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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余嬰

  • 智能戀愛
  • 枸杞配人參
  • 15273字
  • 2021-01-07 15:50:26

我們奮力前行,小舟逆水而上,不斷地被浪潮推回到過去。——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

夜色漸漸地降臨了,像是和誰約定好的一樣。狹長的街道上的路燈突然閃了一下,然后亮了。黃藍色燈光撒在路上,映射著水泥地上的石子和地上的破舊塑料袋。忽然,起風了,在燈光下看不到的風把垃圾袋吹的不住地滾動著。很快,風停了,仿佛從未來過。唯有那走了好遠的垃圾袋可以證明。街道兩邊的店鋪已經陸陸續續地發出五顏六色的燈光,那些霓虹燈美麗地讓人心醉,像是狐貍的媚眼。人們在那綴滿錦繡紅杉的酒吧里,舞廳里嬉嬉鬧鬧,推杯換盞,跳動的身軀似乎永遠都不知道疲倦,他們放肆地宣泄著一切,各種各樣的欲望。他們沉浸在這燈紅酒綠的夜色里,這都市里。

沒有人希望光顧這個被人們遺棄的地方。但這時一個穿著白色短裙制服,戴著一頂白色矮平帽的護士出現了,她看起來頂多也就二十歲,她步子走的很快,很急。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一串急促的節奏,她的步伐暴露出了她內心的恐懼。她走著走著忽然打了寒戰,她小心地縮了縮身子,下意識地提了提手里的黑色袋子。

她走到了這條巷子的盡頭,這里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生活垃圾,剩菜剩飯,垃圾袋,破舊衣物。經年累月的發酵使這里散發出濃重的臭味,仿佛腐爛的不僅僅是這些垃圾,還有這里的一切。

她捏著鼻子,乳白色的高跟鞋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走著,最終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垃圾桶。

這個原本只有半個人高的綠色垃圾桶,現在不僅看不出它本來的顏色,而且越堆越高垃圾使它的高度足足長了一半。她把黑色袋子放在了垃圾桶里,為了不使它掉落,她還特意用手按了按。

做完了這一切,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副解脫的樣子。她邁著比來時更急的步子離開了,微弱的燈光照在她的身上,很快她纖瘦的背影消失在街道上,匯入了無窮無盡的人流。

夜色更深了,四周一片岑寂。這座城市終于在忙碌了一天后,迎來了短暫的休息。那些路燈和商鋪里的霓虹燈還繼續維持著這城市的生命。

一個老人出現在了小巷,遠遠看過去路燈下的他像是一尊雕塑。他穿著一件破舊的夾克外套,外套是黑色的,皮革早就已經開裂的不成了樣子。那一條軍綠色的褲子也沾滿了塵土,他整個人就像是從泥土里爬出來的一樣。

他向小巷這里走過來了,蓬亂的長發遮住了布滿胡須和污漬的臉,也擋住了時間在他臉上留下的皺紋。他弓著身子一步一晃地走著,他的背上背著一個半人高的蛇皮袋子。他就那樣慢悠悠地走著,一個人,一個人。

就當他路過那堆令人作嘔的垃圾的旁邊時,他停下了腳步。他回過頭望著小巷的那一端,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四周,空蕩蕩的,只有風吹塑料袋的聲音。是錯覺嗎?明明有聽到什么聲音的。那會是什么呢?真是人老了,聽力也不好了嗎?哦,對了,應該是那些流浪狗,流浪貓吧!

這條小巷里最不缺的也許就是它們了,這些特殊的“流浪者”都是被它們的主人拋棄的。它們在人類最難過最無助的時候給予他們歡樂,而人們卻在厭倦它們之后狠心拋棄。它們之中有的只是普普通通的狗,有的或許名貴一些。它們被拋棄在這里,依靠這里的垃圾生存。

它們那幼小不健全的心里都共同擁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希望有一天它們的主人會把它們接走,像親人那樣。于是,每天都會有好多好多臟兮兮的小貓小狗們在街道上蹲坐著,它們不會亂跑也不會亂動,因為它們的主人在拋棄它們的時候一定告訴了它們:乖乖呆在這,我會來接你的哦。然而真正來接它們的,不是他們的主人,而是那些所謂的捉狗大隊的人。他們帶著電棍和捕狗鉗,在狗狗們絕望和恐懼的眼神中把它們拉入黑暗。

老人又仔細地看了一眼四周,還是沒有什么異常。也許真的是自己年紀大了也說不準,老了就愛疑神疑鬼的。他想著,然后搖了搖頭。

就當他邁開腿準備離開的時候,一道細微的哭聲如閃電霹進了他的耳朵。這次準沒錯了,他把背上的蛇皮袋子重重的放在腳邊,趕緊尋著聲音來到了垃圾桶旁邊。

他把垃圾桶上多余的垃圾用手撿掉,小心翼翼地尋找著那哭聲的來源。終于一個黑色的袋子出現在他的面前,就是這個了。他顫抖著那雙枯老的手伸向了袋子,輕輕地把它打開。那一瞬間,他的鼻子猛地一酸,胸口像堵了一塊大石頭一樣難受。

不知名的粘液和血泊中一個巴掌大的嬰兒靜靜地躺在那里。他幼小的身軀上血跡斑斑,一塊又一塊的傷疤讓人觸目驚心。那雙從來還沒有睜開過的眼睛仿佛已經閉合。

老人眼里含淚,“老天,求求你救救這個可憐的孩子?!彼麤]有絲毫的猶豫,趕緊脫下自己的衣服,把那弱不禁風的嬰孩包在里面,他緊緊地抱著孩子向小巷外面跑去。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影子被他遠遠的落在了后面,這時候他仿佛聽到風聲在鼓勵他:再快點,再快點。

老人來到了一家小診所,就在離小巷只有兩條街的地方。小診所此時已經關門了,準確來說這條街道上的店鋪都已經關門了。只有路燈陪伴著他。

他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揚起拍打著診所的門。拍打的聲音毫無章法旋律,就是快,就是響。

不一會兒,里面人不耐煩地喊了一聲,知道了。然后,門開了。

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探出那張睡眼惺忪的臉來,誰啊。

“老楊,快,救救這個孩子。”老人看到男人激動地無法形容。

老人輕輕地打開衣服,讓男人看到了此時嬰兒的狀況。

僅一眼,男人瞬間就精神了。他眉頭一皺,想問老人這孩子從哪里來的,可是剛剛開口就又覺得那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又趕緊招呼老人進來:“快進來?!?

小診所里的擺設極為簡單,一張暗紅漆色的桌子,后面是一個白色的書架和擺放藥品的架子。不大的空間里只有一排三座的藍色椅子,老人現在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他身體僵直,手掌按在膝蓋上。

他看了一眼那白色的簾子,就在藥架的后面。他們已經進去半個多小時了。

老楊出來了,滿臉的疲憊。他把那個孩子抱在懷里,老人的衣服被他換成了一塊干凈的白布。

“沒有辦法,我只能給孩子清理一下,想救他必須去醫院?!睙o奈和焦急。

這個時候的醫院除了急救室還開著外,其他的房間早已熄滅了燈光??湛帐幨幍募痹\室,一排呼吸燈發出細弱的光亮,照在醫院白凈的地板上映出人影和物影。偶爾會有鞋底在地上敲踏的聲音,多半是護士或者是保安。

老人焦急地扒著急診室的門,可是他什么都沒有看到。他來到座椅準備坐下,可是旁邊兩個穿著時尚,低頭玩手機的人趕緊用手堵住了鼻子,一臉嫌棄的表情。

老人有些尷尬地笑笑,他沒再坐下,而是轉身來到了離他們他認為不會影響到他們的角落里蹲坐了下來。

老楊倒是沒管那兩個人是什么感受,他一把拉起老人和他一起坐在了座椅上。

就這樣坐了好久,老人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一會紅一會白,他僵老的身體不安地抖動起來,最后他支支吾吾地說道:“老楊,我”

老楊沒等老人說完,就往他布滿裂縫的手里塞了一個存折:“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這里的錢不多但是應該足夠給孩子治病了。”

老人說:“老楊,真的是謝謝了。”,老楊嘆了一口氣說:“說的什么話,我們兄弟在一起都四十年了,我知道你這么多年有多不容易,因為那件事你已經自責了一輩子了?,F在,你不會讓這個孩子出事的,即便你不救他我也不會置之不理的,不管怎么說,那都是一條命啊!”

老人感激地看著老楊,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他慢慢地低下了頭。

“最后我活了下來,爺爺收留了我。他還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石沙。意思是說我的命像石頭一樣硬,又像沙子一樣渺小。爺爺告訴我,當年連醫生都說我能活下來如果不相信有上帝的存在那就傻臉了。可是即便活了下來,我也永遠無法擺脫那殘損的肉體。醫生說,濃鹽水把我的身體整個灼傷,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正常的皮膚。我的喉嚨也被嚴重燒傷,聲帶受到創傷,所以直到我五歲的時候我才可以勉強發出聲音,而那聲音連我聽起來都感到害怕,就像是拉鋸子的聲音。其實這些相比起我那張臉來說,都不算什么了。因為那張臉,我曾經自卑了好久好久?!?

老人很高興那個孩子能夠活下來,別管是不是奇跡,他都愿意相信這是上天的安排,安排給他一個解脫的機會。

老人帶著小石沙回到了家,那是一間只有十幾個平方的小房間。里面只有一張破舊的小床和一張低矮的小書桌,書桌上放著一臺老式的電視,雖然這個時代發展極為迅速,科技水平日新月異。但是貧窮和落后的模樣你永遠也猜不到,有的人衣食無憂盡享人世繁華,也有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難以自拔。這一切不是說僅僅依靠科技的強大便可以彌補。

老人是一個拾荒者。是這個繁華的大都市里平平凡凡毫不起眼的一員,這個城市的拾荒者并不只有老人一個,還有好多,他們大多是家庭發生重大變故導致精神崩潰的孤寡老人,或者是身體殘疾的人。他們就像是沒有根的浮萍,流浪,漂泊。終日為了生存而奔波,他們活的很簡單,也很辛酸。

即使是拾荒,其中也有一些潛在的規矩。好的地段被他們自覺地讓給了更加需要的人,不好的地段又被那些還算有力氣的人主動地攬去了。在這里,人們卑微卻又相互扶持地生活著。

老人來到了東街,離他的住所不過兩條街的距離。這是一條繁華的大街,兩車道的寬度,各種各樣的店鋪林立在兩旁。有來自五湖四海的美味小吃店,有擺放著時尚衣服的服裝店。他已經好久沒有來這里了,在他的印象中這里的現在和以前并沒有什么兩樣。

突然,他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他。他低著頭輕輕轉身,他看見一個穿著外國流行的那種女仆裝的女孩,她歪著頭微微笑著,美麗的就像梵高的向日葵。她身上散發出那種青春少女所特有的氣息,朝氣蓬勃,給人一種莫名的力量。一剎那,他好像想起了他的妻子。

“姑娘,有什么事嗎?”

“爺爺,送您一杯奶茶,趁熱喝吧!”說罷,她眉目輕笑,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

老人臟兮兮的手捧著那杯熱乎的奶茶,感覺有點不相稱。他看著女孩回到了她的崗位,心想:希望她可以一直這樣微笑下去。

愛笑的女孩運氣都不錯。

老人把奶茶放進黑色的塑料袋里,他不能喝,家里還有小石沙呢,那個可憐的孩子。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了,就像是沙漏里的沙子。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蒼老忙碌的身邊忽然多了一個小孩子。

小石沙跟在老人的身邊,就像是一條老魚身后的一條小魚。小石沙會在老人彎腰撿拾東西的時候,搶先一步把它撿起,然后放進袋子里。那時候,老人會笑笑,摸摸他的頭。他們會在烈日下流連于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會在涼亭下查著那一塊塊來之不易的收獲。盡管生活如此的艱難,老人也會時不時地給正在長身體的小石沙買一些補品。

那一天,老人從外面回來,身體疲憊但滿臉笑容。他掏出一本書給了小石沙,小石沙高興地捧著書翻來翻去,好像找到了新大陸。

老人問他“好看嗎?”

他興奮地點點頭,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

老人欣慰的笑了笑。那天晚上,就著小房間里昏暗的燈光,他從一個鐵罐頭里倒出零零散散的錢幣,他一點一點地數著,仿佛看到了小石沙新的開始。

不久,小石沙上學了。那是一所普通的公立學校,坐落在城郊一條小河的旁邊。

老人高興地對著小石沙揮手告別,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本以為是新的開始,可是好景不長。一天晚上小石沙哭著告訴老人,他不想去學校了。他告訴老人那里的每一個人都嘲笑他,笑他是沒爸媽的野孩子,嘲笑他是一個丑八怪,是一個怪物。老師也不關心他,所有人看見他都躲著他。他再也受不了了,他想家,想爺爺。他覺得他就像課本里被老板,師傅欺負的小萬卡一樣。

老人仰天嘆了一口氣,他摸了摸小石沙的頭。沒有說話。

從那一天起,老人忙碌的身邊又多了一個小孩子。令老人欣慰的是雖然小石沙不愿意去學校,但是他十分的喜歡讀書,只要對知識有渴求,在哪里不都一樣嗎?

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了,老人的身軀逐漸低矮消瘦,小石沙的身體卻愈加的健壯。

“孩子,你長大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相信你也能很好的生活下去了?!?

“爺爺,不要這樣說,你還可以活好久的。”

“人都有一死,都有一死啊。孩子,爺爺這輩子感覺最對不起你的就是沒讓你找到你的親生父母?!?

“我為什么要找他們,他們狠心把我拋棄,差點就要了我的命,我恨他們?!?

老人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老人離開了,在一個十分平靜的晚上。窗外一輪明月發出皎潔的光,照在法國梧桐的葉子上,馬路上,給他們披就了銀色的神光。人們在不遠處的繁華街道聲色犬馬,縱情狂歡,誰也不會知道,更不會在意一個人的離去,何況還只是一個普通的拾荒者。

老人葬禮那天石沙也是出奇的平靜,沒有大哭大鬧,只是臉上寫滿了悲傷。老人告訴他,他死后,要把他的骨灰樹葬。不需要找什么特別的樹,小樹,老樹,梧桐,柳樹都行。

“老鬼,你先我一步走了啊。終于你也找到根了,漂泊了那么久,可以好好睡一覺嘍?!睏顮敔斂粗嘲牙先说墓腔乙稽c一點灑滿銀杏樹的四周。他也老了啊,滿頭的白發就像是被這白色的骨灰染的一樣。

“孩子,我給你找個工作吧!”

“不了,楊爺爺。我還想繼續拾荒,就像爺爺還活著那樣,我知道他沒有離開,他會在天上看著我的?!闭f著,他揚起了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仿佛看到了老人,實際上他只是不想讓眼里的淚水滑落。

“爺爺走了,回到了天上化成了一顆星星。我知道那都是假的,騙小孩的??墒菦]有哪一刻比我現在更愿意相信那是真的。楊爺爺告訴我關于爺爺的故事。爺爺年輕的時候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爺爺那時候一心撲在工作上,對家里的事不是特別關心。那天,他妻子回了娘家,把孩子交給他看管。爺爺只是讓孩子一個人去玩,自己則又一心工作。小孩子天性好奇,他爬上了陽臺,陽臺的鐵架松動,他從六樓不幸跌落。在醫院的太平間,爺爺看著被裹在白被單里的兒子,蒼白的小臉,冰涼的軀體。那一刻,他崩潰了。之后,他妻子也含淚離開了他,那時候的他萬念俱灰,一心求死,幸好被阻止了。再然后,就是爺爺長達三十多年的漂泊,沒有了家,沒有了一切,沒有了根。幾十年里,陪伴他的唯有自責,直到他救下了我,那時候他才恍然明白,我也許就是上天安排讓他贖罪的人。不管怎么說,爺爺救了我,撫養了我,他是我這輩子最敬愛的人?!?

石沙繼續在這都市里生存著,他一遍又一遍地走過曾與爺爺共同走過的痕跡,他覺得爺爺沒有走,只要一直在這些地方就可以再看見爺爺。

他最愛去的地方是陽光書店,一間簡陋的小書店,就在這條街的盡頭,賣河南燴面的對面。

店主是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女人,她常穿著一件掉了色的藍色連衣裙,左手手腕上帶著一只暗綠色的鐲子。她是一個和藹的人,而且非常愛笑,細密的眼角紋和抬頭紋擠在她圓圓的臉上,就像是現實主義畫家最喜歡的那種模特。她對所有人都很熱情,會在人群里說說笑笑,也會在孤寂的時候一個人看著空氣發呆。沒有經歷過苦難的人是不會體會這種感覺的,因為知道生活艱難險阻,所以更加滿懷希望。

記得當初石沙剛剛來這里的時候,經常把這里的本來就為數不多的客人嚇跑。那時的他默默地摸摸自己猙獰的臉,嘆著氣準備離開??墒堑曛骼×怂昂⒆?,不用走,留下讀書吧?!钡曛鬟€專門為石沙找了一間僅僅可以容納一個人的小空間讓他讀書。有時候她還會留下石沙吃飯,她就像是他的媽媽一樣。那一刻,他似乎也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命運這種東西真的是縹緲不定。仍舊是一個晚上,微風吹動著地上的塑料袋,路燈忽閃忽閃發出藍綠的光。石沙扛著一個袋子在空無一人的小巷子里走著,突然他在一個垃圾桶旁邊駐足。

也許真的就是有輪回這種東西的存在?;ㄉ鸟唏倮镆粋€瘦小的嬰兒安安靜靜地躺著,還未睜開過的眼睛仍舊緊緊地閉著。

石沙看著他,仿佛看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他抱起嬰兒,看著深邃無垠的夜空,低聲喃喃道:“爺爺,是您嗎?”

嬰兒并不是個健康的孩子,石沙帶他去體檢的時候發現他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而且還是極為罕見的那種,醫生說頂多也就活到兩歲。

石沙抱著嬰兒坐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時不時地看著他們。他們看著石沙丑陋無比的面容,看著襁褓里奄奄一息的嬰兒。皺眉,憤怒,嘆息,搖頭,離開。他們在那一瞬間肯定想到了很多很多,但不管想到了什么,他們什么都沒有做。甚至他們連腳步都沒有停下,石沙和嬰兒仿佛只是一個可以挑動他們心緒的一個景物罷了,之后他們肯定會很快忘記的,不會在意更不會去回憶。

石沙帶著孩子回家了。他給他起名叫石塵,生命像石頭一樣硬,又像塵土一樣渺小。

他小心翼翼地照顧著這個脆弱的生命,一如爺爺當年照顧他。他會在寒冷的冬天用身體給石塵取暖,會在炎熱的夏天徹夜不眠地為小石塵送涼驅蚊。

夜晚的星空只能偶爾的明亮,渾濁的霧霾籠罩著城市的上空,像是一個巨大的蛋殼。小房間里昏暗的燈光下,石沙一邊讀書,一邊用手搖著搖籃,那個搖籃是楊爺爺送的,藍色的尼龍花布罩,藤條編制的籃子。

他時不時地看一眼小石塵,確保他的安全。他讀著那本《老人與海》,書的封面已經發黃變卷,他把書反扣在桌子上,閉著眼睛反復的體味著圣地亞哥說的那句:人不是為失敗而生的,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給打敗。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石沙的身后也跟著一個小男孩,像小尾巴一樣。他們幾乎重復著當年的一幕又一幕,輪回一般。猶如自然界中四季更迭,太陽東升西落,猶如塵世中的人們成功失敗,離別重逢,喧囂寂靜。沒人可以改變這亙古不變的輪回,這是規律,亦是永恒。

“哥,我想去讀書?!?

“好啊,去讀書?!?

小石塵的狀況要遠遠好于石沙,在學校里他從未受到過歧視與欺侮,對于這種情況石沙是非常高興的。這也算是了卻自己的心愿吧!

當一切都那么平靜的時候,其實一切都不平靜了。是上天的憐憫讓小石塵活到了八歲,但命運從未放過誰,誰都不能逃脫既定的軌道。

死神之翼緩緩地降臨在小石塵的頭頂,他張開漆黑色的羽翼,露出黑袍下面干枯蒼白的臉,鋒利的獠牙挨著石塵的小臉。周圍被黑翼籠罩的地方散發出幽深的寒冷,通往地獄的鬼門關已經洞開,無盡的長道上亮起兩排昏黃的長明燈。

醫院病房里,死寂一片。一張床,蓋上了白色的布,白布下是微微的隆起。旁邊的屏幕上,一道平直的暗綠色線條閃動著,發出滴滴的聲音,急促地令人心里發慌,受傷。

石沙坐在床邊,雙手緊緊地握著那只小手,他把手放到自己的嘴邊,挨著鼻尖。他目光呆滯,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尊遠古而來被風化的雕塑。忽然,他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越來越劇烈,越來越劇烈,然后,兩行淚流了下來。滴在了他的手上,滴在了被單上,滴濕了布,滴濕了一顆堅強的心。

“我不愿意去回憶那件事,因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爺爺,弟弟,我這二十多年來所有的一切。從爺爺把我撿回來,到我把弟弟撿回來,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上天的安排,更像是上天的嘲弄。三個被命運拋棄的人,卻被命運玩弄得粉身碎骨。你知道弟弟死之前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嗎?他握著我的手,用虛弱的聲音說道,哥哥,我想我爸爸媽媽。死前的那一刻他都還一直心心念念他那把他狠狠拋棄的父母。可是,他們會知道嗎?也許我們只是他們縱情淫亂的產物而已,他們不會在乎的,他們甚至都不會知道我們的存在。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拋棄。我失去了我最珍視的,我最后的,希望。如果你要問我我為什么還活著,那是因為我的心里還有一種叫做仇恨的東西。我想起了莎士比亞的一句話: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心灰意冷的石沙把小石塵和爺爺埋在了一起,生命的終結與生命的起始。

他把柔軟的沙土慢慢地撒在石塵的骨灰上,一粒一粒,流水一樣從他的指間滑落,流走的是八年的陪伴,流走的是凋零的生命,流走的是石沙最后的希望。

他抬起頭,看著樹蔭遮住了烈日,光影印在他的臉上,猙獰而可怕。

他轉身向著城市走去,那一刻因為逆光的緣故,他仿佛是自地獄歸來的復仇王者。

石沙進了一家制作避孕藥的地下工廠。是一個沒有什么執照的黑廠。工廠的規格很小,那就是一間廢棄的地下室,黑漆漆的,通氣性很差,經常濕漉漉的。工廠里有十位員工,他們彼此都不說話,工作的時候各自帶著口罩穿著白色的衣服。

他從最低端的打雜開始,因為比較勤奮與聰明,很快他也開始了避孕藥的制作。盡管這種藥物對于縱情淫亂的人們來說供不應求,但是類似于這種小工廠的數量也在不斷的增加,市場競爭愈發激烈。他主意很多,而且善于經營,他讓避孕藥充滿了文藝與神秘氣息,許多人為了追求情懷決定大量購買,僅僅一年的時間這里的生意就變得異?;鸨?。又過了一年,老板因為逃稅和其他一些黑色勾當決定全家逃到美國。于是乎,石沙成了這家工廠的唯一繼承人,他成了工廠的主人。

石沙的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很快市場上幾乎三分之一的避孕藥都是他的杰作。他儼然成了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他開著黑色的悍馬走在回家的路上,他開的很慢很慢,車窗被他搖了下來。他吐出一口煙,白蒙蒙的,他皺了皺眉頭。煙頭被他伸出窗外,風一吹煙蒂,便在這漆黑靜謐的夜里發出明艷的紅色。月亮在遠方的空中掛著,很安靜很安靜,它一動不動像個裝飾,卻默默地化作人們思念的容器。

突然,石沙看到從路旁邊的花圃里沖出一個黑影,那黑影往路上一躺,四肢張開,昏死過去。

石沙把他帶回了公司。他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帶著半框樹脂眼鏡,頭發亂蓬蓬的,穿著一件藍色的襯衣,外面是一個白色的外套,上面還沾染了泥土和血跡。

天色已經微微發亮,遠方的天空露出魚肚白。新的一天開始了。

他揉了揉頭,掙扎著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石沙此時也醒了過來,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遞了過去。

那人看了一眼石沙,皺了皺眉頭,然后接住喝了起來。

“你是什么人?為什么會出現在哪里?”石沙問道。

“這件事說來話就比較長了!”他把杯子放下,用手指撓撓蓬亂的頭發,好像在極力回想著什么。

“我叫卡爾斯,別誤會,我不是外國人,只是不想用我的真名字而已?!彼D了頓,繼續說道:“這些話其實我本來是不能告訴你的,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告不告訴你我的結果都一樣。好吧,其實我是一名科學家,在501基地工作。那是個地下基地,專門研究神奇的東西。”

“可是你怎么會跑出來?還那么狼狽。而且你說的這些應該都是簽署保密協議的吧,你就不怕政府。”

“聽我說完,我雖然在那里工作,其實我非常不喜歡那里,那里根本就無法發揮我的才能。所以,我就私下里研究一個項目,昨天下午我又一次去實驗室研究,可是卻被值班的人給發現了,他們本來就一直反對我的研究,那一次我還非法動用了中央數據庫。我自知大事不妙就只能跑路了?!彼柫寺柤纾八?,泄密什么的我可不怕,我的錯比這個大多了。”

石沙保持沉默,一語未發。

卡爾斯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幾盒避孕藥,打開,放在手里,他皺了皺眉頭,一臉遺憾地搖搖頭“垃圾,都是垃圾。”

“這些可都是市面上最好的避孕藥?!笔忱淅涞卣f道。

“垃圾就是垃圾,沒什么好說的。你知道“尼伯龍根”嗎?”

“北歐神話里的死人之國。跟這有什么關系?”

“不錯,是死人之國。其實在現實生活中也有那么一個地方,那是在百慕大海域下面,大約7千米的地方。人類禁區,我們也叫他尼伯龍根。這么說不僅僅因為那里有神秘的百慕大三角,海底下才是最神秘的?!?

石沙坐在真皮座椅里,低著眼睛看著玻璃桌面,耳朵一直在聽著卡爾斯說話。

“你知道我們在深海發現了什么嗎?那絕對是可以改變世界的東西,上帝。我們叫他不死人魚。它長著兩條長長的水晶般晶瑩剔透的觸手,他水母樣的頭顱上有一雙紫色的銅鈴一樣的眼睛?!?

“那是什么玩意?”

“這種生物至今沒有準確的劃分,我們都是隨意叫他。這種生物最神秘的地方是他可以自行決定繁衍,他可以分泌一種物質,那種物質可以讓他們的卵細胞轉換成其他能量?!?

“這并不神奇吧!那物質是什么?”石沙皺皺眉頭。

“其實,那并不是一種他自身產生的東西,那是一種病毒。”

“病毒?”

“對,就是病毒,這種病毒常年寄生在它身上,自然而然就與他產生了某種聯系。這種病毒異常的強大,他不僅可以吞噬活細胞,他甚至還可以吞噬病毒?!笨査贡砬閲烂C。

“病毒吃病毒?”

“我專門研究過這種病毒,他比我們現在所發現的任何一種病毒都厲害。他可以吞噬幾乎所有的已知病毒,包括HIV艾滋病,埃博拉等一些極端病毒?!?

“你告訴我這些是什么意思?”石沙慢慢地意識到事情可能不會那么簡單。

“我們合作怎么樣?我的目的很簡單,錢和安全。利益我們可以五五開,只要你保護好我的安全?!?

“我如果不同意呢?”石沙瞇著眼看著他。

“你一定會同意的?!笨査剐α诵Γ患友陲椀牡靡?。

“這里很安全,幾乎沒有什么人來,我會給你安排一處實驗室和住的地方?!笔陈刈叩娇査沟拿媲?,伸出手。

“合作愉快”卡爾斯伸出手和石沙握在一起。

人與人的相遇都是注定好的,每個人該做什么也都是注定好的。不要擔心沒有緣分,上天會把對的人留在未來。

石沙如果沒有遇到卡爾斯,或許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一周后,石沙來到了卡爾斯的實驗室,雖然有些簡陋,但是五臟俱全。

“就是這個?”石沙伸手接過卡爾斯遞來的一片白色藥片。他仔細地在手里反反復復檢查了好幾遍。

“也沒什么特別的嗎?”石沙看著卡爾斯。眼神中透露著質疑。

“從外表上看當然沒什么,只是內容就比較厲害了。這種藥目前剛被研制出來,藥效在一個月左右?!笨査褂檬种笓狭藫嫌湍伒念^發。

“這藥叫什么名字?”

“你來起吧!我懶得再想了?!?

石沙細細的把玩著掌心里的藥片,他微微瞇起眼睛,一個足以改變世界的念頭在他的腦海里浮現。

“就叫WR,漢語拼音“無人”的首字母縮寫。”

“隨你。我又不在乎?!?

一周后,WR被大量生產,并且正式投入了市場??梢员茉校€可以用來預防和治療性病。這幾乎滿足了人們的基本需要和解決了后顧之憂。很快,WR被人們普遍所接受,一時間WR名聲大噪,市場上出現供不應求的局面。

與此同時,石沙開始著手建立一個秘密的組織。連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不降靈”。這個組織里的人全部都是那些被父母拋棄的孤兒,他們有的是因為先天疾病,有的只是單純父母淫亂的產物。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一個孤單的人,而只有一群孤單的人。他們之前是無根的浮萍,四處漂泊,現在石沙把他們聚在一起,他們是一個群體。他們痛恨著拋棄,痛恨著這世間無度的淫亂。他們的頭,石沙承諾給他們一個沒有垃圾的世界,一個干凈純潔的世界。

“現在的藥效進一步加強,已經可以維持半年了?!边@是卡爾斯最近的一次報告。

半年后,石沙找到卡爾斯。

“WR,研究的怎么樣?我需要更好的產品。”

“我發現WR的作用遠遠不止這些,他的能量很強很強?!笨査箛烂C地說道。

“可不可以制作出讓人類不能生育的藥?”

“理論上是可以的,不過你想干什么?”卡爾斯警惕地看著石沙。

“沒什么,我們可以像生化危機里那樣,先制造毀滅,然后靠賣疫苗再發一筆財嘛。”石沙笑著說。

卡爾斯看了一眼滿臉含笑的石沙,警惕性慢慢消失。

“我可以幫你,等我的消息吧!”

一年過去了,春秋冬夏,燕去燕歸。

WR的終極版本出現了,WR-S。

超級強悍的病毒避孕藥,不僅對服用的人有效,對病原體有皮膚接觸的人也會被感染??諝?,水,凡是流動的皆可以成為它傳播的媒介。

第一年,全世界新增人口為五千七百萬。

第二年,新增人口為兩千一百萬。

第三年,新生嬰兒為三百萬。

第四年,五十萬。

第五年,為零。

世界沸騰了,人類沸騰了。整個世界開始陷入混亂,人們恐懼和不安,勞動力缺失導致工廠停工,生產下降,經濟下滑,世界股票市場大跌。一時間,自殺的人數成直線上升??涨皣乐氐慕洕C更是對政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各國政府威信力急劇下降,到處都是反動分子,恐怖分子。犯罪率也是狂飆上升。儼然一派世界末日的景象。

一個不能繁衍的種族,無論多么強大,最終都會毀滅。

“解藥已經研制的差不多了,現在就差一個新生嬰兒的DNA就大功告成了?!鄙泶┌咨蠊拥目査乖谝欢阉巹┣案鞣N搗鼓。

“新生嬰兒,你不知道現在今年已經沒有新生嬰兒了嗎?”石沙冷冷地說道。

“放心吧,肯定會有的?!笨査购苁堑ā?

石沙慢慢地走到卡爾斯的面前,深邃的眼眸死死地盯著他。

這時,跟在石沙身邊的兩個穿黑色西服的保鏢走到卡爾斯的身后,把他雙手背后按在桌子上。

“你干什么?”卡爾斯憤怒地大喊。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笔晨粗话丛诒鶝鰧嶒炁_上的卡爾斯,平靜地說道。

石沙走到那一堆藥劑前,定睛看了看,然后拿起了那瓶還差一點就研制成功的解藥。他把藥瓶舉起,對著光。蔚藍色的溶液輕輕地搖曳著,一動一動像是一個個躍動的生命。光影照在他的臉上,藍色的影子和他冰冷的面容融為一體,看不出是猙獰還是妖異。

忽然,他的手指微動,藥劑從他的指間滑落。“啪”一聲脆響,藥瓶在光滑的地板上迸裂,藍色的液體在碎裂的玻璃片中流淌著,不一會兒就流成一個湖泊一般的樣子。

“你瘋了嗎?你他媽到底要干什么?”卡爾斯看著石沙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忍無可忍。

“生存還是毀滅?”石沙沒有回答卡爾斯的話,他自言自語道。

“這世界太污濁了,需要清理。”

“滾你大爺的,老子幫你是為了錢。你他媽的居然要毀滅人類。媽的,人類都死絕了,我還要錢有什么用?!笨査沟椭^,憤怒讓他的臉都變得扭曲,“你就是個惡魔?!笨査购ε铝?。

“人類,虛偽的動物,好吃懶做,貪財好色。毀了是為世界做貢獻了。”

“少放屁了,人類就算有千般惡毒,萬般惡心,那也不該由你來終結。”

“誰終結不都一樣嗎?別忘了,你可是也出了不少的力?。 ?

“聽著,如果有一天有可能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你就是個小人,瘋子,神經病?!?

“把他關起來。”這是石沙對那兩個押著卡爾斯的保鏢說的話,也是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隨后那兩個黑衣人帶著卡爾斯離開了,一路上卡爾斯瘋狂地叫罵著,他罵出了這輩子他聽到過的最惡毒,最惡心的話??墒鞘骋痪湟矝]有聽進去,他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有一瓶開啟的紅酒。

褐色的百葉窗關地嚴嚴實實,但仍有一縷縷陽光透過縫隙照了進來。簡單的陳設,樸素的裝修?,F在一個女孩安安靜靜地坐在床上,白色的被子蓋著她的下半身,她緊緊地抱著藏在被子里的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上。她面無表情,小臉慘白,涂了霜一樣,長長的頭發肆意地耷拉下來,有些蓬亂。

忽然,她把臉埋在膝蓋上,身體開始抽搐,抽噎的聲音傳來。

房間外,一個中年男人坐在沙發上,旁邊還有一個中年婦女。男人緊緊地皺著眉頭,大口大口的煙霧從他的嘴里冒出,面前的煙灰缸里凌亂的按著許多燃盡的煙頭。女人坐在一旁地沙發上止不住的哭泣,她不停地抽拿桌子上的抽紙。

男人繼續抽著煙,忽然他的表情變得極度憤怒,他把煙頭狠狠地按滅在煙灰缸里,然后轉身離開。

“你去哪?”女人喊住了他。

“我要讓那個畜生繩之以法?!?

一棟摩天大樓的頂部,一間空曠的辦公室。石沙坐在辦公椅上,眼睛空洞的望著窗外。

“老板,據下面的人匯報,他們在一個小鎮上發現了一個孕婦?!泵貢驹谵k公桌前,低聲說道。

“孕婦?”石沙感到十分的好奇。

“是的,是一個剛剛滿十八歲的女孩?!笔嘲淹嬷种械姆鹬闆]有說話。

秘書繼續說道:“這個女孩是被她的導師給強奸了,所以才導致懷孕的?!?

石沙依舊保持沉默。

“那個,我們要不要?!泵貢f著,手掌在虛空中一劃而過。

“不必了,那個孩子是不會出生的。人心的丑惡是不會允許這個帶著罪惡的孩子活下來的。去做你的事吧!記得,封鎖消息一定不能讓政府的人知道,還有嚴密監視。”

時間一晃而過,今天是石塵的祭日。是石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日子。他早早地從公司里出來,駕車來到了那個他經常與石塵玩耍的公園。也是那個埋葬石塵和爺爺的公園。

剛一走進那里,荒蕪的感覺直逼人心。這里已經沒有什么人來了,它的四周也早已變成一片廢墟。原本這個公園也會被拆掉,但是石沙斥資把它給買了下來。這里怎么可能被拆掉,任何人都不能。

石沙站在那棵已經粗了一圈的大樹旁,秋風吹著他的衣襟,吹落一片片樹葉,落在了他的四周,他的身上。

他有好多的話要對爺爺和小石塵說,好多好多,但是最終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他走過當年乘涼的亭子,有爺爺和小石塵的音容笑貌,走過掛滿藤蔓的秋千,有他和小石塵的影子。他來到石橋上,幾只野鴨在泛著寒意的湖水上游蕩嬉戲。他低頭看著水面,鏡子一般的水面映出自己的相貌。植皮整容后的臉雖然算不上英俊瀟灑,但是任誰不仔細看也不會知道那臉下曾經的猙獰與丑陋。一層人皮遮去了丑惡,改頭換面又能如何?

這時,身旁傳來一陣悅耳的鈴聲。他拿出手機,放在耳邊,那邊傳來一個略帶急切的聲音:“老板,兩個壞消息。卡爾斯打傷我們的人跑了,還有那個嬰兒出生了?!?

石沙沒說話,默默地關掉了手機屏幕。

“忽然覺得好累,好累。真的有時候覺得不如一死了之,可是死太容易了。我還不能死,我還有我未完成的事。想聽聽關于我父母的故事嗎?那天早上我從床上起來,忽然有一種空寂的感覺,那一刻我居然想見見我的父母。當然你知道的我可不是想他們,只是有一種感覺,讓我覺得非見不可。在這個世界上,對我而言找一個人簡直是易如反掌,很快,我的秘書便從醫院和警察局拿來了他們的基因檢測和照片。我拿到照片的時候很平靜,沒有開心,不可能會開心的。我恨不得,算了,算了,繼續聽我的故事吧!我開著車來到了一個偏遠的小區,當時下著小雨,我從后備箱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雨傘。我不知道人們會怎么看我,也不在意他們會把一個拿著黑傘穿著黑西服帶著黑墨鏡的人想象成什么樣的人。我只知道雨滴一滴一滴地落在漆黑色的傘面上,發出邦邦的聲音。我向著前面的小區走著,似是沒有目的,似是心事重重。我看到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坐在一個涼亭下面,旁邊是她的小孫子和他的兒子。男人時而抱起小孩,時而放下,小孩子笑得很開心,女人看著他們也笑了,滄桑臉上的皺紋擠在了一起。我看了看手中的照片,再次看向了那個女人,如此反復幾次后,我終于可以確定了。就是她,我要找的人。不知為何,看到他們一家和睦歡聲笑語的時候,我的心難受得像被剪刀狠狠地剪開了一樣。憤怒,仇恨頓時包裹住了我。這一切原本都該是屬于我的,屬于我的。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的全是痛苦,難道我們有什么差別嗎?他可以一家幸福,而我卻要這么不人不鬼地茍且偷生。盡管十分憤怒,但是當時我忍住了。我還有一個人要見,見了他,我想我這幾十年的恩怨就該有個了解了吧!我在一個更加偏遠的地方找到了他,他就住在一個破舊的老式公寓里,紅色的涂料層已經剝落,牽牛花沿著陽臺向上爬。我看了看手上關于他的資料。他年輕的時候就是一個小痞子,依靠著父母留下的一筆巨款生存。他這個人喜歡花天酒地,還嗑藥吸毒,后來還因為打架進了好幾次看守所。說真的,這個人就是個人渣,典型的人渣。我為擁有他的血脈感到可恥?,F在他的確也得到了報應,公司破產,眾叛親離,窮困潦倒,頹廢的他整天依靠酒精過日子。我居然還有一點高興。當然,我知道這一點高興可還不夠。一個大膽的想法涌上了我的心頭。我分別給他們兩個發信息,要把他們給約出來,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沒人會相信一個不靠譜的短信,不過擁有大量財富的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們給成功約了出來。我們約在一個公園,沒錯就是我現在所處的地方。那天天氣很差,陰沉沉的,還刮著不合季節的風。你知道他們兩個見面時的場景嗎?簡直就是仇人見面,他們幾乎就差要打起來,女人吵的臉色紅漲,男人頹廢的坐在一旁,目光呆滯。看著他們我冷冷一笑,有人說,分手后還能做朋友的情侶,他們當初分手的理由一定是溫馨美好或是無可奈何。而他們,更加讓我堅定自己就是他們縱情淫亂的產物?;蛟S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到會有我的降生,更不會想到如何去撫養我。他們當初壓根就沒有做父母的覺悟,更不會明白責任是什么。我可以告訴他們是什么?不過這代價是命。他們似乎是吵累了,過了一會兒,女人整理一下衣服來到我面前。笑著問我是什么人,找她做什么。我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這時那個男人也走了過來,我告訴他們,我是你們的兒子。他們的表情我想你可以想象的到吧,驚訝,無以復加的驚訝。我幾乎是強忍著憤怒和悲傷為他們講述了我這幾十年是怎么過來的。他們聽后沒有說話,他們也沒有機會了。我已然下定了決心,我掏出了那把已經在西裝里被我捂熱的左輪手槍。當我把槍口對準他們的時候,他們出乎意料的沒有任何的表情。平靜的讓我都覺得可怕,但一股強大的力量攫住了我,于是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扣動了扳機。下雨了,越下越大。他們倒在我的腳下,不一會兒,雨水混著從他們身上咕咕流出的血把地面染的刺眼,不多會兒,雨水洗滌掉了地上的血跡。也洗去了我積壓在心里未名的仇恨。可是當我轉身離開的那一瞬,我,淚流滿面。”

石沙坐在那里,胳膊撐在桌面上,雙手合十抵著額頭,他在沉思。是未來還是過去,對與錯究竟是什么?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他揉了一下眉頭,拉開了抽屜。拿出了一把銀色的左輪手槍。是之前的那把,擁有兩條人命,飲過鮮血的武器。

一個東西用于創造便是工具,用于殺人便是武器。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輪盤一樣的彈匣,一顆僅有半個小拇指長的銀色子彈滑入了深邃的甬道。

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訴自己,這顆子彈將改變整個世界的命運,生存還是毀滅。

這個年輕的母親對于面前忽然出現的這一群面目猙獰的黑衣人并沒有絲毫的害怕和吃驚。她冷靜地反倒讓人恐懼。

石沙看著這個女孩,一個孩子的母親。她年輕地就像是剛開的桃花,旁邊是她的孩子,他安安靜靜地睡著,白嫩的小臉圓嘟嘟的。年畫里的一樣。

可惜,他不該出生,不論是什么原因,世俗倫理還是欲望之爭。

石沙緩緩地舉槍,槍尖泛著銀白色的亮光。似是死神的鐮刀。

做個選擇吧?這槍里只有一發子彈。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任何的表情,聲音也淡漠地像是機械音。

女孩看著槍口里露出的無盡的黑暗,要把人給吞噬。她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把熟睡中的孩子摟在懷里。

殺了我吧!不要動我的孩子,算我求求你了。

為什么?你不怕死嗎?

我知道你們誰都不愿意這個孩子出生,沒錯,在你們眼里他是邪惡的結晶,是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當初我知道懷上這個孩子的時候,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嗎?我也知道羞恥??!我恨不得一死了之??墒?,我做不到。這是一個生命,我沒有剝奪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權利。事實證明,我是對的。當我看到他紅撲撲的小臉蛋,沒睜開的小眼睛,還有他對我笑的時候,那脆脆的聲音聽得我的心都融化了。那時候,我就知道這輩子我就為他而活了。我的生命因為他而被賦予了更加深刻的含義。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理解全天下的父母沒有不愛他自己的孩子的。

所謂的父母和孩子其實都是命運的牽絆,上一世你在奈何橋旁為他們送別,看著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你高聲呼喊,等我,愛我。

石沙沒有開槍,在最后一刻他改變了主意。他沒有讓任何人跟隨,只身一人來到了那個擁有他所有記憶的地方。

他慢慢地走著,一切的一切都像倒影一樣在他身后流走,“不降靈”的目標,WR-S的毀滅,卡爾斯,女孩,還有像母親一樣的店主,都消失了。

在枝頭棲息的鳥兒受到了驚嚇,奮力地向著陰暗的天空飛去。烏壓壓的一片。

“我們是一種睿智的種族,蘇珊娜想,作為個人時,勇敢、有創造力、慷慨大方。而作為群體,我們卻總是失敗?!薄者_·娜格塔《火星方尖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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