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
站旁的半地下商業街,擠滿了書包。
(便利店,收銀臺前。)
“林康,你知道嗎?昨天我媽一直都在說你哪里哪里比我好。”
“哦。”
我心不在焉地答應著,將飯團放上結賬臺,后便翻出二維碼付了款。
畢竟一個小學畢業的。小學時候跟他是在不同班,但兩個人的家長卻早就互相認識。因此,發生“互相比較”的慘案也是難免的,兩個家長,尤其是兩位母親在一起,共同語言除了減肥,購物,八卦,電視劇,她們最愛談論的,應該就是自己家的兒子(只是玩笑話罷了)。
見我敷衍他,張圣軍便又將話重復了一遍,不只重復,他還加重了語氣,濃郁的鼻音讓我險些以為他害了感冒,聲音呼嚕呼嚕的,聽起來極不舒服。
莫名其妙的燥癢讓我快了步伐。就這樣趕他幾步,先行鉆入人群,溜到月臺上去了。
望著還在下樓的人群,調整一下急促的呼吸,以平復那顆逃離的心。
人很多。
能趕上下一班的地鐵的希望很渺茫,就算能擠上去也會成為沙丁魚罐頭。其實去便利店買東西本來就是為了等張圣軍,而真這么做了卻讓自己覺得后悔:因為一個“無關重要”的人就打亂生活節奏,似乎并不值得……
等了一段時間了,始終不見張圣軍從樓梯口下來。
焦點快速地從每一個路人身上掃過,以求能夠盡快地從人群里將他找到。
究竟是什么情況?車都快來了,卻還不見他的影子。看看表,看看鐵軌消失的盡頭。從深邃的隧道那里,已經能夠窺出燈光,聽到列車愈來愈近的轟鳴聲了。
怎么還不來?心又一次地發癢了,渾身散發的,更像是想要沖破什么的興奮,攪得人心神不寧,燥熱難耐。
抬起頭從樓梯口往上看,卻與張圣軍的手機鏡頭來了回“深情對視”……
“咔嚓!”
“我去——給我把照片刪了!”
洋洋得意溢出了他的嘴角。
不錯的,樂極生悲。不知是誰碰了一下,張圣軍的手機便從掌心里滑了出去,這時他想起來彎腰挽救也已過遲。就聽得匆忙的步聲,手機翻了好幾個空翻,在大腿的叢林里來了段完美無瑕的霹靂舞。與此同時,他的心連同那雙瞪大的眼睛一起,提線木偶般隨著手機在臺階上的“坎坷命運”而上下震顫。
悲劇最終以屏幕的“正臉著陸”收場。
“刪照片!”看他狼狽地撿起手機,我又重復了一遍,亦或者不止一遍。
話喊的多了,就成了虛假的口號,哪怕再軟的人也會置之不理的。
被張圣軍抓到了把柄,惹得拳頭也發癢。真想來上幾拳,給這棵歪脖子樹正正骨。
“刪什么啊,拍得挺好的嘛!”他將手機翻轉過來,臉上是少有的憨笑。
“開裂”的照片里,樓梯的最下面。一個少年,身穿軍綠色大衣,頂著亂蓬蓬的發絲,左手提著深藍色拉桿書包,正抬起頭用溢出的期待向上癡望……
干癢已經演化成了灼燒,溫度要是再高上幾度,就是核爆——用一記飛踹幫他謀得“少監”的高位。
“快給我把照片刪嘍!”
他把手機藏到背后,笑得合不攏嘴。
氣得牙根癢癢,我便掏出手機,頂著他的臉蛋連著拍了好幾張照片,卻仍不見他躲閃。
“沒事,你拍吧。我習慣了。”
你習慣了?我可不習慣!
正想再說什么,列車卻進站了。一股悶熱的潮風卷起頭發,像是在發起挑釁。
作為回禮,張圣軍是被故意推進車廂的。不錯,他回過頭時的痛苦表情,也進了我的手機相冊。
“報復心這么強么?”
“你說呢?都一個多月了,還不知道這事兒?”
突然間發覺自己好像承認了什么,便又補充道:“也難怪,一個多月也沒說夠幾句話。不知道的話很正常……”
“呃……”張圣軍的表情凝固了。尷尬的方格悄無聲息地占據了車廂狹小悶沉的空間,隔斷了無法進行下去的對話。
張圣軍的臉大部分都被他的手機遮擋了。而那故意露出來的手機鏡頭,又讓我警惕了不少。
“別拍了!多為自己考慮考慮。”
說罷,我便伸手去遮。還沒碰到他的手呢,張圣軍便神經病似的噗嗤一笑。
什么毛病?
直到班級群里面多了一條消息,我才認為他的確有毛病。
“WTF!給我刪了!”
承認失態了。盛怒之下,我直接就拽住了他的衣領,要不是還有一點理智殘存著,我一定會彈出拳頭讓他的臉更好看一點的。
的確沒在拍照。他用換臉軟件把我做成了表情包,還傳到了班級群。
“撤回不了了,現在這一段的地鐵是沒網的。”
還在笑么。
不管自己是什么心情的,在他的眼里,我似乎一直都是個小丑,做什么事都能逗得他哈哈大笑的小丑。本以為他不會對我做什么壞事。如此看來,當初的想法是如此幼稚。
“行。你給我等著。”
掏出手機,臉色重新回到了平靜。
不是喜歡笑么,我就讓你欲哭無淚。
張圣軍也好奇我的變臉。
當我用手機操作什么的時候,他好像一直都在看著我,偶爾還踮起腳來,以求能從屏幕的反光背后窺探到什么。
不一會兒,另外一張照片便出現在了班級群里。當然,那是我的杰作。
“我去!”他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了,卻也不好開口講話。為了掩蓋真相,他冒著被踢出群聊的風險,在聊天里瘋狂地刷了好幾張表情包,直到誰也翻不到那張惡搞圖片為止。
“你怎么整的這個?”
“一款深藍色的,有個大寫P的軟件。有沒有興趣再來一份?”
“我錯了我錯了……惹不起你。”
至于那張照片,我僅僅是給照片里的張圣軍換了個有點味道的場景而已,就算侮辱性極強,那也是他自找的。
話說他是怎么在網絡如此差的地鐵里面刷表情圖的?
“天啊!”我直接喊出了聲,“坐過站了!”
地鐵早就鉆出了地下,飛龍般在低矮的樓房之間穿行……這下可好,到了家,鐵定是要因坐過站而被父母嘲笑了。
“剛坐過一站,現在回去來得及。”張圣軍的語氣又回到了平常,就像是方才的那些事根本沒有發生一樣。
“哦……那走吧。”我說。
……
到家,太陽剛好下了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