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德落入敵陣之中。

四面八方，都是敵軍。一陣陣聲浪和血腥味如潮水朝他涌來，令他腦袋眩暈。

龐德揮刀砍倒兩人。

隨即，更多的人朝著他包來。龐德怒吼，一刀插入身前之人身體。他推著尸體，撞倒數人。龐德抽回大刀，縱目四望。攻城錘離他似只有一步之遙，但要如何越過重重人墻，是一個令人困擾的問題。

這時。

營寨墻上，一個又一個西涼卒躍下高墻，落到龐德身旁。

龐德虎目圓睜，怒道：“你們跳下來干什么？！嫌自己活得太長嗎！”

西涼卒沒有正面回應，大聲道：“都尉，要怎么做，你說吧！”

龐德知道不是責罰士卒的時候，只得按捺下自己的怒意。他不是一個善于算計的人，混亂的戰場上也不允許他想出什么奇謀妙計。龐德高舉起大刀，怒吼一聲，喝令道：“跟我殺！”

“殺！”

十幾個西涼卒跟在龐德身后，如逆水行舟，朝著前方緩緩推進。

“讓我們幫幫他們吧！”看著下方艱難前行的小隊，徐榮開口。他伸手接過親兵遞來的長弓，彎弓搭箭。

在旁人眼中，下方是混雜不堪的人山人海。但徐榮能夠清晰地分辨下方的人流，那些會對龐德造成阻礙，那些又會對他們造成傷害。徐榮瞄準一人，松開弓弦。

嗖

弓弦震動，下方的皇甫嵩士卒應聲而倒。

龐德立刻能感受到，自己的壓力減少了不少。見身前之人倒下，龐德回過頭，望了寨門樓一眼。只可惜人頭攢動，龐德什么也沒看到。龐德心里大概知道發生了。兩個西涼卒猛然前沖，撲倒攔在前面的人。

前方。

龐德與攻城錘之間已無阻礙。

攻城錘旁的皇甫嵩士卒必須雙手抓住把手，毫無防御。龐德沖上前，大刀揮舞，砍倒數人。攻城錘立刻重量失衡，朝一旁傾倒。剩下的人丟下攻城錘，逃入人群之中。

“吼！”

“吼！”

“吼！”

營寨墻上，發出一陣陣歡呼咆哮聲。久經沙場的士卒，都敬畏勇士。像龐德這樣，直接跳入敵陣，是難以想象的做法。此刻見到龐德成功，眾人更是興奮難以自抑。

營寨門后的呂布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什么，但沒有了撞門的人，他的壓力驟減。連殺數人后，呂布與部將抬起門栓，重新將門鎖上。

“龐德，可以撤退了！”徐榮高聲命令。

龐德聽到了徐榮的聲音。

他縱目四望。

這時，龐德所站的位置，剛好在寨門樓下不遠。最快的方法，當然是打開營寨門，回歸營寨。但這是不可能的。龐德的目光落到皇甫嵩軍的攻城梯上。

下來的時候不容易，要回去更不容易。

一開始跟著龐德的足有十幾人，此刻已經只有四五人圍在他的身旁。龐德自己同樣鎧甲碎裂，一身是傷。完全憑借著個人血勇，龐德才沒倒下。

“跟我來！”

龐德高舉著大刀，引領著剩下的人朝攻城梯方向前進。

原本，皇甫嵩士卒還畏懼龐德等人，不敢上前。但等他們開始攀爬，露出后背，人潮便如跗骨之蛆涌上來，揮砍他們的背脊。兩個西涼卒被皇甫嵩士卒拖下攻城梯，亂刀加身。

龐德聽到身后的哀嚎，回頭一看，怒不可遏。他當即縱身一躍，再次落入人群中。

亂刀揮動，逼退眾人。

龐德一把抓住一個西涼卒，推他上攻城梯：“上！”

“都尉！”西涼卒不愿舍下龐德。

“聽我的，上！”

龐德怒吼，同時猛地沖向人群。皇甫嵩士卒早已嚇破膽，連忙向后撤退。西涼卒明白處境有多危急，不敢多耽擱，連忙向上攀爬。等到西涼卒回到營寨樓，龐德不得不孤身一人面對敵人大軍。

沒有人護住龐德后背，龐德剛上攻城梯，便有數刀襲來。

龐德不得已，只得回身再次逼退眾人。

上上下下，來來回回。

龐德的體力消耗迅速，再這么下去，他可支撐不了多久。也就在這時。營寨樓上丟下一個碩大的竹筐。龐德眼前一亮，連忙跳入竹筐中。上邊的人隨即拉動竹筐，將龐德拉回營寨墻。

龐德剛踏出竹筐，眼前一道黑影閃過，龐德便被一拳擊倒。

“龐德！沒有我的命令，你再敢擅自行動，我就親手殺了你！”徐榮一臉怒容站在龐德身前，咆哮道。龐德躺在地上，看到自家怒氣沖沖的將軍，反倒咧嘴一笑。

喜怒不形于色的徐榮，就是李儒設計命他殺袁隗時，也沒見他動怒。

龐德攤在地上，道：“是，將軍。末將甘受軍規處置！”

徐榮吐出一口濁氣，伸出手，將龐德拉起來。

龐德的壯舉，極大的鼓舞了西涼軍士氣，將原本頹廢的戰局拉回西涼軍這邊。雙方又鏖戰了一天，皇甫嵩軍丟下一地尸體后，鳴金收兵。

入夜。

秋意微涼。

似乎連空氣中都充斥著血滴。

傷兵的營帳離徐榮營帳很遠，但他總覺得自己隱隱約約，聽到了傷兵的痛苦哀聲。無論在旁人面前表現得多鎮定，徐榮心中其實不那么平靜的。缺糧，叛亂，不斷減少的軍隊。這一切讓徐榮軍就像一個重病的患者，隨時都可能崩潰離世。

還需要多久，為什么還沒有消息？

徐榮掀開帳門，出了營帳。他只能期待，李肅的和談，能夠再拖一點時間。

一路隨意走動。

徐榮來到營寨墻上。不出意外的，徐榮在寨門樓上遇到了龐德。聽到腳步聲，龐德收回一直凝望著皇甫嵩軍營方向的目光，問：“將軍，我們這一次，還能贏嗎？”

“你懷疑這點嗎。”徐榮站到寨門樓旁，雙手撐在欄桿上。

“我很想說，我不懷疑。但……”龐德深吸了一口氣。如今的狀況實在是太糟糕了，洛陽陷落無疑是最糟的事情。而龐德完全看不到事情地轉機。龐德轉向徐榮，笑了笑，說：

“現在，唯一能讓我覺得，我們能贏的原因，就是將軍你了。”

徐榮沒有回應。

龐德轉身靠在欄桿上，說：“你還記得望北城之戰嗎，將軍。”

“記得。”

“那一戰，我們負責為大軍殿后，以兩千人，阻攔三萬人的黃巾軍。我們都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最后我們不但沒死，還陣斬敵軍將領。回到軍營后，看著其他人詫異羨慕的目光，那是我這輩子覺得最爽快的事情！”

龐德仰頭發出一陣粗獷的大笑。

“不會吧，令明。”徐榮語調沒有變化，“都過而立之年了，你還沒碰過女人？”

徐榮的話讓龐德一怔，隨即大笑。

“哈哈哈哈，那可比上一百個女人都要爽！”

徐榮沉默。

片刻，龐德再次開口，語調多了幾分低沉，道：“將軍，你說，這一次還會有奇跡發生嗎？”

徐榮的目光仍停留在下方未來得及清理的尸體上。

“這世上沒有奇跡，令明。”徐榮緩緩開口。頓了一會兒，他側頭看了龐德一眼，“不過這次，我可以許諾給你一個。”

“——那是什么？”

一聲突然的驚呼，打斷徐榮和龐德談話。兩人本能地扭頭。只見曠野之上，一人跌跌撞撞地，正朝著營寨的方向狂奔。“那是？”龐德皺眉。“我們的人！”徐榮心里一動，回答。

“快！”徐榮高聲，“開門，放他進來！”

營寨門緩緩開啟。

來人跑得很用力，但很慢。他終于抵達營寨門外，兩個守門卒將他扶進來。來人穿著普通的農夫服裝，但那張堅毅的臉，明顯從軍多年。他渾身是傷，手臂上有一道傷口仍舊在流血。

終于抵達營寨，他明顯意識模糊了，嘟嘟囔囔開口：“我……我要見將軍……緊急……”

“我就是徐榮。”

徐榮半跪在來人面前，握住他的手。

“將軍。”

來人模模糊糊地四下張望，“我們……我們不辱使命，拿下小谷城了……”

話音落。

來人手臂一軟，無力地癱軟在徐榮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