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鹿呦被鬧鈴叫醒的時候,寢室里黑得像間停尸房,只有周圍幾道手機白光晃來晃去,嚇人得很。
這得歸功于周洛洛前段時間買回來的遮光窗簾,有了這玩意兒之后,她們第一堂課的遲到率有了很大的提升。
“你昨晚幾點睡的?”
“兩點,接了個設計稿兼職。”
“我昨晚畫著畫著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
幾人嘰嘰喳喳一討論,得,又是晚睡早起的一天。
都說,熬夜會死。
事實證明,靈感爆發都在深夜,美術生基本都不怕死,完全靠著一口仙氣吊著。
鹿呦打了三個哈欠,半睜著眼去陽臺刷牙。鄒佟昨晚半夜溜回來的,此時精神卻極好,人高馬大的她杵在窗邊晾著衣服,黝黑的皮膚在陽光下發亮。
鹿呦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寢室長?!?
鄒佟笑瞇瞇地點頭。
她昨日榮升下一屆新生的軍訓教官,按她的話說,四舍五入離保衛國家的夢想又近了一步。
鹿呦問:“對了,上午第一節什么課來著?”
“解剖課。大家記得背一下重點,老師上課前會抽人提問,算平時分。”莊晨轉過身,一手拿教科書,一手推了推眼鏡。
“股間肌,小圓肌,大圓肌……”鹿呦默背完,將《藝用人體解剖》從抽屜里翻出來放入書包。
學期初,她們就對這門課抱以極大的興趣,總覺得沒準一進教室就能看到老師扛了一具尸體等她們來探索發現。
顯然她們想多了,目前為止,除了書本知識,她們也就看了看歐洲古代的解剖紀錄片。
不過,第一次播的解剖紀錄片很重口,里面解剖的尸體是綠色的,看起來泡了挺久,組織都泡爛了。尸體的手臂給人一種燉爛了的質感,總的來說就是一鍋亂燉……
鴉雀無聲地看完后,大家整整一天都沒什么胃口。
除了周洛洛。
她沒心沒肺地啃著豬蹄,滿嘴是油,含混不清道:“這都是小場面,你知道隔壁醫學院的上解剖課,那老師直接抱來一籮筐小白鼠,大手一揮豪邁地讓他們挑只自己喜歡的出來?!?
四人剛到教室,站在門口的蕭影一看見周洛洛,臉上笑得快要開出花,狗腿地遞上溫熱的牛奶和吸管,噓寒問暖了好半天。
美術系的男女比例堪憂,典型的例子是鹿呦他們班,二十五個學生,二十三個女生,剩下兩個:一個性向不明,和他們班女生們好得以“姐妹”相稱;一個二貨屬性,一門心思追周洛洛。
寢室其他三人往最后三排舒適區走過去,只有“學酥”鹿呦非常自覺地到第一排學霸區就位。
她今天狀態不太好,雖然努力聽著課,可每隔十秒鐘打一次哈欠。
坐她身邊的同學悶聲低頭,過了好久才慢悠悠來一句:“昨晚沒睡好?”
“嗯,日常熬夜?!?
“少熬點吧,熬夜傷腎。”
“……”
鹿呦腦子轉了半天才隱隱察覺不對,她側過身子盯著那個男生:“微生煬師兄?你你……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微生煬高她兩屆,是校教導主任的親侄子,也是“中二”教授最得意的學生之一,特聰明特高傲特追求成績的一個人。
回想當初,她窩在教師辦公室里改著畫稿,微生煬這廝不知為何也坐在她旁邊,埋頭整理他那跟《漢語詞典》一般厚的獎狀。
一等獎學金加上國家勵志獎和各類全國大賽獎等,晃得鹿呦眼前全是金燦燦的顏色。
于是,她干脆也不改畫稿了,就撐著腦袋可憐兮兮地投以羨慕的目光。而面對這個一看就完全沒有競爭力的“學酥”,微生煬也就發發善心,短暫地指導過她那么幾次,算是認識。
微生煬淡定地瞥了鹿呦一眼:“我為什么不能出現在這里?”
“這是大一的課。”
“學校規定大三學生不能來蹭大一的課嗎?”
“呃……沒有?!?
微生煬給了她一個“那不就行了”的眼神,又低下頭盯著空白的草稿,從頭到尾都沒瞧一眼黑板,一副坐立不安的發呆樣。
奇怪,他到底是來干嗎的?
鹿呦的好奇心被勾了出來,一邊想一邊死死盯著他。
“鹿呦同學?!?
“嗯?”
微生煬又看向她,和看智障兒童般問:“我臉上有教課PPT,還是解剖素材?”
鹿呦訕笑:“都沒有,只有帥氣。”
“對了,我昨天看了你在水彩大賽上的初賽作品?!蔽⑸鸁人砸宦?,難得主動地挑起話題。
鹿呦驚了:“你怎么看到的?”
“雖然我最近在忙一個比賽,但我名義上算是這次初賽的評審之一……”微生煬瞧著對方發亮的雙眸,立馬故作嚴肅,“我是不會放水的?!?
“師兄,在你心中,我就是這種小人嗎?”
微生煬干脆地跳過這個話題:“關于你描繪的畫面,我大致理解為乘舟渡江的少年郎。”
他垂眸回憶:“背著包袱,手里舉槳,卻直勾勾地盯向遠處。按照我的設想,是不是在審度著這個世界,翻山越嶺,才發現了前方沒人等待的孤獨。”
鹿呦收起笑容,看著他,冷不丁地開口:“你錯了,師兄。”
微生煬迎上她難得認真的眼神,挑眉期待地問:“嗯,不然如何?”
鹿呦勾了勾手指,微生煬將耳朵微微湊近:“我覺得,孤獨不會毀掉一個人?!?
微生煬繼續附和地點頭。
“沒錢才會?!?
鹿呦兩手一攤,破罐子破摔道:“我當時畫這幅畫,其實就懷著我媽撕了我攢了半月零花錢買的漫畫時,那種悲憤到想從陽臺跳下去的心情。”
“……”
微生煬恨鐵不成鋼,瞪了眼對方,覺得方才的期待簡直是在變相打自己臉。
“師兄,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教室里的空調開得過低?”鹿呦打了個噴嚏,疑惑地問。
“有點。”
鹿呦回頭,想看空調是不是被打開了。她一轉頭,余光正好撞見一高大男人站在玻璃窗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黑色風衣襯得對方越發帥氣。
鹿呦:“老板?”
程梓星不說話,也不知站在那兒多久了。此刻,他抿唇皺眉,露出幾分捉奸在床的灼灼目光,仿佛下一秒一開口就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挨這么近成何體統”。
鹿呦閉上眼,怪哉,她為什么會腦補出這么一段話來?一定是困出幻覺了,一定是。
“你看什么呢……”
微生煬轉頭也看見了自帶降溫功能的程某某,神色變得有些微妙的古怪。
老師十分鐘前去樓下復印課件了,班里鬧哄哄的,誰都沒注意到窗外立著一個人。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句:“程梓星來了?!?
一下子,本在打鬧說笑的學生一下子全部噤聲,都伸著脖子,眼巴巴且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
程梓星雖畢業于澤大,但外界皆傳聞他頗為高冷神秘,總之是極其不近人情的一個人。他從巴黎回來就直接作為優秀生畢業,照片還掛在?;▓@最大的一個宣傳欄里。后來他也幾乎沒回來過,更別說天降他們大一的教室窗外。
不是照片,不是采訪,是活人。
鹿呦拍了一下微生煬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師兄,我告訴你不要看這人一副人模狗樣、道貌岸然的樣子,實際上,整起人來和法西斯有得一比。”
她講得掏心掏肺,不過微生煬顯然沒聽,不僅沒聽,反而當即一拍桌子,噌地站起身,于眾目睽睽下毫不猶豫地往程梓星那個方向走去。
鹿呦頓時傻了,難不成兩人相看兩相厭的傳聞是真的?傲氣師兄現在就想單挑傲嬌天才?
嗯,干得好。
她在心底默默地舉著小紅旗子給微生煬加油。
碾壓他!弄死他!
程梓星沒動,雙手插在口袋里,面無表情地打量面前的小破孩。
對方臉頰微紅,呼吸頻率加快,握著拳頭盯著自己好像是欲言又止,再稍微結合一下后面鹿呦張著嘴巴一臉期待的模樣。
他瞇了瞇眼,唇邊蕩起若有似無的冷笑。
好極了,傳說中的情敵。
“你是不是也覺得程大神和學長有點像?”
周洛洛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后排跑到鹿呦身邊,嘴里嚼著薯片,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鹿呦呆呆地看了看:“你說長相?”
“非也,我說氣質和才氣?!?
鹿呦默默地盯著他們看了好久。
確實,簡直就是原子彈和核導彈的首次正式會面,爆不爆炸就在一念之間。
如果說微生煬相當于一臺計算精確的超級電腦,那么程梓星就是2.0升級豪華款,還免費附贈三年保修外加順豐包郵。
總而言之,都是神經病。
周洛洛和鹿呦小聲咬耳朵:“小朋友,要是你選的話,你支持誰?”
“他倆?”
周洛洛打了個響指,興奮道:“一個小狼狗,一個小奶狗,你更中意哪個類型的?”
蕭影拉了拉周洛洛的衣服,十分期待地問:“洛洛覺得我是小奶狗,還是小狼狗?。俊?
周洛洛無比嫌棄地瞧了他一眼:“你是土狗。”
微生煬比程梓星稍矮一點,此刻抬頭,一眨不眨地盯了對方半分鐘。
程梓星絲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吃瓜群眾咽了下口水,在心里想這是要打起來的節奏,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微生煬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張便箋紙,又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支鋼筆。
他鼓起勇氣用蚊子般的音量顫聲問:“能給我簽個名嗎?”
“……”
本已做好如何回懟的程梓星眼角微微一抽。
這是什么路數?
“他倆說什么呢,高冷大神怎么一臉看見人裸奔的表情?”周洛洛抻著脖子,因為聽不到聲音也讀不懂唇語,看得十分著急。
從他們那角度,只能瞧見程梓星伸手接過紙和筆潦草地寫了些什么,然后兩人就往前排走過來。
微生煬走在程梓星前面,不但同手同腳,且一臉滿足。
“我懷疑他倆簽了生死狀,改日選個月黑風高的黃道吉日打他個天昏地暗?!笔捰懊嗣掳腿粲兴嫉馈?
周洛洛立馬用手肘碰了一下拿書擋臉的鹿呦:“小朋友,他倆打起來了,你支持誰?”
“支持個毛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純黑粉,就希望他倆同歸于盡,世界和平。”
鹿呦看著越來越近的身影,大呼不妙,剛準備起身,突然被程梓星橫過來的手給按在了座位上。
她一回頭,那兩個沒良心的早溜回后排去了。
鹿呦在心里又默念一遍家門何其不幸,三秒鐘后抬頭露出一個夸張的笑:“哎喲,老板,上個解剖課都能碰見你,我之前就說我倆有緣,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程梓星微微瞧了她一眼,沒接話,十分坦然地坐在她旁邊的空位上。
鹿呦驚恐地問:“你干嗎?”
“體驗一下澤大的解剖課是不是還是如當年一樣無聊又簡單。”
微生煬緊隨其后,坐在她的另一邊。
鹿呦轉頭:“你又干嗎?”
“繼續蹭課?!?
“……”
親娘啊。
下半節課,鹿呦動都不敢動一下,大腦處于半神游半放空狀態。
講課的老師拿著保溫杯和課件進門,看了看第一排,頓時樂得合不攏嘴——
兩尊神都在的課,回去可以在同事面前吹一年。
于是,他有意無意就點一下微生煬回答問題,微生煬回答完又溫柔地請程梓星做補充。
微生煬心想,嗯,我要在偶像面前好好表現。
程梓星心想,呵,這個情敵果然在我面前故意賣弄那點小破知識。
“夾心餅干”鹿呦全程大腦放空,看著兩人一唱一和,心情無比惆悵,一節課差點熬白了頭。
在時針指向十二點的那一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速度站起來就想往外沖。
然后不出所料,她剛踏出半步,就被程梓星跟抓小雞似的又給提回來。
“陪我出去一趟。”
程梓星冷冷地開口。
02
鹿呦低頭跟在程梓星后面,第六次默默地繞過那個大半年都沒人清理的情人湖。
“老板啊?!?
程梓星停下腳步:“怎么?”
鹿呦糾結地開口:“那什么,咱們到底是去哪里?”
程梓星漆黑的雙眸緩緩地從她臉上移開。
《戀愛法則》第五條:一定要和女孩子重溫美好的校園戀愛,走在林蔭小道上,趁著四下無人之時就可以非常自然地拉起女孩子的手,攬住女孩子的腰。
“散散步,消化一下早餐?!?
“……”
鹿呦想說,她其實還沒吃早飯。
這段時間學校搞素質教育,一直舉辦各類比賽,于是演講和話劇這類社團霸占了所有可以練習的場地,什么《梁山伯與祝英臺》,什么《紅高粱之再續前緣》,跟穿越戲似的,一路上可以看見各類穿著奇異的學生扯著嗓子亂吼,熱鬧得跟菜市場似的。
程梓星環顧一下四周,情景似乎不太符合。
《戀愛法則》第六條:散步過程中,男生切記做好隨時把外套脫下來給女孩子的準備。
“鹿呦。”
鹿呦抬頭:“怎么了,老板?”
“要我的外套嗎?”
“不要?!?
她早上穿得真心挺厚,剛剛又跟程梓星圍著情人湖走了六大圈,熱都快熱死了。
程梓星十分了然地點頭。
《戀愛法則》第七條:不要就是要,女孩子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
他當即脫下外套,二話不說地往鹿呦后背一搭,然后刻意地將語調放緩:“穿好,否則會冷。”
鹿呦硬生生聽成了“穿好,否則我打死你”。
她本想開口罵人,因為這一句聯想到自己欠下的巨額債款,活生生又給憋回去了。
蒼天啊。
鹿呦欲哭無淚,心想老板他到底想作甚,想她死就給個痛快,自己現在又累又困又餓又熱,估摸著不出幾分鐘就要暴尸情人湖了。
好在沒過多久,教授就身披佛光前來救場。
“梓星,不是讓你去我辦公室等我嗎?還有,你把我寶貝學生拐走都不和我說一聲?”教授隔著老遠,故意撇嘴不高興地沖他大吼。
程梓星面不改色道:“老師,鹿呦是我的助理。簽合同的,受法律保護?!?
這話說得實在是義正詞嚴、言之鑿鑿,教授只得悻悻地沖鹿呦招手:“小呦先回去吧,我和梓星說點事情?!?
鹿呦立馬麻利兒地把外套一脫塞在程梓星手中,撒歡跑了。
“你見到微生煬了吧?!苯淌诘嚷惯吓軟]影了才開口,“怎么樣,像不像當年的你?”
程梓星一手搭著外套,似笑非笑地道:“我當年在您眼里水平這么低下?”
“你對他這么大偏見啊?!苯淌谟行┟恢^腦了,“我以為以微生煬的天賦,你會很樂意看見他。而且你不知道噢,當初他知道你要招助理,天天待我辦公室里拿著獎狀求我把機會給他,我尋思著這孩子挺喜歡你的?!?
呵呵。
原來情敵早在一個月前就想殺到他家宣示主權。
程梓星回憶起剛剛那兩個快要挨在一起的男女,冷哼一聲。
“顯而易見,我從第一眼起,就看他不順眼?!?
03
鹿呦宛如第一年奔小康般心情大好,哼著歌,跑去校門口去買好久沒吃的螺螄粉。
前面還有幾人等著,賣粉的老大叔熟練地往碗里放調料,招呼她等幾分鐘。
排隊時,她捕捉到不遠處站了個穿藍白校服的男生,瘦瘦高高,長得很是不錯。
好像是旁邊學校的學生。
男生的朋友騎著車子恰好從旁邊路過,故意變了調子大聲調侃:“喲,又帶花等你家親愛的過來???”
男生罵回去,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他抱著一小束包裝精致的玫瑰,每隔幾秒鐘就要看一眼遠處的街道。
鹿呦看著那滿臉的膠原蛋白,心中感嘆,這才是青春啊。
她回憶一下自己的高中生活,前一半泡在了烏泱泱的語數英理化生,后一半全部泡在了破舊狹小的畫室里。
她那時素面朝天,性子溫吞不討喜,是放在人群就再也找不到的類型。
羅曼蒂克的愛情與她實在毫無關系,甚至三年下來也沒幾個可以隨時約飯的異性。
現實和言情小說相比,總歸是混得有點慘。
遠處跑來一個矮矮的女孩子。
扎著高馬尾,笑起來有兩個小梨窩,很可愛的類型。
男生眼睛頓時一亮,趕緊把花遞過去,耳尖通紅,雙手發抖,說話也支支吾吾起來。
鹿呦本來都已經買好螺螄粉走過去了。
但不知為何,她突然鼓起勇氣回頭,沖著男生大喊:“小兄弟,聽未來學姐一句勸,趁著年輕還是趕快和喜歡的女孩子表白吧,等到了我這把不上不下的年紀,錯過了早戀也搞不成黃昏戀,前有學業壓力后有無良老板壓榨,光是活著就已經是拼盡全力了?!?
她說完還眨了眨眼睛——你懂的。
男生性子野,吹了一聲口哨作為回應。女孩子卻羞紅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鹿呦說完只覺人生徹底圓滿,在街頭路人的注目下一溜煙跑回學校。
周洛洛在中途打電話過來求助。
“小朋友,你還在外面不?”
“在啊,咋了?”
“我的書落在解剖教室了,我怕別人上課順走,你回來時順便幫我拿一下唄?!?
周洛洛那邊吵吵鬧鬧的,說句話得靠吼才聽得清。
鹿呦提了提音量:“你在哪兒呢?”
“剛到機場,我下課后一接到站姐的消息就搭車過來蹲守,容易嘛我。”
那邊有人喊周洛洛,周洛洛連忙撒嬌:“么么噠小朋友,幫我拿吧,幫我拿吧?!?
鹿呦嘆氣:“成,你趕快趕赴‘前線’支援隊伍吧?!?
因為是中午,整個教學樓都空蕩蕩的,鹿呦從后門上到四樓教室,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周洛洛的書。
隔壁教室傳來一聲嬉笑。
鹿呦心想,中午還有人呢。
說話的是兩個女生,沒關嚴教室門,交談聲從里面隱約傳出來。
“聽說你最近總和微生煬約著走,你倆,是不是有情況???”
“你別瞎說,沒有的事啦?!彪m是否認,語氣卻暗暗藏著一絲得意,“他過幾天要去外地比賽,所以我得抓緊時間和他商討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師兄的行情果然很是不錯。鹿呦想著。
本著“聽墻腳是不道德的”這一原則,她正準備走人,門內突然傳來一句:“對了瀾依,他們大一的水彩初賽結果是不是出來了?”
鹿呦步子一頓。
一秒,兩秒,三秒。
她默默后退幾步,鬼鬼祟祟地將耳朵貼在門上,心想我就聽一句。
“微生煬和那些老師最近在準備一個重要比賽,初賽的審稿任務幾乎都壓在我一人身上,可把我累死了?!?
“透個底,幫我朋友問的,這次首輪淘汰的,有幾個啊?”
干得漂亮小姐姐!問到了自己心坎上,鹿呦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你放心,這次初賽作品質量不錯,也就篩了一個人?!蹦侨苏Z氣懶洋洋的,“叫什么,鹿呦?!?
鹿呦眨了一下眼睛,呆呆地佇立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不停地回響那幾個關鍵詞——
初賽,一個人,被篩。
她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怎么形容這種感覺。
像是回到不懂事的小時候,因為作業沒有按時完成被幼兒園老師批評不認真,站在辦公室攥著手,滿臉通紅,全身都充斥著無法言語的窘迫。
想逃。
她一遇到大腦CPU過熱的局面,第一件事就是拔了電源插頭,眼不見為凈。
可她站在那兒好久,姿勢太過僵硬,導致她剛直起腰就是下意識一個踉蹌,活生生趴著那扇壓根兒沒關嚴實的門摔了進去。
剎那間響起“嘭”的一聲,教室里的兩人也嚇了一跳,抬頭往門口望。
剛剛宣布這個消息的女生此刻坐在桌子上,丹鳳眼,穿著時髦,長相也不賴。她雙手抱胸,從上往下審度著稍顯狼狽的鹿呦,眼底帶著點說不出的敵意。
視線相撞的那一刻,鹿呦將眼神移開。
“抱歉,走錯教室了。”
鹿呦沒再看她們的臉色,低著頭,抱緊書包和螺螄粉轉身就大步往外走。
其中一個女生反應過來,拍了拍沈瀾依的肩膀,問:“怎么辦,那是學妹吧?”
“擔心什么,那女的就是鹿呦?!?
沈瀾依輕輕一哼,意味深長道:“聽到了就聽到了,本來就是自身實力不夠,怪誰?”
春天來臨,雨季也跟著到來。
寢室門口的桃花張牙舞爪地露出盞盞花蕾,散發出一股子誘人的香甜氣息。
澤大最喜歡種桃花,校門口、教學樓、寢室樓,一排一排地種。等到春日臨近,無數粉色花瓣被微風吹拂,翩翩起舞旋落下來,真的好看得不行。
周洛洛經常感嘆:“咱這澤大真是從內到外都透著要戀愛、要和對象軋馬路的節奏啊?!?
推開大門,寢室大媽還在織著冬天沒織完的毛衣,兩人簡單地打了個招呼。
鹿呦從書包里慢慢翻出101的鑰匙。
寢室沒人,黑漆漆的一片。
鹿呦愣在門口好半天才想起,周洛洛抱著她的寶貝單反相機去機場截人,鄒佟又準時準點去了教導大隊報到,莊晨現在正在雕塑班蹭課。
原來大家都正為了喜歡的事情忙得不亦樂乎。
她把螺螄粉放在桌上,也不急著吃,就坐在凳子上,抬頭無精打采地盯著天花板發呆。
她冷不丁地給了自己腦袋一巴掌。
鹿呦,你還是像高中時一樣!
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學姐只是單純地告訴別人被淘汰的名單,自己恰好路過聽到了而已,不是她就是別人,總得有個名字被念出來。
總有一個人要被淘汰。
鹿呦又開始自我安慰,反正還有三年的時間,沒準就和藝考那樣撞了狗屎運又美滋滋地登上領獎臺,到時候校長和教授就會端著笑臉捧著獎狀說:“哎喲,咱們的鹿呦是澤大的驕傲啊?!?
然后,她故作深沉地說:“都是老師教導有方,我愛澤大,我為澤大代言?!?
學姐在第一排拼命鼓掌,飽含熱淚,大喊:“學妹太棒了,都是學姐當年有眼無珠,把珍珠錯看成了沙子。”
她繼續深沉道:“學姐言重了,其實,我當年壓根兒就沒有把你說的話放在心上?!?
……
鹿呦一人飾演多個角色,繪聲繪色又詭異地完成了一幅非常友愛的逆襲場景。
嗯,她舒坦了,于是伸了個懶腰坐起身,拍拍臉頰,伸手打開螺螄粉的包裝盒,將筷子掰成兩半。
手機正播放著《回家的誘惑》,洗腦的主題曲在耳邊響起,正好播到女主變成高珊珊強勢歸來的一幕。
這部劇著實有毒,歇斯底里,愛來愛去,愛而不得,死去活來。
鹿呦決定將林品如視為自己學習的典范。
她吸了一大口早已冰涼的粉,眼眶頓時一酸。
舒坦個鬼,她想死。
想死歸想死,日子還得過,夜還得繼續熬。
鹿呦一直沒和室友提過自己初賽沒過的事。
她其實是個蠻怕麻煩的人,偶爾小小掙扎一下蹦跶一下,但絕大多數時間她都是隨波逐流的佛系性格。現實若是當頭一個巨浪打過來,她應該就會順勢被拍死在浪底,任人宰割等著慢慢漂回陸地。
丟臉的事情,通通爛在自己肚子里就好,何況自己不開心,何必把朋友也弄得不開心。
鹿呦是這樣想的。
04
周洛洛最近天天纏著鄒佟,嚷嚷著要跟她去軍訓鍛煉身體順帶減減肥。
鄒佟那蜜豆大小的眼睛就這么將周洛洛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笑了:“你不說我都忘記了昨天考立定跳遠,你給我跳出了個一米一的超棒距離?!?
“那是失誤,我高中還能跳到一米六的。”
“我讀書少,你別騙我,你上學期跳一米三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
“要死啊你,掀我老底!”周洛洛不懷好意地笑道,張開雙臂,“你信不信我往你身上蹭一蹭?!?
作為唯一一個上節課請假的人,鄒佟看了看對方身上沾的鉛筆灰和顏料,一米八的虎軀頓時僵住,尖叫著往鹿呦和莊晨身后跑。
四人開始你扒拉我一下,我拍你一下,嬉笑著奔向食堂覓食。
不知是不是因為傷心過度導致身體免疫力大幅度下降,鹿呦一大早醒來時就發現自己十分不幸地患上了感冒。
她一起身,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一上午她都隨身抱著抽紙待命,中午剛吃完飯,嘴上的油都沒抹掉就接到程梓星的奪命電話。
突然想起,她已有近一周時間沒去他家充當廉價勞動力。
反正是老板親批的帶薪休假,不休白不休。所以,她也一直沒有機會問他那天回學校到底是干嗎的。
“明天周末,是不是沒課?”程梓星問她。
鹿呦遲疑地“嗯”了聲。
“好極了,久違的工作開始了?!背惕餍怯鋹偟?,“我下午出發去臨安市,明晚才能回,家里那只傻了吧唧的小刺猬沒人喂?!?
“不是,你是要我幫你看一晚上家?”
“顯而易見,是這樣的。”
“你在開玩笑,我睡哪里,一樓被你鑿得就剩一個臥室。”
“沙發,浴缸,隨你。”
鹿呦頓時一口老血上涌到喉嚨口,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后把“滾蛋”二字活生生憋回去。
“感冒了?”
“沒有。”鹿呦悶聲道,“被飯嗆了一下?!?
“小心一點,說話的時候就別急著吃飯?!?
程梓星接著說:“那就這樣,你記得過來,不然你家旺財餓死的話就不關我的事了?;匾姡≈??!?
話音剛落,電話便被十分爽快地掛斷,再打過去就是關機狀態,估摸著已經上飛機了。
鹿呦氣得兩眼發紅光,當即又打了三個響亮的噴嚏。
鹿呦恨得牙癢癢,大自然鬼斧神工,創造出程梓星這么神奇的物種。
對面三個室友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一人掏出一枚一元硬幣,鄭重地塞在鹿呦手里。
鹿呦一臉蒙:“干什么?”
“咱社會主義合法寢室散盡家財贊助給你的公交車費。”
鹿呦:“……”
“我謝謝你們哦?!?
05
鹿呦換了身干凈衣服就馬不停蹄地趕往別墅。
一打開門,旺財立在門口,正十分悠閑地散步消食。
“唉,還是您老人家有閑心?!甭惯闲χ淹敁破饋矸胚M它的小窩里,她掂了掂,瞥眉道,“你好重啊旺財君,程梓星是把你當豬在喂嗎?”
記得老板以前問她,為何給一只刺猬取了個狗的名字?
鹿呦特開心地說:“你不懂,這擱農村,都喜歡給小孩起個動物名字,什么二狗蛋、來福啥的,顯得好養活?!?
程梓星點點頭,不僅理解了,還舉一反三:“哦,怪不得你叫鹿呦?!?
鹿呦:“???”
別墅里面破天荒的十分干凈,鹿呦看著看著,頓時兩眼一酸,差點掉下眼淚來。
被折磨太久,好長時間都沒見著這么賞心悅目的一幕,她簡直想要編個花環載歌載舞地送給良心未泯的黑心老板。
照例完成今日份的速寫,鹿呦轉著筆,有些無聊地打開電視機。
昨天剛把《回家的誘惑》給追完,此時,她正考慮著要不要把某狗血200集倫理韓劇找出來欣賞欣賞。
旺財慢悠悠地往電視墻那邊爬去。
鹿呦趕緊走過去阻止它,要是這小家伙一個不開心啃個數據線什么的,程梓星能把她那點工資扣到明年。
“我的小旺財,你可別害我?!?
她正念叨著,低頭突然發現底下的抽屜沒關嚴實,定睛一看,一盤稍顯熟悉的光盤擺在里面。
《尤里的復仇》?
鹿呦大驚,世界玄幻了,程梓星也玩游戲。
這款戰略游戲恰好也是她高一最喜歡玩的,記得那時總等著爸媽上班后才偷摸打開電腦,邊警惕地聽著大門有沒有鑰匙轉動的聲音傳來,邊迫不及待地開機。
“Our base is under attack!”
進入游戲的那一刻,熟悉的主題曲回蕩在狹小的書房,鹿呦渾身熱血沸騰地敲著鍵盤,文靜的小姑娘瞬間變成野蠻部落的小頭頭,從基地室內地圖一口氣建立雷達建立指揮部,打出所有包含迷霧的小地圖。
好像那時她在游戲里還順便帶飛過一個低年級小女生,叫什么“寂寞的感嘆號”這種那時超火的非主流ID,每逢周末必定甜甜地喊她一聲師父,求著她幫忙升級帶飛。
鹿呦想,程梓星世紀大直男,也就這點審美和自己稍微同步一點。
抽屜里面還有一個東西。
她正準備伸手去拿,手機冷不丁地響起。
鹿呦嚇了一跳,連忙把游戲光盤塞進去關上抽屜,站起身點開通話鍵。
果然是程大閻王前來索命。
“老板,我還以為你打算失聯到明天呢。”
鹿呦憤憤道:“真是狠心啊,讓我一個感冒的病患大老遠坐公交車來你家看門。我要是死在半路上,我媽給我買的四份意外險就能發揮重要作用了?!?
程梓星此刻遠在幾百公里之外的某棟大樓二十三層。
他坐在會議室第一排,冷眼看著一群人激烈地爭論最終的開場流程。
他瞥了眼手表:二十一點二十分。
“感冒?你不是說是吃飯嗆住了嗎?”
對方嘀咕了一句,程梓星沒聽清。
“既然感冒了,為什么還不早點睡?”
“我睡不著……”
鹿呦感覺腦袋有些昏沉,也不知是不是感冒使人壯膽,她突然狡黠道:“老板,你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唄?!?
那邊的人沉默片刻,拒絕了:“我不會講。”
“嘖,有沒有童年啊?!甭惯险f,“你不是搞藝術的嗎?發揮你的想象力,現編一個也可以。”
程梓星思索片刻,還真就開始編故事。
“從前有個小孩,仗著年紀小,天天晚上熬夜不睡覺還愛吃垃圾食品,然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于到了某一天……”
那邊沒聲了,鹿呦沒忍住,追問:“然后呢?”
“然后,她頭發大把大把地掉,變成了一個非常難看的禿子?!?
“……”
“所以,你乖乖去睡覺,晚安?!?
“我不睡,我腦袋疼、胃疼、腿疼,哪兒哪兒都不舒服。”鹿呦有氣無力地說,“我還發燒了,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對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話。
“你出門?!?
他的聲音慢悠悠地從電話那頭傳來,鹿呦心底頓時一暖,難不成她老板終于開竅,懂得給他可憐的看家小助理送溫暖了?
“哎呀,這怎么好意思,老板你人在外地居然還能想著我。其實,我的感冒也沒有很嚴重啦,就是有些頭昏腦……漲?!?
她興奮地打開房門,混著雨水的風呼啦啦刮過臉頰,她左看右看空蕩蕩的院子里,就路燈上一只小麻雀撲騰著翅膀。
“出門多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呼吸完了就回去倒杯熱水,有助于病情的好轉?!?
程梓星接著說,語氣中透著十二分情真意切和誠懇。
“順便,我這里還有一堆別人送的健身卡,就放在客廳的茶幾下面,你要是有興趣可以拿去用。科學驗證,健身可以促進血液循環,增強免疫力。”
“……”
鹿呦一直覺得,程梓星有生之年如若想要結婚生子,唯一的法子,只能走不正當途徑。
雨水將世界的輪廓沖刷成淺淺的墨色,鹿呦十分應景地打了個噴嚏,在掛斷電話之前,對著手機咬牙切齒道:“我謝謝你關心!”
“不客氣。”
對方的語氣明顯愉悅起來。
鹿呦沖到主臥,沖著床頭柜上她唯一能找到的程梓星的照片破口大罵。
十分鐘之后,她心情舒坦地走出來。
手機放在沙發上充電,閃爍著綠光。
鹿呦解鎖屏幕,來了一條QQ消息。
友人S:“你已經好幾天都沒有給我發早安晚安了?!?
緊接著一條——
友人S:“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鹿呦靠在沙發上捧著手機。
小鹿有點甜:“也沒什么,就是學校的那個美術比賽啦。你知道的,我準備了好久好久,結果第一輪就敗北,這幾天有點小難過?!?
想到那天沈瀾依看她時,眼底晃過若有似無的不屑,恍惚間,她竟然覺得出奇的熟悉。
從小到大,鹿呦從來都不敢把心底的想法講給別人聽,怕別人發現了也只是嗤笑她異想天開,輕描淡寫道:“你不行,你做不到,你不適合?!?
你坐在那里,表面上維持著笑附和,一動不動,內心卻早已是滿地灰燼。
感覺真糟糕。
但S是個例外,他像是她的影子,有著和她相同的天馬行空的思想,在她最迷茫頹廢、手足無措的時候出現。
那時她自己都不愛自己,隔三岔五心態崩一下,可崩的時候周圍只有嗡嗡的蚊子和廢棄的草稿,崩完還得認,拿起筆繼續練習。
拿著一包泡面和一包餅干,把自己塞在畫室發霉,滿腦袋都是各式各樣的構圖調色。
多年沒個動靜的QQ在那刻閃了一下,一條“請求添加好友”的消息帶著希望突兀地蹦了出來。
附加消息:Hi,小鹿,我是S。
這家伙存在于虛擬的網絡,不知姓名,不知身份,卻是非常稱職的垃圾桶,有什么想不開的,鹿呦都會找他倒一倒。
他是真的很了解她。
“S,有時候,我明明在做正確的事,為什么感覺像是在做賊?”
當你不顧萬般阻撓邁開這一步,才發現了現實和理想的差距。
“S,你說我是不是不適合畫畫?”
友人S:“別犯渾,你有多喜歡畫畫,自己還不明白?”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我是覺得我不適合,我太普通了。你是知道的,學藝術這條路上,九分努力卻獨獨缺少一分的天賦,偏偏就是大忌?!?
用她爸的話來說,喜歡有什么用,喜歡又不能當飯吃,連一把五毛錢的小蔥都換不了。她家樓下就有一個號稱前著名畫家的人擺了個地攤,用記號筆在立牌上寫著——職業生涯危機,作品揮淚低價出售賺個回家車票。
友人S:“你想當天才?”
“誰不想當天才,我要是天才,就該和師兄一樣驕傲地捧著金燦燦的獎狀,坦蕩蕩地接受所有人的贊美,而不是準備那么長時間,最后連初賽都進不了?!?
鹿呦想到了《格林童話》里的阿拉丁神燈,擦一擦就會冒出專門實現愿望的燈神,誘惑你許下三個愿望。
她不貪心,她就只想要一個。
小鹿有點甜:“在這個世界上,誰不想光芒萬丈、牛哄哄地活著啊?”
過了好久,QQ頭像才閃爍了一下。
友人S:“其實,所謂的那些看似與生俱來的天賦,大多是靠汗水與艱辛換來的?!?
“你騙人。”
鹿呦嘆了口氣,慢慢地打字。
小鹿有點甜:“你不知道,在我們學校里,我的朋友、室友都很厲害。我那個老板尤其特別厲害,一屋子的獎杯隨便擺的那種。”
小鹿有點甜:“可我真的很努力了,我熬夜趕畫稿,上課永遠坐在第一排,但抬頭往前看,他們依舊站在一個離我很遠很高的地方,遠到無論如何,我都追不上。”
友人S:“但你可以騎上你的小電驢,叫囂著沖過去橫掃一片?!?
這話說得一本正經,鹿呦氣笑了:“我騎的是二手小電驢,人家開的是軍用坦克飛機,兩眼一閉撞上去死的還是只有我一個。”
友人S:“……”
友人S:“哦,也有道理?!?
他們的對話總是異常神奇,每一個沉重話題的畫風都會被S帶偏到戈壁灘上一騎絕塵。
例如某天。
小鹿有點甜:“我今天心情莫名不好,睡不著,想著自己以后老了怎么辦,無依無靠的。”
友人S:“是啊,你老了該怎么辦???那些熱鬧的廣場舞你一個都不會跳?!?
“你要明白一點,總有人做得比你好,但也總有人做得比你差?!?
“在這個世界上啊……”
友人S總自稱是看破紅塵的怪人,此時的口吻倒像是一位年過六旬的智者。
“可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天生不適合的人?!?
無須改變自己,也無須改變發自肺腑的夢想。
鹿呦盯著屏幕愣了好半天,才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你說得對。”
奇妙,每次和S聊天,不論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她的心情都會變得莫名好起來。
友人S:“好點了嗎?”
小鹿有點甜:“謝謝,好多啦。”
友人S:“那你別不開心了,早點睡?!?
小鹿有點甜:“你也是?!?
下線后,鹿呦把藥丸吞了下去,又去廚房煮了一大包泡面,靠著沙發盤腿坐在地上,就著下飯神劇酣暢淋漓地解決了晚飯。
旺財趴在她身邊拱來拱去。
大概是吃藥的緣故,鹿呦看了一集電視劇,沒一會兒工夫就開始打哈欠,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來,只想躺在沙發上。
她剛閉眼,程梓星這廝就在腦海一晃而過,仿佛已然瞅見他瞪著一雙眼睛,嫌棄地數落自己天天就吃這些個垃圾食品,早晚滿肚子防腐劑含冤而死。
半夢半醒間,鹿呦小聲嘟囔:“去死吧,無良老板……”
QQ消息閃了一下。
友人S:“如果你實在難過,我來陪你好不好?”
兩秒鐘的工夫,消息又被對方飛快地撤回。
鹿呦徹底睡著了。
夜色朦朧,透著一股雨后經久不散的潮濕味。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打開。
竟然是程梓星。
他穿著還沒來得及換下的得體西服,肩上留了一片褐色的落葉,眼神略帶疲憊。
客廳的燈沒關,一眼就能看到沙發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鹿呦。
旺財十分舒坦地躺在她的肚子上。
程梓星將文件包丟在門口,步子放緩,站在沙發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它一言不發。它也抬頭與他對視,小眼睛滴溜溜轉著。
下一秒,程梓星嗤笑一聲,無比嫌棄地用手背將它拂到地板上。
空調沒開,被子早已被鹿呦踹到一邊,此刻雙手抱胸,冷得直打哆嗦。
程梓星皺眉,彎下腰把被子給她蓋嚴實了,唯獨露出那張帶著嬰兒肥的臉。
明亮的燈光下,這張臉不算漂亮卻耐看,安靜、乖巧,打眼看來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單純小孩。
可其實,倔得要死。
他不自覺地伸手,玩笑般地輕戳了一下鹿呦的臉頰。
“唔……旺財,別鬧?!甭惯蠐狭藫献约旱哪橆a,沒醒,就軟軟地念一句。
程梓星眸色一斂,干脆整個人半跪下去,難得這樣仔細地端詳她,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他家的沐浴露香味。
“是不是傻,讓你睡沙發你還真睡?”
“要不要去床上睡?”
“……”
回答他的是均勻的呼吸聲。
程梓星思考片刻,伸手想把她抱去臥室。他的手剛碰到她,后者立馬身子一滾,往那熱乎乎的地方使勁鉆過去。
一瞬間,他那手就懸在空中,微微發著顫。
思緒紛亂。
他低下頭,下巴掃過毛茸茸的發頂,睡蒙了的鹿呦將他當作了取暖器,側著半張紅撲撲的臉,整個人埋在他的懷里,又緩緩地將重心移到他肩膀。
程梓星保持著這個姿勢整整一分鐘。
他僵硬地偏頭,眼巴巴地看了眼被丟在大門口的黑色文件包。《戀愛法則》被放在了第二層的夾層,可惜他現在大概是不能走過去,臨時抱佛腳學習這種情況下該如何行動。
手機瘋狂地振動。
程梓星穩了穩快要崩了的心神,伸出一只手把電話接通。
那邊的人十分惶恐地問他人在哪里,為什么轉眼工夫不但人不見了,手機還關了機?
他過去的跑路事跡實在太過輝煌。
“在飛機上調了飛行模式,現在剛到家。”程梓星搶在對方發瘋前輕聲解釋,“我保證會在明天的見面會開始前準時出席,不耽誤你們的原定計劃。”
程梓星輕輕捂住鹿呦露在外面的一只耳朵,壓著聲兒說:“抱歉,我家小孩子生病了,我不放心,回來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