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你就在車里等著,我們馬上就下樓。”媽媽嫻熟地拿起呼叫器開始命令。
“好的,太太。”
“他在車里也能收到?”我疑惑地抬頭問身旁個子苗條,高過我整個腦袋的媽媽。
“我的傻女兒,當然了。”她呵呵一笑。
“小姐可能忘了。我們是每人一個呼叫器,隨時帶在身上的。除了在外會用到手機聯絡,通常都是隨行在身邊也用不上的。”阿姨邊整理著我換下的睡裙,邊為我解釋著。
“趕緊走吧,再拖都要吃了午飯才出門了。”媽媽的手放到了我腰間,直接催促著示意阿姨。
阿姨特別會察言觀色,早已放下手里的活兒挪步到我身邊。我就像木乃伊一樣被架上了車。也許真的是關心則切吧,事實上,我是完全可以自己活動的。但她們卻從不讓我碰任何東西,不讓我做任何力所能及的事,甚至不讓我的腳碰地。也許溫室里的花兒就只需要渴了蔫兒一下,立馬就有了水;曬著了蔫兒一下,立馬就有了遮陽傘。其余的時間只要好好享受,所有的任務也只有好好享受,享受春風霧靄霓嵐。
我并不知道車會駛向何方,我也不在乎它會駛向何方,我只知道自己非常喜歡這種家的溫暖。當然,也跟我沒有方向感有關。不知道是沒睡好,還是智商不足,亦或者與受傷有關,就是覺得每時每刻跟飄在云端,完全迷迷糊糊。
很快就到了一個商場地下停車場。小朱停好車后就趕緊給我們開門,然后除了按電梯時會跑到前面以外,一直彬彬有禮地跟在身后。不會隨意出聲,且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總讓我有種他不存在的錯覺。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微笑,熟悉的招呼,熟悉的路線,熟悉的動作,除了熟悉的我。這里一點兒陌生感也沒有,就像回到家里,回到了自己的地方上,然后蜂擁涌上了一群遠房親戚似的。大家對我們的喜惡、習慣是那么的了如指掌。與其說是來逛街挑東西,還不如說是提前為我們準備好了,只等我們來看看打包是否精致漂亮。是的,連給錢這個常規動作都是沒有的。只是殷切地等著我們點頭,只要一個點頭,無論表情如何冰冷,那個袋子都會滿腔熱血地跑到小朱手里。
“寶貝,你看,這些都是你以前特別愛的款式。今年的新款我都讓按照你的尺寸打包了。你看看有沒有什么其它喜歡的。畢竟我們家的姑娘長大了,萬一有了新的眼光呢。”媽媽滿臉微笑地看著沙發上被人端著茶水伺候的我。
我看了看小朱面前的那座大山,有點兒心疼地回答。“媽媽,我餓了。”
“也是,買了這么久的衣服,竟然忘記時間了。”她看了看左手上的珍珠鏈鉆石表,胸有成竹地朝我走來。
雖然不能實際上幫到什么忙,他走路都看不見前方有些跌跌撞撞,但至少可以不再給他增加負擔。“他這樣搖搖晃晃萬一把我的衣服摔地上弄臟了怎么辦!”我佯裝生氣地嘟起了小臉。
見我有些生氣,銷售人員趕緊幫忙搭把手把遮住他腦袋的盒子拿開。
“小朱,你帶著她們一起先把東西放到車上去吧。我們在老地方吃飯。你放好了過來找我們。”
“是的,太太。”
原來生氣也是有好處的!我心里特別得意,主動挽著媽媽的手跟著她的步子向前。直梯把我們帶到了商場的5層,一出電梯門迎面而來的就是各色誘人的香味兒。也不知道肚子里的蟲子到底有多大,竟然被勾引得能聽見他們的叫嚷。
跟剛才一樣,到了熟悉的地方,坐在熟悉的位置,甚至熟悉到不用上菜單點菜。經理一見我們就徑直過來安排好了一切。
“寶貝,我先去一下洗手間。”
“嗯。”我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餐廳的氛圍是極好的,玻璃的裝潢特別精致高雅,與水晶燈搭配也是相得益彰。每一張餐桌都有不同的桌布,再配上不同的鮮花。清緩的輕音樂更是洗滌著煩躁。若不是知道是來逛街,還以為是在度假。我放緩了呼吸,微閉著雙眼,感受著嗅覺聽覺心靈合一。
“我說怎么有股狐貍騷味兒,還以為進入了動物園呢!”一個年輕女子尖銳的聲音擾了我的清幽。
“我是覺得挺像,沒想到真是她!我還以為是今天沒戴眼鏡看走眼了呢!的確,你鼻子挺好使。”一股子輕蔑隨聲附和著。
我實在忍不住了,睜開眼睛,本想破口大罵,卻意外發現她們不是經過,而直接坐在了我面前。
“不好意思,這兒有人了。”這樣高雅的餐廳怎么能有這種人,而且還哪兒不坐非得坐我跟前。我努力壓抑著心里的怒火,皮笑肉不笑地禮貌道。
“你沒戴眼鏡嗎?你不知道這兒有人?”瘦高卷發的女子問著稍矮直發的女孩兒。
“我是沒戴眼鏡,我也沒看見人。這兒就是空的,沒寫著不讓坐。”直發女孩兒整個一演戲腔。
她的回答的確讓我有點兒無言以對。但我就是不喜歡她們,不想跟她們坐一起。“那邊那么多位置!何況,的確有人了。去洗手間了。不好意思呀。”我再一次想攆走這一對不速之客。
卷發女子覺得無趣,不想再兜圈子了。“裝得還挺像!董雪,聽說你留學去了,怎么在這兒撞上了?”
我的眼鏡瞳孔瞬間放大。“難道她兩是這女孩兒曾經的朋友?可我不是她呀!難道我跟那家的小姐長得很像?”心里閃過一些疑問,但還是不確定地問了一句:“請問,您是誰?”
“裝,你就裝吧!你化成灰我也認識你!竟然還問我是誰!”卷發女孩有點兒氣急敗壞。
“莫不是是這姑娘以前的仇敵?若說是朋友,她們的話太尖酸態度太不友好。這么低素質飛揚跋扈的也不像。若說是敵人競爭對手,倒是十足的像。”我暗自在心里劃分好了范疇。
“看來她是讀書讀傻了,你別跟她計較。”直發女孩兒安慰著,像柔順劑,調和著一切。
“我看也是!好好的日子不過,好好的婚不結,非得跑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留學。又不是家里缺錢了需要她。對了,你家缺錢了可以直接告訴我呀!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兒上,我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她竟然跟她是發小?為何說話總是帶刺呢?什么留學?什么結婚?看來她知道得不少!可她說的是真的嗎?”我的內心再次泛起無數波瀾,無法平靜,手按下了桌面的呼叫器。“說了這么多渴了吧?”
我的關心讓她兩目瞪口呆,張著嘴一動不動在原地。
“女士,請問有什么我能幫您的?”服務員禮貌有素地彎腰恭候在了桌邊。
“給她們兩位女士加點兒茶水、糕點。看看她們喜歡什么,就上什么吧。”我順手將菜單推到了她們跟前。
“別跟我裝好人!不需要!”卷發女孩執拗地推開了菜單。
“那就給她們上兩杯果汁吧。”我自作主張地下了單,面色不改地和顏悅色。
“你有沒有覺得她有點兒不對勁兒。”直發女孩扯了扯她的胳膊,用手掩著嘴附耳說。
“那么大聲哪里還是悄悄話!我都聽見了。”我輕哼了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也覺得哪兒有點兒奇怪,但又說不上來。不過她這個人那么鬼靈精怪,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我看她樣子不像。”直發女孩仔細地端詳著我。
“我看也就她是個明白人兒。哪個出鬼主意的人會主動請你們吃東西?”
卷發女孩咬牙切齒地說:“說不定你在食物里下藥想捉弄我們!”
我無奈地聳聳肩:“如今這世道果真好人難做呀!話說你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
“你以為你演個戲裝無辜我就會像她那樣蠢相信你?到底是我想像力豐富還是你的鬼點子多?你捉弄我們還少嗎!”卷發女孩不顧旁邊女孩的阻止,嚷嚷的聲音成了全場的焦點,尤其整個安靜的氛圍里只能聽見她一個人的吵鬧聲,并沒有對吵的人。
正在我尷尬難為情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還好媽媽回來了。“怎么?小朱沒到,竟然你們到了?”
見到媽媽姍姍來遲,兩個女孩瞬改剛才的怒目猙獰,立刻起身笑得花枝亂顫。“阿姨,好久不見,您更加年輕漂亮了!”
“還是佳佳會說話,那張小嘴兒總是能讓人甜到心里。都站著干什么?趕緊坐下。今天真是緣分呀!竟然在這里碰上你們。前幾日我還跟老董說等周末的時候去看看老侯,聽說你爹病了,嚴重嗎?”
直發女孩兒立刻回答:“謝謝阿姨關心。老毛病,吃了藥在家休養就好了。”
“股東會那么重要的場合都沒能參加,一定要找個好醫院好好瞧瞧,別誤了最佳時間。”媽媽邊嘮嗑邊招呼著服務員。服務員一過來她就直接在耳邊輕聲說了一些常見的菜肴。
“嗯。”
“對了,我自作主張加了一些菜,也不知道小穎和佳佳喜不喜歡。你們想吃什么就自己點,不用客氣,跟在家一樣。”
“怎么能讓阿姨破費呢!我們隨意就可以。只是今天時間倉促,否則真想邀請雪兒去家里玩的。自從她出國留學后我們就再沒有聚過了。”佳佳邊說便用胳膊肘動了一下小穎。
“對呀對呀,她走的時間那么長,完全就像斷聯消失一樣。不僅我們,連以前的好多同學們都很想她呢。正好她回來了,我們給她辦個大party接風洗塵吧。”她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提議,甚至雙手和十字放在胸前。
媽媽沒有替我做主,而是側身看向了我。
“好呀!就等我生日的時候在我家辦吧。”
“你生日不是剛過嗎?”佳佳不滿地質疑到。
媽媽的臉上也是疑云密布,不知道如何救場。
“對呀,難得咱們關系這么好你竟然還記得我生日!最近剛回來,很忙,還有許多事情沒處理清楚。反正平時聚會的機會很多,不缺這一次。所以就等下次生日時一起辦個大的熱鬧熱鬧。”
“我的小機靈鬼呀!你呀你!”
媽媽含笑,用食指輕戳了一下我的眉心。我也配合地順勢往后仰了一下。
“你跟她的關系很好嗎?”小穎開始跟她咬耳朵。
“我跟她的關系不好嗎!”佳佳惡狠狠地回答。然后柔情蜜意地看著我:“就是呀,我們關系那么好,來日方長,也不在乎這一次兩次的。”
“這樣吧,待會兒我讓司機先送你們回家。女孩子在外晚了不安全。”媽媽接過了話題。
“就是呀,先把肚子吃飽,不夠再加。你們甭客氣。”我也學著豪氣了起來。
可不知道為什么,我越是對她們好,她們似乎越是有股子無名氣。“謝謝阿姨,我們待會兒再逛逛。今天出來還沒買到什么心儀的東西。不用麻煩的。要是晚了我們自己打車回家就可以了。”佳佳表現出了一副通情達理的模樣。“何況,現在晚上天兒涼,要是凍著阿姨您我們會不心安的。”
“佳佳真是個好孩子!可惜我沒有兒子,否則絕對讓他娶你做兒媳婦!”媽媽開心的大笑開了。
我癟了癟嘴,朝對面的她翻了一個白眼。她也用同樣的神態回敬了我,洋洋得意。
“那你們就好好玩兒,我跟雪兒吃飽了,我們就先走了。單我已經簽了,你們不夠還可以再加,都算我賬上。”媽媽一招手,服務員就把她的外套與包送了過來,順便幫她穿上。
“謝謝阿姨的款待。”卷發女孩兒活像一朵交際花。
小穎倒是老實安靜許多。只說了一句樸實的“阿姨慢走”。
到了車上,我盯著媽媽,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媽媽竟然先我一句開口。
我反被她怔住了,不知道先問哪一句。
“你什么都不用問。日子久了慢慢你就清楚了。你只要永遠記住,爸爸媽媽是這世界上最愛你的人,無論發生什么或者發生過什么,爸爸媽媽永遠愛你。”
我靜靜地躺在了她的懷里,此時無聲勝有聲,感受著那份不屬于我的濃濃的愛。
回到家就像回到了另一個世界,雖說路途不遠,卻從喧囂嘈雜一下進入了隱密寧靜。媽媽說有事兒,徑直去了書房。我被阿姨帶到了花園欣賞夕陽。然后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整個房子空空蕩蕩。
湛藍的天空,皎潔的白云,仿佛畫兒的世界。花園里如今的樹木更多是枯枝,或者偶有新葉。剛被修過的枝條散發著自然的清香。只有那四季玫瑰,不懼氣候變化,一如既往。更多的風景其實就只是天空,望著一片空曠對未來心儀遐想,夕陽的余暉給肌膚穿上暖暖的薄裳。
木柵欄打開的聲音把我從遠方拉了回來。開門的是一個中等身材,圓潤的男人。我的眼睛盯著他,他的眼睛盯著我,四目對望,誰也沒開口。
不對,他為何能打開我家的花園?他看我的眼神為何充滿著欣喜又絕望?他為何站在原地只是凝望著我卻不上前?
“你是誰?”我直接了當地稍有警醒地詢問。
他的憂傷加深了,但語氣柔和。“你說我是誰!”
我并不知道他是誰,但應該她認識他,可我不是她,我該如何作答?思考了一下,我還是禮貌地回復:“對不起。”
這個堂堂的男子漢竟然眼里泛起了淚花。“你還是以前的你,那么美麗。我還是以前的我,從未走入你的心。”
我本想解釋,本想安慰。但不知道如何解釋,更不知道該以何種身份安慰。“不是的。”
他仿佛看見了落日熬過黑夜即將到來的東升,臉上泛起了興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在跟我開玩笑。聽見佳佳她們說見著你了,我本不信,但還是說服自己想來確認一下。我就知道奇跡一定會發生的!”
“奇跡?”我被眼前的一切弄得莫名奇妙。“你別站在那里了,進來坐吧。”既然他跟發小們熟識,估計也是好友,就不用再提防著什么。
“不用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既然你回來了,我改日再正式登門拜訪。”
“朋友之間需要這么正式嗎?”我不解地反問。
“朋友?你剛剛說朋友?”他重復著我的話,也反問著。
“對呀,你是佳佳她們的朋友,佳佳她們是我的朋友,所以你肯定也是我的朋友啦。”
他不可置信自己的耳朵:“佳佳她們是你的朋友?”
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但我總不能說他的朋友是自己的仇敵吧!所以只能趕緊切換話題。“對了,你怎么有我家花園的鑰匙?”
“看來你的確從未對我上心!為什么我感動天感動地就是感動不了你?為什么無論我做什么付出多少依舊對你而言毫不在意?”他失望絕望地吼了一聲,重重摔了一下柵欄門揚長而去。似乎那個背影的右手一直有遮著眼睛。
“我只是隨口問了一句無關痛癢的問題罷了!為什么每一次我無心的問題總會給別人帶來那么大的反應?我說錯了什么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一個人在那兒嘀咕什么呢?我剛過來時聽見‘砰’的一聲還以為你摔倒撞著了呢,嚇死我了。”媽媽突然出現在了我眼前,關切地在我身上打量是否有傷。
“那我一定會記得哇哇大哭的。”我一把抱住她的腰,像小貓一樣蹭了蹭。
“傻孩子!都這么大了,還這么撒嬌!好了,進去吃飯吧,小張已經備好飯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