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番外篇:帶你回家(父母愛情云芷篇上)
- 鳳傾韶儀
- 莫追莫問
- 9040字
- 2022-10-08 16:37:18
長河落日,黃沙漫天,略顯悲涼寂寥的秋風刮過這片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在兩國邊境之地,有兩方衣著不同的軍隊。
此刻,雙方正在怒目圓睜,劍拔弩張,只待一聲令下就沖上前去把對手撕殺得片甲不留。
“祁云,你個好小子,竟敢暗算本將軍,害得本將軍掉入深坑,損失慘重。今兒個本將軍不算回來這筆賬,我就不姓戚。”一個長相儒雅,偏生穿著一襲重甲的血性年輕男子怒吼道。
但被叫嚷的人卻是一臉淡然,從容不迫,一襲雍容矜貴的銀袍銀甲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襯托,身形修長,面如冠玉,俊美無儔,所在之地都仿佛泛著亮光。即使漫天黃沙,狂風大作,都掩蓋不住那如此耀眼的他。
他安靜佇立,仿佛為戰場而生。
“戚岱,你們北朔軍隊突破邊境,犯我南楚,本將軍此屬正當防衛。北朔與南楚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還是快些退兵回去吧。如若不然,本將軍定會奉陪到底,與你拼個你死我活。”他勾唇一笑,“而且,我也姓祁,如果你不姓戚,那不如跟著本將軍的姓好了。反正姓氏同音,你也不算吃虧。”
這番話把尚且年輕氣盛的戚岱給氣得直跳起來,擼起袖子抄起家伙就打算沖上前去,“哎呀,你個混小子……”
話音未落,暴躁的戚岱就被身后的小兵給攔住了。“將軍,冷靜,你忘記你上一次中計也是被激得怒火沖心,這是激將法。我們尚且不知對手的實力,還是靜觀其變的好。”
戚岱聞言,覺得十分有道理。他與祁云已經對峙了好長時間了,也打過好幾次仗,這其中,兩人各自有輸有贏。
雖打過幾次仗,但他至今都沒有摸透南楚軍隊的實力究竟如何。祁云這個人用兵如神,從未給出過讓人能夠摸索出南楚軍隊實力的破綻。
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這種不知根知底的情況還是小心為妙,縱然北朔軍隊所向披靡,但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經過思索后,戚岱壓下心中怒火,還為剛剛的沖動行為感到懊悔,差點就中了這個人的計了。
因知曉北朔軍隊的勇猛實力,見激將法無用,祁云也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等待時機。
就這樣,雙方皆隱藏在各自的戰壕下,靜心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看誰沉不住氣最先突擊。
不知僵持了多久,雙方軍隊也看得出自家將軍有些等不住了,心里的焦灼感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愈發強烈。眼看戰況到了白熱化階段,一場廝殺在所難免。
就在戚岱忍受不住心中焦灼,準備發起號令揮兵沖上前時,負責觀察敵方動向的偵察兵出聲道:“將軍,前面有東西。”
“東西?什么東西?”
“不清楚,只是它披著用草和樹葉編織成的單子,一直在往前慢慢挪動,應該是什么動物吧。”偵察兵凝聚著目力,仔細觀察道。
戚岱嗤道:“動物?這鳥不拉屎的地兒會有什么動物?即使有動物,那也一定是猛獸。”然后轉頭朝后方士兵命令道:“你們用弓箭射殺掉它,防止它傷害到咱們的人。”
后方士兵點頭聽命,紛紛拉滿弓箭就要射出不計其數的奪命箭。
同時,祁云這邊也得到了消息,他望著遠處那正小心翼翼爬著挪動身子的小小綠色身影,也在疑惑這是什么東西,好像不是動物。
為防止是戚岱使的詐,祁云就目光緊跟著這抹身影,企圖能從中發現端倪。
突然,幾支箭射了過來,雖那幾支箭都射偏了,但還是嚇得那只“動物”身影一頓,仔細看還能看出它在害怕地瑟瑟發抖。
看到北朔軍隊射出箭,祁云便知曉這不是戚岱的計策,甚至可以說與戚岱毫不相干。同樣的,也由此眾人都明白這“動物”并非惡類,相反,更像是無意間不小心闖進來的小可憐蟲。
戚岱抬手阻止了箭矢的再次射殺,為了探索清楚這是什么東西,雙方各自派出自己的小兵上前探尋一二。
一名小兵謹慎地伸手扯下那用草和樹葉編織而成的保護層,在他疑惑呆愣之際,他聽到了害怕顫抖的女子嬌弱哭泣尖叫聲。
“不要殺我,我是不小心闖進來的,我不是敵軍的奸細,我是南楚人,我姓陶,我來這里找兄長的。你們不信,可以去查。”
女子語無倫次地解釋了一通,但這看呆了兩位小兵。
“啊——,有女人——”
身經百戰,泰然笑對強敵的兩位小兵此刻嚇得魂飛魄散,邁出發軟的雙腿趔趄著跑回了各自的軍隊戰壕,那反應可要比陶芷兮的反應還要激烈。
陶芷兮:“……”
因為一個女人的突然出現,雙方軍隊的士兵都顯得十分局促,模樣羞澀而扭捏,突兀地打破了這本來一觸即發的緊張戰況。
也因此,今日的拼殺戰斗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因陶芷兮是南楚人,最終無法,祁云只好把人給帶回南楚營帳,好生安頓。
戚岱回去后,恨鐵不成鋼地咬牙看向自個兒的軍隊:“不過是個女人,你們害羞什么呀?一個個都娘們兒兮兮的,活像是沒見過女人似得,竟還臨陣脫逃,我們北朔男兒的臉面都被你們給丟盡了。”
當時上去探查情況的小兵清了一下嗓子,赧然道:“將軍,你有所不知,那位陶姑娘長得老漂亮,老可愛了。”那小兵羞澀更甚,“而且,屬下還真沒有見過女人,不像將軍,家有嬌妻,還都有兩個孩子了。”
戚岱:“……”
在南楚營帳中,幾個調皮的南楚士兵正躡手躡腳地圍在主軍帳外,做賊似得眼睛悄悄地觀察著帳子里的情況。
正當眾人看的盡興,竊竊私語之時,南楚士兵們的副將大步流星地走來,驅散了這群不守規矩,膽大偷窺的人。
他壓著音量,不失威嚴地厲聲道:“都看什么呢,平日里給你們的訓練還太少了是嗎?還不都快回去。”
眾士兵身子一怔,神色凝滯,邁開雙腿就飛也似的跑了。
副將無奈地看著這群不守規矩的小毛頭,也好奇地瞥了一眼軍帳里的情況。從虛掩的簾縫中,他看到了兩個人。
一個身著鎧甲,正襟危坐在主座上,長相溫潤如玉,泰然自若,雖神情嚴肅,但無端給人一種親切安心感。另一個較為拘謹害怕地跪在地上,如含盈盈秋波的雙眸望著主座上的男子,隨后便又低下頭去。
“陶姑娘對嗎?”祁云問道。
“是,小女名為陶芷兮,是南楚定京城中陶工部尚書陶行源之女,此番前來尋兄長的。”陶芷兮手指絞著裙邊,略顯緊張地咬著下唇回道。
“原來陶姑娘是陶尚書的女兒,可是……”祁云話鋒一轉,眼睛凝滿幽光,“陶尚書并未有兒子從軍,軍籍中是有幾個姓陶的,但都不是工部尚書陶行源之子。所以說,陶姑娘是在撒謊,又或者是陶姑娘根本不姓陶,您并非是陶尚書之女?”
女子聞言,抓著裙角的手指猛地一緊,貝齒用力咬著下唇,都泛起了白色。她微顫著身子,眸中的驚慌與害怕溢出眼眶。
祁云見此嘆了口氣,他也無心刁難一個姑娘家,只是戰場之事容不得馬虎,況且還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定是要調查清楚才行。
“陶姑娘莫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本將軍只是想詢問出實情罷了,還請陶姑娘實話實說,莫要隱瞞。”
陶芷兮抬眸望了望他,他的眼神溫和而又真摯,這平易近人的安心感仿佛在告訴人們,這人是名正人君子,值得信任。
她張了張口,最終說道:“我可以說出實情,但你要答應我,不能把我送回去。”
祁云一怔,而對面的女子眼含淚花,朦朧氤氳的雙眸企求著他,讓他無法拒絕。最終,祁云心軟下來,說道:“若你說出實情,本將軍可以考慮。”
陶芷兮聞言,心放下來,道:“我的確騙了你,我并不是來找兄長的。但我是陶行源之女這一點,我并沒有騙你,我的的確確是陶工部尚書之女陶芷兮。至于我為什么會逃出京城,來到邊關,那是因為我要嫁給我的表哥,我是逃婚出來的。”
“逃婚?”
“嗯,其實表哥才華橫溢,一表人才,平時待我也很好,也是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佳婿。但他的娘與我的娘親有過節,一直與我們陶家不對付,對于我這個兒媳婦她也從來沒有看上過眼。要不是因為情況緊急,我爹才不會向她低三下氣的,還主動上門去說親。”
“情況緊急?發生了什么事?”
陶芷兮回道:“都是為了逃避選秀啦,今年我過了及笄,按理說,我應該要去參加選秀。但我爹就我這么一個嫡女兒,他不忍心讓我進皇宮。況且,當今圣上已經有純惠皇后和文貴妃了,而且還都為圣上生下了一個兒子。最后沒有辦法,爹爹只能去向大太監常德喜請法子。”
“常公公說辦法還是有的,他會以我身子骨弱,無法挑起誕下皇嗣的重任為理由,把我的名字從秀女名冊上勾去。正巧圣上勵精圖治,日理萬機,無心詢問后宮之事,此事十有八九能成。但為了避免露出馬腳,常公公勸爹爹趕緊給我找一門親事。只要有了親事,從此就沒了后顧之憂。但在陶家一系中,年齡合適且樣貌人品端正的就只有我這個表哥了。也因此,我這個姑母就開始趾高氣揚的,對我們陶家里的事整日指指點點,惹人生厭。”
祁云問道:“所以……”
“所以,我逃出來了。這樣既不用參加選秀,又能看不到姑母那丑惡的嘴臉。”陶芷兮略顯得意地接話道。
但祁云一語戳破,直擊中心說道:“但你也不會逃到邊關,這里距京城千里之遙,為了一個逃婚,你就逃往邊關了嗎?”
女子表情凝滯,最后泄氣似得絞著早已臟亂的裙角,回道:“我確實不是因為逃婚才來到邊關的,雖姑母小人得志的模樣讓我很不舒服,但我也知道逃婚會毀了陶家的聲譽。我是被人牙子給綁了,他們把我敲暈后扔到了馬車里,最后把我賣到了窮鄉僻壤的一家富戶里做小妾。幸好我的丫鬟機敏靈活,當天晚上,我們就找到了一個狗洞,我們從那兒爬出來得救的。因不識路,就陰差陽錯地跑來了這里。”
見男子眼神機警地幽幽望向她,陶芷兮連忙表態道:“是真的,這次我沒有騙你。”
但男子眼神不變,并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她,這逐步靠近的高大身影讓女子莫名驚慌,嬌小的身軀往后縮了縮。
等退到角落里,無處可退之時,女子眼眸驚恐地看著這堅實偉岸的軀體逐漸走近,連營帳里的燭光都被他遮掩去了大半,她似是從嘴唇擠出般喊道:“你……你……”
她緊張閉目,結果是一陣悠揚的清冽氣息襲來,似春意盎然時的縷縷清風,清涼悠長,沁人心脾。
他蹲下身子,手心里留有一瓶藥,“陶姑娘想必早已身困力乏,在下會按照約定把你留在軍營。陶姑娘身上應該有磕碰傷,這瓶藥,還請您留下。你一名弱女子,形單影只,弱不禁風,不適宜單獨上路。不如等在下戰勝凱旋,班師回朝之時,在下送陶姑娘回京。”
男子的聲音如潺潺清泉,悄然流向人的心房,“只要在下能做到,無論你身在何處,在下都會找到你,并送你回家。”
女子怔然,凝著這溫和深邃的雙眸,一時無話。
良久后,女子回過神,感謝道:“謝謝將軍大人慷慨相助。”
“祁云。”男子輕歪著頭,漂亮的桃花眼望向她,聲音也如清風般柔和,“我的名字。”
男子緩緩起身,踱步而去。女子凝視著他的背影,手心里的藥瓶尚帶著他的體溫。
祁云……嗎?她記住了!
就這樣,陶芷兮留在了南楚軍營中。終是男女有別,祁云也給陶芷兮安排了單獨一個人的營帳,為避免發生意外,就安排在了他的主軍帳旁。
等陶芷兮安排妥當后,北朔軍隊就又過來了。不過這次他們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送人的。
“白棠。”陶芷兮看著眾男子中的那位嬌柔小丫鬟,出聲喊道。
那位清秀小丫鬟抹著眼淚,哭唧唧地投到了陶芷兮的懷里,“小姐,我終于找到你了。自從我們從那富戶家中逃出來,我們就迷失方向走散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小姐了。”
祁云警惕地看向一旁笑得吊兒郎當的戚岱,不做言語。
戚岱也感受到了祁云那不友好的目光,他對視過去,笑道:“怎么?以為本將軍是來打仗的?放心吧,本將軍也是有自己的底線的,打仗這種事情,是屬于我們男人之間的戰斗,本將軍不會把無辜女子牽扯進來。要不是這位小姑娘誤闖入我們北朔軍營,還說自己是南楚人,否則,本將軍才不愿來這一趟呢。”
然后,看了看面容白凈,眉目如畫,五官秀麗精致的陶芷兮,接著打趣道:“你小子,艷福不淺吶,來邊關打仗都能撿到一個這么漂亮的姑娘。不過呢,我夫人也不差,給我生的兒子長得老可愛了,若我還能有個女兒,兒女雙全,本將軍這輩子就算值了。對了,祁云,你是不是還沒娶妻啊?要不這姑娘你考慮一下,本將軍覺得你們兩人挺有夫妻相的。”
祁云:“……”之前他怎么沒發現原來戚岱這么話嘮啊。
看人已經回來了,祁云毫不客氣地派人把尚在喋喋不休的戚岱給推出了南楚營帳外。畢竟兩國是敵對關系,還是少接觸往來的好。
因兩人都是女子,還能相互有個照應,所以祁云便讓白棠和陶芷兮住在了一起。
平時兩人會去軍醫那邊學一些醫術,協助軍醫治療傷員,有時會去火頭軍那邊幫忙燒水做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軍營中多了兩名女子,這讓眾士兵極其不適應。陶芷兮來幫忙包扎傷口,換草藥,撿柴燒火時,眾士兵臉色通紅,紛紛擺手說不用。
但陶芷兮性格好,又善解人意,認為她們住在軍營里就應該幫助軍隊做一些小事。而且女子心細,包扎傷口換藥之時做的比軍醫還好,見她執意如此,眾人只好隨她而去,有時也會幫助這兩人做一些力氣活。
陶芷兮和白棠性格開朗,與眾人也是有說有笑,很快便融入了進來。眾士兵面對著這兩位面帶和善笑意的漂亮姑娘,也是放下心中戒備,臉上總是笑嘻嘻的。
原本緊張沉悶的南楚軍營,也因有女子的加入,氣氛變得歡快起來,精神面貌煥然一新。
同時,祁云在忙于與北朔軍隊的交鋒對決。
在上次送來白棠之后,戚岱又不死心地攻了過來。幸好祁云驃騎將軍的名號不是虛的,用兵之法別具一格,巧妙絕倫,硬是沒讓戚岱占到半分便宜,至今仍未突破南楚防線。
這氣得戚岱每次都罵罵咧咧地回去,然后再鍥而不舍地沖過來。
北朔軍隊的實力也不是虛的,實至名歸,雖沒讓他們突破邊境,但南楚士兵的傷亡人數也是高居不下,雙方都沒討到好。
戚岱認為這樣繼續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所以展開地形圖就深入探討一番,最終決定換個地方攻擊。找到一個地形缺口,北朔軍隊就開始了遷移。
祁云也經過打探,知曉了北朔軍隊的目的,所以南楚軍隊也隨之遷移,以做抵抗。
南楚眾士兵平時長途跋涉慣了,背上行囊就跟著大隊伍走了,但這可苦了從來只待在閨閣里的兩人。
白棠背著小包袱,手拉著陶芷兮往前走,兩人相互攙扶著走路。因要跟上北朔軍隊的腳程,所以眾士兵不舍晝夜地奔波,不敢有片刻停歇。
雖有時陶芷兮和白棠可以靠在馬背上歇息睡覺,但環境惡劣,干燥的狂風卷起黃沙刮來,吹得人臉部緊繃發疼,加之馬背上搖搖晃晃令人睡不安穩。平時吃的還是干澀難嚼的無味干饃,喝的是尚未過濾干凈的渾濁泥水。所以這夜以繼日地趕路和艱苦的生活條件令兩人日漸憔悴,精神不濟。
不知走了多少時日,只是感覺空氣愈來清新濕潤,之前未曾見過的蝴蝶此刻也張開翅膀翩翩飛來。
能見到這般生機勃勃的小生靈,這讓陶芷兮心中漫出一絲驚喜。雖在京城時經常見到,蝴蝶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但這是她來到邊關后第一次見到的小生靈,這般朝氣蓬勃,惹人欣喜。
蝴蝶順著清風遠去,飛出了一道優美的弧度,陶芷兮的目光跟上前去,風的盡頭竟是一片花叢。眾多蝴蝶圍著花瓣翩然起舞,這美好而又平常的景色竟是吸引著她的目光,其中流露出一絲艷羨。
“很喜歡花嗎?”這時,清朗而又溫和的男子聲音傳來。
“嗯,很喜歡。”女子的眼睛不舍離開一刻,嘴里喃喃道。
祁云凝眸望去,從他這個角度,可以明顯看到女子瘦削下來的臉龐,雖皮膚依舊白凈,但經歷了這多日的風吹日曬,已經變得黯淡無光,整個人顯得萎靡不振,如飽受風吹浪打的明珠,不復之前的冰清玉潤,令人心疼。
男子垂眸不言,轉頭看向那片花叢,又看了看滿眸向往與歡喜的她,眼中閃著一絲歉意與悠遠深意。
在當天晚上,驃騎將軍祁云很是難得地下令停歇安營扎寨,特準許在這風景宜人的地方休息一晚,養精蓄銳。
眾士兵樂開了花,紛紛脫去身上厚重的鎧甲,跳入清涼澄澈的河水中,以洗去這段時間的仆仆風塵。
陶芷兮也在白棠的幫助下,打了一盆干凈的河水以擦洗身上的汗液與污垢。兩人互相幫忙,換洗了一身干凈衣物,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
當兩人搬著一盆洗干凈的衣服回到營帳后,發現正中央的書案上擺著一束花。嬌瑩的花瓣上尚凝結著這個地方獨有的濕潤露珠,正順著葉子的脈絡滑至葉尖,再啪的一聲滴落在案子上。
這水滴聲清脆響亮,如生機盎然的甘霖春雨,洗滌了人們干涸枯竭的內心,之前的燥熱和疲憊一掃而光。
女子不禁莞爾一笑,耳邊傳來白棠的聲音:“這一定是祁將軍送來的,剛剛奴婢去河邊打水時,看到祁將軍在采花。他肯定是見小姐喜歡花,便幫小姐采來了。”
陶芷兮一怔,是他嗎?
在主軍帳,一只柔嫩小手輕盈地掀起簾子,她望著里面正專注研讀兵書的他,出聲道:“祁將軍。”
男子聞聲抬頭,朝她望來,回應道:“陶姑娘。”
陶芷兮躊躇片刻后,最終還是抬起腳步蓮步輕移至他身前,感謝道:“謝謝祁將軍送來的花,我很喜歡。”
“陶姑娘喜歡便好。”話后,男子便接著低頭看起了書。
兩人陷入沉寂,一時無言。陶芷兮也不知應該說些什么,謝意已到,好像就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了。
正當女子準備起身告別時,她就看到男子拿出一片翠綠荷葉包裹起來的吃食放于案上,耳邊是他如徐徐清風般的溫潤聲音:“這是副將向百姓家中討要來的糯米團,是剛做好的。陶姑娘一直吃著干糧,想必很是吃不慣,身體都消瘦了不少,這就給你吃吧。”
女子怔然,手不由摸上去,溫度是溫的,果然是剛做好的。可這明顯是副將專門為他討要來的,那他為什么要給她?
“除了糯米團,還有熱的泉水,等會兒在下就給陶姑娘端來。”他又柔柔道。
這溫柔的聲音仿佛打開了女子的心扉,這些日子來的委屈和苦處都抑制不住地漫了出來。
她一把抓起糯米團,就狼吞虎咽地把溫熱軟糯的吃食塞進嘴里,這完全不同于濕冷干硬的干糧的糯米團,這像家中母親做出來的熟悉味道,讓飽受苦難與波折的少女哭出了聲。
“嗚嗚……”女子哭泣著,眼角微咸的淚水和著香甜可口的糯米團一并被少女吞入口中。
“我想家了,嗚嗚,當時我就不應該與姑母鬧脾氣,若是我不生氣出來,我就不會被人牙子給拐賣到這兒。”哭地傷心的少女抬手擦去滿臉眼淚,眼眶里新的眼淚又被擠落至面頰上,一時甚是狼狽而又惹人憐惜。
“我真的好想爹爹娘親,之后我再也不隨便跑出家門了,我想回家!”少女含著未吞下的食物,抽噎著不停哭泣。
祁云看著她,向來寧靜的雙眸閃過一絲心疼和嘆息。
他起身端了一杯甘甜熱泉水遞給她,“給,喝下這個就會好受很多。”
她伸手接過,清澈甘甜的泉水經過喉間,才慢慢平復好了心情,逐漸停止哭泣。
男子蹲下身子,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似是在安慰,“芷兮姑娘是在下見過的最堅強的姑娘,很多姑娘在經歷此事后都會很快哭泣,但芷兮姑娘卻是隱忍了這么久,芷兮姑娘其實很堅強。”
女子抽泣了幾聲,抬頭問他:“真的嗎?”
“真的。”男子的聲音依然很柔,“等到了遷移目的地,應該就要與北朔軍隊進行最后一次大戰,等到勝利凱旋后,在下會按照約定一路保護,并帶你回家!”
此話讓女子怔住,悵然的心情被莫名平復,心底的溫暖油然而生。最后,她望著他,點了點頭。
同時,在北朔軍營,戚岱正緊皺著眉頭,目不轉睛地分析著地形圖。
這時,一名活潑開朗的小兵笑著跳進營帳內,“將軍,給。”
“什么?”戚岱轉頭一看,結果發現是一束花。
他立即蹙起眉頭,擺出一副嚴肅樣,“拿走,本將軍不要,娘兒們兮兮的東西。”
聞言,小兵表情一滯,垮著臉傷心苦惱道:“可是再往前走,就沒有花了。這里風景好,沒有風沙,沒有烈日,將士們不用再喝布包過濾的泥水了,他們都很開心啊。”
小兵笑得咧開著嘴,戚岱卻面色不變地潑冷水道:“有什么可開心的?又不是能回家見媳婦兒孩子了。”
小兵收起笑容稍作考慮,說道:“也是,將軍不喜歡花,也許夫人孩子喜歡呢,將軍就收下吧。”
看著這被遞來的花,戚岱看似不耐煩地接過來,“行,勉強收下。”
小兵開心地笑出一口大白牙,轉身就跳著走了。
聞了聞這沁人花香,戚岱露出一個身為丈夫父親的憨笑,“真好看,嘿嘿,夫人和孩子一定喜歡。”
緊接著,心底掠過一絲悵然與思念,夫人,阿霽,阿徹,我想你們啦!
經過跋山涉水,兩軍終于到了遷移目的地。似是約定俗成,兩軍不約而同地派出最大戰斗力,想要一場定輸贏,以此來結束這對峙已久的戰局。
兩軍互不相讓,在戰場上騎馬揮戈,槍聲刀影,鼓點陣陣,狼煙四起。身為頭領的祁云和戚岱更是身先士卒,執槍上陣。整片大地炮火連天,馬革裹尸,兵倒旗靡。
最后以南楚軍隊守住邊境,北朔軍隊被迫撤回邊界外,彈盡糧絕而收兵回朝。
雖南楚軍隊守住邊界線,沒有讓對手有機可趁,但也因此損失大量兵力,軍隊幾欲潰散。
祁云命剩余的人統計死亡人數,并收尸掩埋。當陶芷兮看到這些接觸已有一年有余的熟悉臉龐緊閉雙眼,往日朝氣蓬勃地笑著喊她“陶姑娘”的人們此時死氣沉沉,天人永隔。
向來只待在閨閣,從未親眼見到生死離別的她一時悲愴,不能自已。
女子跪在掩埋眾士兵的墳堆前,把編織好的白雛菊花圈放于墳頭上,她深深埋頭,緊握雙手,悲傷片刻后失神流淚問道:“為什么?明明都已經降生于世了,明明都已經相互熟識,誰都沒有做錯,為什么人們就要離別?”
她滿面淚水地抬頭望向那身著一襲銀袍的男子,情緒失控吼道:“既然人生的盡頭是死亡與離別,那人們為何還要選擇出生?”
男子因剛經歷過慘烈廝殺,向來嶄新整潔的銀袍上沾滿了點點血污,他安靜佇立,眼神憐憫而寧靜,猶如神祇。
他張口回道:“就是因為人生短暫,所以上天才給我們這個機會,讓我們來此走一遭。”
女子聞言怔住,愣愣地看著他而不做言語,最終她止住眼淚平靜下來。望著這些寂寥而無人識的墳堆,微風輕輕拂過,心中的某處充實而溫暖,隨之破土發了芽。
南楚軍隊打退勇猛敵軍,踏入京都城門的那一刻,迎接他們的是萬千黎民百姓的熱烈振臂高呼與歡笑恭迎。
兩旁的茶樓酒肆擠滿了人,紛紛來恭賀英雄們的歸來。街道上很熱鬧,但陶家的后門處卻是充滿著安謐與不舍。
祁云把已看起來成長不少的女子送進家門,剛轉身要走,就聽到女子呼喚道:“祁將軍,我們以后還會再見面嗎?”
男子回眸一笑,道:“有緣自會相見,芷兮姑娘。”
話畢,男子就邁步離去了,沒看到女子正深深地望著他的背影,最后撲哧一聲歡樂笑出來。
在京城眾人的熱鬧歡呼聲中,陶芷兮走進家門,迎來的是陶父陶母的喜極而泣與親切問候,一家人的團聚在這場高呼聲中湮于平靜。
驃騎將軍祁云戰勝歸來的消息傳遍朝野,昭正帝大喜,特賜御筆牌匾以示至高無上的榮耀。此刻的祁家已達有史以來的鼎盛時刻,群臣皆艷羨,紛紛上前逢迎討好。
同時,到祁家說親的世家也是排起了長龍,都帶著豐厚禮品與祁遠面談,意欲把自家的嫡女兒嫁給祁家的三公子祁云。
但無一例外,都被祁云以正值國家動亂之際,想要投身于國,無心兒女私情的理由拒絕。身為父親的祁遠想要勸說都無言以對,只好隨著自己的三兒子而去。
這天,祁云閑來無事在京城中悠閑漫步時,一輛精致小巧的馬車悠悠停在他的身旁。
“咯咯。”一聲女子嬌笑傳來,玉手掀起車簾,露出了那張溫婉明麗的面龐。陶家的優渥生活又讓她恢復了以往的神采奕奕,明眸含水,膚如凝脂,面似桃花。
那雙靜謐婉約而又盈滿著活潑調皮的雙眸凝著他,朱唇輕啟,道:“俗話說有緣自會相見,那小女與祁將軍可算有緣分?”然后便佯做苦惱狀,“有人曾經說過要帶我回家,不知此話可否當真呢,祁將軍?”
望著她俏麗的面龐,祁云一時呆怔,似是沒想到會在這時遇見她。
陶芷兮嬌俏一笑,說道:“小女出來匆忙,竟忘記了回府的路,不知祁將軍可愿送小女一程?”
如此靈動調皮的她,讓祁云無奈一笑,便順著她的意點點頭。
女子開心一笑,散下車簾,男子騎上白馬,像上次一樣送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