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晉宇第一個沒有加班的周末,唐奔奔約了穆迎北在咖啡店小聚。
穆迎北推門而入,陽光透過玻璃窗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臉上,讓本來就清秀的五官增了一層朦朧的立體感。
“你說你加班加到暈倒啊,你這個體能確實有問題。”落座后的穆迎北毫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的嫌棄之情。
“迎北,你最近跟顧醫生好嗎?”唐奔奔搶過話頭。
“一般般吧。”
“怎么,你們吵架了?”
穆迎北不置可否,她雙手環抱胸前,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算是吧,誰讓他惹我生氣的。”
“迎北,前天我在醫院,看見一個很像顧醫生的人和一個女醫生很親密的樣子。”
此話一出,對面的人兒臉色一凝,幾秒鐘后又不以為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不可能的,他反正不可能。”
“他怎么不可能了?顧醫生一表人才,醫術精湛,是市中心醫院青年醫生中的領軍人才,最年輕的主任。”
“這倒不假,只是沒有哪個姑娘像我這么灑脫,不要結果,只求過程,而且我們都是不婚主義。”迎北自信地說。
“他這么跟你說的?”
“嗯,我們一拍即合,我也是這樣想的。”
“萬一他變卦了怎么辦?”
“他變卦我也不會同意的。”穆迎北一臉篤定。
當唐奔奔和穆迎北坐在暖陽下喝茶的時候,墨宇皓在詢問他的下屬。
金文善很快完成了墨宇皓交代的任務,詳細調查了唐奔奔的履歷。她確實曾經在奧科公司工作過,只是沒通過試用期。
“你上次去奧科,跟你對接的人叫什么?”墨宇皓問他。
“謝月瑛,她是唐奔奔當時在奧科的領導。”
果然弄錯了。他英俊的臉凌厲起來,幾秒鐘后,又出現了少見的溫和。幫了他這么大忙的人居然是唐奔奔。他想了想,忽然問:“她在我們的行政部工作?”
金文善心頭一緊,她是惹了什么事兒嗎?他趕緊解釋:“唐奔奔是我介紹來的,她沒什么工作經驗,但是你知道她是皇仁名校畢業,薪水相對付得高些,我就把她安排在業務相對簡單的后臺部門了。”
“你讓她去一線部門歷練一下吧,別顯得我們不重視人才。”
秘書愣在原地,瞅了瞅墨宇皓,想往他心里看看,卻硬生生地把“你為什么要幫她,也沒見你幫過別人”類似的話給咽了下去。他自覺聰明地為自己的失神打岔:“哦,對了,新車幫你提好了,還沒來得及上牌,停在車庫里。”
“好。”
唐奔奔收到調令的時候感到十分意外,正在納悶之際,接到了一條手機短信,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隨著屏幕的打開亮了起來。顯得發信人比她這個收信人還要意外。
“奔奔,你怎么忽然調到我們部門來了?”
“我也不知道,我問了金文善,他沒有回我。”
甄安娜眨眨眼睛,疑竇叢生,手機屏幕的反光讓她看見自己還保持著的微笑。這是她一貫的笑臉,真是面具戴久了就長進肉里了。她確實該為她高興的,可她怎么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所在的部門是全公司獎金最高的一個部門,這份工作是自己辛辛苦苦在黃兼才那兒討來的,唐奔奔就這么莫名其妙地得到了,她怎么還能高興得起來,怎么心中能不戚戚然。
市場部的員工很快知道了部門即將空降一位大美女唐奔奔。做市場的要比搞行政的人靈活得多,這么個消息一出,讓大家原本就活絡的心思更加站不穩。誰讓他們的總經理黃兼才的管理作風開放,對漂亮的女下屬格外關照。
唐奔奔在調來的第一天,就被請到了黃兼才的辦公室。
黃兼才看似詢問,實則調戲道:“你最近有沒有懷孕的打算?”
唐奔奔怎么都沒想到新部門領導的開場白是這樣,還以為他有什么職場性別歧視,趕緊表明立場:“我還沒有結婚,也沒有結婚的打算,所以不會懷孕的,我永遠把工作排第一位。”
其實唐奔奔說什么,黃兼才根本沒有往心里去,往心里去的僅僅是她因為緊張而紅起的臉蛋。果然美得讓人心馳神往。
他伸出一只肥手一邊摸著自己的頭,一邊樂道:“其實我是告訴你,你坐的位置后面有一臺打印機,如果你準備懷孕的話,輻射對孕婦不好。”
哦,原來是這樣。
坐回位置上的唐奔奔,覺得黃兼才的笑容十分惡心。這種豬油蒙心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沒來由地就想起了李靜的話:身在職場,識時務者為俊杰,下屬不能挑選領導,除非有一天,你變成他的領導。
那兩片薄唇瓣吐出的刻薄之言當真是話糙理不糙。唐奔奔趕緊猛喝了幾口水,壓住了心中的厭惡感,不免感到遺憾,自己以后要面對的是這樣的領導。
楊帆是在唐奔奔到了市場部后引薦給甄安娜的,其實也不是特意引薦的,就是中午吃飯的時候碰到了就坐到了一起。甄安娜對于男女關系的領悟不像唐奔奔這么單純,她幾乎第一眼就看出了楊帆對唐奔奔的意思,那種想追求又希望對方先主動的曖昧意思。
事實上,來到市場部的兩個星期中,唐奔奔都在坐冷板凳,即便她的姿態足夠積極主動,還是免不了被當成了透明人。這樣被晾了十幾天后,她對黃兼才的單獨召見格外珍惜,即便她對這位上司沒有好印象。
作為下屬,她沒想到領導安排她的第一份工作是陪同他應酬酒局。作為新人,她并不敢推諉,斡旋間問了問是否還有別人同去。黃兼才回了一句“當然”,這讓她稍微放寬了心。
可自從接受邀約的那一刻起,那個惡心的微笑就在她心里發酵。她像是在暴風雨來臨前不慎墜落地面的雛鳥,即便嗅覺微弱,也聞到了不安的味道。
下班后,黃兼才讓唐奔奔在車庫等他。唐奔奔未敢怠慢,可等了好久,也未見其他同事,始終也就她一個人而已。
“上車。”黃兼才的車姍姍來遲,停到她的面前。
“她們呢?”唐奔奔遲疑了一下。
“先去了。”黃兼才很不耐煩。
唐奔奔看懂了他的臉色,伸手去拉后門把手。
忽然黃兼才大笑了起來。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笑聲嚇到了,她認識這個笑容。“我是你的司機嗎?你要坐到后面?坐副駕駛來。”這話和他的笑容反差很大,毫不客氣。
唐奔奔尷尬地應聲,硬著頭皮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一陣清幽的香氣撲鼻而來,若即若離,再仔細聞卻未可尋。酒過三巡微醺的黃兼才微微醒了醒神,其實哪有什么飯局,他把唐奔奔約出來,不過是因為他需要一點新鮮的情感滋養。
這是個頂好看的姑娘,他第一眼就承認她的上乘姿色了,即便他身邊從來不缺主動獻殷勤的,可唐奔奔的清艷容貌還是足夠讓他惦記一下。他也不去勉強,她愿意出來,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今天的唐奔奔穿了一件米色大衣,大衣之下是件藕色襯衣,衣服上淡綠色的荷葉圖案恰到好處,使她如含苞待放的花兒。這種款式很適合她。
他注意到她白皙挺立的鎖骨下有一顆紅色的小痣,呼吸起伏之間,香氣氤氳。那顆好看的小痣很是撩撥。
“黃總!”
驚慌的雛鳥終于發出了警告的號叫。
他的手停在了空中,接著他畫了一個圈,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脖子下面的粉底沒有擦干凈。”
惡心的觸感像癩癬一樣抵在她的下巴上,難聞的污濁酒氣噴薄在她的臉上。車門被推開了。
下車之后,她疾步行走,繼而跑了起來。
黃兼才放生大笑,他喜歡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他輕輕踩了一腳油門,慢慢跟在后面,她走兩步,他跟兩步。
強烈的恐懼感讓她歇斯底里地奔跑起來。
猛烈的剎車聲響起,把風聲留在她身后。一輛銀狐色的跑車堵住了黃兼才的車,地面上扭曲的車輪印記,提醒著剛剛致命的速度。
唐奔奔驚恐地回看了一眼,伺機跑遠了。他在后視鏡里看著她慢慢變成一個小點。
墨宇皓轉過頭來,透過玻璃窗看著另一扇玻璃窗。
那輛嶄新的豪車,亦倒映在黃兼才的眼底。銀狐的雪亮,像一把寒意森森的冷劍逼涼了他最后一絲溫熱的酒意。他看不見他,他也看不見他,至暗的車膜,是謎一樣的保護色。
黃兼才的酒勁徹底醒了,從惱羞成怒到噤若寒蟬不過須臾之間。這是誰的車?誰能開這樣的車?他膽怯起來,不敢下車,亦不敢招惹。黑色的車膜成了他最后的掩護。他開始倒車,緩緩地退縮,剛倒到一半,對方先調轉方向轟然離去。
墨宇皓開著車在街道上緩緩滑行,雙眼掃過咖啡店、花壇邊,終于在公交站臺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一抹頹塌的米色身影。
那張臉委屈極了,還有比那更垂頭喪氣的樣子嗎?
她順著人流慢慢往車上走去,毫無意識地轉頭回望了一眼。
之后的很多年,每當唐奔奔回憶起這意外的一幕時,都在感嘆自己的年少無知,卻又很慶幸黃兼才沒有把車門反鎖上。他是真的忘記了,還是想給她最后選擇的可能?她不知道,也未敢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