝模作樣地看書,捧書的大手蒼白得嚇人。
“你醒了?”是富有磁性的男低音。
“你是誰,你該不會把我賣給青樓了吧?我……”
“噗!”他一下子將口里的茶噴在地上,“咳咳,抱歉,姑娘誤會了,我怎敢失禮于姑娘,昨夜姑娘誤將在下當(dāng)作了哥哥,我見姑娘有病在身又已經(jīng)昏闕,只好送姑娘到這里來,拜托青樓女子為姑娘梳洗更衣,并喚來了郎中,現(xiàn)在看來,姑娘氣色好多了。”
她低頭看看自己不整的衣冠,心里縱使有一萬個不愿意,但也只能選擇相信這家伙文縐縐說辭了。
“喂,問你呢,你是誰?”她毫不客氣地問。
“在下無姓,母親生前喚我名‘云’,姑娘可以叫我‘云’。”他也不生氣,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容。
無姓?她暗自好笑,該不會這家伙連自己的父親都不知道是誰吧?
“‘云’?你……經(jīng)常來這種地方?”話剛出口她就后悔了,自己干嘛要關(guān)心他是不是經(jīng)常來這里?簡直多管閑事。
“我只是住在這里,只有這里的人不會在意我的身份,無論什么人——在這里都一樣的。”他說。
果然很不要臉……
“你是劍客?什么等級的劍客?”她指了指茶幾上的巨劍,心里好奇他到底有多大能耐居然使用這么笨重的劍。
“在下不才,還不是劍客。”
她對他瞬間失去了興趣。
“還未請教姑娘身份。”
“我是……嗯……卿大夫之女,我叫蓮子。”她含糊地說。
“那么,蓮子姑娘,我們有緣再見,”他站起來將巨劍系在背上,等身長的重劍在他的手里倘若無物,“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了。”
“哎……哎!等一下!”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身無分文,“你……我不管!反正你已經(jīng)攤上我了,你要負責(zé)把我送回西京!”
“卿大夫家的千金為什么要到現(xiàn)今的皇城去?”他將書本打包進包裹。
“你……你說什么!那里什么時候變成皇城了?”她十分詫異,西諸侯是所有諸侯中實力最弱小的一個,前幾天還險些被血洗,怎么就……
“哦,”他若有所悟,“你還不知道,西諸侯的太子新立為王,到了西京后開倉賑民,救活了不少百姓,其中就有劍王的某位家眷,這讓劍王很是滿意,于是劍王歸順了西諸侯,西諸侯太子成了新皇。”
哥哥……哥哥成了皇?她的臉上顯露出壓抑不住狂喜的僵硬。哥哥是皇,那她不就是公主了?
“反正我要去那里,你總不能扔下我一個女孩子家不管吧?”她開始耍賴皮。
“這個……姑娘你還有病在身,身子虛弱,還是等我辦完事再來接你吧。”
“誰說我身子虛的,”她說著就要站起來,“我偏……呀!”
她膝蓋一軟,后腦勺朝著危險的床沿磕下,一顆心也隨之飛了起來。
完了完了,她眼閉上眼,就不該作死,這回怕是要栽在這了。
“嗒。”
背上一陣溫柔的風(fēng)將她托起,接著她便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甚至可以聽到那人胸膛里讓人安心的律動,多像當(dāng)年的哥哥,哥哥也有過一顆這樣溫暖的心臟。
她忍不住睜開眼,卻看見了他那因燒傷而丑陋無比的左臉。他是怎么做到的?剛剛還在茶幾那邊,怎么一晃神就……就被他摸了去!
“喂,云,”她臉上好像有些生氣的漲紅,“你敢丟下我不管,我,我就從這樓上跳下去!”
“唉,”他嘆了口氣,溫?zé)岬臍庀姷剿L長的睫毛上,怪癢癢的,“我?guī)闳ァ!?
“那說好了啊,你要保護我!”她乘機提出要求,臉卻紅了大片“你可是……那個……除我父親和哥哥以外第一個抱過我的男人。”
“知道了。”
(九)
“不知姑娘可曾乘過御劍?”出了青樓,他將巨劍從身后抽出,平放在地上,示意她踩上劍面。
“啊?什么御什么?”盡管不明所以,她還是按照他的要求踩了上去。
“第一次御劍可能會有些不適,所以我會抱緊你的。”他說完便壓低嗓音開始念咒,指尖輕輕彈了一下劍鋒,一陣耀眼的劍暈閃過。
“什么抱……呃啊!”她還想說什么,但腳下忽然一震,接著就被他順勢攬進懷里,周圍的空氣飛速旋轉(zhuǎn)起來,好像一下子被卷入了龍卷風(fēng)里。
巨劍搖搖晃晃懸浮而起,旁邊幾個不清楚狀況的路人四下逃竄起來,誤以為是風(fēng)暴的降臨,青樓的門窗呼啦一下全被吹開,隱約可以聽見幾聲女子的驚叫,但更多的聲音是從四面八方灌進來的風(fēng)的呼號,她淡淡的柳眉微蹙,看了一眼漸漸遠離的地面便趕緊移開,嚇出了一身冷汗,纖細的指尖絞緊了他的衣角。
這時巨劍已經(jīng)升的足夠高了,于是又是一聲劍鳴,巨劍帶著兩人閃電般扎向遠方,只留下一道虛幻的殘影。
(十)
按理來說,這個時候自己應(yīng)該馬上被迎面扇來的狂風(fēng)扇下去才對,但現(xiàn)在呢?她能感受到的就只有他像顆釘子一樣牢牢固定在劍上,寬大的胸膛抵著她的背部,眼前像是有一堵看不見的防護罩為她們擋下了無數(shù)的風(fēng)刃。
“那是什么?”她指著那看不見的東西說。
“我原以為姑娘會嚇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姑娘真是膽大心細。”
“當(dāng)然,父王……不,家尊教過我,遇到高處的時候不要往下看就不怕了。”她得意地說著,卻忽地一陣感傷。
其實現(xiàn)在就算往下看也看不見什么,腳下是一團團亂蓬蓬的云朵。
“那東西叫做風(fēng)墻,我出生時風(fēng)卷云散,天生靈體,所以母親為我起名為云,長大以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能感知風(fēng)的動向并操縱它,這御風(fēng)而行,以風(fēng)為墻的能力都是風(fēng)賦予我的。”他說。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有能御風(fēng)而行的男人,他一人一劍,穿梭天地,行遍山南水北,逍遙自在,比起宮內(nèi)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好上太多,不必為一句話反復(fù)斟酌,一路走來消災(zāi)救人——原來這才叫做生活。
她抬頭尋找他的眼睛,卻再一次注意到他那丑陋的左臉。到底是什么緣故讓他遭了這罪呢?她想著想著就忍不住伸手去摸。
“別動!”他忽然抓住她已經(jīng)抬到半空的手,嚇了她一跳。
短暫的尷尬后,他放開她的手,“抱歉,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不愿提及的往事,姑娘。”
是了,她憑什么去觸及他心中的雷區(qū)呢?有些人你永遠也無法理解,因為他們會將最痛的傷埋藏在心底反復(fù)咀嚼,而用別人愿意看見的一面去感染世界。
他戴上帶著面紗的草帽,這時的他才真正像個俠客,看不清面容,看不透武功。
“我們要降落了。”他說。
還未等她有所反應(yīng),巨劍已經(jīng)開始劇烈地搖晃起來,像一只大鳥忽然收起了羽翼,筆直地向下墜去,伴隨著自下而上漸漸增強風(fēng)力和令人不安的失重感。
她緊張地抱緊了他,像一株風(fēng)雨中擁抱大樹的小草。
失重感和狂風(fēng)在他們落地的那一剎那神奇地清零,巨劍帶著她們平安著陸在一片荒無人煙樹林里,揚起一片蒲公英的種子。
“姑娘?”他提醒她,她翻然醒悟似的松開他,一陣面紅耳赤。
他低吟了幾句咒語,腳下的巨劍自動將插入土地的半截抽出,插回他背上的劍鞘。
“這里是哪里?”她看看四周,除了林子還是林子。
“西京城郊,我們不能在西京降落,那里人多耳雜,”他指向一個方向,然后轉(zhuǎn)身離去,“我只能送姑娘到這里,剩下的路不遠,姑娘應(yīng)該不難尋到,我們就此別過。”
“你站住!”
他站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聽話。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要負責(zé)保護我!你怎么能現(xiàn)在就離開?”她這次一定要把他留下來,任命他為自己的貼身侍衛(wèi),偶爾還可以讓他帶自己飛到天涯海角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是罪犯,在你身邊只會給你帶來禍患。”他背對著她。
“我不管!”她撲過去從后面抱住他,“我有病,我身子虛,我不認識路!總之,你不能把我扔在這里!”她可是公主,才不管他是不是罪犯,罪犯又怎樣,她哥哥是皇,皇可以饒恕所有罪犯。
他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知道了。”
林子里的蒲公英舞得更起勁了,夕陽留戀著半邊天幕的彩霞,將這片荒蕪的樹林映得通紅。
(十一)
“站住!皇城之下不得遮掩,”駐守城門的衛(wèi)兵攔住了他們,毫不客氣地用長矛指著他,“說你呢,把你頭上的東西摘下來!”
她生氣地呵斥衛(wèi)兵:“喂!這是我的侍衛(wèi),什么時候輪到你命令他了?”
衛(wèi)兵這會兒有些摸不著頭腦——這個有些容貌的村姑莫不會大有來頭?衛(wèi)兵小心地問:“閣下的身份是……”
“你看好了。”她伸手摸了摸腰間卻撲了個空,她頓時慌了神:令牌呢?難不成在青樓的時候被那換衣服的青樓女子摸了去?這可怎么辦,沒有令牌,哥哥也會找不到她的……
“你在找這個嗎?昨天夜里從你身上掉落的。”他拿出一個令牌似的東西,她一把搶過:
“對,就是它,你看!”她驕傲地將手里的令牌展示給衛(wèi)兵看。
衛(wèi)兵看看令牌又看看他們,如此反復(fù)了三五次,然后跟換了個人似的點頭哈腰送他們進城,嘴臉上滿是討好的笑容,就差下跪磕頭賠不是了。
“姑娘,”進了城,他凝視著心不在焉的她,問:“你一個士大夫家的千金為什么會有西京最高級的城門令?”
“呃……”她自圓其說,“路上……路上看到有人掉的!覺得有用就撿起來了。”
“知道了。”看得出來他并不相信。
“話說,”她指著一旁告示牌上畫著的有他頭像的通緝令,試圖轉(zhuǎn)移話題,“你犯了什么罪啊?”
“沒什么,是失手……是殺了個該殺之人。”他好像很不情愿回答這個問題。
她點頭,畢竟他是一名俠客,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而殺了個壞人也理所當(dāng)然。
(十二)
這時從城門外開進來一只有著幾十輛馬車的車隊,車夫把路上的行人趕到兩旁,馬車一輛跟著一輛,上面裝了許多只木籠子,數(shù)百名囚犯遍體鱗傷站在籠子里,他們有的人高聲叫罵,用不同的語言表達著他們一致的不滿,有的人哭泣,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哀嘆,他們的身份各異,曾經(jīng)是盟友或者敵人,但此時此刻他們都在囚籠里,等待著他們的只有被終結(jié)的命運。
兩旁看熱鬧的百姓安靜地注視,像是在舉行一場盛大的葬禮,他們眼里沒有一絲波動,流露出的只有事不關(guān)己的麻木。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說。
“他們都是些什么人啊?”她不明白為什么一下子來了這么多的犯人。
“皇要把那些迫害過他的諸侯王、士大夫全部處死,聽說他在回到西京前曾被這些國家的刺客追殺,”他無動于衷,靜靜地看著這支車隊,“但如果是這些人成了皇,我想他們也會這么做的。”
“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都要殺死嗎?她有些心悸,雖然自己和哥哥曾被這些國家追殺,但畢竟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哥哥已經(jīng)得到了皇位,為什么還要對過往不依不饒呢?哥哥,你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小肚雞腸?
“這便是權(quán)利,當(dāng)手里的權(quán)利足夠大時,什么樣的人都可以變得殘忍,六親不認,”他帶著她穿過靜滯的人群,“知道嗎,前幾日皇在逃亡的路上弄丟了自己的妹妹,回來后說過一定要派人四處尋找。”
“后來呢?”
“后來,皇好像把這件事給忘了,一次也沒有再提及過,最近好像又要開始張羅自己的婚事了。”
啊……
是這樣嗎?哥哥……
“所以說,”他若有所指,“伴君如伴虎。”
她恍恍惚惚間感到這是如此不真實,哥哥以前明明那么疼愛她,還說長大以后非她不娶,說她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兒,她沒有奢求哥哥能專寵她一人,她只求他還是個有心人,但記憶又瘋狂地倒帶回前幾天的晚上,哥哥無情地將她退下馬車,將她的心撕裂、分割,提醒著她千萬不要回到哥哥身邊,否則誰知道她那一天會被哥哥這只大老虎吃掉,吃得面目全非。
她真的,要回到哥哥的身邊去么?
(十三)
三年前。
“你是劍客?”太子側(cè)臥在軟塌上瞇著眼瞧這個丑陋的男人,男人一身黑袍,單膝跪在地上,左臉滿是燒傷后留下的坑坑洼洼,“你的劍呢?”
“我退出了公會,所以公會扣下了我的劍。”他的語氣不卑不亢。
“那你憑什么同我談條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別的諸侯國派來的奸細!”太子怒喝,“來人,把這家伙給我拿下!”
太子府一片死寂。
太子又喊了一遍,依舊沒有動靜。
“該死,人呢!”
“他們暫時不會醒來了,太子殿下,”他微微一笑,“聽說西諸侯太子求賢若渴,我想我可以為殿下做到很多事情。”
“你……你剛剛說你叫什么?”太子坐直了身子,太子府至少有十余位高階劍客把守,而面前這人居然能毫無聲息地解決掉——這足以證明他有殺死自己的能力。
“我叫云。”
“云劍客?你的條件。”
“如今天下大亂,老百姓流離失所,我希望太子殿下能開倉賑民,放百姓一條生路。”他一字一頓地說。
太子沉默了一會兒:“可以,不過我還有一個請求。”
西諸侯王殿內(nèi)。
“你……你是誰?來人!來人救駕!”西諸侯瞪圓了眼睛,高喊著侍衛(wèi),可是居然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止這個步步逼近自己的男人。
“來取你性命之人。”他右手握拳,無形的氣流一張一弛,涌動著危險的氣息。
“別,別殺我……”西諸侯變了臉色,“護衛(wèi)……護衛(wèi)!……求求你,別殺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應(yīng)你!”
“我用不同的身份來向你問過幾次,每一次你都拒絕了我的建議,不但沒有取消苛政,反而變本加厲。”
“我改……今后我一定改……”
“這不可信。”他奮力揮拳砸在西諸侯的金椅上,金椅在墻上炸開,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爆響。
西諸侯嚇得昏了過去。
“殺了他,云劍客。”太子從殿門外走進來。
“他已經(jīng)沒有威脅了,只要把他扔到別的諸侯……”
“我不能容忍任何潛在的可能性,只要他還活著,我就不能登上王座!”
他不動。
“婦人之仁!算了,你可以走了,我自己解決。”太子揮了揮手,示意云劍客離開。
“記得你答應(yīng)的事。”他淡淡地道,隨即轉(zhuǎn)身離開。
“這一切總得有個交代嘛,”目送云劍客離開后,太子親手剖開了自己父親的胸膛,“云劍客殺死了西諸侯這名暴君,當(dāng)然,朕可不認得什么云劍客。”
他踏出大殿的門。
“你是誰?”他早就注意到了墻角處抱著把巨劍坐著的陌生劍客。
“會長讓我來送這個,”陌生劍客將手中的巨劍使勁扔給他,“會長說你總不能赤手空拳挑戰(zhàn)公會。”
他接過劍,系在背上:“謝謝。”
(十四)
“喂,前面兩位,請等一下。”
有人在后面叫住他們,那人一副彬彬有禮的書生模樣,手里還握著把紙扇,隨手開合。而等到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后,她慌張起來。
“云,快走,不要問為什么!”
他也看出了那人是經(jīng)過了一番喬裝打扮,還沒等他辨認出那人的身份,她已經(jīng)拉著他向前疾走。
“喂,蓮!你停下!”那書生緊追不放。
“你認錯人了!”她大聲喊道,然后著急地對他說,“那人是個變態(tài),你快幫我攔下他啊!”
那書生想必也聽到了,憤懣地喝道:“我看誰敢……”
“嘭!”
巨劍自動出鞘,隨著一聲巨響插入地面半丈,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煙塵漸漸翻騰上來形成一條長長的煙幕。
他仿佛一堵人墻站在嚇了一跳的書生面前,指著地上深深的溝壑緩緩開口:
“閣下若再上前一步,今日便無人能救。”
書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望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他,再回頭看看身后不遠處已被這一劍嚇得跌坐在地上的護衛(wèi),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你……大劍客你等著,你會為今日所做之事后悔的!”說罷轉(zhuǎn)身灰溜溜地跑了。
“看來我給你添麻煩了。”他回頭看了看驚魂未定的她。
“誒?沒有,這不關(guān)你事的。”她急忙說。
“天色不早了,姑娘,明日再去尋你的投奔之所吧。”他把巨劍拔出來插回背上的劍鞘,一陣大風(fēng)吹來,將地上的煙塵卷起,待到塵埃散去再看時,兩人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十五)
夜已深。
他坐在客棧房間里,搖曳的燭光忽明忽暗,映照出書本上繁復(fù)的古文字,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已經(jīng)這么晚了,依舊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在隔壁房間里掖被子時帶動的氣流。
又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夜蟲在窗外月光下悉悉地唱著歌,偶爾經(jīng)過一個打更人,提醒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屬于暗夜的烏鴉飛落在樹梢上,斜著眼用它紅寶石般的眼睛盯著窗內(nèi)看書的他。
“還不走?”他放下書,無端地自言自語。房間里凌亂的氣流忽地凝在一起——放在桌面上的巨劍自動出鞘,下一瞬沒入窗下的墻面。
“啊!”
窗外響起一聲慘叫,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響,伴隨著低低的呻吟。
果然,他還是那樣下不了殺手……
他走過去把劍拔出來,風(fēng)為他拭去劍上的血跡。
“生氣了?那就都現(xiàn)身吧。”他說著,將手里的巨劍一陣,發(fā)出刺耳的劍鳴。
“啪!”
十幾名黑衣劍客破窗而入,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器,他們都是西京著名的刺客,許多盛極一時的王侯將相都死在他們手中,他們被稱作“無聲的屠夫”,不過今夜,他們遇到了一個更可怕的對手。
“束縛。”他念動咒語,無孔不入的風(fēng)從四面八方涌來,像無數(shù)的觸手交織成十幾張無形的網(wǎng),飛躍而起的十幾名刺客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的畫面,定格在空中,動憚不得。
他借機舞劍橫掃,白色的劍芒化作鋒利的風(fēng)刃如巨浪般一層層疊打在黑衣劍客們身上,濺出無數(shù)血花。
“咳……”黑衣劍客們一個個人仰馬翻,倒飛回窗外的大街上,慘叫聲不絕于耳,他們的腳筋已被挑斷,這輩子都別想再站起來了。
“你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就該想到這個結(jié)局。”他說,手中的巨劍吐納著流動的風(fēng),像是有了生命一樣。
“老鼠進屋了?”他細細感知一番,發(fā)現(xiàn)她的房間里多了一個善于隱匿氣息的男人,正在和床上的她攀談著什么。
他沖出去,一劍劈開她的房門,一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正站在窗邊,陰冷地看著他。
“你快跑,別管我!”她坐在床邊焦急地朝他喊話,“他……他是劍王,是最強的劍客,他會殺了你的!別管我,他不會拿我怎樣的!”
“看來我們的‘正主’到了,我可不像那幾個廢物那般好對付呢……”劍王的語氣傲慢至極。
“劍王?”他輕佻地看了那男人一眼,“姑娘莫非覺得,劍王想殺我卻會讓我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走嗎?”
“有趣,”男人抽出系在腰間的軟劍,劍尖拖在地上,劃出嘎啦嘎啦的聲響,他一步步逼近,“皇說,他有種不好的預(yù)感,要求我親手殺了你,你放心,我會讓你以一個劍客的方式痛快地死去,不會有一點痛苦……”
“閣下廢話太多。”他面無表情。
“你……你就一點都不害怕嗎?你難道不知道劍王的名號意味著什么嗎?我可是天下第一的劍客,家?guī)煴闶巧弦蝗蝿ν酰遥搅藥煾福菬o人能及!”
“原來閣下是他徒弟,久仰久仰,”他冷笑,指著自己燒傷的左臉問,“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等等,這燒傷……這形狀……”劍王好像想起了什么,見鬼了似的叫嚷,“你是全城通緝的,三年前主動退出劍客公會,先是佯裝臣服于西諸侯太子,然后借機刺殺了西諸侯王的——云劍客!”
“什么!”坐在床上的她驚叫出聲,腦袋里響起了驚雷——他刺殺了……父王?
“我之所以退出劍客公會,不參加劍客大比,而閣下之所以還活到現(xiàn)在,是因為在成為劍王之前,閣下的人頭還不值錢。”他身上的劍意漸強,狂風(fēng)亂舞,房間中央茶幾上的茶壺茶杯劇烈地震動起來。
“怎么可能,連我都做不到的劍氣外放……”
“你師父為所欲為玷污了家母,然后他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一把大火燒光了當(dāng)年的帝京,燒死了家母,毀了我的左臉。”他淡淡地陳述,好像事情根本不是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一樣。
“你……你怎么知道……難道你是……”
“是,我是你師父所生,”他死死地盯著劍王的眼睛,“當(dāng)年你們劍客公會包庇了他,讓這件事情不了了之,很可惜在我長大之前他已經(jīng)死了,我沒能為家母報仇雪恨。”
他的這番話語像烏云中的一道驚雷,讓一切籠罩在他身上的迷云都煙消云散。他的衣擺在狂風(fēng)中獵獵鼓動,隨意束起的長發(fā)也已散開,隨風(fēng)起舞。
她看著這個舉手投足間便能牽動風(fēng)云的男人,心頭卻是一陣痛苦的惆悵,早該想到,殺害父王的元兇就是他,這個虛偽做作的男人,他還說什么殺了一個該殺之人,原來她的父親,就該殺。
“呀!”劍王大喝一聲,瞬間刺出上萬道雪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劍芒朝他襲來,每一道劍芒都足以讓一名高等劍客隕落。
“風(fēng)。”他單手結(jié)印,劍尖點地,劍身極速旋轉(zhuǎn)。
頃刻間,數(shù)不清的比那劍芒更耀眼的青色旋風(fēng)宛若數(shù)十條青色的巨龍,憑空成形,將那些可怕的劍芒盡數(shù)吞沒,隨著一聲巨響,劍王手中的軟劍被狂風(fēng)碾碎成粉末。
“從閣下心神不定的那一刻起,閣下就已經(jīng)輸了。”他將巨劍插在劍王身前的地面上,此刻的劍王已單膝著地,右臂鮮血淋漓。
“為什么不殺了我?我是你仇人的徒弟!”劍王眼神冰冷,對他們這類亡命之徒來說,戰(zhàn)敗大不了就是一死,他們無所畏懼。
“即便閣下就是我仇人,我也不見得會殺了你,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救人,”他知道,劍王不過是奉命來殺他,而一旦劍王的死訊傳出,戰(zhàn)爭又將重啟,劍客大比又將選舉出新的劍王,如此反復(fù),無窮無盡,直到天下覆滅,“走吧,殺了閣下只會引來更大的禍患,那時將民不聊生。”
劍王踉踉蹌蹌?wù)酒饋恚@時客棧外已經(jīng)響起了整齊的甲胄碰撞聲,這里的動靜驚動了禁衛(wèi)軍甚至是劍客公會,軍隊正在將這里包圍。
劍王走到門口時忽然轉(zhuǎn)身說:“你才是劍王。”
“閣下留著吧,那名號我用不著,”他說著走向她,臉上似笑非笑,“姑娘,你還要繼續(xù)留在這里嗎?”
(十六)
她理了理鬢角,抬頭看他,他還是那么灑脫,長發(fā)隨著尚未平息的氣流起落,甚至多了一絲俊朗,但,他是那么可怕,就是他殺害了父王,是因為他自己才不得不和哥哥決裂……
下定決心吧,蓮子,不是你猶豫的時候了,他左一個姑娘又一個姑娘地叫你,分明是把你當(dāng)外人,別再執(zhí)迷不悟了,你和他之間是不可能的!她暗暗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危險的男人,但話到了嘴邊卻是:“你帶我離開這里吧,我想好了。”
他明顯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說:“知道了。”
氤氳在黑色里的夜像是一場夢境,月亮在偶爾飄過的云朵間晶瑩地亮著,夜空中點綴了些不太明亮的星星,它們把自己的秘密向黑夜訴說,只有天空不說話,靜默等待著天明。
巨劍帶著兩人破空而起,她們像這片夜空中忽然閃過的流星,轉(zhuǎn)眼消失不見。
(十七)
“姑娘,你冷嗎?”他問她。
她還沉浸在痛苦的掙扎中,腦海里不斷響起劍王帶給她的哥哥的訊息:
“皇說,看到你跟一名劍客鬼混,他很生氣,這有辱皇的尊嚴。”
“皇說,他還深深愛著你,只要你能離開這名劍客,他就馬上立你為后,并保證決不再碰別的女人。”
“皇要我把這瓶毒藥交給你,要是你能親手殺死這名劍客,他可以滿足你的任何要求,決不食言。”
她記得她當(dāng)時是拒絕的,可直到剛才她才發(fā)現(xiàn)那瓶毒藥不知什么時候到了自己的袖子里!這確實是個很大的誘惑,毒死他,徹底擺脫掉這個殺父仇人,然后回到哥哥身邊當(dāng)自己的皇后。
原來哥哥沒有拋棄她,只要,只要他死了!
黑色的芽在她心中扎根、蔓延。
這很簡單,把毒藥倒進他的水壺里,或是在干糧上抹一點再騙他吃掉,對,就這樣想,何必一直跟著這個什么也不是的家伙,她可是公主,他無名無分,即使能仗劍行走天涯終究逃不開俗世的羈絆,又有什么用呢?他根本配不上她。
“姑娘?”他用他那白皙的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忽閃忽閃的,想這片夜空中的星星。
“啊!”她仿佛陡然驚醒。
“小心著涼。”他把自己的黑袍脫下來給她披上。
“云,我們要去哪里?”她問,
“劍客公會,”他的語氣凝重,“我早已向公會寄去了我的戰(zhàn)書,明日,我將前往與公會決戰(zhàn)。”
“你想要一個人去挑戰(zhàn)維護天下秩序的最可怕的勢力?”她很是詫異,這就是他之前一直在念叨的重要之事?
“我夢想有一天,讓世界上所有人都吃飽穿暖,再沒有那些不平等和爾虞我詐的瘋狂,我想改變這個制度,就必須鏟除公會,”他說,“這一切是該了結(jié)了。”
她不做聲,抬頭看看漫天明暗閃爍的星光,那是天空的淚花。
這就是你殺死父王的理由嗎?她捏緊了那瓶毒藥。
(十八)
老人坐在大堂中央下著一個人的圍棋,像他這樣年紀的老人早該子孫滿堂,可這位呢?他須發(fā)皆白,他棋藝無雙,他拼搏了半生功名,可這又如何抵得了孤獨?
堂前古木已經(jīng)開始凋零,枯瘦的葉片一一落下,被清冷的風(fēng)追逐,忽有一片飄落在棋盤上,掩蓋了縱橫著殺氣的棋局,葉片上年歲的皺紋一道甚于一道。老人“哦”了一聲,像是才意識到秋天的已經(jīng)降臨,可是春天怎么過得這么快呢?
“報——會長,那云劍客已經(jīng)在公會外叫陣了!”一個倒霉的小嘍啰闖進來匍匐在地上報告,卻遲遲沒有等到老人的回復(fù),又不敢隨意離開,只好趴在遠處。
“報——會長,那云劍客已經(jīng)殺上門來了!”又一個小嘍啰沖進來趴下。
“報——會長,那云劍客一路殺過來,我們快擋不住了!”
“報——會長……”
一直等到第六個嘍啰跑進來正準備說什么的時候,老人終于將視線移開棋局,伸了個懶腰:“知道了,知道了,你們都下去吧,真是吵死了。”
幾個嘍啰逃也似的退下。
狂風(fēng)咆哮的聲音傳來,大堂外花園的圍墻被一道青色的旋風(fēng)擊穿了一個大窟窿,兩個模糊的人影隱約鑲嵌在中間。
大堂里忽然刮起了大風(fēng),花園里的落葉隨風(fēng)旋轉(zhuǎn),形成一連串黃綠色的屏障,將大堂攪得亂七八糟,唯有大堂中央的老人和棋局紋絲不動。
“不錯不錯,云,你的氣功已達圓滿,天下再無人能傷你。”老人撫掌大笑。
他在大堂前站住,她低著頭跟在后面,這一路走來她雖毫發(fā)未傷,但像是丟了魂,雙手縮在袖子發(fā)顫。
“夫子。”
她驚訝地看到這個背負青天的男人在大堂前下跪。
“當(dāng)年若非夫子在火場中將云救下,授云武功,云不會有今日,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且受云三拜。”他俯下身子,腦袋一下一下地磕在大堂前的青石臺階上,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何苦呢,你為了一個不可能的理想,這三拜是要與老夫恩斷義絕了嗎?”老人搖頭苦笑,隨即招了招手,“也罷,今日你既然來此,正好來幫老夫解此殘局。”
他上前走到老人對面,在老人的示意下坐下,低頭開始琢磨棋局。
棋局上黑白二色交錯縱橫,步步暗藏殺機,只是黑子有隱隱壓過白子一頭的趨勢。
老人看了看他腰間,笑容愈發(fā)深邃。
“不知姑娘芳齡?”老人扭頭問她。
她猶豫了一會兒:“十七。”
“這一路姑娘受苦了。”老人故作神秘地說。
“夫子,”他抬起頭,“白子可是少下了兩步?”
“不錯,”老人大笑,“這都能看出來,云的眼光還是如三年前一般犀利,依你看來,這白子可還有救?”
“若是與夫子對弈,白子必輸無疑,但是碰上平常的棋手,只需三五回合便可扳回。”他如實答道。
“那……”老人移走邊角上一些看似不太重要的白子,“這樣呢?”
他沉吟了一會兒,答道:“未嘗不可。”
“這樣如何?”
老人隨手一晃,除了正中央還剩下一枚白子,棋盤上已是黑子的天下,僅剩的那枚白子猶如一名被重重圍困的劍客,獨自在沒有隊友的戰(zhàn)場上左突右撞,逃不開,放不下。
他定定地看著老人:“夫子可是在開玩笑?”
“我怎敢拿天下人的性命開玩笑?”老人回敬以深邃的目光。
“看來夫子還是不愿改變觀念。”他很失望。
“應(yīng)該改變的人是你!鏟除公會?廢除制度?我承認你有這個能力,但你以為這是說變就能變的嗎?這是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自有它的道理,”老人蓄謀已久,跳起來吹胡子瞪眼,“你問問天下蒼生,他們愿意嗎?如果沒有了皇,將由誰來帶領(lǐng)大家耕作?這世上將不會有和平可言,沒有皇的世界,只會更加動蕩,戰(zhàn)火永不停息,這個罪過,你擔(dān)負得起嗎?”
他輕輕搖頭:“天下人會理解我的。”
“你還想指望天下愚民?你看看這棋局,倘若天下皆黑你獨白,即使你再怎么掙扎,即使你的對手是個三歲小孩,你也逃不出必輸?shù)拿\,這是你的命運,也是天下人的命運,別再執(zhí)迷不悟了,回頭是岸,云,老夫這是為你好。”
他的腦海里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那個雨夜,鬼關(guān)道上的難民,表情無喜無悲的冷漠,以及她趴在泥濘里,渾身冰冷。
“這世道不是棋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他說。
“不信?”老人指了指他腰間的水壺,“你仔細瞧瞧。”
他從腰間解下水壺,擰開蓋子。
“水里有毒,壺口邊緣也被抹上了毒,”他望向她,“是你?”
她惶恐的低下頭,一個勁的說著對不起。
“為什么連你也……”他果然還是太天真了,他沒有說下去,她卻還在不停地道歉。
好像有什么東西落空了,美夢淪為現(xiàn)實,即便是普天之下最強的男人,也逃脫不了被恩怨擊敗的結(jié)局。
“我輸了,與夫子對弈,云從未贏過。”他起身告辭,真是好笑,他能操控得了風(fēng)云,卻掌控不了人心。
“等一等,”老人叫住他,“你還記得你昨夜做了些什么嗎?”
“你是指我差點殺死了劍王嗎?”他冷笑。
“不錯,他已經(jīng)不再是劍王了,你擊敗了他,新的戰(zhàn)爭序幕已經(jīng)揭開,你就是新的劍王,你將選擇出值得你信賴的皇!明日就為你加冕,如何?”老人驕傲地大笑,云成為劍王,而那老人是劍王的師父,天下人都將記得這位老人,可這在云看來,卻是最強有力的諷刺。
“我說過,那名號我不需要。”他走向瑟瑟發(fā)抖的她,她的臉上流露出恐懼。
“你不答應(yīng)也得答應(yīng)!你知道你逃不掉的!”
他不再理會老人,伸出白皙卻有些粗糙的大手捧起她的臉,她還是那樣美得可憐,像那個初見的夜里,無助的眼神讓人心生愛憐,她是真的后悔了,還是她只是在害怕?
(十九)
她看見他走下來,她想逃,但兩腿在不聽使喚地顫抖,她在害怕什么,他不是應(yīng)該來保護她的嗎?可她……畢竟想要殺了他!那約定什么的都是騙人的,自從得知他就是殺害父親的真兇,她就不在相信他了,他只是個江湖騙子。
他為什么要裝的這么像以前的哥哥,為什么要對她好對她溫柔?人是會變的,他總會變得和哥哥一樣,一樣讓她失望。
“很抱歉殺害了你父親,蓮公主。”
“你……一直都知道?”
他果然在騙她,一直都在騙。
(二十)
“早就聽說西諸侯有位蓮公主美麗無雙,先前服侍當(dāng)年的西諸侯太子時沒能一睹芳容,不曾料想能在半路遇見,想云愚鈍,直到昨日在西京皇喊出你的名字時我才證實了姑娘公主的身份,”他自嘲地笑笑,“云只是無名鼠輩,恐怕不能長久地陪伴在公主身邊,發(fā)生這一連串變故,最不理解公主感受的,也只有云了。”
她終于抬起了眼瞼與他對視,她的眼睛那么清澈干凈,又迷離彷徨。
“我原以為能保護好你,沒想到最后是我傷害了你,一個沒有遵守諾言的劍客,就應(yīng)該去死。”他柔和地看著她,他不怪她,畢竟他能體會到失去父親的痛苦。
“不……不要……”她預(yù)感到什么,更慌張了,拼命朝他搖頭。
“倘若我死了,劍王還是劍王,就沒必要再挑起戰(zhàn)爭了,”他傲然挺立,“劍客,應(yīng)該死在自己的劍下才對。”
抱歉,不能再保護你了……
(二十一)
“不要!”她眼里莫名其妙地涌上淚光,她要阻止他瘋狂的舉動,可為時已晚,巨劍精準地刺入他的后心,貫穿了他的胸膛,鮮血從胸口處不斷涌出,順著長長的劍刃滴落。
她捂住他的胸口,可血液依舊沒完沒了地涌出,染紅了她的雙手,大堂里充斥著鐵銹的味道。明明是她想要殺他,可是為什么看見他在自己面前死去,心里卻難受得可怕?
“云!”老人大喝,身體卻動彈不得,像是被什么看不見的枷鎖固定在原地,“快放開老夫!不然你會死在這的!”
“公主……”他湊到她耳邊,輕輕說,“不要相信皇的話,我死了以后,你去青樓那里取出我床下暗格處的盤纏,找個好去處活下去……切莫回到皇的身邊,他曾暗示我殺死你父王,然后將我通緝,他也同樣可以這樣對你……”
“哥哥他……”她的腦袋里炸開一道驚雷。
為什么你要現(xiàn)在才告訴我這些?是我害了你為什么你還要保護我處處為我著想?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一個承諾去死,其實心里關(guān)系著天下蒼生,你怎么到死了都還這么傻?你就不能關(guān)心一下你自己,不做什么普度眾生的英雄好嗎?我想要你在我身邊,我已經(jīng)不想你死了,你不要死,好嗎?
“笨蛋!你不能死!”她瘋了似的抱住他的腦袋,他那丑陋的左臉好像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要哥哥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別死......”
你是普天之下最強的男人,你怎么可能就這么死掉呢?原來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而已。
“還有……咳……”他還想說什么,但嘴角涌出的血液已經(jīng)不允許他繼續(xù)說下去,“我……”
“你別說了,我都知道……”她的眼角泛起一抹苦澀,淚水絕堤而下。
這大概就是他的結(jié)局吧?
他悄悄閉上眼,身體漸漸干涸冰涼,這時候風(fēng)止了,氣靜了,一切都如塵埃落定,默然哀悼。
(二十二)
“我也喜歡你呀,”她輕撫他冰涼的唇,吻住,“笨蛋。”
她還能到哪里去呢?她已無處可逃,已經(jīng)沒有了家。
她飲下他水壺里的水,在大堂里,在他的身邊翩翩起舞,她能感覺到,風(fēng)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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