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行和周凝隔了一個人的距離，目視著前方，只是用余光靜靜地打量著周凝。

周凝年紀不大，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模樣，光潔的額頭，濃淡適中的眉毛，小巧挺翹的鼻子，偏圓的鵝蛋臉；眼睛并沒有特別大，但是和五官搭配在一起就剛好合適。

不同于現下小姐太太們時興的俏卷短發的愛司頭，周凝一頭深棕色的長發微卷，自然地披在肩上。她上身穿了一件橡皮粉色波點真絲襯衫，下身是一條軍綠色的煙管褲，褲腿微卷，露出了白嫩細膩的腳踝。

衣服應該不是什么名牌，但是樣式別致，做工精致，再加上左腕上的那塊瑞士手表，不是她做家教老師那點薪水可以負擔得起的。更重要的是，周凝通身的氣質，必然是淵源的家學從小認真的教養才能形成的。

這個女孩子真是渾身都是謎。

“聽說周小姐是留洋回來的，家境應該很不錯吧。”許之行率先打破了安靜的氣氛。“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要做家教老師呢。”

“許四爺說笑了，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家道中落的人比比皆是。”周凝臉上的表情很是風輕云淡，“我從小在美國長大，只是遭遇了變故，家人都過世了，我也不想只身一人留在異國他鄉，便回了上海。”她轉頭看向許之行，展顏笑了，“不過許四爺說得沒錯，正如您所見，我的確不需要家教老師那點薪水來維持生活，只不過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做而已。”

那展顏的瞬間，明明是清湛的眉眼，卻透出一種嬌艷的嫵媚。

“我聽婉兒說周小姐身手很不錯。”看著周凝坦然的表情，許之行轉換了話題。

“四爺過獎了，不過是從小跟著家父玩鬧著習武而已。”周凝語氣淡淡的，“不過四爺放心，我做秦婉的家教老師不過是個偶然，若四爺怕我是因為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秦婉，那大可不必。”

“周小姐誤會了，我只是好奇而已，并不是懷疑什么。”許之行看著周凝，以他多年的識人的經驗，從周凝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說謊的痕跡，倒是大家小姐的傲氣表現了個十成十。

周凝還想說什么，車子已經停在了弄堂口。她沒等司機給她開門就自顧自地下了車，俯身對著車里的許之行擺了擺手，“謝謝許四爺送我，再會。”說完便轉身走進了弄堂里。

許之行看著周凝漸行漸遠的背影，半晌，對著司機說道，“許川，找兩個人給我盯著這個周凝。”

一直走到了院子門口，周凝才聽到許之行的汽車遠去的聲音。周凝終于輕輕舒了一口氣。她之前的那番表現，不知道許四爺能信幾分？

苦笑著搖了搖頭，周凝正準備進屋，突然隔壁傳來了一聲男人的怒吼，“你到底嫁不嫁！”

“我不嫁！我死都不嫁！”一個年輕女孩叫著，聽聲音應該是秀芹。

“杜老板有錢有勢，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跟著他有什么不好！”男人氣急敗壞地說道。

“呸！你這個殺千刀的，竟然要把親生女兒賣給半截入土的老頭子做小妾！你還有沒有良心！”吳媽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地尖利。“我跟你拼了！”

“好好好，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臭女人！”男人大聲叫罵著，隨即是一聲慘叫，還有稀里嘩啦的玻璃破碎的聲音。

趕緊放下手中的東西，周凝三步并兩步進了隔壁屋子，看見吳媽滿臉是血倒在地上，秀芹抱著吳媽將她護在身下，惡狠狠地盯著男人，而那男人手里拿著一個酒瓶正要對著秀芹砸下去。

沒有一絲猶豫，周凝順手抄起了手邊的茶杯砸向了男人的頭。

“哎喲！”男人捂著額頭大叫一聲，往后退了好幾步。

“周小姐！”母女兩人驚訝地看向了門口的周凝。

周凝趕緊走過去將吳媽母女扶了起來，鄙夷地看著男人，“一個大男人，賣女兒，打老婆，真是不要臉。”

雖然是第一次見，但周凝知道這個男人就是吳媽的丈夫張老三。張老三這個人，周凝早就通過左鄰右舍的八卦了解了七七八八。

吳媽一家以前也算得上是小富之家，后來家道中落，吳媽跟秀芹都放下身段出去做工掙錢。可張老三不僅不去掙錢，反而還像以前一般花錢大手大腳，經常打腫臉充胖子請人喝酒吃飯。母女倆每月辛辛苦苦攢下的錢基本上都被這男人揮霍了，每次喝醉了回家還經常對吳媽又打又罵。

“你特么是哪里來的臭娘們，我管教自家婆娘，關你屁事！”張老三一邊罵著一邊操起酒瓶走了過來。

“阿凝你快走！”秀芹一臉慌亂，卻還想著要把周凝護在身后。

給了秀芹一個“你放心”的眼神，周凝上前一腳把男人踹倒在地，一個手肘鎖喉讓他根本無法動彈。直到男人快要窒息周凝才放開了他，他立即大口呼吸了起來，縮在墻角驚恐地看著周凝。

這樣欺軟怕硬的貨色，只要稍微教訓一下，馬上就認慫了。

周凝搖了搖頭，回頭看著吳媽跟秀芹母女倆，“這個人，你們打算怎么處理？”

母女倆眼睛睜大，嘴巴微張，似乎是還沒從周凝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終于還是秀芹先反應了過來，看著吳媽，“姆媽，不要再心軟了！今天要不是阿凝……”說著，秀芹哽咽了起來。

吳媽看著張老三，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指著他恨恨的說道：“你已經禍害了我半輩子，我不能再看你毀了我女兒！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從今以后我們母女跟你恩斷義絕！”

張老三愣愣的看著吳媽，過了幾秒終于反應了過來，似乎還想要說什么，可看著不遠處的周凝，終于跌跌撞撞的出門離開了。

知道張老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吳媽似乎終于解脫了，眼淚刷的一下流了出來，“阿秀，是姆媽對不起你，總想著你阿爸有一天能變好，總是忍著他，沒想到差點害了你……”

“姆媽……”秀芹也忍不住抱著吳媽哭了起來。

看著相擁而泣的母女倆，周凝心里酸酸的。她從小就沒有體會過母愛。雖然周國峰是個非常好的父親，但父親和母親終究還是不一樣的。周凝從小就無數次地想，自己的媽媽到底長什么樣子？媽媽的懷抱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