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男人倔強地仰著頭，眼淚卻不爭氣地滴在電腦鍵盤上，他伸出手很不甘心地將它拭去。桌面上的手機傳來震動聲，他第一次讓那個署名老板的人等候那么久。

門被推開了。“金文善！”

他沒有抬頭，亦沒有回應。

“金文善。”他又喊了一聲，聲音充滿了疲憊。

“你為什么不去澄清？”他抬起頭問他。

“我只是不想她身后的世界還這么臟，這樣我會問心有愧。”

肖瀚文在此刻推門而入：“墨宇皓，你追求的無愧，包括晉宇？”

一個星期前。

法醫(yī)推門而入，一張冰冷的報告書交到了他的手里。

“尸體完全被燒焦碳化，骨髓被燒盡，沒有軟組織液，無法提取DNA……”

墨宇皓把臉轉(zhuǎn)了過來，報告書在凸起的森森骨節(jié)中被揉成一團。他又努力攤平了那張紙，接著一計悶拳砸在他的頭上，鮮血順著額頭滴落到他的襯衣上，點點猩紅。很快，那個拳頭就停止了，應該是被人阻止了，留下的女聲卻如惡鬼般回蕩在走廊里：“為什么死的那個人不是你，你去死，去死！”他看著一架架推車急駛而過，伴隨著濃烈的消毒藥水味道。這里的每一天都上演著生死別離，而那些生的希望，為什么沒有留給她？

月色很涼，涼夜未央，他忘記了自己是怎么離開醫(yī)院的，又是怎么回到辦公室的，只知道自己又坐回了電腦前，坐了多久似乎也想不起來了。慘淡的月光鋪在他的桌上，他拉開抽屜，一盒盒咳嗽藥還整整齊齊地放在那里……樓道里的白熾燈幽暗陰森，搖搖晃晃地讓人昏昏欲睡。她躺在出租屋里，

屋頂爬滿蜘蛛網(wǎng)，墻壁也因年久失修而泛黃且布滿了裂痕。她的床是一張粗陋的木板，她在翻身中隱約聞到自己身體已有點酸臭。自從被醫(yī)生告知是宮頸癌晚期后，她就再也沒有洗過澡了。一個香噴噴、亮晶晶的淋浴是為活人準備的，而她已經(jīng)不需要了。

唐奔奔死后，她為她狠狠地哭過，她沒有想過害死她，從來都沒有，她分明記得她是在 9009 號房間，不知道她怎么就住到了墨宇皓的那一間，這不能怪她。

她是想活下去的，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款余額不足以支撐化療費用的時候，她找到了楚驕月說明了自己的窘?jīng)r，想借些錢，可楚驕月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她，她拒絕的表情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在她看來，自己來找她本身就已經(jīng)構(gòu)成了一種冒犯。

被逼上絕路后，她只得去找黃兼才，這個她無數(shù)次想擺脫的魔鬼，到頭來，她居然還要送貨上門，上天真的一直在捉弄她。黃兼才得知她已經(jīng)身患絕癥需要錢治療時，躲避她的速度就像是羚羊窺見了獵豹。可她從來都不是獵手。

病痛比預想中來得猛烈多，也快得多。這天夜里，她醒來發(fā)現(xiàn)身下黏膩，再一摸全部是鮮血，那些印在床單上鮮紅的血窟窿像是來自異世的呼喚，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后來黃兼才來跟她談判了，說是可以給她錢治病，但是前提是她需要把他交給她的照片用微博發(fā)出去，然后再艾特各大媒體，把火災撲朔迷離的原因往防止丑聞曝光而毀尸滅跡上引。

那些照片她原本都看過，是她自己和黃兼才的，可現(xiàn)在居然被換成了墨宇皓和唐奔奔的。

她干笑了兩聲，眼里長出了最怨毒的罌粟。她還是低估他了，她來世間走一遭，什么樣的卑鄙都見識過了，只是沒想到自己臨死之前，他還要從一堆殘骸中提取出她的剩余價值。

她狡猾地答應了下來，把墨宇皓換回了黃兼才，但卻沒有換唐奔奔。生而為人，她卻連畜生都不如，死到臨頭還在害她。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很像下水道發(fā)臭的老鼠，骯臟且不堪。像她和黃兼才這樣的直立獸，這樣的人渣，死了不好嗎？

她關(guān)掉了燈，摸到了自己的化妝品，在黑暗中畫了一個濃艷的妝容。慘白的臉孔和鮮紅的嘴唇是她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色彩，她終于又坐回到了Atlantis 酒店的空中花園里。

“小姐，你要點些什么？”一位身穿燕尾服的服務(wù)員拿著菜單立在她的身旁。

她窘迫地搖搖頭。

“好的，您再看看。”

服務(wù)生走了之后，她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金鑲玉回廊的扶手邊。她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它，低下頭，用盡全身力氣去親吻它。她的異樣引起了服務(wù)員的關(guān)注，在他們趕來之前，她縱身一躍。

鮮血猶如決堤的天河之水從她身體里涌出，漸漸地，她看到了孤兒院里的小飯桌、辦公室里逆光的走廊，她看到自己在舞臺中央翩翩起舞，纖盈得像一只美麗的白天鵝……

她也可以是白天鵝的，回到一個更高貴的世界里。

短暫的一生如浮光掠影般在她眼前閃過，最終定格在了唐奔奔那張純美的臉龐上。

終于還是釋懷地笑了出來，那是初生嬰兒的笑容，純粹明凈。最后的最后，她在黑暗中拔掉了電腦開關(guān)，再一次打開電腦登錄微博時，她欣慰地收到了發(fā)送失敗的提醒。她聞到了安全的味道，那比金錢的味道更讓她踏實。

她知道唐奔奔身后的世界還是平靜美好的，只是那個世界不會再有她了。她可以欠任何人的，包括她自己，只是這一次，她終于不再欠唐奔奔的了。

在另一個房間，一雙蒼白的手打開了電腦，甄安娜那個暗掉了的賬號又詭異地亮了起來，接著黃兼才的微博賬號也亮了起來。噼里啪啦的打字聲此起彼伏，在發(fā)送之前，那雙手無一遺漏地艾特了各大娛樂頭條。

再之后，兩篇微博《我和晉宇大佬的風流往事》《費氏千金遭悔婚被下降頭遠走他鄉(xiāng)》，以每天幾十萬的點擊量被瘋狂轉(zhuǎn)發(fā)，迅速登上熱搜，成為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資。

這些照片和視頻太有故事性了，**中，除了有女主角唐奔奔跟黃兼才的香艷迷情外，還有和墨宇皓每一次“約會”的細節(jié)，甚至連他為她戴上耳環(huán)的樣子，都被無限放大。

唐奔奔出現(xiàn)在碧璽別墅的院子里，而角落里的費氏千金則含淚凝望，甚至還流出了一段柜臺小姐被采訪的視頻，說墨宇皓買燕窩是為了給唐奔奔滋補身子，因為她懷孕了。

接著，唐奔奔又和黃兼才出現(xiàn)在了快捷酒店內(nèi)，而費氏千金卻離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一連串的故事刷新了窺視者的眼球，甚至有好事者翻出當年舊賬，直指晉宇集團對費家過河拆橋、恩將仇報，從拒絕和費氏“冥婚”就初見端倪。

雖然事后警方調(diào)查證實了那些香艷露骨的照片系合成，但他們姍姍來遲的通告，對于很多看客而言，不過是晉宇在洗白自己的說辭。

墨宇皓不愿再去落井下石，開一場發(fā)布會去撇清自己和唐奔奔的關(guān)系，雖然他知道這樣做能降低晉宇的損失，挽回晉宇在風雨飄搖中的聲譽，但是他更想掙扎著穿越利益的重重迷霧，在支離破碎中拼命地抓取一點良知，兌付給死去的唐奔奔。

董事會的投票撤銷和股權(quán)轉(zhuǎn)移同時啟動，墨宇皓漸漸看到了世界傾塌的樣子。天空下著滂沱大雨，森森雨幕籠罩著倒下的大樓、死去的晉宇……他看見自己坐在灰燼的焦土上，看著周遭一切被無情地卷入了廢墟。

領(lǐng)導更迭、火情事故通告，都無法阻止暴跌的股價，公司組織架構(gòu)的交替和利益鏈輸送的驟然換血，撼動著每個員工搖搖欲墜的神經(jīng)……

墨宇皓最后終于以晉宇前掌門人的身份，澄清這些**中被合成的女子為晉宇的臨時工，并早已辭退，自己和她從未深交，更不存在逼走費氏千金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