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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浩系列之一/史海鉤沉老街景

重慶下浩的前世今生

■ 題記:

下浩歷史悠久、人文璀璨、積淀豐厚、傳承清晰。尤其在中國近現代,她是內陸重慶社會前進發展的標記、模本、縮影和見證,是重慶主城核心區唯一沒有被徹底抹去,建筑遺跡保存相對完好的歷史文化老街。下浩老街現在成了人們懷舊、寄托鄉愁的心儀之地,海內外游子專程攜子帶孫,憑吊和憶及當年的成長奮斗、歲月艱辛;影視劇組紛至沓來拍攝“陳年往事”,留住逝去的歲月。下浩人以下浩為榮,講起下浩自豪沉醉、繪聲繪色、滔滔不絕,每條街、每間房、每條路沿、每塊街石都有生動的趣聞逸事。下圖說明:上世紀九十年代末,下浩周家灣。

下浩名由概況

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從下浩楊家崗上鳥瞰龍門浩、海棠溪和珊瑚壩。

下浩,歷史上長期隸屬巴縣,受重慶市直管尚不足百年,遠的不說,從清朝至民國重慶與所轄巴縣一直是府縣同城。1929年2月15日,重慶設市,市區范圍拓展,才把巴縣縣衙從重慶市中心的太平門遷到魚洞溪,將龍門浩、海棠溪、彈子石、玄壇廟、南坪等劃出巴縣歸屬重慶,在玄壇廟設置重慶市南岸市政管理處。此時,南岸市政管理處在主城沿江設有上下五處人工劃槳搬梢柏木船載人運貨的過江渡口。上五渡為:銅元局、黃葛渡、海棠溪、龍門浩(其中龍門浩又分老碼頭和門朝街兩個渡口)太平渡(周家灣天星橋河邊);下五渡為:玄塘廟、野貓溪、呼歸石、王家沱、五桂石,其中,王家沱、五桂石對過江北,其余渡口對過重慶市市中區。這十里江岸的十個渡口中就有二個(實際上是三個)是下浩對過市中區,可見下浩地理位置之重要、人文商貿之興旺。

清初,重慶府治全圖(局部),此時,隸屬巴縣的南岸龍門浩除沿江港口、街市、驛路興旺,后山至縱深一片荒蕪。

1935年初,撤銷南岸市政管理處,建立重慶市第四區,年底改為第六區;1939年,第六區劃分為重慶市第十一區、十二區,其中十一區區公所就設在下浩覺林寺。1944年初,又把第十一區劃分為第十一區、十八區;1952年10月,南岸統稱為重慶市第五區,區委區府就在瀕臨長江、龍門浩碼頭的原外國使領館、洋行、教會醫院的別墅庭院里辦公;1955年10月,更名為重慶市南岸區。

下浩,史稱“龍門浩”,綜合《說文解字》、《康熙字典》、乾隆年間《巴縣志》中所說,“浩”者從水、廣闊、波平,“浩梁”乃分水之巨石也,向外系江流主涇,向內是泊船良港。下浩得名于在長江主流水涇上,順江臥著兩條巨大的龍形礁石,上溯鹽店灣,下至野貓溪,逶迤數公里,在天造地設的龍口相對處,有船舶進出僅只五六丈寬的天然谿口,古人敬為“龍門”。在浩梁外側直面江流主涇之處曾有南宋紹興年間“河神”雕像和“龍門”二字楷書石刻。

盡管滄海桑田,歲月變遷,在下浩浩梁龍口面江龍形礁石處,兩尊古老“河神”像完好屹立,兩副對聯仍然依稀可辯。 董秋 攝

清同治九年(1870年),人們在兩尊龍門造像兩側勒石對聯:“海岸駕慈航興隆感應東西地、云浮現真像順風香送南北人”“共仰慈云依鷲嶺、常觀皓月照龍門”至今保存完好。在門朝街石橋一側史書記載北宋元豐年間有蘇東坡行草勒石“龍門浩”三字,這就是龍門浩最早的記載。以前人們一直弄不清楚渝中區“望龍門”(老城門)望什么、望那里,其實就是望南岸那得天獨厚、氣勢恢宏、險峻無比的下浩“龍門”。

毎逢月圓之夜,月影入水、波光粼粼,月華當空,巧居龍口,如鑲寶鏡,美輪美奐,又恰似二龍戲珠,被文人墨客譽為“龍門皓月”。古穆凝重、樸拙奇崛、磅礡渾厚、豪放從容,高達丈余石碑上“龍門皓月”行草,系明末官居二品的戶部右侍郎、著名書法家劉重慶手跡,此碑曾屹立于下浩老碼頭。歷代贊頌“龍門皓月”的詩詞歌賦不勝枚舉,清雍正年間進士、巴縣縣令王爾鑒視察龍門浩,親身感受皓月勝景,聽聞夏后傳說,情不自禁,吟詩一首:“水亦岷江派,山仍夏后村。何緣邀月影,別自映云根。秋掃黃魚脊,波回玉兔魂。神功遺跡杳,此地問真源”。清乾隆年間川東道張九鎰夜宿龍門浩,目睹龍門皓月即興作詩:“石扇畫地軸,一澗流淙淙,誰將青玉鏡,掛在蒼鱗龍”。

說起劉重慶題寫“龍門皓月”,還有一則笑談奇聞。明末,劉重慶助剛繼大統的崇禎皇帝一舉剪除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奉旨巡檢四川、清剿宦官余孽、撫慰秦良玉。劉侍郎名諱與重慶犯沖,進入川境,心事日重,到重慶已病體纏身,害怕尸留重慶。在重慶府接風宴上,擅見風使舵、察言觀色、一踩九頭翹的韶興師爺窺其心病,在敬酒時說:侍郎大人與我們重慶緣分深哪!天機早就預測,您老定會親臨重慶,為此渝城八景一直“虛位以待”,正恭候期盼您老的墨寶能留重慶。聽此說,劉侍郎精神為之一振,頓時病痛全消。重慶知府順勢親自展紙研墨,劉重慶筆走龍蛇將“龍門皓月”“海棠煙雨”“黃葛晚渡”等渝城八景一揮而就,其率性恣肆、雄渾大氣、沉凝老辣的墨跡自此留在了重慶大地。

上世紀二十年代末,重慶建市前,站在左營街鳥瞰下半城和南岸龍門浩。摘自《巴縣志》

下浩老碼頭下船起坡,沿著河溝邊石梯坎上行,過石拱橋再上一坡,我就是在通往灘子口路邊這棟房子里出生成長的。——“龍門浩油茶店”李杰提供

龍門浩依賴天然良港暢通驛路,開埠時令洋人格外垂青,商賈云集,人氣旺盛,街市縱橫,生意紅火,建房造屋開窗見綠低頭看江,層樓疊院錯落有致,日新月異如雨后春筍,地域迅速溯江向上發展。為準確和有別后繼者,于是把近在咫尺新興崛起的上浩稱為上龍門浩(簡稱上浩)或上新街、下新街,老碼頭仍屬下浩、新碼頭歸屬上浩,一個“新”字就把歷史厘清了,而原來的老“龍門浩”則改稱下龍門浩(簡稱下浩)。人們要弄清這樣一個概念,還原歷史真實,那就是下浩地處“龍門”和“浩”,歷史上是先有下浩,開埠后才有了上浩。自進入新世紀,上浩房地產開發方興未艾變化巨大,老地名逐漸淡出視野,而下浩的名頭隨著魂牽夢系鄉愁日盛,舊貌相對保存完好而日益響亮。現在正在進行修舊如舊,東水門長江大橋南橋頭下,重新打造的“龍門浩”歷史老街,基本上是原來下浩的“地盤”。

在以水為路的歲月,良港、驛路是商貿的命脈、集市作坊的生存條件、居家的基本要素。下浩天時地利人和諸因皆具,因此歷史悠遠綿長,人文積淀深厚,唐宋明清皆有歷史痕跡可考,近代興旺繁榮更有建筑遺跡可鑒。在歷史的關鍵節點,下浩都展現出非同尋常的重要地位、價值和作用。開埠、碼頭、航運、袍哥、移民、陪都、餐飲、商貿等諸多經濟、文化在這里孕育、示范、發展和崛起,下浩對助推重慶成為西南乃至全國聞名的大都市,曾經發揮過舉足輕重的作用。

歷史上的下浩得益于湖廣填四川大遷徙、清末民初開埠熱和國民政府西遷避敵重慶成為戰時陪都,極大地促進了下浩的興旺繁榮。湖廣填四川使下浩人口倍增,街市規模拓展,港口交通基礎完善,商貿要津大格局奠定;開埠使下浩成為洋人西進內陸的承接地,沖破數千年農耕經濟束縛與現代社會接軌,十戶九工商、天天都開市。下浩在重慶、四川乃至西南開創了保險、航運、放足、信局、日化、紡織、腸衣、制革、豬鬃等諸多第一,給內陸經濟發展、現代文明提供了借鑒樣板,催生了民族資本和工人階級;陪都時期的下浩各國駐華使館、軍事單位、內遷大專院校、工廠作坊、房屋營造、精英名流聚集,促成下浩經濟、社會、人文、城建達到鼎盛時期。

下浩周家灣河街及沿江局部。

陪都時期的龍門浩。

由于進出浩梁的“龍門”很狹窄,吃水深度不夠,不是汛期機動輪船開不進來。每當非動力大小船只從湍急、漩渦洶涌的長江主流拐進下浩浩梁,其危險真令人心驚膽戰,然而船工和纖夫高超的駕馭技術著實讓人佩服感嘆,毫不夸張地說,船只每次進出浩梁都是一次生死較量。船只進港在波平如鏡的浩內靠泊,以捕魚為生的打魚船鱗次櫛比一線排開,一泓瀑布從坎上戴玉華家吊腳樓下飛濺而出直落江邊深潭,這如詩似畫的美景總是深深地吸引住搭乘渡船的人們,駐足“龍口觀瀑”,流連久久不愿挪步。

下船起坡上行,那坡陡峭堅硬的青石梯坎,被騾馬與行人踩出的一個又一個深深的凹凼凼,若沒有數百年功夫怕是不行,由此折射出此路之盛。登上第一坡梯坎踏上門朝街龍門石橋,靠左是交通銀行、合記堆桟,一條青石板濱江小道可通獅子口、周家灣過天星橋經水文站、海獅路、“字水”石刻到慈云寺、玄壇廟。石橋右側,是戴玉華家全是楠竹修建的吊腳樓茶館,石坎子下周順清的小面攤和王胡子的臨江吊腳樓火鍋館是打魚人、船夫和扯船子的固定落腳處,沿青石板濱江小道,經大慈寺(也有人叫龍門寺)、煤炭窯可到望耳樓、建業崗,向上走是灘子口、下新街,往下可到老碼頭趕輪渡過江去市中區。

鉤沉下浩歷史,很值得一提的是“大慈寺”,由于浩梁外風翻浪卷、水深流急、漩渦洶涌、驚濤拍岸,每年在此觸礁、翻覆的船舶無數,傳說外浩梁江底通海心海肺海眼,所以這里沉沒的船貨從來不見浮起來,淹死的人“唐家沱”都找不到死尸。清·嘉慶年間船幫、貨主、鄉紳共同出資和募捐在背靠望耳樓面對浩梁龍門,建起塑有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金身,保佑行船、民生的“觀音廟”。每年六月六河神節就在“觀音廟”前舉行,三牲祭河神、入夜放河燈熱鬧非凡。自“觀音廟”建成,打爛船的事故確實大幅度減少。為感謝觀音菩薩的功德,清·道光年間將香火極盛的“觀音廟”升格為“大慈寺”,在寺門左右建起臨街吊腳鐘鼓樓,樓上架鼓懸鐘,樓下設坐供人們休憩觀景和通行,由于該寺正對浩梁“龍門”,下浩人干脆叫此寺為“龍門寺”。

民國時期繁華的下浩老碼頭。

二十世紀50年代初期下浩老碼頭

下浩面臨滔滔長江,與渝中半島望龍門、東水門、朝天門隔江相望,背靠涂山、真武山、南山,依山順勢下瀉的四條溪流把街市切割后有分有合注入長江。下浩上與上浩緊鄰,以老碼頭、灘子口、一天門為界,下浩下與玄壇廟相接,以海獅路、三百梯、黃荊廟為界。老下浩沿河上下長不過1.5公里、江沿至后山縱深直線距離大約400余米,雖然總面積不足一平方公里,可這里卻是寸土寸金世間少有,濃縮了的風水寶地。

流經老街的溪流讓下浩更添韻致,有詩曰:“兩岸房舍皆依水、一路樓臺直到山、要津田園偕鬧市、樂業安居賽桃源”。這便是當年的真實寫照。弘一(李叔同)法師弟子,浙江崇德人、著名美術家豐子愷來下浩講學,游覽后說“此地很像我的老家水鄉小城”。下浩被使領館、洋行、錢庒、官邸、酒吧、軍營,公館、進出口商事衙門環繞,商家作坊錯落有致、寬敞大街穿挿幽深小巷、巴渝民居簇擁公館別墅、穿斗房與使館洋房毗鄰,吊腳樓見縫挿針百態千姿,這里的建筑中西合璧、南北兼容、土洋混搭、古今融匯、簡繁共生,曾被譽為萬國建筑博覽園。

解放初期下浩的趕場天。

下浩轄門朝街、望耳樓、大慈寺、董家橋、葡萄院、獅子口、周家灣、鄂中里、天星街、米市街、川祖廟、楊家崗、覺林寺、下浩正街、彭家灣、建業崗、棗子灣、茶亭街、四方街、蓮花山、回龍橋等20多條大街小巷,街名五彩繽紛、讓人眼花繚亂、街道盤根錯節,像蜘蛛網般因形就勢,蜿蜒向四面八方輻射展開。青石板鋪成的道路,連接著一座又一座老屋深宅,蟄伏著隱姓埋名、不動聲色、躲禍避難的士商巨賈、官紳豪客、文化精英、特殊身份高人。1956年修建海(棠溪)彈(子石)公路時,從彭家灣、葡萄院、茶亭街、覺林寺、報恩塔僅三四百米長的地段便拆毀開埠和民國初期修建的十好幾處公館、洋行和庭院,挖掘出的漢唐古墓葬就有十余座,出土漢像畫磚、五銖開元銅錢、青銅劍和陶罐碎片,皆為我親眼所見,我古錢幣收藏興趣,便是兒時從稀泥中摳出的幾枚古銅錢開端。

下浩傳奇精彩

從浩梁下船爬一坡青石梯坎進入門朝街,再逐級行進在兩側依山勢修建的原美軍倉庫群中,經汪家燙槽(殺豬宰牛)兼借下瀉溪流利用水車作動力的方姓碾米榨菜籽油棚、單家冷酒館、專供從事喪葬勞作力伕的高家河水豆花屋、熊錫基家棺材鋪,到達門朝街、望耳樓、董家橋交界處,過永興洋行進入下浩正街,一條寬闊的青石板大道穿衢而過,上茶亭街,左走登蓮花山。蓮花山上有一形如蓮花的巨石,光禿禿立于山巔,據說是女媧娘娘煉石補天,剩下的一塊大石頭,蓮花山因石而得名,系下浩特色獨具的一景。解放初,重慶市政府十分關心從事重體力勞動的搬運工人,在“蓮花石”旁修建了八棟三樓一底的“搬運工人新村”,1954年“五-”國際勞動節,工人們拿到分房鑰匙后,上百名吿別窩棚和搖搖欲墜吊腳樓的工人和家屬,喜不自禁、群情激奮、自發匯集、敲鑼打鼓,從下浩走到上新街區委區府所在地送感謝信,可見一般工人的地位在當時是多么崇高。

下浩茶亭街黃桷樹簇擁下的竹籬夾壁墻房屋

經蓮花山長長的半邊街,沿青石板官道過聚源橋、直上一坡陡梯坎就是“一碗水”了,“一碗水”崖壁有“同治元年”四字石刻痕跡,據說這是一游方道士雇人開鑿,為方便行腳趕路人解渴布施的義舉。“一碗水”從高山巖石縫隙滲出,水質甘甜、清澈無塵、一年四季,無論天上多久無雨,盈盆“一碗水”從來不見干涸。攀上清水溪、登上張家坡,便是黃山、南山地界了。自國民政府遷都重慶,蔣介石等達官顯貴、多家使館、抗戰指揮中心,剛解放時的中共川東區委、川東軍區等要害部門,就設在下浩背山,素有“南陲屏障、山城花冠”的清水溪、黃山和南山一帶,這也是聯湖廣、下川東的茶馬古道。清水溪雖是小溪流,由于穿行于溝壑山谷之中,飛流成瀑,古橋下流水潺潺,石板小道依山盤旋,沿途花木扶疏,高大林木深處隱匿著精巧莊園雅舍,途經此道的文人墨客留下無數佳句贊詞,《巴縣志》上多有記載。四川省省長楊滄白曾題詩“樹杪山腰瀑布懸、杖蔾來此聽鳴泉。名園花木堪消夏,直到斜陽起亂蟬。”有好事者在“一碗水”旁一大石頭上刻了一首不太清晰,據說是馮玉祥作的丘八詩《覲見》:天子召見上黃山,一路爬坡腿發軟,半山幸有一碗水,解渴歇息再登攀。

下浩川祖廟、米市街的陳舊房舍。

再說說穿行下浩,登上茶亭街,前面講了左上蓮花山、清水溪、黃山,現在說右上,過四方街就是位于涂山腳下的藥王廟。藥王廟大殿奉祭的是上古神農氏、藥王孫思邈、醫圣張仲景,偏殿彩繪有二十四孝圖,藥王廟雖不大,但香火極盛,住持、道長皆精通醫理藥學,每年農歷四月二十八日的齋醮法會集中向民眾布施醫藥、齋食,因此熱鬧非凡。下浩70歲以上的老住民,幾乎都聽過和記得這樣一個傳說:民國初年藥王廟走水(失火),火焰熊熊竄上房頂,正在閉關,年屆八秩擁有仙風道骨的住持慧明道長,危急之時破門而出,一手提一只盛滿水的大木桶,從地上縱上房頂,面不改色身不停歇,十余次躍上跳下便把大火澆滅,這份輕功絕技傾倒救火僧眾,從此慧明住持“活神仙”之名,傳遍重慶城。

在藥王廟旁邊,還有座川東佛家和信眾敬仰的“舍利佛塔”,下浩人叫“和尚墳”的地方。“和尚墳”是一座兩丈多高白塔式的佛家陵寢,環繞白塔的十多塊碑刻,記載著從明永樂至清末十多位得道高僧修行履歷和功德,高僧圓寂焚化后,骨灰存放于塔內,在骨灰中揀出的近百粒“舍利子”供奉于白塔之巔。“和尚墳”廢毀于反封建破迷信年代,碑刻被農家砸成碎塊拿去墊豬圈牛棚、鋪路壘墻。

和尚墳左下山道旁是依山而建的一連排經營茶水、冷酒館、豆花飯、“冒耳頭”、香蠟紙燭、草鞋斗笠、洋姜鹽大蒜等的穿斗房和吊腳樓。攀登二三十步緩坡,在山崖邊有個“打兒石”,據涂山腳下賣菜的田大爺和開豆花館的劉姓老住民說,民國初年涂山寺長老廣修和尚見不少信眾來寺求子賜女,不少窮苦人家食不果腹,萌生幫渡。于是指派僧人在亭子山下絕壁之上用石灰塑造了一條丈余白龍,在兩山壑底掘一三尺闊圓坑,在崖邊路旁筑了個一丈見方的平臺。從此貧困人家在路旁臺邊賣石,五顆石頭一文錢,人們站在平臺把石頭擲出,擊中對面白龍有望喜得龍子,把石頭擲入圓坑有望喜得鳳女,這既是一項娛樂,又圓了無數人的期盼寄托,一試身手者眾,毎逢節令,投擲石頭者打擁堂,方圓十數丈內竟找不著一粒石子,此項給人們寄寓希望的歡愉一直興旺了數十載。

一次,在跨世紀百歲老人、曾在下浩工作生活過十余年、全國著名書畫家晏濟元畫室,無意中提及下浩,老爺子一下來了興趣,他記憶力特別好,對從望龍門坐柏木船過江進下浩浩梁,下船就是一坡石梯坎,經門朝街、過董家橋葡萄院,爬茶亭街到真武山如數家珍,尤其是對曾經在半山上一試身手的“打兒石”記憶深刻。

從“打兒石”左轉可登涂山頂、涂山頂上右側的龍脊嶺官道兩側,有明清及民國早期十余座建筑豪華的墓葬,這條爬山“天路”逐級登高過了南天門,不遠處便是涂山寺。清末巴縣知縣、著名書畫家、外號“小掃把”的陳竹波,尊重民意傳說,為紀念大禹之妻涂山氏支持夫君治水救民“三過家門而不入”,書寫并調集能工巧匠,募銀千兩,在下浩后山絕壁之上鐫刻長寬近十丈震撼心魄的楷書“塗山”二字,在渝中區便能清晰目睹這沉雄古拙、氣吞霄漢的巨擘摩崖石刻。陳竹波站在涂山上極目遠眺,龍門浩的瑰麗景色讓他陶醉,即刻賦詩:涂山連字水、文峰接海棠、云煙添一色、日月映長江。他親書的這首五言鐫刻在“塗山”右下方。文化大革命“塗山”慘遭劫難,被造反派當作“封資修”鏟除,刻上“毛主席萬歲!”,直到改革開放正本清源,又才剷去,重新恢復“塗山”二字。

清末巴縣知縣陳竹波書寫的“涂山”二字。

“回龍廊橋”曾德智繪。

涂山寺,又曾稱尊武寺,內有禹王廟、涂后祠。

從“打兒石”寬闊的青石板官道直走便抵達“回龍橋”,“回龍橋”系石拱橋,始建于清光緒初年,廊橋補建于“西南和平大法會”前夕、高大寬敞、翹檐斗拱、卯榫結構、古樸典雅、桐油照面、木質本色、青瓦蓋頂,兩側外廊設有連排靠椅。兩側廊柱楹聯分署重慶首任市長潘文華題寫的“夏禹之后上居涂山祠、橋鎖蛟龍社稷永安瀾”,橋的另一側廊柱兩邊楹聯分署大清重臣林則徐名句“千山無墨千秋畫、流水無弦萬古琴”。走出廊橋在橋頭石壁摳出的一龕土地廟兩側石柱上鐫刻有一幅“人人來敬我、個個都發財”雖搞笑戲謔,卻意味極其深雋的對聯。土地廟旁還有一龕觀音菩薩手執鐵杵磨針的“喻世”石雕像,路人無不駐足思量回味或課子勤勉、心恆業成。橋周圍數株碩大的百年黃桷古樹勃茂濃郁,游歷觀景、行腳下力、禮佛香客最喜歡在“回龍橋”兩側依欄而坐,享受山谷清風送爽、樹下巨蔭納涼。

唐朝大詩人白居易曾落泊在下浩小住,留下《涂山寺獨游》詩句。王旭東繪

出“回龍橋”登一緩坡,便到真武山之巔,據《東漢郡治》載,有始建于西漢年間的禹王廟、涂后(夏后)祠,以及建于唐初的“涂山古剎”。公元818年,唐憲宗元和十三年,白居易體恤民情、揭露貪腐、得罪權貴、忤逆龍鱗而被貶謫,脫下三品司馬青衫,換上五品緋袍到忠州作刺史。出長安、過漢中、穿劍閣、到閬中,一路遭白眼、受冷遇,用白居易的話說:“一條爛船當驛路”,船到渝州(重慶),官員們唯恐避之不及,無人理會不受待見。在下浩小住時門庭冷落、形單影只、百無聊賴,推窗見山勢蒼莽、廟宇飛檐,于是信馬由韁,登山拜謁,作詩《涂山寺獨游》:“野徑行無伴、僧房宿有期、涂山來去熟、唯是馬蹄知。”正是白居易這首五言孤寂傷感絕句,成了涂山寺始建年代極其重要的佐證之一。

離涂山古剎一箭之遙便是平頂山,傳說之一是:孫悟空護唐僧西天取經歸來,玉皇大帝怕他居功自傲,不知潑猴又會生出多少事端,令如來佛收了他從東海龍王處借來,天竺取經時鑿鑄有鎮妖降魔梵文的金箍棒,筑以高臺把這根碗口粗高達數丈的金箍棒立于平頂山之上護衛蒼生。傳說之二是:黃桷埡擁有良田千頃,三代單傳的費姓鄉紳大戶,婚后討一房二房皆無出,虔誠苦求菩薩,終于在三十三歲,明萬歷三十三年得子,于是鑄鐵桅桿高三丈三,重三千三百斤,以保麟兒接天地精華、長命百歲。傳說之三是:晚明四川總兵,外號“劉大刀”的劉綎奉旨赴京勤王滅倭抗清,出發前在位于重慶南岸下浩背山之巔,鑄造高達數丈、大碗粗壯的鐵桅桿掛軍旗,誓師北上與倭寇清軍決一死戰,捍衛中華。不計三種傳說真偽,歷經四百余年風雨,鐵桅桿不銹不毀、沒撐沒扯,巍然屹立在“亭子山”之巔,這就是奇跡。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下浩龍門相館經理胡飛宇家人在亭子山“澄鑒亭”前合影。
胡效蘇 提供

明末文人墨客、士紳賢達,憐其一根鐵桅桿立在空曠的山上太過孤寂,集資建成楠木為柱、琉璃為蓋、翹角斗拱、名家撰聯、雅致大氣、長寬丈八的“澄鑒亭”,有了此亭便成了文人雅士、鄉鄰摯友登高望遠、聽濤觀景、雅集寄懷、道古循今之地,在眾多詩句中尤以“一彎明月雙江影,半檻疎光萬戶燈”最為貼切可人。隨著時間推移,人們逐漸淡忘了“澄鑒亭”雅號,不知何時起“亭子山”卻叫出了名,好好的一座鳥瞰山城美景的名亭卻毀于“文革”。緊鄰亭子山的高峰,抗戰時是國民黨空軍防空高炮陣地,新中國成立后一直到改革開放前也都是解放軍高炮陣地,1956年前亭子山下一直是埋葬死人的亂墳崗。

重慶首任市長潘文華。

20世紀初,辛亥革命雖然推翻了清朝,中華民國誕生,但神州並不平靜、人民並不安寧,軍閥割據、華夏四分五裂,為奪地盤、爭利益、搶官位,年年征戰不息,四川尤甚,滇黔湘鄂各省與川省境內各路軍閥變戲法般合縱連橫、你來我往、覆雨翻云、大小戰爭三百多次,人民在水深火熱中受盡熬煎。二十余載你爭我殺,最終頗有心機的劉湘坐大,為籠絡民心、爭取輿論、示好國府、以進一步削平群雄,也為感謝他在“龍潛”時,涂山寺住持廣修大和尚對他的支持、點撥和庇護,責成心腹干將,他任命的重慶市首任市長潘文華,(1908年,潘文華就讀成都陸軍速成學堂時,因身手矯健體操功夫了得,平地空翻能摘取一丈多高的繡球,從此被譽為“潘鷂子”)恭請住錫北京雍和宮大經師、藏傳佛教格魯派內地密宗第一人多杰格西活佛,在川東名剎涂山寺(此時又稱護國禪院)主持消弭戰亂、祈禱和平的“西南和平大法會”。

四川省主席、大軍閥劉湘。

佛門高僧惟賢長老曾先后任重慶慈云寺、涂山寺住持。

1930年10月4日,那時上山無公路、過江沒輪渡,為親耳聆聽多杰格西活佛和他從出家并擔任住持的康定安卻寺帶來的16名喇嘛弘揚佛法、祈禱和平,以示重視和心誠,法會揭幕當天清晨,行轅設在重慶的四川省主席劉湘率領劉從云、唐式遵、王陵基、潘文華、范紹增、潘昌獻等一干部屬親信,乘兩艘官船抵達下浩,登岸后不乘滑竿、不騎馬,徒步行進在門朝街、下浩、茶亭街、四方街、藥王廟、回龍橋,通向涂山寺整齊、寬闊、舒適的上山青石板緩坡梯道,這是舉辦西南和平大法會前,納入重慶城市重點工程,統一標準,趕建的“官道”。法會啟動儀式上劉湘分別向多杰格西活佛、廣修大和尚敬獻了紅色袈裟,向安卻寺、涂山寺敬獻了明黃寶蓋等珍貴的佛家用品。據惟賢法師生前回憶,袈裟、寶蓋是潘文華派人前往蘇杭找前清宮庭造辦處繡工制作好后,在中國第一名剎“靈隱寺”開光、供奉后迎回重慶,涂山寺兩件珍寶及眾多佛家藏品在“文革”中散失。

七七四十九天的西南和平大法會盛況空前,心系眾生的多杰格西活佛,為滿足僧眾心愿,悲憐年長居士香客爬山艱辛,帶上弟子,曾移駕下浩覺林寺設壇講經說法。為見活佛真容,覺林寺街、下浩正街、葡萄院、董家橋人頭攢動,擁擠得水泄不通。法會期間,下浩袍哥、商會、街紳、保甲聯手治安,每天乘船過江,經下浩往返涂山寺有成百上千人,然而無論是推過河船的船家、抬“滑竿”的力夫、牽馬的崽兒、茶樓酒肆客棧、做買賣的生意人,無人趁機哄抬物價、欺蒙拐騙、強買強賣,也沒重大偷盜搶劫事件發生。下浩一直嚴禁開設抽“大煙”、青樓買歡、聚眾賭博場所,盡管地處碼頭、交通要沖、繁華街市,卻風清氣正秩序井然路不拾遺,市長潘文華對下浩淳樸民風、良好社會秩序贊不絕口,親書“首善之區”褒獎下浩,石碑曾立于覺林寺街口。

為適應抗戰需要,1938年8月15日,龍門浩至望龍門蒸汽輪渡開航,1940年2月,下浩建業崗至市中區東水門300門高空跨江電話線開通,1945年5月,茅以升設計的望龍門纜車建成,從此下浩與外界的聯系變得更加方便安全和快捷。生性爽直膽大、勇于涉險、敢作敢為的社會活動家、愛國將領馮玉祥到下浩公干,他帶領一干人不乘輪渡,執意從望龍門坐人工劃槳搬艄的柏木船過江到下浩,體驗在長江劈風斬浪和進下浩“龍門”的驚險刺激與舒心愜意。

愛國將領馮玉祥擅長詩畫、兼工對聯,陪都時留下《下浩興旺詩》

上岸后馮將軍繞下浩一圈邊看邊聽地方人士講解,據老人們回憶,有的說他最后移步董家橋袍哥大爺熊治平家大院,有的說他落腳在“織染大王”楊憲卿公館品茗,還有的說他下榻覺林寺國大代表、十一區區長張鏞家。馮將軍對下浩山水林泉、中西建筑、臨街鬧市、純樸民風、井然秩序贊不絕口。對風水學頗有研究的馮將軍說:下浩面臨大江呈勃興之勢、內蘊浩水系聚財之地、背靠龍脈有王者之象,黃(山)皇(山)、音同意似、“黃皇王”相通,五十前開埠洋人選下浩落腳,當下委員長定黃山下“輦”,下浩不愧藏龍聚氣之地,此乃天機。

張健書法。

馮將軍應請不假思索揮毫寫下:雙龍拱衛世難覓、古跡新貌處處景。世外桃源在那里、八方匯聚下浩興。

著名書法家、年屆九旬的王道華先生題寫的白居易《涂山寺獨游》,馮玉祥《下浩興旺詩》懸掛在“下浩里”茶室。

可惜這首膾炙人口的《下浩興旺詩》,只聽傳說,不見墨寶,但此詩已納入馮將軍嫡孫馮文中主持正在編纂的《馮玉祥詩選》。馮將軍雖然一生戎馬倥傯、社會政務繁忙、溯古追今朝讀晚思從無倦怠,因而其筆下詩詞總是高屋建瓴、大氣蓬勃、胸有溝壑、氣度非凡、造詣極深。就以這首《下浩興旺》七絕詩來說,不僅言簡意賅、朗朗上口,更是一句一層意境,第一句“雙龍拱衛世難覓”,寫下浩是大自然鬼斧神工、天造地設、絕無僅有的杰作;第二句“古跡新貌處處境”,描繪下浩歷史悠久、遺跡厚重、新景隨見、方興未艾;第三句“世外桃源在那里”,贊美下浩人杰地靈、環境清幽、安居樂業、社會和諧;第四句“八方匯聚下浩興”,肯定下浩住民純樸善良、豁達大度、聰明勤奮、包容接納五湖四海的博大襟懷。

下浩人文厚重

國府內遷避敵,重慶剛確定為陪都,南岸玄壇廟遠眺龍門浩。

“內陸開埠”、“抗戰陪都”使下浩這個長江上游戰略、區位優勢獨具的老街,頓時成為一方熱土、價值名望陡增,外資大舉進入、精英薈萃、群賢畢至、工商勃興,更為重要的是與發達國家、現代經濟、重要時政接軌,戰略地位突顯。從此下浩悠久的歷史、厚重的人文被南來北往的人們知曉、傳播和看重,一波波、一浪浪被特殊歲月推到下浩的精英在此蓄勢成長、開拓創新,無以數計的名人留下了諸多傳奇、軼事,他們的成就業績注入,進一步提振了下浩的聲名地位。

陪都時,“武昌中華大學重慶南岸臨時校舍立礎紀念碑”圖片。

下浩山清水秀、環境幽雅、交通方便、無大工業干擾,盡管地方不大,抗戰期間卻成了辦學理想之地,各類學校星羅棋布,除辛亥革命成功翌年創辦的龍門浩小學外,其他學校都是避戰內遷和新辦。下面我們來細數下浩的學校:在下浩背山有江蘇復興中學借涂山寺辦學,曹宗鐸任校長,國府要員吳稚輝、顧祝同、葉楚傖等為校董,有男女學生三四百人;中國首家不靠外資、不靠國府撥款以“教育救國、復興中華”為宗旨的武昌私立中華大學租借下浩米市街“禹王宮”;兩湘中學租借“兩湖會館”辦學,兩校學生千余人,擁擠不堪,時任中華大學校長陳實,不顧時局危艱四處奔走、八方努力籌得款項,在禹王宮后坡新建了幾幢兩樓一底校舍,2010年該地塊開發時,掘出“武昌中華大學重慶南岸臨時校舍立礎紀念,民國28年1月26日立”,郭沫若、梁思成、鄒韜奮、馮雪峰、陶行知、邵力子、范長江、何北衡等名家親蒞武大授課。著名詩人沙鷗陪都時期就曾就讀中華大學,并在周家灣居住。

私立西南實用藝術專科學校租用下浩周家灣英資卜內門房屋辦學,受到國府教育部官員徐伯璞的特別關照,介紹吳作人、張書旂、林風眠、豐子愷等擔任客座教授。20世紀五十年代末,下浩中學教美術的陳安靜老師,抗戰時曾在西南實用藝術專科學校就讀,特別崇拜豐子愷的風趣、博學和詼諧、幽默。豐子愷上課從來不備講義卻成竹在胸、妙語連珠,他展示自己的繪畫作品及板書示范總是充滿生活氣息,線條簡潔、生動質樸,既具哲理又發人深思。

在下浩建業崗湯子敬別墅,有中美聯辦的空軍幼校,美國教會援華團在上葡萄院辦有英文速成學校,位于下浩與玄壇廟交界處,重慶唯一的國立女子中學,1940年秋在黃荊廟建成開學。國民政府教育部、內政部和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在下浩覺林寺報恩塔后,聯合建有戰時遺孤教養院,年幼的以學習文化為主,青少年接受文化和職業培訓,宋氏三姐妹(三姐妹一生皆熱衷兒童救助和福利事業)、孔祥熙、陳立夫、于右任、朱家驊、周鐘岳、馮玉祥、李德全(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常務理事長)、吳國禎等軍政名人要員都曾親臨看望慰問,玄壇廟黃家巷的電影表演藝術家多次前往聯歡演出。據上了年歲曾遇見過這些來下浩高官名人的周、許、孟等姓老住民回憶,那時這些達官顯貴來下浩基本上都是“輕車簡從”從不擾民,既不封路禁行,也無保鏢前呼后擁、陣仗翻天的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宋氏三姐妹慰問抗戰遺孤。

在覺林寺十一區老區公所旁,國府軍需署辦有戰地速成救護培訓班,一批批男女熱血青年接受短期培訓后,直接從下浩奔赴抗日前線。2006年夏,一位來自臺灣的80多歲四川安岳籍國民黨老兵,專門來此憑吊,尋找曾經接受醫務培訓的從戎之地,他說自己是第6期學員,當時毎期60至80人,培訓三個月,結業后直接上前線,日軍裝備精良,我軍武器太差,戰爭殘酷死傷太多,衛生兵供不應求。

1939年,年僅24歲的唐亞偉,在彭家灣中央印書館,租房借屋首創“亞偉速記學社”,馮玉祥親任學校董事長、陶行知、李公樸等擔任董事,由于辦學質量高,培養出來的人才供不應求,大多就職于國府、省市機關和商銀科研單位。此后60余年唐亞偉教授無論是在北京總校或是復旦、暨南大學始終堅持研究不輟,從而榮膺“中國速錄泰斗”稱號,他發明的“中文亞偉速錄機”,2007年榮獲國家科技發明二等獎,獲獎人員在人民大禮堂接見廳同中央領導合影時,總書記胡錦濤在與其握手時問您老高壽,他回答九十有二,總書記翹起大母指,連聲說了不起、了不起。

從下浩走出的中國速錄泰斗——唐亞偉教授。

緊挨下浩上葡萄院街和彭家灣,棗子灣開埠海關、建業崗使領館毗鄰的龍門浩小學,又名重慶“十一”中心校,是始建于民囯初年,位于望耳樓的巴縣縣立女子初級小學演變搬遷而至。陪都初定,國民政府為讓內遷家庭、名流學者、前方將士、工商精英的孩子有一個接受教育和學習的良好環境,教育部長陳立夫把辦好教育視作“服務抗戰建國”需要。龍門浩小學校長是陳立夫欽點的北京師范大學畢業的才子、教育家鄭佩昆,鄭佩昆擁有教育部作后盾,又具有辦教育的潛質,巧妙運用人脈、資源,調配引進優秀教職員工,廣泛汲取、反復研討篩選、制定出優秀的教學大綱,按首都南京囯立示范學校標準新建教舍、操場、漂亮的花壇步道和端莊大氣的校門,添置最好的教學和體育訓練器材,軟硬件齊抓并推,用了不到兩年時間,便把龍門浩小學辦成國民教育示范學校,陪都市立十大名校之一。

袁隆平給母校題寫的校名——龍門浩小學,從2019年9月26日起,更名為“龍門浩隆平小學”。

重慶十一中心校(為什么叫“十一校”,因為當時下浩和龍門浩小學都隸屬于重慶市第十一區管轄),植被繁茂蔥郁、四季都有花香,由于學校就在涂山腳下,寬闊的校園內有大片草叢、灌木林,時不時還有山雞、野兔、小松鼠、果子貍現身。龍門浩小學收費較高,學生有統一的“童子軍”制服,每年要組織軍訓、上街宣傳講究公共衛生、為抗日前線募捐和春秋郊游,適合家庭比較殷實的孩子就讀。在十一中心校坎下,相距一二百米下一斜坡的下葡萄院街,菜市場對面就是收費低廉,專門招收平民子女就讀的覺林寺小學。抗戰勝利后,鄭佩昆回到南京出任南京市第六區國立中心校校長,新中國成立前夕去臺灣出任臺北市教育示范學校龍安國民小學校長,現在抗戰時重慶十一中心校鄭校長親筆簽名的小學畢業證書,一張網上售價已超過千元。

世界米菩薩從下浩走出

世界雜交水稻之父、中國工程院院士、聯合國糧農組織首席顧問、被廣大人民群眾敬尊為“米菩薩”的袁隆平,是1938年底為躲避戰火,隨父母從漢口逃出,經湖南岳陽、桃源一路顛沛流離來到重慶,寄居在南岸下浩周家灣獅子口。毎天沿米市街、下浩正街、董家橋、彭家灣到學校上課,袁隆平回憶不無感慨地說:他是在日本飛機狂轟濫炸心驚膽戰的苦難歲月中,聽著防空警報聲上課、防空洞桐油燈下寫作業,在門朝街浩梁內河學會了游泳,1942年夏從龍門浩小學畢業的。

寧夏文聯主席、作協主席,著名作家張賢亮說:他一歲多還在襁褓中,就跟隨在囯府機關供職的父母從南京逃避戰火來到重慶南岸,整整在下浩臨江的望耳樓生活了八年,背著書包爬望耳樓和彭家灣陡峭的青石梯坎,穿行在狹窄擁擠的吊腳樓巷道間,在“十一”中心校上的幼兒園,讀了兩年多的小學,成天跟一群小伙伴在河邊和輪渡碼頭瘋耍。他記得每年母親帶他去上學必經同為下江人開的裁縫鋪做一二次衣服,所以對望耳樓簡陋吊腳樓“官茅房”旁蒲家裁縫鋪記憶特別深刻。

著名作家張賢亮

殷白書法

1993年著名詩人殷白、楊山、徐國志,作家陸棨、石曼等在大田灣體育館“奇香居”請路過重慶的張賢亮喝茶,電臺金劍鋒拉我和王長富(詩人、《現代工人報》副總編輯、上龍門浩瓦廠灣人氏)作陪,難怪張賢亮能講一口地道重慶話。雅聚時海闊天空、人生際遇、奇聞趣事、創作感懷,讓我記憶猶新的一是我第一次聽說著名詩人沙鷗也是從南岸下浩走出來的,二是此后不久,我無意中得到不僅是著名詩人、也是知名書法家(重慶書協名譽主席)殷白寫下這天他吟詠的詩:昨夜燈花昨夜鐘,風霜不掩舊時容,此日無酒人亦醉,征途還許幾回逢。這次雅集的故人現在除我和王長富皆一一作古,真乃造化弄人,令人唏噓。

陪都演藝史學家 石曼

從龍門浩小學走出去的還有,復旦大學畢業后、留美獲哈佛大學博士后、應國家千人計劃海歸的學術帶頭人、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重點實驗室主任桑濤教授;畢業于清華大學、全國教師信息化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國家遠程教育首席專家北師大的裴純禮教授;就讀中央音樂學院、畢業后在中央樂團任首席小提琴演奏家的湯龍廷。也是從龍門浩小學畢業、家居上葡萄院街考入中央財經大學,改革開放后出任中國香港寶生銀行總經理的高繼魯,在重慶直轄前后,為重慶基礎設施建設、南北濱路修建,從港澳組織調度了巨額資金支持故鄉發展,嘉陵江渝澳大橋就是他向澳門特首何厚鏵積極建言完成和實現資金運作的。在下浩生長讀書走出去的文藝人士還有著名詩人沙鷗,書法家趙純元,國畫家潘登、劉忠義,江南藝術團團長周明亮等。

陪都演藝史學家石曼著作。

被譽為研究抗戰時期陪都影劇和演藝名人史料第一人的石曼先生,曾在他撰寫的《重慶抗戰劇壇記事》《霧都劇壇風云錄》《周恩來與抗戰戲劇》等著述中說,隨國民政府遷都重慶,大批演藝團體也隨遷來渝。中央電影攝制廠、中國電影制片廠、上海影人劇團等攜白楊、秦怡、胡蝶、周璇、吳茵、張瑞芳、舒繡文、趙丹、項堃、魏鶴齡、謝添、沈西芩、黃宗江等先后落戶玄壇廟黃家大院(新中國成立后為重慶茶廠),那時重慶名流薈萃、盛況空前,他們除緊張的拍電影、演話劇外,還要接受郭沫若政治部第三廳調遣,參與上層文化活動及酬謝慰問盟軍的聯歡和其它外事活動安排。

抗戰時的“中國好萊塢”黃家巷

陪都時期,美駐華大使館酒吧兼美軍聯絡處。

抗戰期間,藝術家們不辭辛勞,無以數計沿著玄壇廟、海獅路、水文站、天星橋、周家灣、獅子口、交通銀行、門朝街、大慈寺、望耳樓河邊青石板小道步行往返下浩老碼頭美軍聯絡處(美國大使館酒吧、來華美國軍人之家)參加勞軍慰問演出、舞會或酒宴,用他們的名望和演藝支持、激勵盟軍積極援華和參加抗日作戰。每當演員們充滿青春活力的身影、矯健的步履行進在下浩濱江小道,這便是殘酷戰爭歲月中一抹最靚麗的風景。

抗戰時期重慶物資極度匱乏,著名話劇、電影表演藝術家,陪都四大名旦之一的秦怡(另外三大名旦為舒繡文、張瑞芳、白揚)在回憶重慶八年抗戰歲月時說:當時吃的是谷子、稗子、石子混合的“三子米”,葷少米糙,營養嚴重不夠,常常饑腸轆轆。演員們十分樂意和期盼前往下浩望耳樓美軍聯絡處、美駐華大使館酒吧與盟軍聯歡,因為盟軍生活物資是專供,緊缺東西有空運保障,每次勞軍除享受一頓西餐招待,臨行,主辦方都會給演藝人員每人準備一包里面裝有一袋餅干、一桶奶粉、幾包香煙、一盒巧克力什么的,偶逢節日往往女士們包里會增加一盒雪花膏、口紅啦,男士們包里會增加一瓶香檳酒。這些東西,即使你兜里有錢,當時山城市面上也買不到,因此異常金貴。有幾次,趙丹、謝添、魏鶴齡等幾個男生,從美軍聯絡處勞軍完畢沿下浩濱江青石板小道返回玄壇廟黃家巷住地,人還沒走回家,幾個“紳士”嘻嘻哈哈在路上就把香檳酒干個精光。

陪都時,周恩來與秦怡。

無論是在下浩美軍聯絡處、七星崗抗建堂或捍衛路中蘇友誼大廈、南紀門天官府國府政治部三廳勞軍,宣傳抗戰或文化聯誼,在眾多演藝明星中,當時被稱為金童玉女的趙丹、周璇人氣最旺,每次雅集必唱電影《馬路天使》挿曲“春天里”、“四季歌”、“天涯歌女”和電影《三星伴月》挿曲“何日君再來”。這次撰稿查找資料,才發現電影《馬路天使》中幾首歷久不衰、膾炙人口、百聽不厭的歌曲竟是被郭沫若尊稱為中國的莎士比亞、戲劇泰斗田漢,被譽為功勛作曲家、樂壇翹楚的賀綠汀為周璇、趙丹量身打造。

陪都時的周旋。

陪都時的秦怡。

在查找資料中還發現“何日君再來”是1936年,方沛霖導演電影廣告宣傳片《三星伴月》時,請周璇伴唱,她也是這首歌最早的原唱。由于這首歌的旋律實在是太優美了,唱紅了大江南北,為吸引觀眾眼球、增加票房,于是1939年,導演蔡楚生在香港拍攝抗日故事片《孤島天堂》時,又安排黎莉莉再度演唱。繼而傳唱這首歌曲的著名歌唱家有周小燕、李香蘭(日籍、山口淑子)、鄧麗君。上世紀四十年代初,日本文化特務把“何日君再來“篡改成”賀日軍再來”,并把篡改的歌單在國統區和淪陷區廣為散發,從此這首歌被國府列為禁唱歌曲。

“何日君再來”這首歌的曲作者是重慶銅梁人劉雪庵,歌詞作者是黃嘉謨,難怪只要你一走進銅梁安居古鎮,便會聽到鄧麗君那余音繞梁、甜美無比的天籟梵音問“何日君再來”。秦怡回憶抗戰時期,具體是一九四一或是一九四二年的圣誕已記不太清了,去下浩美軍聯絡處聯歡,蔣夫人宋美齡在中國文藝抗敵協會、中央文委主任張道藩和國府政治部文化三廳廳長郭沫若等要員陪同出席,由于沒聽到周璇金嗓子發音,結束時蔣夫人專門問起,當她聽說白揚、舒繡文等在國泰排戲、周璇在病中,她吩咐隨員把盟軍和主辦方給蔣夫人等準備的禮品悉數轉送白揚、舒繡文、周璇和因有演出沒來的姊妹們,就是這次張道藩告訴大家并轉告周璇,今后不要再唱《何日君再來》。

1963年夏,由曾被關押在重慶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國民黨監獄”,這一人間魔窟受盡殘酷折磨而無畏不屈的革命幸存者,羅廣斌、楊益言所著長篇小說《紅巖》改編的電影《在烈火中永生》在重慶開拍,水華(故事片《白毛女》是他和王濱執導)擔綱執導。為把這部影片打造成革命史詩、傳統教育的精品,他精挑著名表演藝術家趙丹飾許云峰、于蘭飾江姐、項堃飾徐鵬飛、張平飾李敬源、蔡松齡飾華子良、厐學勤飾彭松濤、胡朋飾雙槍老太婆、童星方舒飾小蘿卜頭。重慶是趙丹、項堃的第二故鄉,八年抗戰他們的演藝事業和命運與陪都、山城緊緊地聯系在一起,趙丹、項堃提議抽拍片空隙去南岸玄壇廟,已經闊別快20年,昔日曾經工作、生活、居住的“老家”看看。

電影《在烈火中永生》中的主要演員趙丹、于蘭、張平、項堃。

席明真(四川川劇院院長、原重慶市文化局副局長),抗戰時與趙丹、項堃等是同行老友,專程從成都趕到重慶與全國著名話劇表演藝術家田廣才、劉曦,重慶話劇團團長雷楠、編劇石曼等,陪同水華、趙丹、項堃、于蘭、蔡松齡、厐學勤、胡朋、張平等一行,到南岸玄壇廟黃家巷參觀昔日被譽為“東方好萊塢”的制片場地。趙丹、項堃看到自已抗戰期間居住的房屋感慨萬千,緊緊握住老鄰居們的手不松開、舊情回顧不盡、老“龍門陣”擺個不完。沿著異常熟悉的玄壇廟經下浩青石板濱江小道步行到老碼頭“美軍聯絡處”舊址,給一行人如數家珍講述他們在重慶所經歷的血雨腥風時局,周恩來邀他們去曾家巖八路軍辦事處過中秋、郭沫若春節到黃家巷給大家拜年。趙丹、項堃特別深情地回憶了與周恩來、郭沫若、曹禺、田漢、徐悲鴻等的友誼,緊張、愉快而具有重大歷史意義、動人心魄和時代價值的演藝事業,躲避日機轟炸、物資極度短缺的苦澀生活,文化特務的搗亂和盯睄、冬日扎霧等候輪渡開航的煩躁與無奈……

下浩老街原貌

陪都時期,下浩望耳樓、門朝街、獅子口、米市街、周家灣臨江吊腳樓。

經搜腸刮肚回憶,通過與親朋好友、老街坊老鄰居無數次探討請教,實地考證和相關資料查詢比對、撥霧顯云、抹去浮塵、史海鉤沉、點滴積累、回溯梳理、深掘細摳,盡可能把下浩老街真實物景復原,有些重要史料,趣事要聞和驚險傳奇,我已據其內容納入了“下浩系列”的相關章節,分別在前后文中穿挿闡述。

前文我講了船進下浩浩梁登岸起坡往上走,現在我從茶亭街往下行展開作介紹。在進入下浩正街的上葡萄院街、茶亭街兩交界的大木橋側有一個湯子敬修的叫“靜璞”的大院子,一樓一底住了十多戶下江人,再往里走我家住在一幢跨溪流由藥材商人林生安修建的純木結構的湘西四合院,對面是茶葉商李賢志按江南格調修建的“茗廬”獨門小院,河溝邊巖坎下重三疊四的吊腳樓擁擠地住著二三十戶靠下力為生的貧苦人家。

茶亭街口陳家鐵匠鋪。

晚清下浩“滑竿”。

在幾個大宅院之后的涂山腳下,抗戰初期曾經有個姓姚的下江人,在此開了家重慶龍門浩瓷業公司,他雇用了幾個工人,建了一座平窯,親自教習練泥、拉坯、造型、繪彩、印坯、脫模、曬坯等制瓷工藝和指導燒窯技術。借清水溪、涂山下瀉的溪水,望耳樓大慈寺的煤炭和后山柴火,用從湖南醴陵逃難時搶運到老碼頭堆棧存放的瓷泥,燒制了當時市場上十分緊缺的杯盤碗盞、花瓶、香爐、羅漢、鋪地的馬賽克和圍棋子等,產品供不應求。大概是到1943年底,因原料告罄,瓷泥運不進川,不得已而關張,我家就供奉有一尊龍門浩瓷業公司燒制的羅漢,“文革”初期,被懵懂無知的“紅小兵”弟弟,當作“四舊”砸碎在四合院天井。

下浩有港口驛路、商貿發達,與之配套茶亭街口有轎子(滑竿)、鄰近的彭家灣口有馱馬(馬幫)、在浩梁河邊有船幫、在老碼頭河邊有一撥用背篼運貨的“背二哥”、在浩梁與門朝街西南軍區后勤部倉庫(抗戰時為美軍倉庫、解放前系國民黨軍需倉庫、1954年歸屬重慶商業儲運公司名702倉庫)之間有搬運站共五大力行。茶亭街轎子行門口有副朗朗上口的對聯“一乘滑竿抬眾生,兩個肩膀扛日月”,因此至今還記得。下浩力幫了得,成天勞動造就了他們健碩的體魄,嫻熟的水性,每年龍門浩地區端午龍舟賽,下浩“青龍”龍舟隊十有八九奪得冠軍。下浩人就像喜歡幺兒一樣喜歡放在獅子口江邊的吊腳樓下按“雙龍拱衛”打造的雙龍頭龍船“青龍”,隊員們春秋兩季都給它刮灰上桐油。

下浩老郵電所在此。

茶亭街口往上是重巒疊嶂的吊腳樓,街口是余善祿家“瑞豐”大宅院,陳家鐵匠爐、甘張兩家裁縫、陳大爺麻油作坊、劉家彈花匠鋪,劉家彈花飛絮隨風亂飄,與陳麻油楊白糕扯不盡的“皮”,下幾步梯坎是楊家糕餅店,斜對門專賣冰粉涼榚各類小吃和時令水果,緊挨便是藺家茶館兼說評書。再下幾步梯坎進入下浩正街,街口是前店后廠曾家碾米行,對面段家專制蚊煙,門口有個碾壓蚊煙的大石碾子,一側是賣香蠟紙燭鞭炮,篾扎紙糊房屋、豬牛羊馬、金銀錁子明器的店家。過了石拱橋有家小郵電所,一部手搖電話,要聯絡所有下浩人,一人有電話大家便扯起喉嚨、大聲武氣從大街接力喊到小巷,從坡腳喊到坡上,總之一人有電話,滿街的人都知曉,此后多天都有好心人問你,那天接到電話沒有。

從郵電所拐進去二十來步便是惡臭半條街的公共旱廁,郵電所對面是賣副食雜品、布匹鞋面、豆制品等的商店,郵電所隔壁是茶館兼草藥舗,草藥醫生余清和曾為中外著名建筑設計大師、古建筑專家梁思成醫好熱毒痤瘡,為著名影星吳茵治好偏頭痛、為周璇治癒慢性痢疾。當時周璇演藝事業繁忙,無暇顧及熬藥,余清和夫人便把藥熬好,連續兩個多月天天風雨無阻親自把湯藥從下浩送到玄壇廟黃家巷周璇住地,病愈后的周璇非常感謝余夫人的菩薩心腸,拜余夫人為干媽。

草藥鋪旁是百貨商店,相鄰建于清咸豐年間數丈高的“貞潔孝悌”四柱三門三重檐氣勢恢宏的青石大牌坊,牌坊下寬闊的三岔路口是三教九流聚集地,這里天天有坐在牌坊下曬太陽捉虱子的“叫花子”、吹洋號賣福兒榚、轉榶官刀、打彈子、套圈圈、看手上小電影、賣涼粉涼面夾肉鍋盔、賣炒米糖開水油炸豆魚、賣熨斗糕、扯波絲糖、賣醪糟雞蛋、擺連環畫攤、賣針頭麻線、代寫書信訴狀合同的夫子、看手相抽彩頭測八字算命、專治跌打損傷疑難雜癥的游醫,還有耍猴戲、變魔術、武功賣藝、壓人人寶、推十點半、打梭等圈子。石牌坊左下是打“玩意”川劇清唱的茶館,右下是有百十個座位川劇、木偶戲交錯演出的劇場。這里也是男孩子們聚眾打玻璃珠子、拍畫、輸贏香煙盒、交換連環畫、欣賞糖紙和從信封上揭下來的郵票、從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歷代和民國銅錢相互顯擺等自娛自樂的活動場所。

下浩民國初年的“覺林寺”和“報恩塔”。

順著大石牌坊往里走便是覺林寺街,這條街上深宅大院不少,借助溪水之便,以從事豬鬃行業的人居多,新中國成立后曾被周恩來總理譽為紅色資本家的中國“豬鬃大王”、全國工商聯副主席古耕虞,他經營的馳名中外“虎牌豬鬃”,出口加工基地就在此。八年抗戰,龍門浩優質豬鬃作為戰略物資和硬通貨,出口歐美換外匯,購買軍火裝備部隊、購買藥品救治傷員,為國家民族作出了重要貢獻。這條街有專事“營造”的設計室、從事廚子跑堂培訓的廚子行和專事婚喪禮儀的吹打行,在大宅門里有戴著老花鏡、銜著長煙桿、手握戒尺端坐上八位課徒的私塾先生。

開埠后從東洋引進重慶的第一家鐵錘織布機在此落戶,1938年內遷的民生制藥廠在楊家崗下建廠生產金靈丹、民生丹、十滴水、感冒藥等,國府重慶市第十一區區公所曾設在這里,繼后成為川東軍區衛校(1952年5月遷走),重慶腸衣廠(1956年10月遷彈子石)、重慶外貿漂鬃廠用房。覺林寺還住有不少名門望族,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國大代表、區長張鏞,參加北伐立過赫赫戰功退役從商的魏老先生等,剛解放中國人民銀行便在覺林寺設點營業,首項任務就是用人民幣把老百姓手中己貶值作廢的金圓券,按家庭人口,按一定比率兌換,以確保人民群眾基本生活不受影響。

下浩覺林寺報恩塔系重慶市文物保護單位。

再往里走便是人們心儀的“覺林曉鐘”所在地,始建于南宋紹興年間的覺林寺了。據考南宋理宗時,抗蒙名臣、兵部侍郎、四川安撫使兼重慶知府余玠視察龍門浩,夜宿覺林寺,拂曉被寺內僧眾早課聲喚醒,曾留下《覺林曉鐘》詩:木魚敲罷起鐘聲,透出叢林萬戶驚,一百八聲方始盡,六街三市有行人。這是描寫“覺林曉鐘”最早的詩句,從此詩便可得知南宋時,覺林市僧舍佛殿建筑恢宏,香火極盛,此時下浩街市己經相當熱鬧繁華,而歷代頌揚“覺林曉鐘”的詩句不勝枚舉。

清·康熙年間覺林寺香火更旺,云游掛單(寄住)僧人不少,卻疏淡功課,為治懶和尚,于是住持決定每天拂曉卯時加重撞擊,讓鐘聲更加高亢嘹亮,所有住寺知客、居士、僧眾必須早起誦經習武。這悠揚宏闊神韻清遠之聲可涵蓋整個龍門浩,時間一久人們便習慣聞鐘而起,學生早課、各業人等始忙生計,故此“覺林曉鐘”既成一景又是催人奮進的天籟梵音,此規一直沿襲200余年,直至解放。走進覺林寺山門,高大威猛、怒目圓睜的亨哈二將各站一邊,向前數步左右各有三尊石仲翁,再向前走過“長生橋”,橋下是信眾放生魚鱉的蓮花池,向前十余步遞進的三座大殿分別供奉著釋迦牟尼、觀世音、彌勒、藥王等佛。往后穿過葦塘柳徑是依山傍水、林木繁茂,善男信女放生雀鳥、拋舍五谷的“雀林”。

再向后便是松柏翠竹環繞,始建于清·乾隆二十三年的“報恩塔”又名“回報塔”了,塔前石牌坊正中署“報恩塔”三字,左右牌柱上分別刻有“因傳心法分三教、為建浮屠報四恩”,塔高40余米,共九層,底層塔門門楣上書“入天前進”,左右門柱上書“才立腳跟地步、已參頂上時間”。“報恩塔”沉雄古逸、赭色極頂、恢宏壯觀、石廊翹檐,塔內石梯盤旋入頂,毎層都供奉著佛像,靈雀銜籽布撒在石欄之外,蔟蔟黃桷青翠欲滴。

露天電影。

段家“花生大王”。

出報恩塔側門再向前走在楊家崗下,有棟很大的三層樓房、眾多平房,以及麥稈作房蓋楠竹為柱梁,可容納數百人遮風避雨的簡易禮堂,籃排球場和田徑跑道。這里曾是抗戰遺孤教養院、國民黨內二警訓導營,解放初是中國人民志愿軍傷殘療養院。療養院每個周末都要放映電影,上至上新街、海棠溪,下到玄壇廟、彈子石的人都要趕來觀看。至今仍有深刻記憶的譯制片,反映蘇聯衛國戰爭的《她在保衛祖國》《丹娘》,上海電影制片廠反映國民黨撕毀“雙十協定”,在新四軍轉移時派兵圍擊,寡不敵眾被俘,后在人民群眾幫助下,他們終于反敗為勝,反映戰士們不屈不撓的《大地重光》。影片揭露了戰爭的殘酷血腥、敵人的兇惡殘暴,謳歌了人民和軍隊的英勇無畏、堅忍頑強,每次都看得血脈賁張。療養院1954年遷走,1957年秋成為下浩中學校址,1958年下浩中學大煉鋼鐵的戰場就擺在“報恩塔”下。

返回來,我們再說大石牌坊正對面是一溜供銷社門面,供銷社隔壁是裁縫鋪和布匹荘、制鞋社、理發室,靠左是胡飛宇開的“龍門照相館”。相館正對面是生于甲午年,開埠后在四川官商合資的川江行輪公司“蜀通”號上供職,賺得第一桶金后,進軍紡織業的楊憲卿公館。抗戰前后楊是南岸最大的民族紡織企業,覺林寺、周家灣皆有成片機房,楊20世紀三十年代后期,在下浩正街32號修建了一棟仿上海石庫門民居,當時最新潮的中西合璧四樓一底擁有大朝門、屋頂洋瓦、磚木結構、青磚勾縫、樓層木地板、底層水門汀(磨石)、十余間起居房,面朝下浩正街,背靠楊家崗的公館,陪都時期是政要名流、工商士紳歇腳、品茗、雅集之所,楊家老屋毀于“文革”,被一排紅磚“干打壘”戰備房取代。

下浩老街董家橋。潘登繪

下浩解放初期的中國人民銀行。

下浩蔣家利東中藥房。

楊公館一側是茶葉荘、胡正榮茶館兼竹琴說書場、客棧,鞋帽店和裁縫周治文(藝壇名人周明亮父親)開的“上海明星服裝店”,照相館左側是糊大頭和尚做龍燈兼打錢紙的羅家、賣水煙煙絲香煙小食品店,緊挨著文家白糕店。每年文家端午節包棕子、中秋節打糍粑陣仗大得很,段家“花生大王”,除炒賣各種味道花生米,還兼做桃片、月餅、燈草糕、白子糕等,他把烤爐架在大街上,兩家對著干,看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壓斷街,這邊文家扯坨熱糍粑請客,那邊花生大王馬上抓把現烘的蛋黃元或切塊現烤的月餅請嘗,逗得滿街人嘻嘻哈哈,小孩子們高興地跑來躥去,吃了這家吃那家。夾在文家白糕店和花生大王中間是老字號王記抄手、牛肉面,賀記“冒耳頭”、羊肉籠籠,周家冷酒館、“水八塊”,朱家夾沙肉、鹽燒白、豆花飯,正對面則是一排四五家風格各異,經營煎炸烹炒、燉蒸繪鹵的餐廳、火鍋。每當傍晩,年輕漂亮身材高挑、穿著時尚的舒中淑點著亮油壺的鹵味燒臘攤,特定擺出來,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她的鹵菜便一賣而光。

1935年,作者父親張壽康(圖左)與民生輪船公司“民樸輪”船長李榮華拍攝于下浩周家灣明星照相館。
中間小女孩是作者大姐張川秀。(左圖)
1951年初,作者父親在下浩開的利民飯莊。(右下)

花生大王店鋪旁邊有個通向董家橋的水巷子,走個十多步,便是下浩第一家國營肉店,再往下走十多步是袍哥禮字輩總舵熊家大院,大院對面是下浩第一家機器水(自來水)站,于1956年5月1日建成,從此結束了下浩人吃井水、溪溝水、下河到長江挑水吃的歷史。接自來水有專人管開關放水,大桶一挑收費二分、小桶一挑收費一分,凡來此接水的桶必須打火漆印,大桶單只超過50斤、小桶單只超過25斤,超過處一律鋸個缺缺,這就是短板效應,超過此位,水必流走。由于下浩僅此一處水站,每天來此接水的人排成長龍,天天地面沒個干的時候,水巷子成了名副其實的水巷子。

水站下行十來步,走過賣柴火、草席棕墊蒲團燈草的鋪子和賣豌豆粑、豆制品作坊、洋油(煤油)和洋油燈店,就到了兩條溪流兩座石橋在董家橋交匯處,董家橋原名“永安橋”,據說是推翻清朝那年發大水,把兩塊大青石板搭的橋沖毀,橋側一做山貨生意姓董的街紳出資施義舉,雇工重新建起一座石拱橋,從此人們把這座橋和附近的街道都叫“董家橋”。橋左側葡萄院街口是湯鴻斌制面作坊,岳家紅燒牛雜、鹵心肺肥腸、河水豆花館,橋右側橋口是興華信托儲營銀行棉紗、食鹽堆棧(1954年劃歸重慶商業儲運公司公私合營倉庫管理)、再往左行穿過一條巷子就是搬運站禮堂,再上一坡梯坎就是棗子灣中國銀行國際部。

解放前和解放初期,天旱無雨,溪水斷流,下浩人成群結隊到長江邊挑水。

水巷子口左側是文具店、草藥鋪、小人書屋、綢布荘,再旁邊是義勇消防隊存放壓水機和各種滅火工具的地方,隔壁是大餅燒餅攤,正對門是甜食店和幾家專做特色咸菜、瓜條、橘餅、蒸菜外賣的鋪子,再過去便是蔣德齋開的有三間鋪面大,聘有坐堂老中醫號脈的“利東中藥房”,緊挨藥房便是我父親1951年初租蔣朝清家房屋開的餐館,斜對面是一個叫蔣中夫開的“春光照相館”、煙酒小食雜品店。我家餐館正對一坡下石梯坎,坎下左邊張正富賣無煙煤焦炭杠炭、旁邊是做斗笠雨傘蓑衣烘籠蒲扇草鞋賣的店鋪,右邊周世才賣五金鐵絲日雜農具鍋瓢碗盞、緊鄰王世春的補鍋鋦碗錫焊修鎖配鑰匙作坊,再往下走幾步便是黃姓專做大河鮮魚的餐館。登上石橋直面“永興洋行”和董家橋、門朝街、望耳樓三街交匯處,橋下流水奔騰而至,溪流從高崖順石壁披掛而下聲若雷鳴,水幕如煙似霧蔚為壯觀。

永興洋行斜對靠瀑布左側,陪都時一常姓下江人開有一家“黃金葉水煙鋪”,民國時期抽水煙是一種社會時尚,幾乎家家戶戶皆有人抽水煙。常家不遠千里從云貴長途販運來成捆的煙葉,鋪內按高中低擋安了三張推刮煙絲的床子和切刀,他加工的煙絲灰粉少、粗細均勻、色澤金黃、溫潤適度、不嗆不辣、香味濃郁信譽極好。常老板很會做生意,他店堂八仙桌上不僅備有茶水,還放置有三四個銅水煙筒、三四桿炊炊(煙桿),幾個生漆盤里裝有各種煙絲,墻壁店招上寫著“先嘗后買、滿意付錢”,由于信譽好,天天打擁堂。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無論常老板或是值柜丘二,都有一手用細麻線把客人買的煙絲無論多少,都捆扎得四棱上線,包裝上還付有一張印刷精美的商標。

下浩永興洋行斜對面的水煙作坊和銅水煙筒。

從我家餐館靠右上十幾步梯坎便是“川祖廟”,下浩“川祖廟”是湖廣填四川后人于嘉慶年間集資依山面水而建,廟雖不大卻極盡天巧,一圈青磚花墻相圍,樹木扶疏,為雙檐高翹五椽歇山式建筑,山門與大殿合為一體,兩側墻壁上用嵌瓷塑有“桃園三結義”“西天取經圖”,充分體現了下江移民工藝。大殿正中供奉著釋迦牟尼佛,左邊是觀世音菩薩、右邊是忠義關云長,殿后是湖廣填四川各姓先祖牌位,香火很是旺盛。清·道光年間,巴縣知縣楊霈視察川祖廟后,曾留下“湖廣填川、開枝散葉、煙灶八百、人丁三千”的墨跡,可見當時下浩的興旺。每年“川祖廟”施臘八粥、“摸門釘”熱鬧非凡,由于“人丁”和“門釘”諧音,門釘多昭示人丁興旺,所以“川祖廟”兩扇廟門居中的銅門釘,一年四季都被摸得閃光锃亮,“川祖廟”1949年初毀于一場莫名大火。

土著詩人 黃文利(六哥)。

孫家大院(一雙繡花鞋拍攝地)。 王志國 供稿

“川祖廟”右側便是米市街,米市街街口,黃家依山勢就巖坎,面朝大街背臨董家橋溪水下瀉飛瀑,兩樓一底的穿斗夾壁墻四開間吊腳樓,始建于20世紀二十年代,迄今已近百年,這樣的真資格、原汁原味隨形就勢修建的穿斗吊腳樓,現在在下浩已不多見。至今黃家傳人年過花甲的土著詩人黃文利堅守著老屋與“下浩里”茶樓為鄰,他每日創作一詩,賣點自己加工制作的旅游小產品,堅持給南來北往寄托鄉愁的游客介紹“下浩的前世今生”,講述抗戰時他家老屋租借給避戰內遷的武昌中華大學做教授們宿舍的情況。

下浩米市街一號,老字號“蔣家碾米坊”。蔣朝吟供圖

下浩老街老建筑。

黃文利家老屋斜對面便是米市街一號蔣姓人家,每年從長生、鹿角家族宅田運來出產的新谷,經營逾百年的老字號“蔣家碾米坊”。下一大坡石梯坎,200余米長的米市街街道大氣寬闊,建筑高雅氣派,擁擠的穿斗房、公館、洋行、大宅門、保險信托營業部、倉庫堆棧、客店餐館把這里塞得滿實滿載,從修舊如舊的孫家大院等建筑,那氣勢格調便可見當時周家灣一帶商貿勃興之盛。由于離浩梁碼頭近,穿過獅子口就到了門朝街河邊,新中國成立前米市街棉紗、布匹、食鹽、藥材、糧食、煙葉等大宗交易非常紅火,客商生意上及云貴、下至川東兩湖。米市街與周家灣緊鄰處是“禹王宮”和“兩湖會館”,整條街織染、竹編、木作、倉儲行業很是興旺,現在還可見白理、怡和、法國洋酒館、卜內門洋行等建筑遺跡。

出周家灣過天星橋經天星街,在海獅路濱江一面有英國航海家、重慶海關任命的長江上游巡江工司蒲蘭田力主修建的吊腳閣樓水文站,黑白相間碩大的木板數字標志牌,每日兩次預報水情漲落,供來往船舶、倉儲物流單位參考。臨江絕壁之上可見,川東書院院長徐琴舫于光緒十年書寫,長寬數丈、力道遒勁、墨華璀璨,由著名工匠崔興發鑿刻的楷書“字水”二字。

下浩每年正月十五的煙火架、孔明燈,中秋耍龍燈、玩獅子、劃彩船,熱鬧非凡,活動由保甲、街紳、工商同業公會聯手組織,店坊、企業、機構按屬地參與。聯歡游行隊伍每年按例都在周家灣禹王宮前、米市街、獅子口交界的寬敞處集中,各保抬、舉著各自表演比賽的道具,米市街、川祖廟、下浩正街、茶亭街、葡萄院、彭家灣一路鼓樂聲喧邊走邊表演,沿途街坊夾道歡迎,人們簇擁著游行隊伍抵達龍門浩“十一”中心校大操場,觀眾人山人海,高大的法國梧桐樹上爬著不少學生娃。各保依次展示才藝,雖然是傳統民俗表演,但每年都有意想不到的新意策劃推出,各保代表和聯保主任、區長、賢老等十多位評委端坐主席臺,毎人桌前擺放一碟干胡豆,每保演示完畢,工作人員拿著三個標有甲乙丙的瓷瓶請投豆分等,獲得名次的隊伍,有電棒(手電筒)、洗臉帕(毛巾)、香胰子(香皂)、洋瓷碗、洗臉盆、月餅、湯圓心子等不同檔次獎勵,這是下浩人每年最歡愉愜意的時刻。

下浩現代寫實

作者義務給西南政法學院新聞系學生講下浩老街。

新中國成立后的下浩,特別是1957年海(棠溪)彈(子石)公路通車,老街被切割一分為二,便失去了生態和諧;1980年7月1日,石板坡長江大橋建成,下浩水陸碼頭、古驛道功能被徹底取代,“以水為路”優勢、繁榮和興旺一去不返,商貿中心轉移、老街美食褪色,設施落后、房舍陳舊、信息閉塞、生活不便,導致街市日漸冷落蕭條,原住民大多搬遷。特別是“文革”放任無序、拆建失控,讓這條老街變得面目全非,新房雜亂無形、舊屋破殘、街容灰暗衰敗,獨具特色的大塊青石板老街,被方格子水泥地磚取代,垂柳依依的溪流被工業廢水、生活污水嚴重污染,惡臭難聞。盡管如此,但依然能從遺存建筑、殘缺巖坎、斑駁墻面、欲墜老屋、歲月滄桑管中窺豹,追溯、尋覓、體味、感受昔日中外融合、風姿綽約的各式老建筑、寬敞大氣老街曾經的喧囂熱鬧和繁華。

作者講下浩老街。

下浩正街和周邊街道,新中國成立后三次遭重創毀損。第一次是20世紀五十年代初,反封建破迷信、清除封建社會和國民黨殘存痕跡以及修建公路。1952年,社會主義建設事業需要,南宋紹興年間興建的“覺林寺”被廢,“覺林曉鐘”被缷下,八個搬運壯漢用長枷杠夾住運至下浩浩梁碼頭,心情沉重的下浩人,一直簇擁目送銅鐘登船,依依不舍看著銅鐘運出“龍門”。一尊尊歷經多個朝代呵護敬仰和朝拜,時愈千載的金身佛祖、觀音菩薩等塑像、幾對石仲翁遭摧枯拉朽砸爛,聲若響雷的佛門大鼓,被棄之于地,任其日曬雨淋,散架毀損。兒時曾聽父親講“覺林寺”大銅鐘始鑄于南宋,上面除鑄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云紋、江濤等圖形外,還鑄有大禹治水、改堵為疏、降伏孽龍、娶妻涂山、雙龍拱衛龍門浩等銘文。“覺林寺”先后由下浩衛生院、重慶合成纖維廠進駐和占據。

下浩始建于清,咸豐年間雕工精湛高達數丈蔚為壯觀立于下浩正街中心、覺林寺街口的“貞潔孝悌”大石牌坊被拆、潘文華題寫的“首善之區”石碑被砸,望耳樓、門朝街之間的“大慈寺”解放初被軍用布鞋廠征用,后又成為紙繩廠、紙盒廠。始建于明朝中葉位于涂山腳下的“藥王廟”,1957年9月,寺廟僧侶“生產自救”加工黑火藥時不慎引發巨大爆炸和火災被焚毀,彭家灣、建業崗、葡萄院一帶按江浙、湘鄂等風格修建的湯子敬公館、趙家洋樓、夏家別墅、亞細亞洋行、中央印書館、美教會外語培訓班、美軍被服廠、新華信托儲營銀行等十多幢建筑,甚至整條街區都被推抹得蕩然無存。

下浩歷經百年的穿斗房,仍不失當時風華。

第二次是“文革”期間,職能部門被奪權“癱瘓”,市政管理處于無政府狀態,監管完全失控,愚昧無知的“紅衛兵”,“造反派”把明末戶部右侍郎、著名書法家劉重慶題寫,立于老碼頭的“龍門皓月”、石碑砸毀,瘋狂的逐利者趁亂竄上下浩浩梁胡亂開方取石,把上天恩賜、歷史傳承悠久、下浩最具特色,并由此得名“龍門浩”的左側龍頭及龍身毀損,把原來“雙龍”拱衛,變成“獨龍”孤守,浩梁外側面對主流的“河神”石刻及“龍門”二字也被糟蹋得面目全非,實在令人扼腕痛惜。傳說女媧娘娘補天遺留的擁有半個網球場大小兀立蓮花山上的“巨石”,在農業學大寨平整農田時將其炸毀了。下浩老街獨具特色的宅院、洋樓、穿斗房、夾壁屋、吊腳樓、上鋪板的陳店老鋪遭摧枯拉朽成片拆除,被一幢幢極不協調的“干打壘”紅磚預制板房取代。

第三次是20世紀末21世紀初,修建南岸濱江路、高速公路、建下浩輕軌站、東水門長江大橋、多層大立交和引道,天星橋、三百梯、回龍橋消失了,老碼頭、門朝街、周家灣、米市街遭切割佔據面目全非。國民政府重慶市市長吳國禎為“孔二小姐”專修供其練習騎馬的二層馬路沒了,龍門浩小學地域被擠壓到不足原有的一半。蓮花山、茶亭街、望耳樓、棗子灣、建業崗被削去大半,四方街、彭家灣、鄂中里、天星街、獅子囗、大慈寺、上葡萄院和我家跨建在溪流上的老屋一并灰飛煙滅、蕩然無存。

整個下浩有各式石板橋、竹木橋、石拱橋、磚拱橋、鐵索橋等十多座,有一半房子是跨溪或傍溪而建。我老家上葡萄院那極具湘西特色的四合院,就是架修在從清水溪、涂山流下來的溪流之上,溪水從我家房底穿過,只要不下暴雨,從屋后儲水凼挑回的水可煮飯洗衣和直接飲用,水質清澈甘甜。入夜萬籟俱寂,清晰的潺潺流水聲好似舒緩柔美的催眠曲,伴我進入甜美的夢鄉。遇上雷雨天,山洪在房底河溝沖突咆哮,巨大的轟隆聲如萬馬奔騰,把我從夢中驚醒,被嚇得瑟瑟發抖,久久不敢入睡,生怕大水把人和房子一起沖走。

時光荏苒、斗轉星移,下浩就像一塊雞肋,食之無肉、棄之可惜,長期處在開發與保護中痛苦掙扎、徘徊、舉棋不定,因而基礎設施長期不配套,與現代都市生活條件越發拉大,恍若兩個世界,由于在維系、權宜、暫時思路支配下,下浩民生欠債異常嚴重,道路破爛不堪、房舍斷垣殘壁、街巷了無生機,一切都在苦熬、等待。說句實話,現在的下浩與我兒時下浩的風貌特色相距甚遠,兩條昔日穿越鬧市最具下浩特色的溪流,被大塊大塊水泥預制板蓋得嚴絲合縫,再也見不到浣女洗衣、頑童戲水、河中游魚、垂柳倒影,聽不見潺潺流水、雨后濤聲了……畔溪聞道、逐云追月、依窗苦讀、瀕水而居已成歷史。盡管如此,這畢竟是生我養我成長的地方,除了刻骨銘心的痛惜,絲毫不減我眷念摯愛的情懷。

下浩最具特色的溪流,昔日綠蔭蓬蓽掩映,現在被大塊大塊的水泥預制板蓋得嚴絲合縫。

作者隔三岔五便回到下浩老街與原住民、文史專家聊下浩的前世今生。

就在我鉤沉史料,撰寫和發表《下浩的前世今生》系列文章,呼吁保護歷史文化老街的時候,恰逢中央城市工作會議召開,會議以前所未有的高度和重視,把歷史文化老街視作國家、民族不可再生的資源,把歷史文化老街保護當作囯家和地方政府經濟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戰略來對待,重申嚴禁毀損真文物、制造假古董。這次會議還特別強調“要像愛護自己生命一樣保護文化遺產”,挖掘城市歷史文化內涵,留住城市人文特色記憶,純正傳統“基因”,這既是提振文化自信、文化強囯的重要措施,也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下浩作為知名的歷史文化街區,終于迎來了春天,等待煥發生機。目前慈(云寺)米(市街)龍(門浩)歷史文化老街開發和修舊如舊正在緊張進行,人們期待這里盡可能少些“過度”的商業營銷,多些文化懷舊氛圍,充分而集中體現移民、開埠、陪都文化特色,將慈米龍歷史文化街區,真正培育成一個追憶歷史、寄托鄉愁、品味老街的理想之地。

已經人去樓空破爛陳舊的下浩老街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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