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后的日出
- 植物人可以網戀嗎
- 李或or
- 3325字
- 2021-02-05 15:30:00
“今天是二零二一年,七月十一日。距離那場車禍,還有兩天。”筆尖頓了頓,復又寫到:“我嘗試過了,所有我能想到的辦法,我都試過了,皆是徒勞。”
谷源惠抬起頭,關上了被風吹開的窗戶,夜色如墨,仿佛要將她生生吸進去。
“所有的測試都成功了,卻在最后一刻,溜溜消失了。除了我們,沒人記得溜溜。”
“驚蟄告訴我,大概是因為植物雖然有生命,卻沒有類人的意識和情感系統(tǒng)。類似人類這樣的哺乳動物,亦或者帶有生命,且有一定的意識和智慧的生靈,是不被時間允許任意更改命運的。”
“溜溜本可以和它的孩子一直生活到老去,卻因為我們的突然到訪而被改寫了歷史。被白色顏料沾到,意味著它出現了不屬于它這一生中該出現的命運。”
“所以……法則會抹掉它的痕跡,讓這個世界遺忘它曾經存在過。”
“驚蟄說,我們是意外。是不小心被時間遺漏的碎片,是與歷史的腳步相錯的逆行人。”
“這個世界只有我們記得溜溜,倘若強行更改了驚蟄的命運,他也會像溜溜一樣消失。這個世界不會記得他,沒有人知道有這樣一個困頓掙扎在生活與病痛的泥沼里的人,他如此勇敢,如此令人惋惜。”
“只有我記得。”
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那里,浸透了紙面。
“愛他的人里,除了逝世的何爸爸何媽媽,就只有我還記得他存在過。”
安靜的屋子只有筆尖摩擦紙頁的聲音,流淚的人是無聲的,是靜默的。
“我寧愿這只是驚蟄的猜測,是錯的,是假的。溜溜會消失另有原因。可我找不到反駁的話,我賭不起。”
“我清楚的知道——是我一步步,把驚蟄逼到了車禍的邊緣。”
“我所有的反抗,所有的計劃,都給了驚蟄走出那扇門的勇氣。我執(zhí)拗的要見一年后的驚蟄,要改變他變成植物人的命運,于是便也讓一年前的驚蟄知道了,他終將是一個植物人。”
“若我不曾知道這一切呢?”
“我乖乖的守住自己的貪心,哪怕熬過七月,這樣驚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他甚至也無法出門——可那又怎樣?他是健康的。”
“他說,他要去赴約了。”
筆尖顫抖,紙面已經被淚水打花了。
“我們還可以一起、看最后一場日出。”
*
無眠的一夜,谷源惠不敢睡。她怕多睡一會兒,時間就悄悄溜走了。
何驚蟄的視頻來電也很早,看著他眼下的黑眼圈,想來也是和她一樣,舍不得多睡。
谷源惠還是說不出話,只會用那雙納盡生活之苦,此時卻飽含心酸不再柔潤的目光,靜靜地凝視著她心愛的人。
“北城現在日出的時間越來越早了,晝夜溫差也很大,你就不要像之前那樣跑出去看日出了。”何驚蟄拿了杯熱牛奶,敲了敲手機:“去弄點吃的,不可以餓肚子。”
谷源惠吃不下,搖了搖頭,何驚蟄不滿的皺起眉:“早上不吃東西會變胖,快去吃飯。”
他輕松無比的語調,自然的神色,仿佛那把懸在眼前的刀不是掛在他的頭上。谷源惠吸了吸鼻子,嘴里都是苦澀的味道。
不能說話的谷源惠與何驚蟄仿佛掉了個個兒,言聽計從的人變成了向來占主導地位的谷源惠。她拖著步子從冰箱里拿出了速凍水餃,守著燒水的鍋,視線沉沉的望著窗外黎明前的黑暗。
“再過大概一個小時,就可以看見日出了。”何驚蟄舔了舔嘴唇邊上的奶漬,眼里是期待:“你現在住的地方不像以前,在客廳里也可以看見日出啦,咱們今天就坐在窗邊,待會兒再擺上零食,有點愜意啊。”
何驚蟄的聲音把谷源惠的視線拽了回來,水燒開了翻滾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她把餃子下進鍋里,看著逐漸變得柔軟的餃子,她的神色也愈發(fā)的憂郁。
“谷源惠,吃的什么?”何驚蟄看著她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敲了敲手機,聲音音調都比平時高了不少:“日出誒,很美的。好歹給它一點面子。”
說完他拖了個懶人沙發(fā)靠在落地窗,“叮鈴哐啷”一陣響,擺上了小桌子和一堆零食點心。
“明天我可就沒這個心情看日出了,今天就當陪陪我。”何驚蟄眨了眨眼睛,澄澈的瞳孔中,是谷源惠蒼白的臉。
七月十二號,明天就是他出車禍的前一天。
谷源惠捂住了臉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把頭發(fā)捋開,她睜了睜眼,笑是笑不出來了,但是好歹有了點精神。
把水餃撈了出來,拌了點料。谷源惠也像何驚蟄那樣,扯了個坐墊鋪在茶幾邊,她正對著的就是客廳的大窗戶,窗簾沒拉,此時是濃稠的夜色,再過不久,就可以看見今天的新日。
“昨天給你分析的那些是我根據我們一直進行的測試,總結的猜測。”何驚蟄叉了一塊香蕉,小口小口的吃著,吃相相當秀氣,“其實有規(guī)律可循,雖然不一定是我說的原因,但是八九不離十了。”
“植物和動物還是不一樣的,我們把重心放在了生命體上,所以忽視了這兩個之間的區(qū)別。”
谷源惠昨天腦子很亂,天塌了一般的絕望感鋪天蓋地洶涌而來。何驚蟄對她說的所有的話,都和被堵在了腦子里一樣,在里面徘徊打轉,就是不消化,不理解。
昨夜稍微平靜一點的時候,她把一切的情緒都記進了日記里。現在想來,何驚蟄的猜想大概就是真相了。
也無所謂是不是了,因為真相對于他們來講已經不重要了。做在人身上的實驗,他們賭不起。
時間告訴了他們規(guī)則,想要撿這么大的便宜,做夢。
“對于我們?yōu)槭裁磿蛣e人不一樣……”何驚蟄有些羞澀的抓了抓耳朵:“我昨天說的太文藝了,其實我現在想一想,鉆了空子的不是我們,極大可能是……”
谷源惠心領神會的看向這部手機。
能夠打通時間的通道,連接到過去與未來訊號的,是這部手機。他們只是兩個恰巧拿到了手機的人。
“關于公司的事情,你其實也不要多擔心了。”何驚蟄放下叉子,靠在沙發(fā)上,“至少現在可以確定了,沒人會害我出車禍。內鬼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不會讓自己平白無故的讓人冤枉。”
“畢竟我現在,是你男朋友了。”何驚蟄還有心思調侃谷源惠,俏皮的眨了眨眼笑道:“以后在公司里,總讓人說你是內鬼的女朋友,多不好。”
谷源惠嚼著水餃,聽到他這句話總算是露出了些許的笑意。不經意的抬眸,窗外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何驚蟄那邊幾乎是同步的,夜色被吹散,有了點光澤。
“太陽快要出來了。”何驚蟄半瞇著眼睛,今天他的話格外的多,“谷源惠,有些話,我一直都不知道要如何向你表達。沒有人教過我,或許,在我小的時候我會說。但是現在,可能有點難。”
他搜刮著詞庫里所有的詞匯,想要用更加貼切,更加柔和的詞來向她訴說,可是出了嘴就都變成平淡如水,沒有詩意,只有生活感的話:“我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喜歡你,還要在乎你。”
他深吸一口氣,嘆息間勾起動人的笑容,眼底是被露出一個邊的太陽點亮的光弧,他沒有膽怯,直直的迎上他喜歡的不能再喜歡的女孩兒的視線,“我很悶,有點無聊,還幼稚。”
“對于我的一生,我其實已經模擬過很多次,就像編程一樣,我預測出無數個可能。”
“卻唯獨,沒有預料到與你相遇。”
“所以我不懂,也不會與這樣陌生的程式來運作。”
何驚蟄垂下眼眸,漂亮的眸光被灑上金輝的睫毛遮掩住,窗外的太陽浴水而出,那金燦燦的水花與火紅碰撞,是綺麗,是旖旎風光,是一場明知化作蒸汽,卻依然義無反顧選擇邂逅的冒險愛情。
“其實啊,我更加喜歡你用短視頻來和我聊天。”何驚蟄抬眼,狡黠一笑:“因為那樣,每一次看見你,我都會在想,這個時候,你是不是也在想我?”
所以會一次次的打開短視頻,哪怕在凌晨這樣對于一個被工作壓垮,只想睡覺的上班族來說,如此不正常的時間還能與彼此對上眼,是不是,因為我們隔著一年的時光,在牽掛對方?
窗外吹來了涼風,果然晝夜溫差有點大,這風涼的,讓她含不住熱淚。谷源惠的發(fā)絲從耳邊被風牽起,蒼白的人被窗外緩緩升起的紅日染上了胭脂,她想要給眼前的男孩兒,與這美麗的日出一個配得上他們美好的笑容。輕輕淺淺的,讓這個清冷的姑娘終于有了血色。
“我之前想過,如果真的到了即將告別的這一天,我會告訴你,”何驚蟄笑意淡了淡,“忘記我。”
他側過臉,肌膚被窗外愈發(fā)極致的色彩染上瑰麗的玫紅,“但是現在,我不想這么說了。”
“因為我無法做到,真的就這樣從你的世界消失,谷源惠。”何驚蟄緩緩轉動眼珠,那雙明亮的眼睛是萬家燈火,是紅塵滾滾:“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這一次,是谷源惠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倔強。
“砰砰砰——”心臟猶如急促的鼓點,谷源惠瞳孔急縮,注視著眼前的男孩兒。
“既然歷史無法改變,我就按照歷史的軌道行走。只是如何走,邁哪只腳,穿什么衣服,”何驚蟄笑了笑,瞳仁中是完全懸掛在護城河上,代表著新的一天的紅日——
“由我來決定。”
白鶴發(fā)出嘹亮的清啼,點過平靜的湖面,帶出一圈圈的漣漪。鶴泉寺古鐘長鳴,掛著佛珠的僧侶側了側頭,溫潤通透的眸子緩緩合上,輕聲喟嘆:“阿彌陀佛,信隔重山,機變已至,天機具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