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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路遇

一條筆直的土路上,一名車夫正駕著奢華簇新的馬車逶迤而行。秋日的大道上,兩邊的草木已不見清綠,偶爾秋風卷起幾片落葉,亂亂地飛舞。

這個季節,路上行人車馬稀少,一條道上,只聽得見馬車得得的前行聲。

很快馬蹄聲變得脆響了起來,路況眼見好了很多。

馬車上厚厚的車簾忽然被人從內掀開,一張清秀少女的臉探出頭來,見馬車此時正穿過一排排貞潔牌坊,好奇地往外貪看。

少女約莫十來歲的年紀,明眸善睞,柳葉彎眉,臉上粉嘟嘟的,此時還未長開,但已瞧得出幾分顏色。

道上牌坊有新有舊,有高有低,有三門三樓,三門五樓,有木的有石磚的,有出頭的,也有不出頭的……

聽說有些地方叫牌樓,有些地方叫牌坊,嗯,不知是不是因為它們的形制規格不盡相同的緣故。

少女歪著頭做思索狀,眼睛眨也不眨,頗有興致的盯著這些牌坊細看。

看著上頭的花窗、斗拱、雕刻的圖案,又比劃著中門的寬度,又再細細辯認著上面所刻的文字。

“……貞……節,……貞婦林氏……”

“煙兒,還有沒有個姑娘樣!”

叫煙兒的女孩兒忽然被訓斥,嚇了一跳,悻悻地收回目光,放下車簾,頭縮回車內。

訕訕地對車廂里正朝她怒目的婦人說道:“娘,外面好多貞節牌坊。”

婦人朝她瞪了一眼:“值得你大驚小怪。”

煙兒被訓斥,不服氣地垂下頭。那婦人從她身上收回目光,轉向身旁的小童身上,一臉的寵溺。

這婦人姓柳,因給京里秋府的二老爺秋宜當妾室,人喚柳姨娘。

之前跟著那秋宜在任上,不被家里的老太爺所容,即便給秋宜生了一子一女,也沒能進門。哪怕秋宜已回京任職,母子三人還是跟個外室一樣被丟在外地。

此番家里的老太爺過世,秋宜服喪在家,想起母子三人,遂傳了信讓柳姨娘帶著一雙兒女進京。

柳姨娘身邊的小童名喚秋蓉,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臉的稚氣,正抓著一只雞腿啃得正香,手指縫里都是油跡,嘴唇上也泛著一層油光,窗外的牌坊絲毫沒引起他的興趣。

柳姨娘邊一臉寵溺地看著他,邊用帕子給他擦嘴:“乖,再多吃一口,瞧你瘦的。吃完了,下個鎮集娘再給你買。”

一旁的秋煙看著雞腿直咽口水。

聽見她娘這話,偷偷撇了撇嘴,娘就是偏心!瞧她弟那肉呼呼的模樣,她娘竟也能違心說瘦?

哪里瘦了?

她都幾日不聞肉味了,也沒見她娘給她也喂一只雞腿吃。

偏心。

心里眼里只有弟弟。

哼!

秋煙腹誹。

另一邊秋蓉已是打起飽嗝來,正朝柳姨娘嚷嚷道:“娘,我吃不下了,我要去解手!”

柳姨娘一聽,急忙朝外喊了一聲:“停車!”

“吁……”

車夫拽了拽僵繩,馬車很快便停了下來。

馬車將將停穩,秋蓉已是不用人扶,徑直就跳了下去,提溜著衣袍下擺飛快朝遠處跑去。

柳姨娘和秋煙相攜著也從馬車上走下。

柳姨娘手上邊拿著秋蓉塞給她的那半根吃剩下的雞腿,邊朝著秋蓉跑去的方向喊道:“慢些跑,小心別摔著。”

喊完回頭,見秋煙正盯著自己手中的雞腿,想了想,便把秋蓉吃剩的雞腿遞給秋煙。

“喏,你吃了吧,瞧你這饞樣。”

秋煙難掩欣喜,也未跟她計較,正要伸手,柳姨娘的手卻很快又縮了回去。

“把我剛才在車上跟你說的話,再背一遍!”

秋煙見她臉上一副嚴厲模樣,也正了正心思。

不假思索道:“進了秋府,誰都不能信,尤其是我們未來的嫡母。自古正房嫡母沒有一個不是嘴甜心苦,兩面三刀的。”

柳姨娘不甚滿意:“還有呢?”

秋煙略思索了下:“嗯……進了府,要處處以弟弟為先。只有弟弟過得好,娘和我才有好日子過。”

柳姨娘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把雞腿遞給秋煙。

秋煙接了過來,快速地塞進嘴里,支吾道:“可爹在信里說,祖父去世后,全靠嫡母求祖母開恩,才讓我們進府和爹團圓的……”

柳姨娘打斷她:“她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呢!要不是她心機狡詐,你爹怎么可能把咱們娘仨兒扔在越州十來年?她呀,就是看你弟弟長大了,她自己又沒有兒子傍身,怕地位不穩呢。這不正好找個借口把咱們弄進府,也好擺弄我和你弟弟。”

秋煙聽了若有所思。

她沒見過嫡母,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脾性,只聽她娘每日念叨,心里便也升起對嫡母的一絲戒備心來。

等秋煙兩三下啃完雞腿,秋蓉解完手回到了馬車處。

正聽見柳姨娘此話,好奇問道:“娘若這么說,那我們不去不就好了嗎?”

柳姨娘見兒子一臉稚氣,語重心長教導道:“兒啊,你要記住,在外面,你什么都不是;只有進了秋府,你才是秋家少爺,是主子!這好不容易機會送到咱眼前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咱們也得抓住了!記住沒?”

秋蓉歪著頭半知不解,姐弟二人還未做出回應,就見一支短箭沖著他們呼嘯而來,“啾”的一聲射到秋蓉身旁的馬車上。

秋蓉嚇得大叫:“啊……”

馬車夫聞聲看去,驚恐地大叫:“有山匪!”整個人慌得不行。

秋煙也朝短箭射來的方向看過去……

只見土路兩旁樹林里正沖出好幾匹馬來,騎在馬上的山匪正手拿彎刀,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此刻這些山匪正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奔來……

馬匹過處,揚起一片飛灰。

柳姨娘只看了一眼,便心神俱裂,推著姐弟二人,著急忙慌道:“快,快上車!”

母子仨人很快便爬上了馬車,馬車夫也回到車上,急急揮鞭,馬車飛速地朝前路行駛而去。

秋煙被急速奔馳的馬車帶得左搖右晃,兩手緊緊抓著車廂的里的木板條試圖穩住自己,忍下心中恐懼,一手掀開車簾向后看去。

就見那群山匪正興奮地揮舞著手里的大刀,嗷嗷叫著,朝他們的馬車追趕而來,一臉的勢在必得。

柳姨娘眼見山匪就要追上,連連驚叫,將秋蓉攬了過來,緊緊抱在懷里。這是她的倚仗,她后半輩子全部的希望,不容有失。

秋煙見她娘看都不看她一眼,臉色一暗。

她努力保持鎮靜,兩手緊緊抓住車窗。

腦子飛速轉著,思索著對策。

馬車夫未料好不容易接了一趟活,想著收的銀錢多少也能貼補一番家用,竟沒料到會遇上山匪!

天殺的,干點什么不好,要去做山匪。

不知是不是要交待在此處了。

馬車夫心中惶惶,也顧不得多想,把馬鞭揮得啪啪作響。

希翼自家那匹老馬能跑得快些,再快些。

經他這一連番揮鞭,老馬全力疾馳,漸漸地與山匪拉開了些距離。

山匪難得遇上一只肥羊,怎會輕易放過。

就見后方急急射出一只短箭來……

“撲……”

馬車夫未料自己竟會喉嚨中箭,兩眼睜得老大,一臉的不敢置信,都來不及再去想一番此時還守在家中等他歸家的親人,便很快氣絕身亡。

馬車登時成了無人駕駛狀態,馬匹又受了驚,車廂頓時左搖右晃起來。

更遭糕的是,失控的馬車又徑直撞上路面大石,很快連馬帶車便側翻在地。

“啊……”

車廂里母子三人天旋地轉,被馬車廂重重壓在身上。

柳姨娘呻吟著爬起,試圖去尋找兩個孩子。

“蓉兒!煙兒!”

秋煙、秋蓉分別被車窗車轍壓著,雖無大傷,但都被卡住了,一時竟是出不來。

秋煙、秋蓉心中害怕,聽柳姨娘喊他們,急急回應道:“娘……”

柳姨娘聽見二人應聲,很是心喜,吁出一口氣。

順著秋蓉的聲音,爬將過去,試圖奮力推開壓在秋蓉身上的板子……

奈何力氣不夠。

秋煙見狀也在一旁幫忙。

母女二人終于合力推開了壓在秋蓉身上的板子,柳姨娘急急地把秋蓉拉了出來。

等柳姨娘轉身想要再去拉秋煙時,卻忽然猶豫了。

秋煙預感到什么,滿臉驚恐地看著柳姨娘。朝她娘投去孺慕期盼的目光:“娘?”

柳姨娘嘴唇哆嗦著,不敢直視秋煙的眼神:“煙兒,娘對不起你。”

話一落,柳姨娘便放下準備抬起的木欄,拉著秋蓉,急急又搜尋到一包袱,母子二人便轉身逃向路旁樹林之中。

秋煙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柳姨娘帶著她弟弟秋蓉消失在了林間,心一點點地往下沉。

沖柳姨娘二人背影大喊:“娘!娘……”

見二人頭也不回,滿心絕望。

秋煙愣愣地落了一會眼淚,聽著耳邊的馬蹄聲,抬起手背迅速把眼淚拭去,顧不上酸楚,掙扎著試圖從馬車里爬出去。

她娘不要她了,她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耳邊噠噠的馬蹄聲漸行漸近,山匪們眼前著就要追上來了。

秋煙心急如焚。

而另一邊柳姨娘背著秋蓉一路奔逃。

步伐凌亂,踉踉蹌蹌。

雖然被放逐在越州十年,但母子三人倒也沒正經吃過什么苦,秋蓉雖還年幼,但也已過垂髫之年。柳姨娘背著他這一路張惶逃跑,實在是累得不輕。

秋蓉在她娘背上,頻頻回頭。

“娘,為什么不救姐姐?”

柳姨娘兩手費力把秋蓉朝上托舉了兩下,喘著粗氣:“賊不走空,要不是娘當機立斷,死的就是你,知道嗎!”

秋蓉眼神一暗,垂頭低喃道:“姐姐會死嗎?”

柳姨娘未作回應。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沒聽到。

而另一頭秋煙費盡力氣,直至雙臂被劃出累累血痕,眼看著就要從馬車下翻出來了,心中一喜,誰知她剛翻出來,抬眼就看到已直直朝她奔來的山匪。

秋煙嚇得不輕,愣在原地。

一眾山匪追上前來,只瞧見摔在地上已損毀了的馬車,那老馬腿都摔折了,估計是賣不上價了。

肉倒是能吃上幾斤。嘖嘖,可惜了。

一眾山匪心有不甘地在馬車上又細細搜尋了一番。

并無所獲。

挑開的包袱里都是一些隨身衣物之類,并無銀錢首飾。

一山匪行兇神惡煞走到秋煙面前,沖她恨聲道:“其他人呢?”

秋煙又是疲憊又是害怕,兩腿發軟,雙手埋在袖管中打著顫,指尖狠狠掐著掌心,努力克制著恐懼,默不作聲。

山匪頭子見狀,打量了她一番,對手下道:“先把這小丫頭綁了!回頭賣給人牙子,瞧著顏色,也能賣上幾個銀錢,也算沒白跑一趟。”

秋煙聽完害怕不已,強作鎮定,沖山匪頭子說道:“我爹是工部侍郎秋宜!你們去京城給我家傳信,我爹一定會來贖我的!一定比你們賣了我得的錢多多了!”

山匪們聽見此話都哄笑起來。

山匪頭子又細細打量了她一眼,嗤笑道:“誰家會把千金小姐扔半道兒上?還工部侍郎!我爹還是金鸞殿上那位呢!給我綁了!”

秋煙見對方不信,焦急道:“我沒騙你們!我真是工部侍郎的女兒!”

山匪們只當她是臨死前的掙扎,沒人再搭理秋煙。

皆圍上來七手八腳要綁秋煙。

“救命!救命……”

秋煙邊大聲叫喊著邊扭動身體拼命掙扎。

“救命?這荒郊野地的,你就是叫破了喉嚨都沒人來救你!”

一山匪譏笑道。

見她并不乖乖就范,還在做垂死掙扎,氣得反手就給了秋煙一個耳光!

見秋煙氣恨地看向他,二話不說,又扯下頭巾塞進秋煙的嘴里。

“唔,唔……”

秋煙嘴里被塞了頭巾,立刻唔唔做聲,喉里嘔得她想吐。

眾山匪見已把她綁妥了,正想打馬回轉。

忽然有馬蹄聲漸近,抬眼望去,就見山路的另一頭,兩匹馬正載著兩名少年不緊不慢朝他們走來,正冷眼瞧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也不知道何時出現的。

此時馬上兩少年正是從外地辦完差回京的梁翊和他的隨從宋錦。

宋錦方才還在路上跟他主子梁翊嘀咕,果然是太平久了,這一路順順當當的,讓他一路提著的心都有些多余。他那劍一路上就沒出過鞘,掛腰間還嫌墜得慌。

這不,就打臉了。

啪啪的。

此時宋錦聽見山匪頭子朝他們喊道:“少管閑事!不想死就趕緊滾!”看了看身旁的梁翊,見他主子不動如山,也斂了心神,冷冷地朝那些山匪笑了笑。

一眾山匪見喊完話,那二人不避反迎了過來,紛紛提刀朝向梁翊和宋錦二人。兇神惡煞地朝他二人看去。

梁翊和宋錦絲毫未懼,慢慢悠悠地迎了上去,到了近前,還齊刷刷跳下馬來。

山匪們一邊提著神,一邊頗有些不把這兩個瘦弱少年放在眼里。

待二人走得近些,山匪們見為首的梁翊約莫著十六七歲的年紀,見他神情冷峻,雖做一般平民裝扮,但舉止雍容雅步,眉眼間自有一股疏離的傲氣,那淡淡斜睇他人的神情,有種上位者的威儀,讓人瞧了不覺膝蓋發軟,都想朝他跪下。

再看錯他兩步,緊緊跟著的另一位少年,差不多的年歲,但瞧著對為首的少年畢恭畢敬的,顯然是以前面的少年為主。

再瞧二人那兩匹馬威武神峻,絕對是兩匹好馬,這兩人的身份,怕是哪家的貴少爺出來游山玩水散心的,身份上估計低不了。

山匪頭子在心里細細琢磨。

不過管他什么身份,這荒郊野嶺的,死個把人,黃土一埋,幾日就辯不出模樣了。

誰知道是他們做的。

山匪們做慣此等買等,加上人多,心里思量著能從這二人身上挖出多少錢財,就正等著對方撞過來一起收拾了。

見對方不退反進,還挺佩服兩少年的膽色。

山匪頭子見梁翊二人腳步不停,心里嗤笑了聲,想英雄救美?我就給你個機會,眼神示意一眾手下。

雙方很快就戰到一起。

梁翊劍都不出鞘,幾個烏合之眾,他還不放在眼里。

頗有些輕松擋住山匪頭子的攻勢,陪著對方練手,還有余力目光越過眾山匪,對秋煙喊道:“小丫頭,閉眼。”

話音未落,梁翊手中的短劍迅速出鞘,精準地刺中山匪頭子的要害,血立時就噴射了出來。

眾山匪見狀紛紛提刀朝梁翊圍攻了上來……

梁翊和宋錦對陣一眾山匪,被對方圍攻,并未落下風。

二人把手里的劍舞出漂亮的劍花,招招舞出殘影。一眾山匪別說還手,連招架之力都沒了。

秋煙不懂劍術,見山匪人多,又皆是魁梧壯漢,不由替那兩位少年捏了一把汗。

可千萬別有事啊。

不然就是三條人命了,荒郊野嶺的都沒人給他們拾尸骨,被野狗啃食……

秋煙打了個寒顫,抬眼再看時,被一抹血跡飛濺到臉上。

她本能地閉上眼睛……

很快她又睜開眼睛看了看,抬起手臂往臉上拭去,擦了血跡,馬上就鎮定了下來。

等她再看時,就見一眾山匪已是橫尸在地。

梁翊淡淡地往地上的山匪尸首撇了一眼,略俯身把劍往一山匪身上一抹,等擦了劍上的血跡,方插回劍鞘,重新掛回腰間。

面無表情,對身旁的宋錦說道:“你去附近縣衙報個信,叫幾個捕快來把這兒收拾了。”

宋錦猶豫道:“公子,那你……”

梁翊渾不在意,揮手道:“山匪已滅,再來幾個,我也能應付,你快去快回。”

“是。”

宋錦答應著便很快翻身上馬急急離開了。

梁翊這才回頭看向秋煙。

見她正睜大眼看著滿地的尸首,不禁快步上前,將她拉到一邊。

嗔道:“不是叫你閉眼嗎?”

秋煙看了他一眼,倔強道:“我不怕。”

見對方不信,秋煙強裝鎮定道:“前些日子越州發大水,十里八鄉都是死人,還是我從死人堆里把我娘和我弟弟拉出來的呢,又不是沒見過死人,我才不怕。”

梁翊被秋煙這般倔強的神情逗笑,揚了揚嘴角。問道:“那你娘和你弟弟呢?怎余你一人?”

秋煙頓了頓,垂頭低聲道:“死了。”

梁翊并不相信,回頭看了看馬車殘骸,見殘骸附近還散落著一只童鞋,顯然并不是眼前這小丫頭的。

梁翊篤定道:“瞧著是只小童的鞋,是你弟弟的鞋吧?”

秋煙見瞞不住,眼前這人又是自己的恩人,便低聲道:“山匪追來前,我娘,她帶著弟弟跑了。”

梁翊一愣,見她神色黯然,倒也沒再問,只轉身牽來自己的馬。

“來,上馬,你娘和你弟弟應該還沒走遠,我送你找他們去。”

秋煙搖頭,決絕道:“我才不去找他們!他們拋下我,都不要我了!我才不去找他們。”

說完心中酸楚得厲害,拼命忍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緊緊咬著唇。

梁翊有些不忍,但還是勸道:“我知道你現在心里有恨,可那畢竟是你的骨肉至親……”

“她不是!我眼睜睜看著她跑不見,我喊她娘,一直喊一直喊,可她都沒有回頭看過我一眼……”

秋煙帶著哭腔打斷。

梁翊瞧著因為強忍淚水而渾身發抖的秋煙,有些動容。

張了張嘴,還不等他再說,又聽秋煙說道:“我就是恨她,恨弟弟,更恨我自己!恨我為什么偏偏不是兒子!你、你不明白的!”

梁翊抿了抿嘴,他確實沒能體會到她的這番心境,怎么會有不要孩子的父母呢?

他生在一個父嚴母慈的家里,父親雖嚴歷,但從小把他帶在身邊,教他為人處事之道,母親則是個慈母,他從小但凡有個小病小痛的,她娘都能掉兩缸眼淚。

怎么會有不要孩子的父母呢。

便溫言勸道:“她是你的生身之母啊。而且很多時候,恨并沒有用。再說你不回家,還有別的地方去嗎?”

秋煙便賭氣道:“天大地大,去哪兒都行!”

梁翊見她這般,不禁搖頭笑了笑,又問她:“那你有錢嗎?”

秋煙沉默了。

錢她顯然是沒有的。

她就算這些年瞞著她娘偷偷攢下幾個大錢,也都在他們隨身的包袱里放著,此刻包袱也被她娘撿去了。

她娘是想讓她身無分文,自生自滅啊。

秋煙心中越發酸苦難言。

梁翊見她如此,暗自嘆了一口氣,又問她:“你識字嗎?可會算術記賬?會洗衣燒飯?還是會耕田紡布?”

秋煙緊咬著唇,一概沉默。

她不得不承認,少年問的這些她通通都不會。

她們母子三人雖是被爹放逐在越州,但她還有弟弟,他爹即便不重視她,也還是會要兒子的。

這些年她爹每年也會讓人送一些財物過來供母子三人花用,雖然不是大富大貴養著,便也有三兩下人使喚。

洗衣做飯,耕田織布這些貧家莊戶做的事,她娘怎么愿意干。也不會讓她和她弟弟干的。

她娘時刻念叨著她姐弟二人是大戶人家公子小姐,就等著帶她二人回京城到她爹身邊過富貴日子呢。

雖然她在她娘眼里只是順帶的,但少年口中的這些生計她著實未曾接觸過。

梁翊見秋煙臉色黯然,好像嫌打擊不夠似的,又道:“看你這一身打扮,倒不似尋常莊戶百姓。你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就是想到大戶人家去做下人,也沒人愿意買你。剩下,就只能去煙花柳巷了……”

秋煙聽對方說到“煙花柳巷”,心下一驚,不由地緊了緊胸前的衣衫。

梁翊撇了她一眼,又很快把目光移開。

語重心長勸道:“你想要離開家,得先學會足夠立足的本事才行,知道嗎?”

秋煙還從來沒有聽見有人這么為她打算過,心下感動。抬頭看去,直視著梁翊的眼睛。

兩人目光相對,梁翊的眼神溫暖而真誠。秋煙心中有些觸動。

而另一邊,柳姨娘拖著秋蓉一路踉踉蹌蹌地朝前走著,腳下如同灌了鉛一般。

秋蓉到底年少,終于體力不支,大喘著氣,掙開他娘的手,重重摔倒在地。

噙著一雙淚眼,苦兮兮地看著他娘,哀求道:“娘,我實在走不動了……”

柳姨娘見他這般,很是心疼,便還是咬著牙上前拽起他:“不行!就是爬,也要爬到京城,去見你爹。你是秋府的少爺,你得回京城去,回秋府去!”

柳姨娘一邊拉他,一邊頗頗往山道上看去,生怕山匪們追上。

秋蓉被他娘拉得趔趄了兩步,見他娘絲毫未理會他的哀求,只好咬著牙跟上,嘴里沖他娘嘟囔道:“娘,等我們見到爹,爹會不會怪我們把姐姐扔下?”

柳姨娘眼神飄忽,心虛地掩飾道:“等進了城娘就去報官,官府會派人把你姐找回來的。”

秋蓉眼神一亮:“還能找到嗎?”

柳姨娘其實也知道官府能找到秋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并沒有回應秋蓉的問話,目光躲閃逃避,并不去看他。

而柳姨娘和秋蓉二人并不知道,在柳姨娘拉著走不動的秋蓉坐在河邊一塊大石上歇腳的時候,河邊不遠處的樹林邊,梁翊正帶著秋煙騎馬站在那里。

遠遠望著他們。

“那是你娘和你弟吧?”梁翊語氣肯定。

秋煙不語,目光冷淡地看著柳姨娘,恍若隔世。

不久前她一家三口喜津津地從越州雇車出發往京城去投奔她爹,就等著進府過好日子。哪想轉頭就遇上了山匪。

而她娘拉著弟弟跑了,卻把她拋下了。

秋煙心中苦澀,沖著梁翊點頭。

梁翊見她點頭,下了馬來,又扶著秋煙下來,想了想,從荷包里拿出兩錠銀子放到秋煙手里。

秋煙捧著兩錠銀子,有些愣怔地看著他。

梁翊朝她笑了笑,道:“拿著,讓你娘路上再雇個車。”

這一家三口,小的小,弱的弱,靠腳力是決對無法走到京城的,他可不想救了人一命,轉眼她又把小命交待在路上了。

秋煙心中萬千感慨,緊了緊手中的銀子。又扭頭看向不遠處的柳姨娘,一時間心里還有著介蒂,遲疑著不想上前。

梁翊見狀,取下一把腰間的紙扇遞給秋煙。朝它呶了呶嘴:“打開。”

秋煙把銀子收好,伸手接過紙扇打開……

發現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生澀難懂的篆體字,她愣愣地抬頭看向少年。

梁翊眼神閃了閃,低頭看了一眼扇子,指著那上面整篇文字篆體書寫的楚辭《遠游》,道:“答應我,什么時候把上面的字認全了,什么時候再離家出走,好嗎?”

秋煙遲疑半晌,下定決心似的沖他點了點頭。

梁翊見她應下,轉身欲走,秋煙急急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梁翊笑道:“紙扇里有落款,看你幾時認得,便也得知我的名姓了。”

秋煙見他不肯說,倒也未做強求,朝少年又行了一個謝禮,這才鼓起勇氣轉身朝柳姨娘母子二人走去。

梁翊見人轉身走了,便轉身牽馬準備離開。

卻見秋煙又忽然折回,跑了過來。

梁翊有些意外地看著她,見她說道:“你說恨沒有用,但我還是會恨的。因為如果連恨都不恨了,那就是徹底認輸了。”

秋煙說完,轉身跑遠。

梁翊看著秋煙的背影,不由笑了,打馬離去。

秋煙朝前走了兩步,又回頭去看,見人已走遠,才發現她沒問到恩人的名字不說,連她自己的名姓也沒告知恩人。

她要怎么報恩呢?

他又是哪里人氏呢?

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機會再與他遇上。

他說紙扇上有他的名姓?

秋煙緊緊捏著袖管里的紙扇,她一定很快就能認全上面的字了。她不能連恩人的名姓都不認得。

如果不是恩人救了她,此時的她已置身土匪窩了吧。

河邊大石上,秋蓉正攤在石頭上喘著粗氣,一步都不想往前走了,他腳磨得好疼,一定是起泡了。

秋蓉難受地低聲抱怨著,忽然聽見腳步聲,以為是山匪追到,忙驚慌地扭頭去看。

卻見來人竟是秋煙,忙起身朝秋煙驚喜喊道:“姐?你沒死啊?”

秋煙走近,白了他一眼:“你就盼著我死呢吧?”

見秋蓉搖頭想分辯的樣子,嘆了口氣,也不想多說被少年救了的事,只說道:“那幫山賊只要錢,搜了馬車上的行李就走了。”

柳姨娘在秋蓉說話的時候,也轉身看見了秋煙。

見果真是她,一時間竟無法置信。

抖著唇:“煙兒?”

待秋煙走得再近些,柳姨娘確認是她后,激動地跑上前想抱住秋煙:“娘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秋煙面無表情地后退了一步,避開柳姨娘的擁抱。

柳姨娘有些無措地垂下手,沖她哽咽道:“煙兒,娘知道你怨我。娘剛才真的是沒辦法……你弟弟要有個三長兩短,娘怎么見你爹啊?”

秋煙心煩意亂,不想聽她娘分辯,打斷了她。

不管什么理由她都不想聽。

見二人有此無措地看著她,又有些心軟,暗自嘆了口氣,腳步徑直往前走了,嘴里沖她二人說道:“走吧。”

柳姨娘急忙擦了擦淚痕,欣喜地拉過秋蓉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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